本书由 了了官人 整理 ================= [重生]药人毒 作者:深海先生 文案: 腹黑残疾药人攻x狠辣妖孽小美人教主受 (1V1,主受视角) 我待你,便如待这昙花,你刹那芳华只是我杯中酒,为我饮用,为我衰亡。 为了练成大功夺得武林霸主之位,雪洗污名,白昙动用了教中封存数年的极品药人,以其精血养生解毒,又见其相貌俊美且残疾无能,便将其锁缚在身旁,意图驯养成一只乖巧的宠物,不料这药人大有来头,身附魔物,而他则是玩火自焚……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爱情战争 重生 前世今生 主角:┃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佛经有曰:由爱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 尘封已久的铁门“哐啷”一声打开,一股水腥气扑面而来。开门之人朝台阶上白衣少年毕恭毕敬的一鞠躬:“教主,请。” 白昙嫌恶地一皱眉,看了一眼足下青苔:“你说巫阎浮饲养的顶级药人,就藏在这水牢之中?” “教主一看便知。” 话音刚落,一盏蓝幽幽的长明灯顿时在深处亮起,在那幽暗昏惑的石室内犹如一只虎视眈眈的兽瞳,阴森异常。 白昙缓步走下了石阶,双足都没入了那及脚踝深的水中。 随着深入石室,两旁长明灯依次亮起,照亮墙壁上古朴神秘的壁画。 一眼望去,水牢中心赫然有一块奇石,从石缝里生出的蔓藤密密匝匝的缚着一个人,有一些细小的枝芽甚至扎进了那人的脖颈里。他垂着头,一头长发尽白,皮肤也苍白至极,不知是死是活,真似一只溺死多时的尸体,若不是他胸膛仍在微微起伏,白昙几乎便要以为这药人已然死了。 死了没什么稀奇的,没死才是奇事。 要知这水牢已有数年不曾有人踏入,这药人不吃不喝被吊在这里,还被这些有起死回生功效,对身体康健者却是剧毒的鬼藤所缚,竟然还能活下来,可见是真的吸收了药效,被炼成了一株人肉灵芝。 念及此,白昙满意地一笑。看来无论是他的新伤旧患,都有救了。 仿佛是听见他心中所想,那药人缓缓抬起头来。 那张脸,竟与他心中之魔一模一样。 “巫阎浮!” 白昙惊得后退一步。 转眼间,他的双手竟被镣铐缚住,而锁链的那一头竟被攥在那药人手里! “啊!” 白昙猛地从梦中醒了过来,浑身发寒,冷汗涔涔,可环顾四周,他身下垫着厚厚的白虎皮,足边放置着暖脚香炉,也不知这冷意何来。 转头瞥见墙上石刻,忽而才忆起,今日,是巫阎浮的忌日。 心绪紊乱,他裹紧身上大氅,看见桌上静静搁着一碗血色药汤。 ——从那药人身上取来的。 “教主,再不喝药就要凉了。”一旁的扈从因陀在耳边轻轻说。 按捺下心中莫名的不安,白昙端起那药汤便一饮而尽。 软榻对面的铜镜里,映出一张昳丽的少年面容。 血汤将他唇色染得殷红,额心烙印也愈发妖冶。 目光掠过墙上挂的铜镜,白昙便厌烦又倦怠地阖上了一双眼。 明明已快到弱冠之年,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年模样。 若说只是面相也就罢了,身体也是。他本就比同龄人生得慢些,自服下从巫阎浮体内取出的血舍利起,外表便未再有一丝变化,至今为止,他连精水也没来,以至于无法寻找“明妃”双修,功力始终凝滞在六欲天第四重,再无长进。 一碗血汤下肚,白昙便觉全身发寒。 心知这是药效作用,他慢条斯理将衣带解了开来,缓步走向露天的浴池,月白的丝锦长袍褪落到地上,剥露出一具冰肌玉骨。 没有急于入水,他坐在池边,将脚尖一点一点浸没进去,纤细足踝上扣着一对人骨镯,缀着的两粒喉铃,随水流微微颤动,虽无一丝响声,姿态却是说不出的旖旎。因陀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将磨好的药粉洒入水中,搅了一搅,照例将中空的银针刺入少年背上穴位放血。 发黑的毒血一滴一滴沿针中空隙缓缓流出,淌入水中,便如火种熄灭般,“嘶”地冒出一缕缕青烟来。青烟聚而不散,犹如小蛇绕颈,池中少年仰起玉颈,双手撑着浴池边一块奇石,仰着脖子,双目紧阖。 池中不是热水,而取自天山下一千年寒潭,水温极冷。 他是极不好受的。明明泡在冰水中,却如受火焚,生不如死。 一旁的因陀心思复杂地看着他。 传闻,白昙不仅只是巫阎浮的徒儿,还是巫阎浮亲自挑选的“明妃”,该是辅助他修炼六欲天的人形炉鼎,等他大功一成,白昙便也命不久矣。不料,匪夷所思的,巫阎浮却在大功将成的紧要关头走火入魔,遭其暗算而死,教主之位也易了主,实是世事难料。 因陀正胡思乱想着,哗啦一声,白昙已从池中站起身来。 他躯体晃了一晃,因陀忙将他捞出池中,顺手抓起衣袍裹进怀里,打横抱了起来。正要将他放在躺椅上,一只手却抓住了他的手臂。 “抱我一会……冷。” 听见小教主在他怀里嘤咛了一声,因陀心神具颤,通体僵硬。 白昙身躯极轻,蜷缩在他怀里,似个娇弱少女,余光扫去,又能见他肤白胜雪,玉肩半露,当真是如传言中天生娆骨。因陀暗暗感叹,如不是早已受过阉刑,他恐怕也会为其所惑,冒犯了如今的教主。 待到体温稍稍回暖,白昙的神思才逐渐清明,靠回软榻上,拢上衣袍,才想起什么,悠悠抬起眼皮,低声询问:“那药人现在如何了?” 因陀低下头:“启禀教主,泡在琉璃樽里,活得好好的。” “把他带来,让我瞧瞧。” 须臾之后,门前风铃叮铃地一响。 “报告教主,药人带到了。” 白昙抬手示意,因陀点燃门口的烛火,将门打了开来。 一阵铁链滑过地面的声响,伴随着湿答答的水声,由外及里。待到了眼前,他懒洋洋地睁开眼,打量着被扈从拖进来的那个人。 或许,已算不得个人了。 伏在地上的男子近乎赤|裸,周身都被蔓藤缠绕着,却还能看出他身躯修长健美,背脊宽阔,骨架子也大,想来原本是个武者。鬼藤仿若是生进了他的骨肉里,成了一件入肉藤衣,只在缝隙间能窥见他本来的皮肤,因被浸泡在琉璃池里养着,白得几若透明,连血管也纤毫毕现。他的四肢筋脉又早在被制成药人时便已挑断,只能匍匐爬行,一头湿漉漉的白发随躯体拖曳在身后蜿蜒,一眼看去,真像是一只刚刚爬上岸的水鬼。 白昙坐起身来,斜靠在躺椅上,由因陀点了一只水烟,慢悠悠地抽了一口,在烟雾里眯起眼,一只脚伸出去,抬起药人下巴。 药人痴呆呆地昂起头,露出来的一张脸竟让白昙微微一怔。 这人竟生得高鼻深目,像是有波斯血统,苍白的面容如冰雕玉琢般俊美无俦,只是那对瞳仁颜色过于淡了,被烛火一照,便如同一对雾面的蓝月光石,美则美矣,却显得呆滞无神,像是个盲人。 白昙惋惜的叹了口气,弯下腰,伸手将烟斗直探到药人眼前。 药人被烟雾一熏,眼皮子就眨动了几下。 原是看的见的,身体却是动也不动,一副任他宰割的模样。 他翘起唇角,“你不怕么?” 那药人摇摇头,睫毛似染霜的针叶微微颤抖,似乎害怕得极了。 白昙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除了容貌俊美,肌体并未如寻常药人一般萎缩,这药人都与其他被禁锢太久的药人并无二致。 他怎会做那样一个梦呢? 罢了,许是几日前寻到了巫阎浮的旧物,唯恐中了他施留的魇咒,今日又是巫阎浮的忌日,闹得他疑神疑鬼罢。 可那魔头哪有可能来找他索命呢? 他亲手将他杀死,剖了心,一颗血舍利都被他吞进了腹中。 只可惜,那血舍利他一年来都无法消化,被血毒折磨得生不如死。 “哎,你会是我的救星么?”白昙眼睫低垂,瞧着那药人喃喃。 白昙伸出手指,沿着一根顺着药人布满藤条的胳膊抚上去,冰凉滑腻,顷刻令热毒所致的燥意消退了不少。与此同时,一股焦渴感却自肺腑涌上了白昙的喉头——他似是对这药人的血有些上瘾了。 一只手掐住药人下巴,白昙便低下头来,埋首于他颈项,仿佛一头扑食的小雪豹,露出尖尖犬牙,找准血脉位置张口就咬。 药人吓得一个哆嗦。 白昙兀自咂咂的吸着,顾不上大敞的衣衫滑到了腰际,双臂环上药人脖子,一双玉白长腿也|裸|露在外,那姿态仿佛缠着他*一般,连几个扈从都看直了眼,又恐怕惹怒了喜怒无常的小教主,便都默默退了出去。 因陀掩上门,跪到他脚边,低声劝道:“教主……这药人血再好,也有鬼藤的三分毒性,不宜过量。” “啰嗦,出去。”白昙不耐烦地眯起一对凤目,剐了他一眼。 因陀不敢抗令,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 注释: 【“明妃”】“明妃”是密宗佛教里男性高级修行人的异性修行伴侣,也就是精神和肉|体两方面的修行伴侣的名称,尊号。 本文为化用此代称,代指所有居下位者的修行伴侣,无论男女。 【由爱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该句出自佛学著作《妙色王求法偈》。 第2章 饮罢鲜血,白昙小憩了一会,渐觉体内燥意褪去,便褪了上衣,盘腿坐进地上的冰坛上,尝试突破“六欲天”第五层天的关隘。 正当他渐入佳境之时,一股无形之力又缚住了他的魂灵,令他喘不上气,好似被一双手抓着脚踝,怎么也挣不开。 漆黑死寂的无色i界之中,一缕气息萦绕着他身周,阴魂不散。 细细听去,冥冥之中恍若有个声音在喃喃,由远及近,最后竟似贴附在耳畔,朝他耳眼里呵了口气。 “昙儿,可后悔害死了我?” “我亲手养大的几个小娃娃里,我可是最偏爱你了……” 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白昙只觉急火攻心,一口血就呕了出来。 又失败了。 若再不出关,可就要坏大事了。 白昙咬了咬牙,心下一股恶火,只想将那魔头尸骸取出来挫骨扬灰。 想起在冥想时听见的那亦真亦幻的一句,又不觉生出层层寒意。 可这魔头死倒是死透了,却成了他再也抹不去的心魔。 回忆过往种种,只觉心中血气翻涌,一股浊气吐不出去。 一掌击在地上,将孔雀石的地板都拍出一个凹坑来,裂开数道深痕。 一旁药人颤抖不已,身躯缩成了一团。 白昙瞥了他一眼,见他这般模样,不知为何起了一丝兴味,便想逗他一逗。“你还知道怕死,看来也不算多痴呆,说句话来听听?” 药人发出一串喑哑的呜咽:“别…别杀我。” “你会说话?”白昙抬起药人下巴,强迫他仰视自己,“以后就唤我主人罢。” 药人眨了眨眼,迟钝应声:“主……人。” “知道是主人,还不行礼?” 药人顺从的伏下|身去:“主人。” 白昙俯视着他,心情略有一丝愉悦,又生出几分兴味。 他生性极为高傲,拜巫阎浮为师数余年,却被待之如同玩物,自觉受尽折辱,性情乖张古怪,如今便最喜欢见别人对他卑躬屈膝。 这人体质既然能吸收鬼藤的毒性,想来曾经也不是个一般的人物,不知是不是曾与巫阎浮有什么深仇大恨,才落得这般凄惨田地。 不过,白昙绝然不是个有怜悯之心的人。 他眼下最关心,这药人的血能不能帮他提升功力。 若不是鬼藤有毒性,不宜过量,他恨不得一天便将这药人身上的血吸干。半月前平叛的一战中他受伤后,他便闭关在此修炼,功力却迟迟得不到突破,难保那些教中又有魑魅魍魉蠢蠢|欲|动,实为要命之事。 心中焦灼,白昙又感到血瘾再次发作了。 他一把抓住药人手腕,咬破血管,痛快淋漓的吸了几口,顿时说不出的畅快,可除此以外,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自丹田升腾起来。 他伸手一探,不由大吃一惊。 能与人交i欢,才能练至六欲天的至上一层。 白昙为此苦恼多时,不禁大喜过望,连忙盘腿坐回了冰坛中。将功法运过两周天,竟真的突破了第五重。 如此一来,他便可提前出关了。 白昙心情大悦,推门而出,自坛室后方的小径走入后方茂密的林间。 参天树影间鬼气森森,虬结的树根盘根错节,犹如条条妖蟒盘踞。 无色i界,历代浮屠教教主的墓地。 幽幽月芒透过树影间隙,落到寒潭的水面,微光粼粼。 水面之下,一具尸身衣袂漂浮,宛如鬼魅。 一只手捻起水面漂的一片落叶,却未激起一丝涟漪。 “真巧,师尊,我出关之时竟是你的祭日。你这是向我道喜么?”白昙盯着水面下之人凝固的面容,眉头紧蹙,脸上说不得是悲是喜。 ”若不是怕你的魂魄逃逸出这里,真想将你挫骨扬灰……” 他手一扬,一片落叶就在风中碎成了齑粉,纷纷扬扬的落下来。 “由爱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爱亦无怖。师尊,我亲手杀了你,也便再无怖无忧。” 杀人不眨眼的小教主半蹲下来,却如戏水孩童一般,伸出手指在冰凉的水面拨了两下,激起一丝涟漪。 “你如今除了能在噩梦里扰一扰我,又能如何?且看我坐着你的位置,活得如何风光,如何把你毕生所求夺到手上,如何扬名天下。” 白昙浑然不觉,坛室内的人一双眼睛窥视着他的背影,瞳孔一缩。 “由爱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爱亦无怖……” 死寂的林间深处,忽地飘来一串阴阳怪气的笑声。 白昙不觉一惊,向四周望去,却不见有人,又闻见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心下便已明白了七八分。 当下冷冷一笑,五指一展,一道银色弧光就从坛室里闪电般袭来,飞入他手心,正是一柄形状奇异的钩刃。此物源自天竺,原为巫阎浮所有,刀首钩尾,柄在中心,线条蜿蜒,如龙似蟒,更带有片片逆鳞般的锯齿,可分离作暗器用,刃光更宛如活物,千变万化,实为一把邪煞妖异的凶器。 故而名之“弑月”。 他手臂一翻,一道寒光便旋飞而出,直朝林间某处逼去,逼得一道黑影怪叫着纵身跃出。 那黑影本只有鹰隼大小,却不是鸟类,而是一颗人头。 那人头披头散发,头顶戴着一个骷髅头冠,脸庞罩着一张笑脸面具,飘飘忽忽地在林间上下翻飞,躲闪着紧随而至的弑月钩。 若是让不明所以的普通人瞧来,定要吓得魂飞魄散。可白昙却看得饶有兴味,似在观摩猴戏。 “我知错啦,教主饶了我罢!”那人头闯到他面前来,从虚浮的衣袍下化出四肢躯干,在白昙身前跪下,亲吻他雪白的足背。 白昙伸手收回弑月钩,吊起眉梢,一手挑起来人笑脸面具,面具底下赫然又是一张面具,此时却成了哭脸,一副凄楚的哀相。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座下护法,绰号“惑障魔”,名唤离无障。 浮屠教源起天竺密宗,不过修的不是佛道,而是魔道,教主便为天魔波旬之象征,座下四护法则为佛祖涅槃时所遇四魔,除惑障魔外,另有三魔,便是阴魔、死魔、|欲|魔。 四大护法都是巫阎浮的徒弟,算得上是白昙的师兄师姐,但因他是最小的徒弟,又是巫阎浮的“明妃”,这几个师兄师姐便也瞧不上他,与他关系疏离,只有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离无障与他亲近些。 巫阎浮一死,教内势力分崩离析,四大护法被白昙杀了一个,叛了一个,余下了两个,便是离无障与她的亲妹妹“阴魔”姻河。 白昙托起他的下巴,盯着那张苦兮兮的假脸,冷哼一声:“看我笑话?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我连你一块杀了,为师尊陪葬?” 离无障的面具换上一张笑脸:“属下睡得浅,感知这无□□有动静,怕是有不速之客趁教主闭关时闯入,慌忙赶来,谁知原来是教主在这儿同师尊叙旧,一时有点感慨,胡言乱语了两句,望教主恕罪。” “叙旧?”白昙松开手,若有所思地扫了那树下水潭一眼,冷哼一声,“本座同他有什么好叙的,鞭尸还差不多。” 离无障不敢吱声了。 若不是巫阎浮,眼前凶神恶煞的小教主还是西夜国尊崇无比的小王子,锦衣玉食,万千宠爱集一生,他日王位也唾手可得,可如今……虽得了教主之位,却身患重疾,也惹了一身祸事。 武林上与浮屠教为敌的势力不少,巫阎浮一死,更可谓危机四伏,加上教内人心不稳,内忧外患,以水深火热形容白昙处境,毫不为过。 若非出自某个不可告人的缘由,他也不会冒险守护在成为快要众矢之的白昙身边。 见白昙走到悬崖边,远眺天山山脉皑皑雪峰,似有所思,离无障亦步亦趋地跟过去:“教主闭关这些时日,可有什么所得?” 话音未落,却见白昙纵身一跃! 离无障悚然一惊,疾步来到崖边,一眼望见不远处雪峰之巅已立着一抹人影,衣摆如起舞般随风展开,身姿曼妙,一袭白衫仿如开绽的一朵雪莲,纵身旋跃,手里弑月钩迎着日光劈出一道刺目虹彩。 三梵破! 刹那之间,自雪峰发出一声开天辟地的骇人巨响,自顶端轰然崩塌。 而顶峰上那人,只用足尖一点,便轻盈地飘了起来,脚下红光漫开,宛如天女散花,却又透出说不出邪艳。 “恭喜教主突破乐变化天!” 待人落回眼前,离无障半跪下来,震愕不已。 要知就连巫阎浮突破六欲天第五层也耗费了整整一年,白昙用了短短三个月便达到如此境界,不知是托了那凝聚了巫阎浮毕生功力的血舍利的福,还是极品药人的血太具神效。 毕竟白昙这样本来极阴极弱的体质,连习武的材料也算不上。 白昙却没有好脸色:“别恭喜的太早。” 没有‘“明妃”’与他双修,功力也难以精进,刚才不过昙花一现而已。白昙心想,扫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将手藏进袖中,握成拳头。 脉搏红得发紫,几要渗血一般—— 只是方才小试牛刀,他就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 稍有差池,他就会走巫阎浮的老路。六欲天乃密宗邪功,越往上乘,练功者的处境也便愈危险,当日,若不是巫阎浮自己走火入魔,他根本没有可趁之机将这魔头杀死。他可不想落得与他一样的下场。 他想活,活下来,不止坐稳教主之位…… 更重要的是承母妃遗愿,将原本属于自己的西夜国主之位也收入囊中。 离无障似窥透他心中所思:“属下这就去为教主挑旬“明妃”’,待明日教主出关时,属下便将适合做‘“明妃”’的人选都送过来,如何?” “可本座等不及了。不如……”白昙稍稍倾身,凑到他耳畔,气息犹如一丝剧毒蛇信,“便由师兄你来与我双修?” “教主莫要说笑!”离无障吓得往后一缩,不料白昙却凶相毕露,骤然出手,一掌成爪朝他面上袭来,将他的面具猛然抓裂,露出底下那张苍白俊秀的真脸来。一招便被破功,离无障惶惶拜倒在对方身前。 一只手宛如银蟒绕过他的颈项,将下巴擒住,白昙笑的像个孩子,一脸恶劣的顽皮:“罢了,看你这般害怕,本座也就不为难你了。本座会亲自挑选“明妃”,你且去点燃峰燧,将消息传遍各坛,本座大功已成,即日出关,让那些心怀鬼胎的魑魅魍魉们各自给本座安分些。” 离无障一点头,站起来,黑衫内已湿黏不堪,出了一身虚汗。 浮屠教源自天竺密宗,练功者需如欢喜佛般与人双修,方能堪破其中奥妙。“明妃”不仅是修行伴侣,更是人形炉鼎。被选为‘“明妃”’是天大的霉运,要以一身功力精血供修习者采补,直至被榨成枯骨。 白昙天生娆骨,本是极适合练媚术,做“明妃”的,巫阎浮将他从西夜王宫里带出来,收入门下将他养大,便也是抱了这个心思。 可结果当真是……当真是世事难料。 世事难料。 这么想的不止他一个。 目视离无障翩然远去,巫阎浮收敛目光,隐去唇边一抹讥诮弧度,又垂下头颅,恢复成了原先那般呆滞模样。 回到石室内,白昙看也未看如雕像般呆坐的药人一眼,径直盘腿在浮屠阵中坐下,却再也忍不住心口乱窜的热流,一口血便吐了出来,肺腑内外俱如火焚。他攥住胸口衣襟,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修罗情焰,当真是炼狱之火。 他终究是……终究是心魔未除。 六欲天虽是迷惑众生的邪功,修习之人却需在滔天情|欲|之中守定一颗铁石心,端如一尊佛陀立于三千红尘中。 他内力浅薄,意志不坚,不是练武的材料,六欲天心法也是偷学,又吞服了巫阎浮的血舍利强行修炼,经脉错乱,血气逆行是意料之中,可他不曾料到发作起来是这样难熬。 “好热……” 身体犹似被业火烧穿,白昙紧咬嘴唇,扯开衣襟。 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潮在雪白胸膛上蔓延至颈项,他的手指在胸前胡乱抓挠起来,抓得衣衫破裂,胸前道道血痕,神态凄艳又可怜,却浑然不知自己这幅模样落在了另一个人眼里,是一副怎样精彩的美景。 “昙儿……” 白昙恍惚地睁开眼。 门前彩幡飘来荡去,一抹人影在虚空中凝聚成形。 那人长身玉立,眉眼狭长幽深,面容俊美至极,神色却透着一股杀伐危险的冷戾,一袭玄色长袍衣袂翻飞,翩若羽翼,整个人如玉面修罗一般。 ——可不就是玉面修罗么? “滚开!” 他伸出手去,闪电般直取那鬼影咽喉。 手指掐到冰凉颈项,听见一声嘶哑呻i吟,眼前幻象才乍然消散。 一具黑影正伏在他身上,无数蜘蛛丝般的白色丝线缠在他身上脸上,将光线尽数遮住,白昙眨了眨眼,扒开那些乱发,便看见一对黑暗中幽幽发亮的蓝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只饥肠辘辘的狼,顿时吓了一大跳——原来是那药人,正用手指蘸了鲜血伸到他唇边,竟似想要救他。 白昙心下一动,当下擒住药人的手腕,拇指轻压在脉搏处,暗道果然。 浮屠教内,历来药人在被制成药人前,便要被种下惑心咒,如此一来,药人便对主人唯命是从,救主亦是本能,他吞下了凝聚巫阎浮毕生功力的血舍利,这药人自然将他认成了主人。 白昙讥讽地一笑,舔去药人指尖鲜血,薄唇半张,血红舌尖掠过苍白的手指,留下一线盈亮的津液。巫阎浮眯起眼,观察着他此般神态,脉搏“突突”,“突突”,一下一下阴险地窜动着,犹如一只蛰伏的凶兽。 他面上却低眉顺目,轻声问询:“主人……可好些了?” 白昙咽下一口血,只觉胸口灼热之感渐渐褪去,倦意却接踵而至。 他撑起身来,卧到软榻上,伸手朝药人五指一收,便令他晃晃悠悠的站立起来,仿如被牵了无形的线绳一般,飘到了榻边。 榻上少年懒懒地一收手,巫阎浮就软若无骨地倒在了床上。 白昙褪去外衫,滚烫的身子依贴着他,发出一声惬意的喟叹:“你身上凉得真舒服,竟比那冰水还要降温。” 巫阎浮阖上双眼,却只觉这境况千般有趣。 听闻耳畔呼吸渐渐平缓,巫阎浮斜过眼去,在黑暗中窥视身侧少年睡颜,眼底戏谑之色幽幽流转。 若在以前,他只需一根指头便能将这亲手养大的小魔头置于死地,可如今他却连动一动手臂也成了极大的难事。 在功力登顶的前夕,死在自己的徒弟手里,一缕残魂飘飘荡荡,竟重生在了自己炼制的药人体内,于巫阎浮而言,实在更讽刺也没有了。 罢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权当一次修炼也无妨。 呵……这小娃娃欠他的债,他会亲自一样一样讨回来。 第3章 不知身旁人在窥视自己,白昙自昏昏沉沉陷入了梦寐中去。 石坛之上,白骨森森,熊熊烈焰如烧不尽的业火,焚骨灼心。 坛中巫阎浮正盘腿端坐,衣衫褪到腰间,露出精实身躯,一头长发在周身回荡的气流中漂散开,肌肤上布满汗液,光滑如一尊铜像。 此时他眉心紧蹙,呼吸紊乱,脸色铁青,结印的双手亦骨节泛白,全然不似平常练功时的情状。 “师尊……昙儿喜欢你。为你而死,昙儿很欢喜。” “师尊,要了我罢.......” 白昙用魅惑的腹语连绵低唤,含着一口甘露,仰头覆上对方双唇,勾住他烫如烙铁的脖颈,舌尖探入对方齿隙,将甘露徐徐渡入。 一时如旱地来雨,巫阎浮微启双唇,将少年一把拽入怀里。 白昙一边喂着,一边伸手摸向了身侧摆放的青铜烛台,将蜡烛拔去,紧握在手。此时,巫阎浮忽而发出一声低哼,紧阖的狭长双眼骤然睁开,竟是满目血红。一双手突然将他擒住,嘴角呛出一丝血来。 “你.....” 心知他是走火入魔,白昙咬一咬牙,扬手捅下—— “噗”地一声,烛锥穿胸而过。 巫阎浮身形一震,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捂住那淌血的伤处,一张嘴,猛地咳出一大口黑血。 白昙唯恐被他反制,急忙跳远了一步,却见他全身震颤,似是血脉逆行,手臂上根根淡蓝血管虬结凸起,宛如活虫在周身游窜,整个人伏倒在地,狼狈不堪,连爬起来也难,哪还见一代宗师的绝代风姿? 踟蹰片刻,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提起他身侧岩缝间嵌着的弑月钩,一挑,一劈,便将双脚间的镣铐斩成两截,又缓缓走到巫阎浮身前。 “将我带回来时,料来你万万没想到会有今天罢?师尊?” 男子咳嗽了两声,似是在笑。 笑声回荡在石室内,竟有几分凄沧悲凉。 他艰难地翻过身来,倚靠着身后岩壁,却又变成了平日那副慵懒优雅的神态,仿佛不是死到临头,而是要睡上一觉。喘了几口气,他凝视了他良久,染血的唇才若有似无地一勾:“昙儿,有个秘密,为师想告诉你。你可知,方才,为师在无□□里遇见了什么魔障?” “嗯?” 以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要传颂自己什么密法,白昙将耳朵凑上去,猝不及防竟给巫阎浮狠狠咬了一口,还朝他耳里吹了口气:“可惜啊可惜,为师命数已尽,你是一辈子也休想知道了……” “死到临头,你还!”白昙将他一把推开,站起身来,抬起戴着脚铐的一只脚踩到身下男人的胸膛上,俯视着他,“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好个狼崽子!”巫阎浮失声大笑,笑了没几下,又呛出一口鲜血。一张俊美的面容惨白如纸,唇色却红得刺眼,着实怵目惊心,“真是大意了......怎么没防着你?”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抓住白昙垂及脚踝的一头长发,似想要把他拽进怀里,却已失了力气。 白昙往后一躲,刀刃斩下,便只给他抓住了一截青丝。 巫阎浮摊开手掌,掌心已是皮焦肉烂,一截青丝转眼便被焚成一团焦灰,他却竟是一把尽数抹在了胸口伤处上,喘了口气,哈哈一笑:“真是自作孽。当年,就该把你扔在那月隐宫的地牢里……” ——一句话如利刃当胸穿来。 白昙眼睛一闭一睁,手腕一旋,就利落地割了巫阎浮的脖子。 看着那死而不瞑的一双眼睛失去光亮,鲜血染上自己足尖,他像被烫到般跳开来,扯了扯僵硬的唇角,却终是笑不出来。 咬紧牙关,汗液涔涔的手攥紧钩柄,尖端沿路而下,划开身下人的胸膛,一用力就将心脏剜了出来,一剖两半。挑起那滚出来的一颗血淋淋的舍利,他将它握在手里,看也不看一仰头,一口吞下。 生腥的血味充斥口鼻,令他有些作呕,忙按住嘴巴,生生咽下,埂得眼泪都几乎掉下来,活似个囫囵吞枣的半大孩童。 他边咽边想:“无爱无怖,方能纵横于世间,师尊,你教我的。你不死,我便要成你练功的炉鼎,这辈子都休想翻身。” 走到窗边透口气,从天山之巅俯瞰下去,整片北疆尽收眼底,却忽然觉得高处不胜寒。独余耳垂还留一点余温,挥之不去。 白昙在睡梦中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耳侧。 巫阎浮正闭目养神,觉察身边动静,睁开眼瞧去。 身旁少年一只手覆在腮边反复磨蹭,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巫阎浮的目光不由落在那只手的食指戴着一枚血玉扳指上——那是属于他的东西,显然对于这纤若无骨的手尺寸大了些,一根麻线在戒环上密密缠了几圈才戴牢。 对于自己在那大功将成的紧要关隘想到了什么,乱了心绪,以致走火入魔,巫阎浮已忆不起来了。许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失散了个半魂一魄,他生前的许多记忆都残缺不全了。 唯一清晰的,便是白昙布满杀气的脸。 却又是同一张脸,此刻嘴唇紧咬,泫然欲泣。 若是换了别人,恐怕他会被这神态勾起一丝爱怜之心。 可他怎会忘记,这小娃娃是怎么背叛自己,将他一下毙命。 他唯一不设防的人,如今却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巫阎浮目光闪烁,右手聚拢五指,结了个虎噬神光咒印,却连抬起手腕也困难,空有招式,却无一丝威力。还未出手,便会给白昙击毙。 曾经的西域第一高手,如今却沦落到这种田地,哈。 他嗤笑一声,盯着白昙侧颜,心念流转。 若要夺回功力,唯有一法。 不想,白昙却在此刻睁开了眼。 在熹微光线中,迷迷糊糊对上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眸,心中警铃大作,却跟着记起,药人本已是活死人,无需睡眠,方才收起杀意。 翻身坐起,忽而觉察身下有些异样,掀开绒毯一看,白昙立时脸色微变。丝锦内袍掩不住亵裤内的凸起,点点白浊更是沾染到了褥子上。 他遗精了。 白昙有些不知所措的屈起双腿,伸手扯开亵裤,惶然地垂眼看去。 到底是个有用的器物了。 于白昙而言,这该是一等一的幸事。 六欲天与其余双修法门有所不同,前五重可独自修炼,只需有一“明妃”以奇技|淫|巧在旁引诱修炼者,助其提升定力,到了第六重时,才需与“明妃”交合,如能固守精元不泄,便可破除七情六|欲|之障,如佛陀涅槃,领悟至上奥秘。幸而巫阎浮却还没得及与他双修,就走火入魔,被他所杀,否则,他定会成为巫阎浮功力登顶的一块踏脚石。 可这一等一的幸事摆在眼前,白昙心中却滋味复杂。 记起昨夜之梦,他又羞又怒,一腔恶心郁火无从发泄。 这喜事,简直仿如那死去之人对他的捉弄。人都死了,还能如何? 要他变得不像个男人的是他,让他变成男人的也是他。 此般模样皆落在巫阎浮眼里,竟令他感到似被猫爪挠了一挠,心痒难耐。 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最有意思的不就是这老鼠以为自己是猫么? 白昙正胡思乱想之际,忽觉小腿一凉,不由打了个激灵。精瘦无力的手搭到他的膝盖上,药人竟支起身子,似乎想爬到他身上来。 他立时捏住他脖子:“你做什么?” “让卑奴……让卑奴服侍教主。” “滚!”白昙一巴掌就将他掀下床去。 “你以为“明妃”是谁都当得么?废物。”扯起内袍,将|裸|露的一边肩头掩住,白昙慵然起身,摇响榻边铜铃,召来扈从。 药人双臂发抖,半死不活的伏在地上:“卑奴不敢。” 白昙心知他汲取了鬼藤药力,无论如何折腾也死不了,便也不去管他,蔑笑一声,拂袖而去。他背过身去,褪去衣衫浸入浴池里,未看见那形容凄惨的人低着头,用手背擦了擦唇边一缕血丝。 废物……么? 换上一身干净内袍,白昙坐到镜前,由因陀为自己穿上教主行装。 西夜王御赐的摩羯冠落在头顶,霸气威仪,绣有金翅鸟纹路的玄色羽袍披到身上,便如羽翼加身,神秘飘逸,不似凡人,随时可以一纵身飞入天穹。若戴上那为国师特制的祭神面具,活脱脱就是一个巫阎浮再世,只怕是进入西夜王宫参拜当今的新王也不会被察觉。 “教主,这个……要戴么?”见白昙脸色愈发不好,因陀惶然地问。 西夜国与浮屠教自古以来政教一体,教主即国师,每任教主衣物都是宫中工匠精心织作,新教主继位也需觐见国王,而白昙这名不正言不顺的杀人夺位,自然是没有专人为其制作新装的。 是了,终究都是死人遗物,穿着怎能舒心? 面具呈到面前,镜中人一双凤眼微凛,将它拿起,覆在了脸上。抬起眼去,白玉面具宛如活物,变幻出那人相貌,将他骇得呼吸一凝。 眨眼再看,又似仅仅是幻觉。不过白昙清楚,这并非幻觉。 此面具名曰“无相”,可依据使用之人所思化出另一人的样貌。 而他刚才所见,无非便是所谓…… 魔由心生。 忙取下面具,不敢再看,忽听门外传来一声低唤:“教主,无障求见。” 想来是教内重要人物已被昭来,白昙整了整衣衫,持起弑月钩,瞟了一眼趴在地上喘息的药人,发觉他身上鬼藤渐失颜色,根根卷曲,有枯萎脱落之兆,不觉一惊,将人抱将起来,放进了一池寒水内。 刚一触水,一只手臂蟒蛇般缠住他的脖子,怀里药人仰头埋到他颈窝,似惬意至极,发出一声叹息。 湿冷黏稠的一缕气息掠过耳根,竟令旧疤袭来一丝刺痛。 白昙突地有些心慌,伸手撑住池边岩石才未跌进池内。 巫阎浮却得寸进尺,又伸手搂住白昙腰身,凑到他耳边发出一声低吟:“主人,可要当心……” 他虽有意作弄他,这句告诫却是真的。 白昙定了定神,忽而想起鬼藤是通达冥界之物,在教内进行祭祀时常用来占卜通灵,这药人说不定也怀有通灵预知之能。 他问:“此话怎讲?” “主人的身体不好,我的身体一日却只需浸水一次。我是一剂良药,主人要常备在身才是。” 这话说的痴诚,不似心智正常的人。白昙哼笑,倒是体贴入微,可偏偏是个药奴。他站起身,将药人的一只手握住,一并扯出池外。 他推开门去,门前离无障看见他这身行装,神色微地一怔。 玄色羽袍逶迤曳地,全然没过了双足,愈发显得眼前人身形娇小。 恍惚间,还是十年前被巫阎浮牵着手带进来的那个孩子。 可怎会还是呢? 这么一念闪过,人已至身前,他立时伏下|身,与十罗刹齐齐拜倒。 “恭迎教主出关。” 烈日当空,寒风凛冽,旌旗猎猎飞舞。 缓步走下阶梯的人一拂袖摆,如金翅鸟展翅,熠熠生辉,风光无限,复又倨傲地巡视了一番众人的后脑勺。 “起身罢。” “教主请。”离无障应声站起,掀开车舆前的帘帐,臂上却在这时突地鼓起一长条,在袖子里诡异扭动起来,想掩饰却已来不及。白昙见状,伸手一捏,便觉一个类蛇的活物迅速钻到了袖口,跟着眼前就闪过一道蓝光。 离弦之箭般,直冲那药人袭去。 白昙定睛看去,不禁一愕。 一只手臂粗细的蓝鳞银尾石龙子趴在那已被吓得浑身发颤的药人胸膛,摇头摆尾,姿态亲昵,似在与他撒娇。 他猛一收掌,就将药人吸至面前,一把掐住石龙子的身躯,擒在了掌心。 闻见他身上血舍利的气味,凶悍嗜血的畜生也顺服下来,尾巴轻轻缠住他手腕。白昙轻抚了一下它的脊背,笑逐颜开。 要知此石龙子绝非山野间寻常得见的四脚蛇,而是身怀奇毒,又可化解百毒的珍奇异兽,原为巫阎浮所豢养,做救命之用。在他身死当晚,这畜生竟将金笼咬出了一个洞,不知是钻去了哪,任他上天遁地也寻不着。 不料…… 将‘三毒’揣进袖口,白昙斜眼瞟向离无障,笑意敛得无影无踪:“师兄,你何时找回了‘三毒’,怎么不禀告本座,莫非是想私藏不成?” “教主误会了,”这声“师兄”叫得离无障险先灵魂出窍,忙不迭的解释,“这畜生是属下来时在树林里偶尔撞见,属下见它已冻得僵死,便放在怀里煨,没料到却在方才,竟醒了过来,想来是嗅见了新主的味道。” “哦,原是如此。”白昙作恍然大悟状,戏谑地欣赏着离无障畏惧他的神态,踩着一名扈从的背,抱着‘三毒’坐进了那通体镀金、铺着厚厚虎皮的车舆里,“我无意为难师兄,师兄不必如此惧怕。” 离无障心有余悸的抬头时,一只纤长的手已将车帘放了下来。 “启程。” 第4章 离无障极擅巫卜。 他算到了许多事,却有一件事怎么也没有算到。 他算不到,巫阎浮会死在他最柔弱的小徒弟手里,更算不到,他怜爱的小师弟,有一天会以教主的身份走进这座坛城。 望着走下车舆的身影踏上坛城那被铸造成一双巨手的青铜门桥,离无障扯了一下手中铁锁,将趴在马上的药人拽下来,跟了上去。 青铜大手缓缓展开,宛如佛祖渡人升入极乐坛城,阶梯上却铺的是累累颅骨,阶梯两旁密密麻麻,白森森,亮惨惨,如一簇簇雪莲,皆是向上伸着的人手骨,抓不住一生痴嗔怨怒,形态万千。 白昙无数次走过这座桥,却是第一次以这种姿态,这种身份。 坛城上,已有数百人等候,十位坛主余下的五位也已到齐。 他走得不急,倨傲悠然,目光扫过这些手,却还是有些毛骨悚然。 巫阎浮曾告诫过他,心中有惧,有恨,执着久了,便会成魔障,一旦有了魔障,就会被这些怨灵的手绊住脚跟,沦为其中一员。 一阵寒风吹过,白昙打了个冷战,忽觉衣摆一紧,像是真被抓住了。 一回头,就瞥见身后一根帛带果然勾在了一只手上。众目睽睽下,他不禁有些窘迫,却是那药人跪伏在地,用嘴替他解下那根帛带。 “主人,可要小心,祸事缠身。”药人抬起头,浅眸通透。 “用不着你提醒。”白昙一声轻哼,看也不多看他一眼,过了桥,一纵身跃向殿中的大祭坛,竟从熊熊烈焰中穿过,毫发无损的落到那最高处的莲花宝座上。自当日带着巫阎浮尸首出现在大殿上宣布自己将继位,后大败两位护法以来,他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坐在这位置上。 五位坛主见他穿过那炼狱之焰,皆心知肚明,白昙功法已成,恐怕已不亚于巫阎浮,便不约而同纷纷拜倒,口中齐齐高颂赞歌。 “教主神武,吞赦日月!” 白昙听得心烦意乱,袖摆一挥,将酒樽打落在地。 “铿”地一声响彻大殿,赞歌戛然而止。 他往后一靠,斜卧在宝座上。 “起身吧。别对本座来这套虚的。你们可知本座召你们前来,所为何事?” “属下不知,还请教主明示。”座下有二人抢先齐齐应声,迎到座下。 这二人其一怀抱人骨琵琶,一人手持人骨筚篥,一男一女,面容几乎一样,身姿妖娆,身披璎珞,雌雄难辨,正是乐部与舞部的坛主那罗与乾达,曾是巫阎浮的最得力的鹰爪,一转眼,就对新教主献起了殷勤。 “愚笨,竟连这点猜不到。”一人跻身他们之间,跪倒在白昙座下。 这人是个俊俏少年,犹如天竺人般将长辫盘在颈间,凑上前来,冲他粲然一笑,“恭喜教主出关。想必教主六欲天已修炼至乐变化天,召来我们,自是为了挑选合适的“明妃”,突破最后一层境界。” “夜叉……你耳目倒灵。”白昙认出了此人,眼底泛起冷意。 这夜叉也是巫阎浮的徒弟,不过已出了师,曾与他关系暧昧。巫阎浮在世时,这人常对他暗中使坏,尤其是巫阎浮闭关三年间,这人更是变本加厉,有一次害他掉进冰洞,昏迷了半个月,差点一命呜呼。 本就想寻个理由解决此人,谁料想他竟主动送上门来。 他盘腿坐正,皮笑肉不笑的,“难道你有合适的人选?” 夜叉走到座前,拜倒下去:“如能成为“明妃”,属下三生有幸。” “哦?旁人都是避之不及,你倒主动送上门?”白昙挑起眉梢,捏住青年下巴,看着那水色潋滟的一双眼,朝他吹了口气,“你如今已身为坛主,大有可为,用你做练功的炉鼎……岂不浪费?” “属下愿为教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夜叉抬起头来,手攥住他的一边脚踝,低头亲吻足背,以表忠心。 白昙捏住他的手腕,将他扶起时探到脉搏,只觉烫如一团炭火,脉象紊乱,犹比他走火入魔时更甚,心下了然,这夜叉所修功法便是浮屠教秘法《地藏十轮经》里的《黑水经》,若是与这人双修,他不被他反噬了才怪。无非是觊觎血舍利,不安好心。哼,当他是个小孩儿一般傻么? 鞠躬尽瘁?别有居心才对。 白昙嘴不说,却已心生杀意,一手结了咒印。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黑烟从夜叉身上涌来,他早有防备,脚尖一点莲座,展开双臂向后避跃。 那夜叉见一击不中,立时凶相毕露,一扭头,长辫犹如毒蟒向他袭来,竟是一副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架势,离无障见状,立时出手来助,白昙却出手如电,一只手已擒住那长辫,另一手五指成爪,就朝夜叉天灵盖袭下。 夜叉一声尖叫,伏倒在地,满头鲜血,颅骨已然碎裂。 坛下一片哗然,众人无不心生震骇,要知夜叉已身为坛主,却被白昙一击击败,白昙吞噬血舍利后功力之高,不言而喻。 白昙坐回宝座,垂下眼皮:“本座才刚刚出关,便有人等不及要来试试我的功力,真是妙极。”他又倾下|身,嗜血的红唇微启,似两片薄刃,“明知没有胜算,却还要自寻死路,你这是何必?” 夜叉奄奄一息,双手蜷起,长发蜿蜒散乱,形如鬼魅的向他爬来:“师尊……师尊……你杀了师尊,我自要……为他复仇!” 白昙瞳孔微微一缩,他心知此人强弩之末,便也不惧不躲,站定在原地,轻吐内力,蔓延上莲座的发丝就如被火灼了般焦枯萎缩起来。 夜叉顶着炽热气流,勉力仰起头来,满脸鲜血,双目竟淌下两行血泪,瞪着他目呲|欲|裂。 “师尊这般宠你,你为何要恩将仇报?而我,连求他看我一眼也……” “宠我?”白昙像被一根无形的刺扎了一下,一脚将夜叉踹开还不够,只觉受了奇耻大辱,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忙闭目运气。 往日旧忆一幕一幕的涌上来,压也压不住。 巫阎浮悠悠抬起眼皮,朝座上少年看去。 因为个子小,坐在莲花座上脚还挨不着地,露在衣摆外面,如不是穿了鹿皮软靴,便能看见那纤细脚踝上因长年戴着镣铐而留下的疤痕。 杀了他,当上教主,自以为便无法无天,能肆意妄为了么? 极淡的眼眸促狭地眯起。 哈,镣铐不在了,痕迹却仍在。 一生……到死,都无法抹去。是他的娃娃,就一辈子是他的娃娃。 第5章 “教主,如何处置这叛徒?”离无障低声询问。 白昙睁开双眼,一双美目黑幽幽的:“说来,本座还未觐见如今的西夜国主,本座的王弟呢。听说,他最喜欢在人皮上作画,今年的贡品,自然还是少不得一张精美的人皮帛——” 话说到此,再明白不过。 离无障向两个罗刹吩咐:“拉下去,扒了他的皮,头上的不要。” 却又听白昙轻声道:“慢着,何须拉下去?在这儿扒便是,正好给大黑天当祭品。” 几个罗刹将半死不活的人被抬到大殿中心的祭坛上,四肢分开,架上石柱。羯鼓咚咚一响,作吉祥天女打扮的女祭司便应声踏上祭坛,五指尖尖,以甲为刃,在祭品背部一线划下,便将皮肉自脊骨上剥离开来,鲜血霎时喷薄一地,她动作却极是流畅美妙,犹若踩鼓起舞。鼓声止时,一张人皮也便被完整揭下。再看那血葫芦般的人,早已一动不动,没了气息。 白昙支着下巴看了全程,眼也不眨一下。待人皮被呈到面前,才吹了声口哨,召下那早早闻着血味而来,盘旋在祭坛上方的秃鹰们下来分食尸身。 殿上一时鸦雀无声,白昙却暗暗松了口气。 他其实不大喜欢看这血淋淋的场面,坐上这教主之位,也其实提心吊胆得很。可愈是怕,愈要狠,须得杀一儆百,叫人人都不敢小瞧了他。 “这夜叉可真不识趣,教主莫要动怒呀。”忽然,一个声音打破沉默。 声音的主人是个青衣男子,他眼睑泛血,一看便知其杀孽极重,手上缠着一条剧毒银蟒,笑容却如春风拂面,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浊世佳公子的风流之气,正是七坛主中人称“阿修罗”的姬毒是也。 ““明妃”并非可遇不可求,属下愿为教主解忧。” 白昙目光闪烁:“此话怎讲?” “教主大概不知,我教历代教主如何寻找“明妃”。其实,便是靠占星。” “占星?”白昙喃喃自语。 他的命运驶入窄巷,便缘于占星。 九岁生辰那年,身为西夜国国师的巫阎浮摆下占星阵,妖言惑众,说他是亡国妖姬后人,男生女相,生有娆骨。一到弱冠之年,娆骨成熟,便会淫-性大发,情-欲难抑,如他那已亡故的母妃般祸乱宫闱,不宜立为王储。 他的父王因母妃的关系本便不多宠爱他,又一向尊崇巫阎浮,自然信了。 不久,他就被送去那供奉着那有名的凶神“饮血金刚”的神庙里过上一夜,名曰渡劫。可历来哪有人在那座凶神庙里活的下来? 无非就是送他去死,因他是王子,对外不好说罢了。 那一晚如噩梦一般。 在他蜷缩在神龛之下时瑟瑟发抖时,却又是巫阎浮打开了门。 那时他不懂事,便如断了脚的鸟儿,只能投入他怀里,求他庇佑。 巫阎浮就去请示了他父王,将他收作徒弟,他父王自然欣然应允。 自此,他不再是王子,而是养在巫阎浮手里的一株昙花。 而巫阎浮为何要如此,看如今王位上坐的是谁便一清二楚。 楼兰与西夜的联姻,便是他一手促成。 至于他白昙,不过是巫阎浮顺便弄到手的一个战利品。 可偏偏是这战利品要了这只手遮天的人的性命。 占星问天,又有多可信?还不是被他逆转了命局? 见白昙嗤笑一声,眼神变幻莫测,似怨似笑,姬毒不由有些忐忑起来:“不如让属下为教主布下占星阵,寻找“明妃”下落?” 白昙一哂:“好啊,就让本座看看你的本事。” “属下受宠若惊。”姬毒谨慎地走近,唯恐这善变的美人突然出手伤人。但他向来胆大,心知要有探入虎穴的勇气,方能讨得白昙欢心。 他盯着座上之人玉雕似的精致面庞,压低声音,“那么,请教主夜里随我去占星台。不过卜卦时,不得有闲杂人等在旁,只能有教主与我。除了“明妃”下落,属下还有一个重要的秘密要告知教主。” 他性情风流,话说的有几分暧昧,又立即收敛了—— 自然,看着白昙这张脸,他没法忘记白昙曾经的身份。 绝世妖妃的子嗣,天生娆骨的娈宠,即使是成了高高在上的教主,也难免不叫人浮想联翩。但他不傻,自绝不会去触白昙的逆鳞。 ——要摸一只皮毛漂亮的猛兽,当然要顺毛摸。 白昙饶有兴味地审视了他片刻,慢慢的扬起嘴角。 这人暧昧归暧昧,不过态度把握的很小心,不显轻薄,还很谦卑,让他丝毫不觉恼怒。如果不是真有点能耐,想必也不会贸然招惹他。 “你且去占星台准备吧。” 姬毒心下一喜,点点头,起身时,颈侧却沾上一丝寒意。 就像是有人在不怀好意的注视着他。 姬毒侧头看去,只看见四护法之一的离无障站在近前,不过他并未看他,而是专心抚弄着怀里的异兽,却是背后角落里有个蜷缩的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白发披散,手脚俱废,软若无骨的瘫在地上,分明是个残疾的药人,身上却虚拢着一层鬼气。 这鬼气寻常人看不见,姬毒天生的一只阴阳眼却可窥得。 那人,身附怨魂。 其实巫阎浮盯着他不为其他,不过是心里十分不痛快。 他虽恨不得把白昙剥皮拆骨,可白昙到底是他的玩意儿,他向来容不得别人觊觎他的东西。特别是这个“别人”,是他一手栽培大的大弟子。 自从发现这个大弟子心机深沉,野性难驯,更与他们的夙敌月隐宫有私下往来,巫阎浮就动了将他除去的心思,在他身上种了一个咒。 只可惜,没来得及下手。不过,如今这却成了一桩好事。 他这大弟子,是他可以利用的第一颗棋子。 姬毒被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以至于离开坛城时,还心有余悸。 除了巫阎浮,他从没怕过什么人,这个残疾的药人竟让他毛骨悚然。 那个药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呢? 第6章 宽敞的车厢里,烟雾缭绕,暖香氤氲。 白昙懒洋洋的趴在软榻上,嘴里叼着一杆烟枪,吞云吐雾,好不惬意。今日,他解决了一桩棘手的大麻烦,虽然往后日子称不上高枕无忧,但本该烧到他身上的火,却也烧不着他了。 这大麻烦,不是别的,就是巫阎浮藏在弑月钩柄里的一卷人皮画。 画中所绘是一张毗湿奴画像,但其中隐藏的玄机却远不止于表面。 只要浸水后以凹凸镜对光细看,便会发觉毗湿奴的莲座下藏着一座神殿。此神殿为数百年前,一位天竺国王临终时仿造梦中佛国所建,可惜刚完工不久,却被一场大雪崩所毁,再不见天日。 据逃出来的工匠后人所说,殿中被埋葬的秘宝不计其数,犹以一颗镶有“毗湿奴之眼”的金轮为最,传闻,此轮能吸日月之力,引为所用。 金轮在手,天下无敌,颠倒轮回,掌控生死。 自他那狠心的父王将藏宝图交到巫阎浮手中,命他寻找图中神殿以来,便惹来武林中无数纷争,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这张图找上门来,但哪里有人打得过西域第一高手巫阎浮?不是惨死当场,就是空手而归。 他不傻,自是不愿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于是就在刚才,他将藏宝图从弑月钩里的柄中空槽里取出,当众烧了个干净。在场众人无不瞠目结舌,连离无障都被他惊得掉了下巴。 看着他们的神情,白昙却忍俊不禁,只想大笑。 因为如今这张藏宝图,只存在于他的脑子里了。 ——过目不忘,是他最大的本事。 凭了这本事,他才得以偷学到藏经阁里一筒筒的武功秘籍,自行打通任督二脉,十年凿壁偷光,终熬出一线生机。 巫阎浮呀巫阎浮,你花了数年才参破藏宝图中的奥妙,怎么也料不到是为我做嫁衣。如果你泉下有知,怕是会气得魂飞魄散吧? 白昙想着,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愉悦过后,却又一阵怅然若失,还说不出的难过,矛盾复杂得很。他把这都归咎于“仇人没法看着他春风得意”,而后便吸了口烟,一股脑全吐了出去,不再细想。 巫阎浮盯着他衣领里露出的一截后颈,手心发痒。 少年的颈子欺霜胜雪,弧度优美,细得不堪一握。他想掐住那儿,用牙齿厮磨他脆弱的血管,附到他耳边轻声告诉他,自己是谁。 这胡作非为的小子会被吓成什么样? 只是想一想,巫阎浮冰冷死寂的血液都要沸热起来了。 当然,只是还不是时候。他要慢慢的,一步一步来。 白昙突然感到如芒在背,很不舒服。 他扭过头去,看见跪在软榻边的药人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被吓了一跳,有点恼怒:“喂,你偷看什么?” 巫阎浮低下头:“我听见教主在说话,我还以为是在唤自己。“ 白昙蹙了蹙眉,对这个答案不很满意。不过他的疑心病虽重,但对着一个手脚俱残的药人也没什么可追究的。他吸了口烟,目光在烟雾里落到药人苍白的脸庞上,越看越觉他这木讷温顺的样子有点趣味。 中了惑心虫蛊,便真的能叫一个人这样忠心不二,舍弃自我么? 那岂不是连七情六|欲|,痴嗔怨怒,都一并抹去了么? 如若如此,莫不是中了惑心蛊的人最有定力,最适合练六欲天? 他坐起身来,用脚挑起药人下巴,挑逗意味地用脚趾戳了一下他喉结:“欸,你知道你名字叫什么吗?” 药人呆呆地望着他:“我不知。” 不出所料,问了也白问。白昙伸手抚到他脑后,果然摸到一颗小小的凸起。被做成药人的人,颅骨上都有这个封神钉,为了封死此人记忆,而一旦拔|出来,这人的魂灵也就从小孔泄走,一命呜呼。 他收回手,心里生出一丝侥幸。 幸而巫阎浮没对他下这等狠手。他笑了一下:“你虽没了记忆,却也是个人,是人就得有个名字。” 他琢磨着,有种奇特的愉悦浮上心头,就好像……好像拥有了一件专属于自己的玩物。想不到,他和巫阎浮倒是有同样的癖好。 他歪了歪头,想了半天:“你这么痴,以后你就叫,就叫阿痴!” 巫阎浮嘴角微微抽搐,从手心痒到牙根,化作几个嘶哑的音节。 “是,谢主人赐名,阿痴记住了。” 白昙见他像个应声虫,“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不料呛到自己口水,咳嗽了几下,身上又隐隐有点发热,口干舌燥起来。 “主人?”巫阎浮爬过去,引诱一般低声的唤。 鬼藤养出的药人血,哪是像他这样随意饮得的? 连他自己,也是只在重伤之时取用过一杯,又以天山雪莲与冰川泉水中和了药性服下。这么当酒似的喝,确能强身健体,清浊解毒,增长内力没错,可长久以往,便如吃那五石散,上瘾上得厉害。血瘾一犯,就失魂落魄,任人宰割。再者,这小子已快到弱冠之年,娆骨也该成熟了。 到时犯了瘾,又淫-性大发…… 他只需等。等这小子自投罗网。 白昙咽了口唾沫,勾住他的脖子,尖尖犬齿一口咬破血管。 颈侧刺痛阵阵,巫阎浮背脊绷紧,木桩般一动不动。 少年瘦削的身躯贴得很紧,手臂也软绵绵缠上来,像只勾魂的小狐妖埋在他颈间,如饮醇酒般陶醉。吸吮尚不够,甚至还舔了几口,迷离地轻吟一声:“嗯……你的血,怎的这般好喝,竟是甜的?” 巫阎浮面无波澜,喉头滚动了一下。 冰水似的血液淌过肺腑,说不出的清爽,白昙愈喝愈渴,只觉这药人透骨生香,连肌肤都是冰糖做的。他忍不住将他扑在身下,饿兽般在他身上胡乱啃咬一通,只把他颈间胸膛全折腾得惨不忍睹才罢休。 吸饱了血,他就把药人甩在一边,又在软榻上舒舒服服的卧下了,像个酩酊大醉的酒徒抹了抹嘴,翘起二郎腿,就闭目养神起来。 良久,巫阎浮才动了动鲜血淋漓的身体,低头看去。 这一看,他就脸色一沉,眯起了眼。 难道换了副身躯,他多年修炼来的定力也没有了么? 不,他是否该庆幸,这幅药人身躯还不算个彻底的废人? 他扯起泛白的薄唇,无声地自嘲。 昙儿……为师有今日,真是多亏了你。 巫阎浮深吸一口气,阖上双目,却在此时,感觉臂上鬼藤在轻微蠕动,犹如条条活虫。他心下一动,垂眸看去,只见本只延伸到肘部的鬼藤,已然爬到了手腕,甚至有几根探头探脑的朝他腿间伸来。 莫非,这鬼藤……能感知什么? 他平息静气,凝视片刻,见那鬼藤又慢慢缩回去,再无动静。 他恍然大悟,淡色瞳底掠过一丝精光。 原是如此……他只知鬼藤有奇效,却不知其是这等诡谲之物。 真是实如天助。 忽然,从他身侧传来轻轻地一声怪叫,像是小儿“哇”了一声。 他侧头望去,那刚错认了主人的石龙子从白昙脱下的羽袍里探头探脑的钻出来,显然刚刚睡醒,此时,一双锐利的银瞳正好奇地望着他。 莫非,这小畜生竟然认得他么? 巫阎浮伸出手去,指尖点了一点三毒的尖脑袋。 它伸出分叉的红信,舔了舔他的手指上的鬼藤…… 然后像白昙一样,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了下去。 一瞬间,血如泉涌。 白昙听见动静,睁眼就见药人捂着自己的手,面目扭曲,腿间腹上一片鲜血淋漓,煞是骇人,显然是罪魁祸首的三毒“刺溜”一下钻到他怀里来,嗷嗷呜呜咬着他的衣袍,不知是在撒什么欢。 他一手安抚三毒,一边急忙凑到药人身边。 抓过他的手一瞧,见虎口处好大一个破口,深可见骨,顿时痛惜不已:“你……你招惹它做什么?看看,浪费了这么多血!” 说着,便索性趴下去舔起来,哪还有那殿上盛气凌人的风姿,活像一只饥肠辘辘不通人性的小兽。 ——精心的养了这么多年,怎么养成了这么一只狼崽子呢? 巫阎浮眯眼俯视着那染了血色的一张白嫩脸蛋,只觉腹下那股恶火又要死灰复燃。 此时白昙却舔得够了,他餍足的用手背抹了抹嘴,抱起三毒缩回榻上,倒头又睡。闭上眼没一会,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尖利哭声。 第7章 他掀开帘帐,望见不远处一队人马正朝坛城北门的方向行去。 为首那人头戴皮帽,身裹蟒皮大氅,右衽大袖,皮肤黝黑,一副西羌人打扮,正是方才出现在殿上的五位坛主之一,人称“地龙”的索图。 他手里挟着一个少年,那少年生着一头胡人的金发,十分惹眼。 白昙一怔,立即厉喝:“停车!” “坛主,你看,那莫不是教主的轿子?” 听见身旁低唤,索图忙勒紧缰绳,跳下马来,少年还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哭喊不止,惹得他暴躁不已,当下就打算拧断这刚逮住的小美人的脖子。不料还未出手,一道黑影就飞袭而来。 索图松开怀里猎物,身体如蟒贴地迅速游开,定睛一看,发现那物正是一片龙鳞状的镖,正是那弑月钩上的,不禁心中一寒,拜倒在地。 白昙翩然而至,看也未看索图,却径直迎向那仓皇失措、衣衫褴褛的金发少年,将他一把揽入怀里。 “谜沙,你怎么被他们又抓住了?” “昙,昙哥哥!?”少年惊魂未定,摇了摇头,“蛇房烧毁后,我们往山下逃,可天山太大,我迷路了几个月,今日正撞上杀上山来的这些人……他们人多,你,你快跑罢?” “杀上山?他们是来朝拜我的。”白昙冷冷一笑,斜眼瞟向索图。 那皮帽下的黝黑面庞霎时晦暗无比,饶是飞扬跋扈惯了,也不敢触怒这位新教主,将头埋得更低,五体投地,仿佛真成了一条地龙。 白昙不依不饶,缓缓逼近他身前,一步一步,步履轻慢,却在积雪上留下一个一个烙痕似的脚印。耳闻冰雪融化的嘶嘶声,索图不敢抬头,只听见对方极悦耳的一声轻笑。 “本座亲自将蛇房烧毁,遣散里边的人,就是有意放他们一条生路。怎么,见本座还没坐稳位置,就把本座的命令不放在眼里么?” “属下不敢。”索图低声答,继而被一只纤长的手抬起了下巴。 目光在少年秀美的颈线逗留了一瞬,就对上了那双眼睛。 漆黑的瞳底,满满的憎意利如冰刃。 索图呼吸一窒,知道自己这下是犯了大忌了。 这“蛇房”,乃是浮屠教内豢养“明妃”之所,关得都是些体质特殊的童男童女。一旦进了这里,就只作为供人修炼的炉器而死,或老死于囚笼,唯这二种命局。 巫阎浮虽名义上将贵为王嗣的白昙收为徒,却将他安置在蛇房,待他也如娈宠,半点厉害功法未传授于他,只教他如何修习媚术。 这些众所皆知的往事,白昙是禁止下面的人提及一字的。 索图如临大敌的心想,他这不是当众扇教主耳光么? “教主,教主恕罪,属下无意违背教主之命。”索图凶残好色,却不善言语,在白昙的目光下,不一会儿就面红耳赤,支支吾吾。 早些时听闻师尊将他那最小的徒弟当作娈宠,索图便好奇不已,总想一窥真容。可白昙就像是被养在深闺的小姐,那一次与师尊同去西疆时,才得机会见着,而那次惊鸿一瞥,也是见他与师尊同骑一马,依偎在师尊怀里,身上裹了一层雪貂,只露出半边脸庞,和一双纤细足踝,孱弱不堪,似个一碰即碎的琉璃美人。 哪里像现在这般,锋芒外露,煞气逼人。 真是,太过,太过…… 虽是一身毒刺,可愈毒的花,不也愈香的么? 索图不敢与他对视,只好看向脚下,思绪不由更乱。原来白昙方才在车舆里小憩,出来时未着鞋履,赤着一双脚,踏在冰雪上。 足尖莹白剔透,真如一对月下初绽的昙花。人如其名。 白日在殿上,离的远,他还觉未出什么,现在挨得近了,他便觉得,这人连脚趾尖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浓郁魅意,让人喘不上气。 难怪了,师尊那样的人也会掉以轻心,死在他手里。 见索图满脸大汗,哑口无言的蠢样,白昙也有点不耐烦了,懒得与他多计较。他轻蔑地一拂袖,拉着少年上了车舆,头也未回:“索图,本座要了你的美人,自会还你一位,不日就送到你的坛部。” “谢,谢教主赏赐。” 索图擦了擦头上的汗,恋恋不舍地投去一眼,正巧看见帘帐垂落下来,一张素白的面孔一闪而过,他不禁愣了一愣。 他自幼目力极好,在识记美人这件事上更是异常敏锐。 方才在殿上未看清,眼下一看,嘶,这药人不仅生得极美,还有点眼熟。他像是很多年前在哪见过。可,在哪见过呢? 对了,那一年,那个月隐宫里的....... 奇了怪了,就是他当年救了白昙,白昙怎么会不认得他? 索图奇怪地陷入了沉思,依稀想起当年他师尊巫阎浮为了夺回白昙与此人交手时,虽已负了伤,可一出手如魔神出世般凛冽杀气,劈风斩月的招势,只叫神哭鬼泣,毁天灭地,整个武林之中能挡下一招之人也寥寥无几,他拜入巫阎浮门下十年,也不曾见过他使出全力,可那人却能一箭重伤了那时的巫阎浮,实在不可思议。不知是因其内力足够雄浑,还是因为怀里抱着白昙,让巫阎浮有了顾忌,这件事,在索图心里始终是个谜。 而他更弄不懂的是,为何师尊当年明明已决意弃了白昙这枚棋子,可从月隐宫踏上归途后又半道折回去,大费周章的把半死不活的白昙抢回来,甚至不惜丢了原本要去抢的重要宝物,实在是匪夷所思。 那时他曾无数次的想问这个问题,又无数次的打了退堂鼓。 于是,到巫阎浮死,他也不曾知道是他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只知道,救回白昙这个外表柔弱实则心狠手辣的小妖孽,恐怕是他师尊那般运筹帷幄,冷血无情的人物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失策。 ——也是致命的失策。 ........ 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车舆摇摇晃晃地行上山坡,金发少年才缓过神来,从白昙怀里抬起头,还心有余悸:“昙哥哥,我好怕。” “别怕,你昙哥哥现在是教主,跟在我身边,谁也奈何不了你这只小羊儿。”白昙亲呢地唤了他的梵语小名,揉了揉他的头发,一笑,真似个温柔的好兄长。以往他住在蛇房时,与小他三岁的谜沙相依为命,亲如兄弟,如今,谜沙是为数不多还不怕他的人了。 “真的么?那索图不会再来抓我?”谜沙眨了眨眼睛,一对绿眸怯生生的,真似个惹人怜爱的小羊儿。 “他敢,我亲自剥了他的皮,拿来给你做鼓玩。”白昙眼神骤然狠戾,将谜沙吓了一跳,却又见他转瞬笑了起来,“怪我疏忽了,龟兹离这儿遥远,你一个人怎么走得去。待到改日我去西夜,亲自将你送回去。” 谜沙忙摇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眼中泛起泪光,咬了咬牙道:“不,谜沙想跟着昙哥哥,学厉害的武功,谜沙再也不想回龟兹当奴隶了。要回,也该回楼兰,那里才是谜沙的家乡。” 白昙这才忆起谜沙与他说起的往事,心里一软:“罢了,你学学武功也好,明日我就让无障教你些功夫。” “嗯。”谜沙抹了抹脸,马上就笑逐颜开了。到底是心思单纯的少年,一下又被车舆内另一个沉默不语的人吸引了目光。 那人样貌极俊,藤蔓缠绕,鲜血淋漓的身子却极可怖,他又是好奇,又是害怕,忍不住摸了摸白发男子手臂上的鬼藤,竟感到它犹如活物般扭动了一下,不由吓得大叫了一声:“我见过,我见过这种植物?” “哦?”白昙疑道,“你在何处见过?” “我在天山里迷路的时候,见到过一个寒潭。那寒潭里有好些尸体,身上全生着这种鬼藤,水藻似的,有几个萨满巫师模样的人跪在寒潭边上磕头,好像在祈祷尸体死而复生,好生可怖。我害怕得紧,就跑了。” 他们怕是也在养药人罢。白昙暗忖,知道这鬼藤来源,不禁心下喜悦,如此一来,万一这药人被他榨干了,也不需太担心。 巫阎浮听着,却有些心神恍惚,一时置身于雪山深处,骑着一匹白马,驮着一个人,又抱着一个人,在暴风雪中艰难跋涉,苦苦寻着什么。可记忆支离破碎,他记不清那时情形,只隐约觉得好像就是在寻那寒潭。 他为何要去寻鬼藤,养这药人呢? 是为了谁呢?他自己么?他何时受了如此重的伤? 谜沙戳了戳他的胸口:“这人,是昙哥哥从那寒潭里挖来的么?” “自然不是。”白昙见巫阎浮眼睑低垂,不言不语,活像某种食草动物,忍不住挠了挠他棱角分明的下巴,“这人是我养的药人,叫阿痴,你看他,生得这般高大英俊,又温驯得很,像不像“银蛟”?” “银蛟”是巫阎浮养的一匹高原马,是万里挑一的骏,跑起来矫健无比,如龙似蛟,通体雪白,鬃毛近乎银色,能懂人言,以马语回答。白昙喜欢得紧,当年随巫阎浮一起前去西疆时,便将它讨了来。 巫阎浮死时,这灵马似有所感,眼中泣血,长嘶不止,咬着他的衣角胡乱撕扯,自那以后,无论他如何逗它,银蛟却是再也不发声了。 第8章 “一个是马,一个是人,哪里像了,人又不能骑!”谜沙咧咧嘴。 “谁说的?”白昙得寸进尺,如摸马儿鬃毛般抚摸起巫阎浮的长发,“他走路都是四肢着地,跟马一样,谁说骑不得?” 说着便一掌将巫阎浮推得趴下,又一屁股坐到了他背上,装模作样的“驾”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脸:“快,阿痴,给主人学声马叫听听!” 谜沙忍俊不禁,噗地一声笑出声来。 巫阎浮嘴角僵硬,面如死灰地学了一声,一对蓝眸愈发阴鸷。我看你这小狼崽子能狂到几时,等着瞧…… 我们师徒俩以后谁骑谁。 车舆晃晃悠悠,在一座瀑布之前停了下来。 此处风景极好,四周群山环抱,松海苍翠,西邻玉女潭,东望黑龙潭,北面是巍峨的瑶池石门”铁门关”,外人想要来到这里,难上加难,浮屠教历代教主的居所就在玉女潭瀑布源头的醴泉洞之内,更是极为隐秘。 若不是因为安全,白昙也并不多想住在这里。 踩上一块浮冰,他轻催内力,便载着谜沙与药人向洞口漂去。此时天色已暗,水面泛着一层寒雾,能看见潭中巨大的哲罗鲑宛如一片片银色的云翳,在冰层下漂浮来去,眼瞳闪闪烁烁,似云翳间裹着的星子。 谜沙好奇地蹲下来去看,却被白昙握住了手:“别离得太近,这些哲罗鲑凶猛得很,是食人的,被饲养于此,也是为了防范不速之客。” “原来如此。”谜沙面露畏惧之色,见一条哲罗鲑忽然游近过来,发亮的眼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却没留神,撞到了身后的巫阎浮,将他猝不及防地撞到了栽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本缓缓游动的哲罗鲑顷刻闻声而至,犹如一群饿狼争先恐后的围拢过来,霎时间,水面无风起浪,骇人至极! 白昙大惊失色,唯恐他的救命药被一群鱼分食干净,朝那药人落水处一跃而下,驱动真气击杀群鱼,顷刻间水里血污浑浊,哪里找得见那药人踪影?一时便慌了神。他水性又是极为不好,虽偷学了不少上乘武学,可水下的功夫却是一样没学,当下便呛了几口水,一不留神就给一条哲罗鲑钻了空子,足尖挨了一口,立时便觉剧痛难忍,不知是不是丢了块肉。 这时却听谜沙在上面大喊:“昙哥哥,他在这儿!” 白昙跃上浮冰,左右一望,竟望见那药人不知何时游到了几丈开外的一块浮冰旁,拖着身体往上爬,大腿上还有一条婴孩大小的哲罗鲑咬着不放,情形既滑稽又悲惨。他即刻飞身跃去,一掌劈死了和他抢药的恶鱼,便发现药人腿上碗口大的一个豁口,皮开肉绽,血液汩汩直冒。 连忙捂住,立时顾不上其他,抓起他与谜沙二人,足不沾地的回了洞中石殿。 ....... 巫阎浮躺在疗伤用的冰榻上,心情复杂地看着小狼崽子抱着自己大腿猛嘬,眯起眼,眼皮子狂跳。白昙咬他,“三毒”也咬他,这就罢了,连湖里的鱼也不放过他,倒好,他养的三种畜生,这下可全凑齐了。 “嗝,”在伤口自行愈合前,白昙舔干净了最后一滴,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喝醉般的晃了晃头,一抹嘴就翻到冰榻上,把他一把掀了下去。 啧,这小娃娃。 巫阎浮望了望四周,发现这曾属于自己的地盘已经被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石墙上所有的壁画都被刮得面目全非,金刚雕像也都砸毁,尤其是金刚身上的明妃,更是手足俱残,一点也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到底是有恨他呢?竟连这些也要一并毁去。 心口酷寒如冰,目光落回白昙身上,便注意到他一只脚的鹿皮软靴已被血染红了。将靴子捋下,一道狰狞破口便露了出来,在剔透如玉的脚尖上分外的扎眼——却也别样的诱人。 巫阎浮眼神暗了暗。以往高高在上,为人师表,这点古怪嗜好自是不得告人的,眼下他成了一个卑贱的药人,却竟然有机会解一解痒,这恐怕是唯一的一个好处。这般想着,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一股钻心的痒意自足尖涌上,将白昙惊醒过来。 迷迷瞪瞪地垂眼望去,便瞧见那药人捧着自己足踝,嘴凑得很近,不知是在舔还是在咬,见那处鲜血淋漓,顿时被吓了一大跳,猛地缩回小腿,又一脚粗暴地将他踹倒在地。 “你,你做什么?”白昙怒喝,细看自己那只足,发觉脚尖有道浅浅的伤痕,是个弧形,一愣,适才想起自己被哲罗鲑咬了一口, 巫阎浮垂着眼皮,很是无辜:“我见主人受伤了,所以——” 白昙忽而反应过来,这药人非但血液具有神效,竟连唾液也堪比那极品金创药,想来,也许汗液,泪液,乃至........ 他到底是找到了什么样的一个宝贝?! 当下怒气顿消。又把脚伸过去,直戳到男子冷峻苍白的那张脸上:“罢了,你且继续舔舔,本座伤口还没好全。” “是。”巫阎浮依言低下头。 该被含住足尖,白昙便是浑身一抖,人骨镯上的喉铃发出轻微的响声。巫阎浮攥住他秀气的脚踝,拢紧在手心,恨不得再扣上一个镣铐。白昙以为他当年那么做是想禁他的足,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手指不经意碰到那人骨镯,不自禁地摩挲了一下,逗弄般的拨了拨那喉铃。 足尖又酥又麻,白昙颤抖地发出一声轻哼,目光顺着足尖落在半跪着的药人身上,才注意到他蔓藤缠绕的胸膛腹肌健美犹如岩石,那物更硕大惊人,顿时被吓了一跳。抽回脚时,背上已沁出一层薄汗。巫阎浮抬起眼来,见他手蜷成拳头压在腹下,不想也知是怎么回事。小妖孽学了几年媚术,感官灵敏异于常人,哪经得住这般挑逗? “你乱看什么?”白昙暴躁起来,一脚将他踹到一边,深吸一口气,在冰榻上盘起双腿,开始打坐。 巫阎浮胸口被踹得生疼,便也不再去撩他,拖着一副残体坐起身,背却擦到一物,回过身,见那物上盖着一层波斯织毯,隐隐透出轮廓,心下一惊。揭开毯子,里面果然一把通体纯白的凤首箜篌,琴身透着血色纹理,弦丝漆黑,皆由亡者发丝制成,正是他的旧物“鬼歌”。 这琴倒是没烧,小娃娃也不怕睹物“思”人?他讥诮地心想,抬起一只手,一一轻抚过十四根琴弦,却空有指法,连拨出乐音的能力也没有。 他忘了,他如今是个手足俱残的废人,不是“天魔”巫阎浮。 手抚过琴身,眼前却模糊地浮现出一抹纤长的人影,一头青丝蜿蜒于□□白皙的背脊上,人影伏跪在地上,将琴搂在怀里,双腿缠着琴弓缓缓滑动,仿佛是在与情人亲热纠缠。 那人影似乎便是白昙。 巫阎浮蹙起眉毛,心神恍惚,手指一抖,骤然拨响了一根弦。 “你——会弹箜篌?”一个冷冷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巫阎浮收回了手,扭过头。白昙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低垂睫羽俯视着他。 浓黑锐利的凤眼里,说不出是厌恶,还是惊讶。 巫阎浮摇了摇头:“阿痴不会,只是好奇罢了。” 白昙一脚将他踹开来,蹲下身去,细细检查箜篌,仿佛视若珍宝,生怕被他弄坏了似的,拿起琴旁的鹅毛掸,上下扫拂了一番才作罢。 杀人的时候毫不手软,对这琴却是宝贝得很。巫阎浮盯着少年冷艳的侧脸,剑眉微微挑起。 白昙斜目看过来,忽将他冷铁般的手腕握住,放在琴弦上:“方才我见你摆了手势,像模像样的?你既然好奇,不如弹一下给本座听听?” 巫阎浮牙关一紧,弯曲手指,才勾住几根弦,手背上已青筋爆起,骨节嶙峋,勉强拨出一串颤抖破碎的音节。 白昙不悦地“哼”了一声:“废物就是废物。” 巫阎浮磨了磨牙,神态仍是谦卑,沉声道:“阿痴的手指不听使唤,主人莫要动怒。” 白昙听他这般温驯得没有一点脾气,心里却是愈发烦躁,一伸手,便在琴弦上扫出一串迅疾而急促的乐音,只如鹰啸凤鸣,凌厉霸道,可落在巫阎浮耳里,却是无比刺耳。这等拙劣琴技,实在让他听不下去。不过这也怪不得白昙,当年他确实没怎么教他琴技,想来他也是偷学。 早知有今日,那时就该仔细教教,省得他自己受罪。 啧,难听死了。不过这小娃娃一向心高气傲,争强好胜,若是知道了他此时正听着,不知会怎么样。这般想着,巫阎浮不禁“嗤”了一声。 听见这一声若有似无的嘲笑,白昙手抖了抖,竟被琴弦划破了一根手指。像被捕兽夹伤了爪子的狐狸般,他立即缩回手,放在嘴里吮了吮,同时怒不可遏地侧过脸,目露凶光:“你敢嘲笑本座?” 糟糕,踩着尾巴了。巫阎浮忙伏下身子,却愈发忍俊不禁,强忍着笑:“阿痴不敢,阿痴只是想咳嗽。”说着,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白昙站起身来,看他可怜兮兮,也火不起来,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第9章 是夜。 观星台。 繁星漫天,庭燎灼灼。一名青衣男子衣袂飘飞,手持罗盘,远眺着雪山雾峰,静候来人。忽的,鸟类振翅的“哗啦”一声轻响,一抹鬼魅般的身影已出现在他背后,待男子一回头,又不见了踪影。 心觉白昙在以“魅遁咒”震慑自己,姬毒无奈地一笑:“教主莫要拿属下取乐,属下可是诚心为教主解忧呀。” “少废话,先陪本座切磋一番。” 话未说完,背后已有一股罡风袭来,姬毒回身,弑月钩已逼至眼前,来不及抽出腰间长鞭,他举起双臂,腕上金环急旋不止,将凶猛来势堪堪挡住,一身流云青天丝锦的好衣裳却已被炽热风流灼得片片焦烂,不由大为痛惜,连退了数十来步,大声告饶:“不打了,教主,姬毒认输便是!” “哼,真无趣。”白昙收了手,仍是有些意犹未尽。他大功刚成,手痒得很,谁知教内却没一个肯奉陪到底的,实在扫兴。 姬毒扯了扯焦烂的衣摆,哭笑不得,这小教主倒是表里如一,颇有些孩童心性。到底,是被当成宠物养大的……没人制住便撒野。 若是师尊还在世,不知他还能不能狂得起来。 白昙慢悠悠的走到庭燎间的石水槽边,看向里边倒映的夜穹,伸手在水面撩起一丝涟漪:“所以,你占出什么名堂了么?” “教主莫心急,请拿着这个。” 姬毒恭恭敬敬一手将罗盘递去,一手握住白昙的另一只手,按进水里。立时,水波汹涌,罗盘上的铜鱼自行旋转,直指水面上倒映的一颗星辰。白昙凝目看去,但见那颗星忽明忽灭,是奇异的猩红色。 “奇了怪了,星兆竟如此诡谲。”姬毒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白昙的脸色变了一变,耐下性子:“诡谲?” 姬毒一点头:“适合做修炼者的“明妃”的,必是与修炼者的命星星轨相交者,而与教主相交的那颗星,却是一颗冥星。” 说着,姬毒指了指水面上一颗幽蓝色的星。 白昙迷惑道:“此话何解?” “与教主宿命相交之人,已经死了。”姬毒意有所指。 “你莫非指的是……巫阎浮?”白昙一字一句地反问。 巫阎浮是他心里的陈年烂疮,轻易揭不得。 “正是。” 白昙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那么本座若想练成大功,难道得去奸那老魔头的尸不成?” 饶是想雪洗耻辱,以牙还牙,他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来。 姬毒被他的“直言不讳“吓了一跳。 “天魔”巫阎浮何等的风华绝代,虽有西域第一高手威名在外,仍有不计其数的仰慕者趋之若鹜,连楼兰公主见了一面后也对他念念不忘,派人来坛城寻他去赴宴,在白昙的嘴里,却成了个“老魔头”。 “教主当然不必如此。教主可听说过神交之术与阴妃?若“明妃”已死,无法形交,便可通过此法另辟蹊径。如教主不信,可以去看看《地藏十轮经》里如何说。师尊尸身葬在无i色i界内,那么魂魄尚在,教主可设法取其一魄,炼成阴妃,缚在一法器中,供己修炼所用。” “哦?”白昙蹙起眉头,半信半疑。让他去面对巫阎浮的魂魄,他是十万个不愿不敢。巫阎浮是他的魔障,本是他修炼六欲天最大的阻碍,照姬毒所言,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让他的魔障助他修炼功法? 匪夷所思。 不过,将巫阎浮的魂魄缚在法器中,倒是有趣得紧。 哈,他把他玩弄在股掌之上那么多年,风水轮流转。 姬毒善察言观色,窥心极准,他看出白昙的疑虑,凑近了些,柔声细语:“教主若不敢,姬毒愿为教主代劳。” “本座为何要信你?”白昙挑起眼尾,侧过头,一只手拨过姬毒耳垂的一枚金环。两片薄艳的红唇近在咫尺,一翕一张,蛊惑难言,一时让姬毒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浪子也不禁失神了一瞬。 冷不丁,盘在臂上的魇蛇已被对方攥在了手里。 “说来,若你还未出师,我还要喊你一身大师兄呢。巫阎浮死了,你不哀不怨也便罢了,怎么还想方设法的帮着我让他不得安生?” 姬毒定了定神,喉头干涩:“属下看上去像是重情重义的人么?” 白昙也跟着笑了,一双凤眼又冷又魅:“狼心狗肺,蛇蝎心肠。” 虽是骂人,也像自嘲。 姬毒面无愧色,拜倒在地,双手作揖:“那便是了,属下自有属下所求。” “你这人倒实诚。不似某些虚情假意,说对本座忠心耿耿的,都是放屁。”白昙一声冷笑,在石栏上坐下,“说吧,你所求为何?” 姬毒不慌不忙,从衣兜里拿出一件物什。 白昙一看之下,就猛然一惊,一股复杂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 竟是一把钺刀,钺身通体似为白骨所制,柄头雕有一颗鹰嘴人面的头颅,顶生牛角,口含龙头,眼睛处镶嵌了一对蓝宝石。刀身形状宛若如一只展翅欲飞的金翅鸟,刃缘刻着一排细小梵文,金光闪闪。 白昙看了一眼腰间的弑月钩,这一钩一钺,便是一对。 他认得这东西,并且还与这东西有不解之缘。 这钺刀便是与那藏宝图上的神殿门前的毗湿奴之妻吉祥天女神像手中所持的法器,不仅与毗湿奴所持钩刀是一对,亦是开启神殿的门闩之一,当年雪崩时,与其余两样法器一道,被一位侥幸逃出的工匠带了出去。 不料,这消息为一伙山匪知晓,工匠被逼画下藏宝图后,便被杀死,一钺一钩也被夺走,钩刀落入当年浮屠教一位长老手里,钺刀却在争夺中不知下落。后来,藏宝图被西夜王——他的父王所得,他父王又将藏宝图转交给国师巫阎浮,命其寻找图中神殿。巫阎浮奉命追查,发现钺刀被藏在西疆邪派月隐宫宫主手里,且被命名为“破日”。 他父王一定不知道,他的儿子被他的好国师收作徒弟后,被如何对待—— 为夺得破日,巫阎浮竟将他扮作艳姬,送去给月隐宫宫主贺他的五十大寿。于是乎,他学了好几年的媚术,终于派上了用场。 忆起当年往事,只觉不堪回首。 他近乎赤身的在祭坛上跳着舞着,投进那不男不女的妖人怀里,差点被当众侮辱,用嘴叼着一朵花,将花粉吹进对方耳眼里。 害怕得流着泪,仓惶得发着抖。 甫一回头,那人只远远望着,漫不经心的摇着手里羽扇,噙着一抹笑,优雅慵懒地坐在那里,与旁人谈笑风生,仿佛他只是一出戏。 待到月隐阁主毒发,他被众人擒住,巫阎浮也未看他一眼。 便从那日起,他就明白,他于他,不过是个连人都不如的娈偶而已。 被扔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穿了琵琶骨,百般折磨。眼睛也哭盲了,嗓子也被毒哑了,还心心念念的想着,师尊不会就这样丢下他,师尊还会来救他。他盼啊,盼啊,在地牢里用泥土日日的捏一尊泥人,寄希望于这小小的巫术,渴望巫阎浮能听见他绝望的呼喊。 可等了很久很久,巫阎浮也没来,却是月隐宫里的一名杀手怜悯他,那人为了他叛了月隐宫,护他逃出生天,自己却命丧在巫阎浮之手。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日。 在他昏迷前,巫阎浮从那人失去温度的臂弯里,将他抱起时说的话。 “昙儿,你怎么能不听为师的话,随便跟着别人走呢?” 语气那般温柔,却残忍到了极致,冷血到了极致。 谁人的命于他眼中,皆是蝼蚁,不值一提。 可那个别人,却是这十年来,唯一真心待他的人。 他却连那人的样子也没机会看见。 叫他如何不恨? ……… “教主?”姬毒见他心神不宁,轻声唤道。 白昙如梦初醒,抚了一把额角,竟已满是汗液。 他垂着眼睫,瞳仁幽暗,翻转钺柄仔细端详。 月光之下,钺身上雕刻的血色梵文若隐若现,随着他的手腕聚散变幻,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漆黑暗影,仿佛能将虚空切开,煞气霸道,是一柄举世罕见的神兵利器,确能与弑月钩相配。 有趣,巫阎浮求而不得的东西,竟真一件一件全落在他手里。 白昙轻抚钺身,蹙起眉毛:“这钺刀,老魔头当年费了好大功夫,也没夺到手,如何竟会落在你手上?你把它献给我,又是何意?” 姬毒微微一笑:“实不相瞒,属下别的本事没有,却极擅偷窃。前些时,教主想必也听说了月隐宫内乱的事,属下便趁机来了一招偷天换日。至于为何献给教主,教主不也心知肚明么?“ 白昙恶声恶气:“本座最讨厌跟别人打哑谜。” 姬毒道:“自是为了那藏宝图。” 白昙把钺刀藏进袖口,负手而立:“藏宝图被本座烧了,你不知道?” 言下之意,你死心吧,当然,东西到了我手里,我也不会还给你。 姬毒盯着他,只觉得白昙抓着钺刀,满脸戒备的神态像极了一只贪心的猫,得了好处不肯收敛爪子,谁凑上来都要挠上一爪,偏又生着一身诱人蹂i躏的漂亮皮毛,让人竟忍不住想抓在怀里,狠狠揉捏。 这便是师尊锁着他的原因么? “属下曾听闻,教主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想必,教主自有解决之法。” 白昙心里一咯噔。 他从哪听说的?他这本事连巫阎浮也不知,姬毒是听了梦话不成? “几年前,属下曾去过一次藏经阁,偶然撞见教主也在那儿。属下好奇,等教主走了之后,便去查看,却发现所有经筒都原封不动。后来又有一次,属下在蛇房后的一座山上,看见教主在练六欲天招法里的三梵破,那三势包罗万象,极其复杂,教主却记得一势不差。” “够了。”提及蛇房,白昙便觉羞耻难当,竟还有一人旁观了他忍辱偷生的过往?不禁有点恼羞成怒,暗生杀意,“你这是在威胁本座?” “属下不敢。”姬毒毕恭毕敬,“属下所求,不过是与教主同行的机会,神殿内宝物虽不计其数,属下身患顽疾,只图神殿内一杯乳海泉水。再者,教主眼下的处境,实为十面埋伏,属下愿做教主的盾。” 白昙沉默不语。 姬毒这人,实在精明,他拿捏不准他。既然敢如此坦然相告,必是有备而来,留了后手,如此时将他杀了灭口,恐怕不妥,一旦自己记得藏宝图的秘密泄露出去,就会变成众矢之的。且这人若真能做他的鹰爪与耳目,确是如虎添翼,利益维系的关系,比所谓忠心更可信。 姬毒也识相,没有再进一步,拜了一拜:“教主,时候不早了,姬毒尚有要事在身,如有需要,教主派鹰使传信便是,姬毒有求必应。” 白昙松了口气,挥了挥衣袖,容他去了。 待人纵马远去,他才将“破日”从袖里拿出,随手挥舞了几下,感觉稍稍称手了些,便足尖点地,轻盈跃起,一招飞天反弹琵琶式,曼妙至极,而腰肢旋扭,劈,撩,斩,截,抹,刀势若风驰电掣,在虚空中划出道道流火,堪比凤凰涅槃,正是三梵破第三势,“地狱十九变”! 不是坠入地狱,灵魂被碾做齑粉,哪会一念成魔。 望着高处身影,离无障却不由叹了口气,握了握手中一个纯金信筒。 见白昙练到兴起,也不便打扰,刚打算离去,又见他身形一滞,不知怎么,整个人一下子像断线风筝般从观星台上栽了下来。 离无障一怔,立时飞身而上,将人堪堪接住,还未落地,白昙就将他推了开来,一头扎进观星台下的梵天湖里。 不多时,浑身湿透地走上岸来,一张脸苍白如纸,却将那钺刀紧紧抱在怀里,生怕给人夺去一般。离无障啼笑皆非,迎上前去。 还未走近,白昙忽地身体歪了一歪,半跪下去。 咳了几声,就呛出一口鲜血。 “教主?你怎么样?”离无障弯下腰,将他扶住。 “哈,不碍事,每吐一回血,本座功力就精进一分!”白昙一笑,擦掉唇边血迹,信口胡诌,只觉十分没面子。拿到钺刀,便得意忘形,忘了书里记着这“地狱十九变”需得修炼到六欲天最高一层才可练。 他血毒未清,内功也不到家,差点就走火入魔。 刚要站起,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不自觉的往前一倾。 离无障俯身将他抱住,不料白昙却五指成爪按在他天灵盖上,离无障动作一僵,触到他发烫的身子,仍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你好大的胆子。”白昙有些虚弱,声音如猫叫。 离无障耳根子一软,施展轻功,纵身跃起。 抱着人穿过无i色i林时,雪花纷落,他不禁回想起那年冬日,奉命将逃走的白昙抓住时,也是这样把他抱回来,而他在他怀里细声啜泣。 我再也不想见到师尊了,师兄,你放我走好不好? 求你。 那时,他怎么就没答应呢? 如果那时白昙真走了,兴许不会演变到今天的局面。 他敬仰的师尊死了,他怜爱的小师弟变成了一个连他都畏惧的人。 错就错在他万万没料到白昙的恨意埋得这样深。离无障在心里叹了口气,可师尊哪,你分明便是对他动了心罢,否则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敢这样冒犯我,你还真当你是我师兄么?” “并非如此。”离无障心里一沉,面具上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态,疾步不停,“保护教主是属下的职责,请教主莫要怪罪才是。” 说着,一个什么东西钻进他袖口,拱了一拱,探出三角形的小脑袋来冲他撒娇,原来是刚认了他做主人的小石龙子。 “三毒,你倒是善解人意。”白昙摸了摸它的头,三毒却又窜跳下地,闪电般的跃向不远处,他目光也被引到那处,脸色一变。 离无障跟着望去,原来竟是那口被封死的酒井边的一树优昙婆罗开了,在夜色里远观,宛如一朵朵洁白胜雪的冰花,美得惊心动魄。酒井里,盛的是巫阎浮自酿的美酒,往年他常去那里,饮酒赏花。 有风骤起,花瓣簌簌而落,树影之间,仿佛幻化出了一个人影。 男子坐在井边,披着一件黑羽大氅,衬得容颜如玉,一头乌发也随意披散下来,正抚着身前通体纯白的凤首箜篌,满树昙花黯然失色。 月光柔和了他锋利冷峻的眉梢眼角,使笑意愈发蛊惑人心。 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诛心。 “我待你,便如待这昙花,日日灌溉,精心养育,你刹那芳华只是我杯中酒,为我饮用,为我衰亡。其他的,莫要痴心妄想。明白么?” 这一手养育他长大的人,这让他曾视为天视为日月的人,亦是全天下待他最最残忍的人。 白昙跟被火烧一样扭开头,眨了眨眼:“哎,这树我不是命人烧了么?怎么又开花了?真是阴魂不散,等会派人再烧一遍。” 离无障加快了脚力,匆匆远离。 白昙得名白昙,也是因为带上天山的那一夜,这传说中三千年一开的优昙竟然竞相开放,巫阎浮心情大好,便赐了他一个“昙”作为名字。 而今,昙花又绽,却物是人非。 ……… 一丝微弱内力在原本空荡荡的气海中凝聚起来,巫阎浮缓缓睁开了眼。缠绕周身的鬼藤在冰水之中已松散开,飘飘荡荡。 他张开五指,将内力聚在掌心,灌入水中。 几根鬼藤便如活蛇般轻微游动起来,卷住他一臂,将他向水面上扯去。巫阎浮贴近池壁,将头探出了水面,潮湿枯瘦的手尚不能撑起身躯,只能勉强攀住池沿。他喘了口气,扫了一眼手腕上的可怖疤痕,眼神晦暗无比。最可笑不过,这疤痕,是他当年亲自命人所划下。 倘若当日没有废了这身躯主人的四肢筋脉,他今日不会如此艰难。 这难道是所谓的业报么? 他从不信命,亦不惧佛神,可眼下情状,却由不得他不信。 巫阎浮的目光凝在水面的倒影上。 当年你因为师杀死这人,伤心了那么久,却不知如今为师占了他的皮囊。昙儿,你若知道了,不知狠不狠得下心再杀为师一次? 胸口戾气翻涌,他张开五指,竭力抓住池边一块岩石棱角,一寸一寸地往上爬,苍白手背上根根青筋也爆凸出来。用力之下,鬼藤根根贴壁蔓延,竟如触须一般缠住了一根石柱,将他整个拉出了水池。 可没容他爬到那练功用的浮屠阵中,门外就传来了一串脚步声。 巫阎浮退回池中,仅将一双眼睛露到水面上。 “嘎吱”一声,一人怀抱着另一人,推门而入,将两件物什放在桌上,然后走了过来。 他沉入水中,静静窥视,见离无障将白昙小心翼翼地抱到池边放下,白昙脸色绯红,似是疲倦极了地闭着眼,任他替自己宽衣解带。巫阎浮不由自主地盯着那只在他身上游走的手,嗅到了一丝暧昧。一个是自己重用的二徒儿,一个是他的宠物,这两人何时搅在了一块? 是在他生前么?他竟毫无察觉? 他游近过去,伸出一只*犹如鬼爪的手抓住离无障的手腕。 没料到药人闷声不响地会有此举,离无障纳闷地僵在那儿。 白昙抬起浓黑睫毛,看了一眼胸前的两只手,一时不明所以。 “你这药人是做什么?”离无障甩开手,感觉十分怪异。 巫阎浮看着白昙这有点迷糊,软绵绵靠在别人怀里的模样,蹙起眉毛,一句“为师”便要出了口,临到嘴边,才改成“主人”。 他张了张嘴,声音喑哑:“主人身上在发热,让我来帮主人。” 离无障的表情更怪异了。他不是没有见过药人,药人都一副温顺听话的呆样,可眼前的药人实在太主动了,主动得有点不正常。 “那老魔头养的药人却是与众不同。”白昙笑了一下,吩咐离无障道:“无障,你出去罢,本座自会为自己疗伤,让因陀等会进来。” 离无障点了点头,关上门,退了出去。 巫阎浮还沉浸在“老魔头”这个绰号里,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他在这小娃娃的眼中,不但是魔头,还老么? 白昙褪了鞋袜,将双脚没入水里,正要解腰带。却不知怎么,在这药人眼皮底下宽衣,他竟有些不自在。不是没有在侍从面前|裸|过身,此时这药人看他的眼神,却让他无端端的感到羞耻,竟像面对巫阎浮之时。 但分明,这药人神情淡漠,一丝异样意味也无,只是目不转睛看着他,虽无甚温度,却是专注。白昙忍无可忍,怒道:“你闭上眼,不许看着我。” 巫阎浮依言阖目,心下却道,你身上哪一处为师没有看过? 哗啦一响,白昙下了水,冰水浸没身体,周身灼烧感立时退散不少,又感到药人身上散发丝丝凉意,便不由自主地贴了上去,反身将他压在池壁上,低头去颈间血脉,找到一处好下嘴的地方,就狠狠咬下。 猛吮了几口,就又舔又啃起来,好似饿虎扑食,一点吃相也不讲。 白昙“咕咚”咽下一大口鲜血,便神志昏愦,软在了身下药人身上。 濡湿了鬓发绕在巫阎浮喉间,痒得挠心。他伸手扳起少年的下巴,垂眼瞧去,便不经意窥到了少年花瓣般薄嫩耳垂上的印记,目光呼吸俱是一滞。——深深一个牙痕,是他自己死前咬下去的。 巫阎浮心口一阵悸动,几乎想凑上去再咬上一口。 自然,咬上一口还不够。 这小子只知自己是他的药人,却不知,他既吞下了自己的血舍利,他亦能以他为药人。血,津液,泪水,浑身体i液通通蕴含着血舍利的精华,最快之法就是要了他的处子之身采补内力,一举便能夺回自己的功力。 若是以“恩人”这重身份,也并非难事罢? 第10章 如今这小娃娃娆骨也要长开了,还有比自己更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人么? 他闭上眼,一时脑海却全是将白昙扼在身下狠狠占有的情形,心下竟恶躁难耐,只欲现在便付诸行动,全然没了起先猫玩老鼠的耐心。 可他偏偏得慢慢来,否则便是一子错,满盘皆输。 他怎能再容小子害他又死一次呢? 这般想着,男子修长苍白的手已缓缓滑至少年后颈,拇指摩挲过他圆润的喉结,描摹他染血的薄唇。唇缝半翕着,宛如含苞待放的花瓣。鬼藤沙沙蠕动着,缠上少年美妙的颈线,仿佛也亟待钻进他的嘴里一尝芳泽。 指尖掠过唇缝,刚触到湿润的贝齿,少年便轻启齿关,将他一根手指含进了口里,如吃奶婴孩渴求母亲的乳i头,贪婪地嘬吸起来。 巫阎浮腹下发紧,只觉被软舌卷弄着的不是手指,而是别的什么,一股热流从指尖一直涌到冰冷血管里,只让他血脉贲张。猛地抽回手指,以唇相替。舌尖触到少年唇瓣,胸口却刹那间似冻土初裂,怦然一动。 奇了,怎会有这般感觉…… 他腰腹肌肉都扭曲起来,勉力抬起一只手,在水里抓到一把湿濡发丝,不知是谁的,密密纠缠,似一张渔网,也不知到底是缚了谁。 ——谁又溺死于这三千红尘里。 魔障,真是他的魔障。 “唔…” 一条软物宛如游蛇探入唇齿,想将他的齿缝撬开,探入口里汲取什么,这种被侵犯的感觉令白昙嘟囔一声,苏醒了过来。 恍惚看去,身下男子白发散i乱,一双狭长蓝眸云深雾浓,薄唇泛着湿意。他本来生得极是英俊,若是会笑,必是倾倒众生,比之那老魔头也不会差。白昙刚饮完血,脑子混沌,竟看得有点发蒙。 故而,他没发怒,反而伸手摸了摸药人的脸,眼睛大睁着,睫羽湿漉漉,巫阎浮拢紧他的后颈,凑上去舔了他颊上一颗摇摇欲坠的水珠,舌尖刻意掠过他的耳垂上的齿印。白昙像被挠了脖子的猫,打了个激灵,整根脊骨都麻了。他一把药人推下水里,飞身上岸,盘腿坐下,运功调息。 巫阎浮沉进水里,忍俊不禁的勾起了唇角。 真跟逗猫一样,有趣得很。一捏尾巴,就跑得飞快。 待到|欲|火消减,他才睁开眼,目光落到浴池里药人的身上。 药人藏在水面下,一头白发i漂浮在水面,隐约露出一对蓝盈盈的眼眸,鬼藤缠绕的苍白躯体泛着幽幽光晕,加之浴室里雾气缭绕,烛光昏暗,一眼看去,宛如那传言里那由怨魂所化,会将人拖下水溺毙的鲛人。 白昙摸了一把后颈,心里莫名有点儿瘆,随即不由自嘲,怪了,竟会有点害怕一个药人,出息呢? ……………………………………………………………………………………………………………… 第11章 吃完了扈从送来的珍馐佳酿,酒足饭饱后,白昙在软榻上坐了下来,拿起桌上今日刚得来的宝物。将鳞皮剥开,“破日”光芒四泻,使得屋内烛光都显得黯淡了。巫阎浮定睛看去,心下一惊。竟然是——破日? 白昙抚过钺刃上的梵文,逐个仔细辨认。 西夜国人源自天竺,便是以梵文为基创造本国文字,读懂每个字的意思不算太难,可组合在一起,却让人不明所以,似乎是一段咒经。他心想,明日且去藏经阁看看,也许能找到此段咒经的来源。 “主人是在想这上面刻的是什么么?”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从水池处传了过来,竟是药人在说话。 “你……知道?”白昙疑惑地撑起身子,见他浮出了水面,盯着破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半信半疑地朝他走了过去。 巫阎浮看着破日心道,何止认得,这把神兵差一点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他点了点头:“回主人,这上面刻得应当是《解日厄神咒》。” “哦?”白昙一愕,想到什么,“你原本是月隐宫的人?” 巫阎浮已抛出诱饵,淡然作答:“阿痴不知,只是认得上面的字。” 白昙捏住他的下巴,迫他与自己对视,厉声问:“你当真不知?”说着手指微动,驱动咒印,药人立时目光呆滞,却仍是摇头答不知。 “罢了,为难你这等废物也没用。”他泄气地撤了咒,却不禁对这药人的过往生出一丝好奇。他握住药人的手,翻来覆去的仔细瞧了瞧,想看看他以前使不使什么兵器,便发现他修长宽大的手掌上除了常年伏在地上爬行造成的茧子外,大拇指处还有一道特殊疤痕,不禁心里一悸。 这似是常用弓箭,戴着扳指磨出的痕迹。 巫阎浮见他怔忡不语,又问:“主人?我的手,有什么问题吗?” 白昙皱着眉毛,摇摇头:“想起了一位我的救命恩人。他的手上,也该会有这样的磨痕。只是,他已经死了多年了。” “主人很思念他么?”巫阎浮盯着他的眼睛。 白昙摩挲着他的拇指,鼻子一酸,“若不是恩人,我早就死了,要么,就会变成一个又盲又哑的废人,现在还被困在地牢里。” “那,他是怎么死的?”巫阎浮又问。 白昙牙关发紧,眼圈红了:“被那冷血的魔头——” 巫阎浮只觉浑身鬼藤缠得骨肉生疼。 恩人,真是好一个恩人。 昙儿啊,若你知道你的“恩人”就在眼前,会怎么样?会不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会以身相许呢,还是抵上你的一颗心? 若你知道你这“恩人”当年不过是听命于为师的一个细作,他救你,不过是为师的意思;他被杀,是因为背叛了为师;他把你护在怀里,也不过想拿你当个人质罢了,知道这些,你会不会有一丝后悔? 他闭了闭眼,手抚过“破日”钩身,掌心掠过钺刃,被划开一道森森血口,白昙立刻捉住他的手:“你做什么?你的血岂能随便浪费?”说着便低头舔去他指尖鲜血,像只贪食猫儿,一丝湿意却沾上巫阎浮手背。 他抬眼看去,少年睫上缀着一滴泪珠,将落未落。 为那人而哭么? 他心下暗流涌动,眯起眼,用拇指刮去了那滴刺眼的泪水,手指在少年娇嫩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白昙惊愣了一下,只觉这拭泪动作似曾相识,要配上一声“昙儿”,简直便是巫阎浮再世。他呆愣在那里,忽然更想哭了,可他笃定这绝然不是因为后悔或者想念,只不过,只不过是——是什么呢? 那个人已经死了,再大的恨意也该消弭。 心里一时迷茫得很,怎么也找不出答案。狠狠擦了把脸,将药人一把推开,抱着榻上虎皮蜷成一团,冷冰冰道:“滚,轮不着你来安慰本座。” 轮不着? 巫阎浮凝目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愈发幽暗,垂在身侧的手无声蜷紧,将那一滴血泪揉碎在掌心。为师养的花,自只能在为师手里绽放凋败。 你笑也好,哭也好,绝不得……是为了另一个人。 室内安静下来,白昙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以往半夜醒来,他都会偷偷溜去藏经阁偷看那些武功秘籍,或是私下在蛇房的后山上练功,但现在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干这些事,却没了原来卧薪尝胆的心境。 比起背秘籍和练功,他现在更想干另一件事——他坐起来,把榻边的箜篌抱到身上,开始无止无休的折磨巫阎浮的耳朵。 正当巫阎浮听得满耳生疮的时候,弦“啪”地又断了一根,然后好半天没了动静,他一抬眼,就见白昙怔怔看着那根断了的琴弦,嘴唇抿得很紧,脸色涨红,活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快要哭了似的。 巫阎浮不动声色又饶有兴味地瞅着他。 以前这小崽子就是个哭包,动不动就掉眼泪,他亦是被他这爱哭的表相骗了,没想到白昙会对他痛下杀手,动手的时候竟一滴眼泪都没落。 可要是外人知道堂堂魔教教主爱哭鼻子,不知道会不会笑掉大牙。 白昙揪着那根琴弦,在食指上卷了几圈,胸膛一起一伏,眼睛红了,自言自语地念叨起来:“银蛟伤心不理我,你也伤心不听使唤了?那么一个人,有什么好挂念的?你们都不过是玩物,跟我一样,伤什么心?” 巫阎浮不禁一愕,白昙又手起手落,一下又揪断了另外一根弦,眼泪啪嗒啪嗒掉个不止,手下也是不停,揪了两根还不解气,又去揪去剩下的,可发丝做的弦是杀人利器,强韧得很,徒手弄断必是皮开肉绽。 见他十根葱根似的手指上转眼已是血肉模糊,巫阎浮忙将他手一把抓住,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竟让白昙没挣脱,泪眼朦胧的瞪向他。 “你干嘛?” “主人受伤了。”巫阎浮捂住他手上豁开的血口,心里又好笑,又有种诡异的愉悦,低下头去含住了白昙指尖。 唇舌好似亲吻般轻轻吮过每根手指,引来一丝酥酥的痒意,仿佛是被宠溺着般,白昙一时懵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男子低头的神态,竟生生看出几分情深似海的温柔来,心口一阵乱撞,连忙晃了晃头,把手蜷缩了起来。 巫阎浮握着他的一对拳头,无奈地叹口气:“主人,伤口还没好。” 白昙又把手展开来,却触碰到巫阎浮的脸颊,正遇上他抬起眼皮,两个人隔着一层皮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屏障,对视了一瞬。 手腕被捏得更紧了,白昙望着那双湛蓝的眸子,只觉得里面藏着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脉搏突突直跳,他慌忙将手抽了回来,又抱起箜篌又缩回了虎皮里,这回把头也蒙住了。 巫阎浮转过身,靠在榻脚下,闭上眼,压抑地喘了口气。 他仰起脖子,咽了口津液,手向下探去。喉头上下滚动着,修长的脖颈上青筋扯紧,唇角讥诮地勾了起来。 哈,枉为西域第一高手。 如今,竟沦落到这般窝囊的境地。昙儿啊,昙儿。 第12章 次日,子时。 白昙刚从洞后密道走进无i色林,林中骤起寒风,云翳遮月,树影浓重起来。姬毒毕恭毕敬的走进,见朦胧灯火间,只见少年不似上次装扮得气势逼人,长发散着,仅着一件单薄的丝锦长袍,纤弱得仿佛能被一阵风吹走。这般弱不禁风的美人儿,却是个喋血凶神般的人物,唉。 “月色这般明亮,点什么灯?”白昙一弹指聚起一团雪,灭了灯。 “教主,天冷,莫着凉了。”因陀及时取来一件火狐大氅,为他披上。 火狐毛犹似一簇焰火,为夜色中少年容颜更添几分颜色。姬毒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目光飘向门内,里面有一人影静坐着,看不清面目,只与那一双极淡的蓝眸对了上。那双眼淡漠如冰,犹如盲人般没有一丝情绪,却令他打了个寒颤。这种怕,就像,就像面对师尊似的…… 他身上附的那阴魂,会不会……会不会是? 不,师尊的魂还被困在无i色i界内,他今日,便要永绝后患。 姬毒摇摇头,挪开眼,握紧了腰间的化蛇鞭,跟上白昙,离无障紧随其后,三人一行,一起走进无i色i界内。 树影摇曳,风如鬼唳,宛若无数幽魂在林间穿梭来去。 白昙望向寒潭中长眠之人,心脏便如每每看见时一阵紧缩,似被一只无形鬼手抓住,面上却是笑得戏谑凉薄:“姬毒,就让本座瞧瞧你的本事,这死人一个,你如何叫他助我练功?” “教主之命,莫敢不从。师尊,徒儿惊扰你了,多有冒犯,请勿怪罪。”姬毒冲他一作揖,又面朝寒潭,双膝跪地磕了一个头,便跳入潭中,竟俯身,伸手去捞潭中长眠之人。 白昙脸色变了变,却仍将手负在身后,纹丝不动。 姬毒将那具僵如冰雕的尸首拖到了岸上来,又从怀里取出一盏莲花灯,置于巫阎浮身后点燃,就用右手戴的银指甲去钻刺他的天灵盖。 武功盖世的一代宗师此时无知无觉,无声无息,一头*的发给人抓在手里,仰着头,宛如那天坛上任人开膛剖腹的祭品,凄楚至极。 一只手突然将姬毒的胳膊握了住,白昙幽幽的问:“你这是做什么?” “开颅,方能唤出魂魄。” “哦?那魂魄出来后,你打算将它缚在何物上?” 姬毒一指那盏莲花灯:“就是这个。教主日后每次修炼,只需点燃这盏灯,到油尽灯枯之时,教主也将功法大成了。” 即使不成,油尽灯枯,巫阎浮也自魂飞魄散,而白昙也怪不得他。 白昙却眼珠一转,在脑中搜寻在藏经阁中匆匆瞥过的某一卷秘经,心中一动,一展五指,将弑月与破日双双收入掌中,把两把不相伯仲的神兵并在一起,自上而下细细抚摸,执意要比出个高下。 “教主英明。”姬毒脸色灰败,知他在思量什么,只好也顺手推舟:“教主打算用哪把兵器做阴妃的魂具?” 白昙看了又看,半晌,从鼻间发出一声轻哼:“他生前既这般想要这把钺,就遂了他的心愿罢。”说着,就一下狠狠刺入泥土里。 他动作煞气狠绝,将姬毒也惊了一下。 谁知破日甫一入地,几道裂痕就自地面扩散开来,周围一片雪地都发出了地震般的口怖声响,裂缝内更隐隐透出热流,似有岩浆迸出。白昙面露不甘:“真是把好兵器,用来封他的魂,真是可惜。” 姬毒却心想,只要能封住巫阎浮的魂,绝了他的后路,他也便算没白费功夫。要知巫阎浮这等武功已臻至化境的宗师,修炼时就已能形神分离,即使死了被葬在无i□□内,只要每逢一年中“凶星照月”之时,便有可能死而复生。眼下,离凶星照月尚有一月,他还有机会。 巫阎浮若活过来,定会将他除去。 “教主有所不知,这等神兵即使做了魂具,非但不会折损它的威力,反倒能使它如虎添翼,若是含怨而死的凶魂,便更加厉害。只要以泥土封存七七四十九日再开光,就是一把不世出的神兵利器。” 白昙听得心里痒痒,就想立刻下山去耍耍威风:“这说法本座倒是不知,不过却很有兴趣,试上一试。至于在他头上开洞,随你吧。” 离无障有点看不下去了:“教主,这,亵渎师,死人,还是不妥吧。” 白昙瞟他一眼,轻狂地一挑眉:“亵渎?本座还没奸他的尸呢!” 巫阎浮正独自在房内的石阵中打坐,惊闻此言,眉毛一皱。 这小子在做什么? 巫阎浮靠近窗边,将窗子打开一条缝,朝外望去,见自己的尸体竟被拖到寒潭外,他的三个好徒弟围着他,姬毒在他头颅上动什么手脚,离无障背着身袖手不管,白昙却是一副看戏的姿态。 肆无忌惮,胆大包天。 根根鬼藤勒紧木轮,发出咯咯崩裂之声。 “咯咔”地一声骨裂的闷响,银指甲便没入颅骨三寸,再抽出之时,一股黑血便自一个小洞汩汩涌出,姬毒将尸身抚正,放平在地,将莲花灯置于他额头上,顷刻间,那一缕如豆灯火飘忽起来,忽明忽灭。 白昙握了握手里的弑月钩,掌心沁出些汗液。 “请教主,坐到师尊身上来。”姬毒看向他,低声道。 “啊?”白昙脸色微变,真让他奸.尸不成? “教主需在阴妃身上练一次六欲天前五层,才可将凶魂降服。属下与无障都在此,可为教主保驾护航,教主不必担心。” 白昙看了一眼离无障,对方也正看向他,摇了摇头。他心下是有些犹豫,自是明白此举有风险,可如不能突破六欲天,他一辈子都会为心魔所扰,消化不了血舍利,功力凝滞不前,身为教主,也不能服众。 这么一想,他把心一横,就盘腿坐在了巫阎浮尸身腰间,却目不敢视,挨到那冰冷躯体就毛骨悚然,一双眼视死如归般地盯着姬毒。 “教主光看着属下做什么?”姬毒看他脸都青了,不由暗暗好笑。 白昙咬了咬牙,双手结印,又见他将巫阎浮僵硬的双臂拿起,搭到自己肩上,那颀长骨感的手指直戳面门,整个人差点当场跳起来。 “教主,不知双修需赤身的么?”姬毒又问。 白昙嘴角一抽,他竟把这个给忘了。 眼下双手接印,也不得轻易动弹,恶声恶气地下令:“你来。” 姬毒一愣,复又笑了:“唐突了,教主。” 说着,就伸手揭开那火狐大氅,又扯开里面丝袍衣襟,指尖不经意触到胸口那光滑如缎的肌肤,又见少年阖目不语,明明是只魅惑众生的妖,神态却是薄情寡|欲|的冷煞,可愈如此,愈引人染指,饶是他阅遍花丛,早已对万千美人视若草木,此时也不禁腹下发紧。 待丝袍沿肩剥落到腰际,姬毒就下意识地闭了眼。 心下自嘲,只听过惨不忍睹,也不知世间还有“美不忍睹”。 师尊,徒儿是真不知,你是怎么能对着这小妖孽练功的。可看你如今惨状,徒儿真要谢谢你,给徒儿立了一个前车之鉴。 心想着,颤抖着探到白昙腰间,将他腰带解了开来,耳闻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竟连腰间缠着的九环蛇鞭都“沙沙”蠢动起来。 白昙强忍羞耻,双手翻转,运功调息,真气自四肢百骸蓄积丹田,缓缓游向奇经八脉。 要说让他练这门要与人双修的邪功,于他而言,与习那些媚术无异,叫他打心眼里抗拒讨厌,觉得自己不堪得很,但如今他被那老魔头逼着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也就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命终究不是握在别人手里,他不怨天尤人,偏要这般逆流而上。 姬毒睁开眼,只盯着那莲花灯芯,果然见那火苗已转为幽蓝鬼焰。 但火势却一点也不凶,反倒微弱得很,只有一缕,苟延残喘。 怎么回事?师尊的魂怎会如此?姬毒心下奇怪,徐徐催动引魂咒。 眼前莲花灯里只余一缕残焰,将熄未熄。 “怎么回事?”白昙怔怔地眨眨眼,吸了口气,平复心神。 “属下无能,请教主恕罪。”姬毒伏下|身,面色惨白地抬起头,“师尊的魂不知道为什么都散了,只余下残魄,炼不成阴妃。” 白昙一愣,旋及扯上衣袍,站起身来,扬手便赏了他一记耳光:“如何会只剩下一魄?你敢耍本座?” “属下……属下不知。”姬毒被打的嘴角渗血,却知这小教主脾性暴戾,敢怒不敢言,“兴许是师尊死时,就已魂飞魄散……” “哦?”白昙盯着那一缕奄奄一息的残焰,眼底忽明忽暗:“难不成是因为他走火入魔,或是本座下手太狠?” 话音刚落,莲花灯甫地就熄灭了,接着呼地一声,巫阎浮的尸身竟自燃起来,窜起一道火舌,转瞬就将遍体吞噬其中,烧得皮焦肉枯。 白昙一愣,下意识地向前一步,被姬毒堪堪拦住:“教主,这是炼狱业火,碰不得的,师尊此后神魂俱灭,你就让他去罢。” “谁说我要灭火?我是嫌这样烧起来,实在碍眼!”白昙眼圈微红,咬咬牙,见火势渐大,眨眼间地上只余一具焦骨,竟是突然一掌袭去,将那残骸击成了齑粉,又一拂广袖,挥散向空中。 些许灰烬纷纷扬扬落下来,一阵风吹来,便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巫阎浮阖了眼,胸腔剧痛,如当日被烛锥一下穿心而过。 ——当真挫骨扬灰。好,好得很。 而白昙看不见,那阵风裹着灰烬,聚成一团阴影,径直飘出了无i色i界,朝那石室中飘去,姬毒却看得清清楚楚,心下愈发恐惧。 此时一阵寒风袭来,从窗扉缝隙里钻入巫阎浮骨髓,魂归体壳,残缺的记忆也忽而涌入了他的脑海,令他猛地睁开了眼。 原来——为师竟为你......做到如此地步。 巫阎浮收回手掌,背过身靠在榻边,五指几乎抓进胸膛的皮肉里,浑身鬼藤像无数正在蜕皮的蛇,绞紧他的骨骼,将衣袍寸寸撕裂。 静寂之中,他盯着“自己”双手手筋处狰狞的伤痕,俊美的脸有些扭曲,继而又无声地笑了起来。——真是他的业障。业障! 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定要破了情|欲|障,修成六欲天。大功一成,就索性将他杀了,眼不见为净。 这般想着,满脑子却都是少年的音容笑貌。 师尊……师尊……师尊…… 爱上一个人是何种滋味?你也会爱上一个人的么? 为师便是犯了世上最不该犯的错误。巫阎浮嘶哑地低笑起来,于静夜之中听来,宛如一头困兽缚于笼中挣脱不得的喘息,悲怆而狠戾。 …… “教主?”见白昙将人一掌挫骨扬灰后,魂不守舍,姬毒唤了他几声。 白昙方才如梦初醒,攥紧拳头,咬着牙喃喃道:“难道没有明妃,本座便练不成六欲天了么?” “那也未必,教主,自己习过媚术,自为明妃,其实可以——” “你说什么?”白昙顿觉受了奇耻大辱,浑身杀气暴涨,将姬毒骇得退后了一步,拜倒在他身前。 “教主息怒,属下,属下几年前也曾偷偷进过藏经阁,看过有关修习媚术的秘经,不知教主有没有看到过六欲天秘经里最后一部的《行欲经》藏在经筒里的最后一卷,便是讲习媚术而成为明妃者,如何反噬金刚,修成六欲天。其实,也是采补的法门,不过,是反过来用。” 白昙武学悟性极高,一听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心下羞耻难忍。可这人说得煞有介事,不像在哄骗,他便也不好发作,转头就去了藏经阁。 第13章 打开机关,墙龛里找到那卷差点被自己烧掉的媚术秘籍,白昙鼓起勇气翻开来。一股惑人幽香钻入鼻腔,入眼皆是各式各样纠缠在一起的人形,淫-靡不堪,让他一时迷了目光,失了神志。 恍恍惚惚,像回到少年时,还是在这藏经阁内,还是站在这个位置,手里也这样拿着这卷《行欲经》,旁边站着一个人。 他面红耳赤地看着经卷上的图案,一抬眼,就撞上那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巫阎浮睫羽半垂,一双狭长眼眸暗得无星无月,嘴角噙着一抹蛊惑人心的笑意:“果然是个小娃娃。怎么,害羞了?” 他不敢抬头,咬咬牙,小声问:“师尊,这是…何物?” “自然是浮屠教内最厉害的功法。你跟为师上山来时,不是说想成为武林高手,回西夜国打跑你父王和那楼兰妖姬,登上王位么?” “嗯。”他点点头,攥紧一双尚还幼嫩的拳头。 巫阎浮将经筒弹指一拨,纸卷哗啦啦一直摊到他脚踝。一时间雪白妖娆的身躯扑面而来,千姿百态,让白昙避无可避,面红耳赤。 “师,师尊,我不想练这个。你何时才能教我厉害的武功?我想成为强者,成为国王,谁拦我就杀谁!”他面皮极薄,羞得几欲哽咽,一只修长的手却提前伸过来,逗小猫似的,捏了捏他灼烧的耳朵尖。白昙本来没哭,被这么一弄,就真的落下泪来,染湿了他的手指。 巫阎浮失笑一声,轻声戏言:“竟这样经不得事……王嗣就是娇贵。不然,把你送回王宫里去?” 白昙一怔,当下便犯了倔,咬咬牙:“练就练,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便对了。为师收了你作徒儿,自要教些有用的东西。不是能杀人的才叫厉害的武功。你性子这般凌厉好斗,为师才要挫挫你的锐气。”巫阎浮一只手拢住他的后颈,一只手在那经卷上掠过,落在其中一幅上。 正是一个满身璎珞的舞姬,单足立在另一人掌心,一只手勾着对方脖子,蛇腰舒展,身子前倾,正是一副讨宠献媚之态。 巫阎浮俯低身子,嘴唇贴近他耳畔:“这便是你需练的第一势。” 男子声音清幽低沉,仿佛风过密林,白昙一时间耳朵都酥了,红着脸,点了点头,偷眼看他笑着走到门口,翩然离去。 目光在那一招一式上游过,白昙思绪也不知飘往何处,一转眼,周遭景物又变成了茂密树林。 有阵阵箜篌之音自树林深处传出,犹如潜龙入海,鬼歌神泣,听来只让人觉慑人心魂,大气磅礴,雄霸天下之势呼之欲出。 白昙捂着一颗兔子般乱窜的心,拨开树叶,走近那古井前的人影。男子背后,一树优昙婆罗开得正盛,与他一身银狐大氅相衬生辉。他衣襟敞开着,肆意袒露着壮美胸膛,一头长发也随意披散着,这闭目抱琴,玩世不恭的神态,便真宛如那画上卧于云端,将万物视若虚无的神诋。 “昙儿,你来了?”巫阎浮懒懒睁眼,手下拨弦未停。 “是。”白昙走到箜篌之前,双膝跪地,嗅到一股馥郁的酒香,正是从面前之人身上飘来的。 他的目光自男子颀长颈线滑到锁骨,不敢多看,作贼心虚的避开来。 ——师尊长得真好看。他心想着,脑子里却浮出经卷上那些纠缠的人形,脸颊发热,头几乎埋在大氅上的绒毛里。 “你说,你父王赐给为师的这把琴如何?” 白昙细细打量了一番,见这箜篌龙身凤形,通体纯白,似玉若冰,只在弦轴之处渗有一抹血色,仿佛由骨所制,透着丝丝寒意。 回想起父王暴虐之行,他猜想,这多半是由哪位歌女舞姬的大腿骨所制,顿时心下生厌,直言不讳:“实为绝世宝琴,也是凶物。” “妙极,妙极,凶物正好配恶人……”巫阎浮朗声大笑,指速加疾,兴致不减,盯着他,“对了,昙儿,你的媚术练得如何了?” “嗯……还,还行。”白昙的脸火辣辣的烧起来。 “那么便让为师看看,你是否比上一次更强。”巫阎浮压低声音,“若你能让为师满意,便能随为师同去西疆游历。” “真的么!”白昙眼睛一亮,站起身来。 “自然。”巫阎浮抬起眼皮,敛去笑意,薄唇微启,“将衣服脱了。” “可上一次……” “上一次是上一次,要练媚术,便是连皮也得脱去,变成一只妖。” “狐妖么?”白昙攥着腰带,局促地嗫嚅。 “你?还差得远。”巫阎浮眯起眼睛,“更像只小猫妖。” “继续,脱啊。” 白昙深吸了一口气,颤抖地解开腰带,只觉大氅如一层兽皮自身上被血淋淋的剥下,一并离去的还有他身为王嗣的尊严。 内袍除去,褪去亵裤,全身上下寸缕不挂。 取了束发丝带,一头鸦发流泻而下,垂及脚踝。 巫阎浮自下而上的将他审视了一番,眼神幽暗。 “不错,养得的确冰肌玉骨。来罢,引诱为师。” “是。” 白昙犹豫了一瞬,依言走到男子背后。他并非是初次做这样的事,上一回,他在巫阎浮身上胡乱扭动的情形还犹在眼前,可任他自己满身大汗,丑态百出,巫阎浮却端如一座佛像,纹丝不动。 羞耻屈辱之余,他却也生出了一丝不甘的恼意。 屏住呼吸,他举起井边,喝了几口壮胆,又含了一点在嘴里,便伸手撩起男子鬓边发丝,如那金刚像上的“明妃”俯身贴紧他脊背,滚烫湿润的舌尖凝着酒,自冰冷耳廓若有似无地舔下,丹田运息,将魅惑人心的腹语喃喃吐出唇间:“阎浮……阎浮……” 巫阎浮面无波澜,琴音沉稳,如静夜之海。 白昙心知自己不能打退堂鼓,退缩了,他便没有机会得到巫阎浮亲传真正的武功。当下心一横,仗着身形娇小,整个人钻到对方怀里,依着画像里一个人形的姿态,菟丝子一样缠住巫阎浮。 巫阎浮一手挪到琴尾,琴调升高,抑扬顿挫,却纹丝不乱。 白昙低着头不敢看他,阴寒的身子却已发了许多汗,风一吹便冷得发抖,他本能地贴紧巫阎浮温热的胸膛,听见他心口的搏动。 一如晨钟暮鼓,将亘古不变。——亦不会为他而变。 即便他们亲密至此,也一个是无情磐石,一个是刹那昙花。 只是彼时他还不知,他这般恋慕巫阎浮,不过是巫阎浮挑了他做“明妃”,他越用媚术助他修炼,便也陷得越深。 而他于巫阎浮,不过是一个有用的棋子,一具练功用的人器罢了。 “师尊……怎样才满意?”一时忘了用腹语,情窦初开的少年仰起脖子,嘴唇触上男子光润如玉的喉结。他心下动荡,将它含入口里。 身下袭来异样动静,不是他,而是巫阎浮。 琴音微乱,又转瞬被稳住,巫阎浮低下头,捏住他的下巴:“能诱为师到这种地步,你的媚术也算不错了。” “是么?”白昙迷离地昂着头,对上那极深极沉的一双眼。那眼里似蕴藏着千般深情,又似无|欲|无情,他兀自困在其中,将自己献上。 他不知觉流下泪来:“师尊,爱上一个人是何种滋味?” 巫阎浮不语,只以琴声作答。琴声里却涌上一丝杀机。 白昙泪眼婆娑地舔了舔流到嘴角的一滴泪,不知为何如此伤心。 他含着那滴泪,怯怯地凑上男子薄如锋芒的唇。 腹语轻轻道:“便是为他而死,心里也甘愿么?” 巫阎浮唇齿半开,纳入他的舌尖,白昙心尖颤栗,似昙花初绽。 “师尊,你会爱上一个人吗?” 琴声乍破,一根弦发出一丝颤音,竟猝然断了。 巫阎浮身上猛地爆起一阵罡风,将他震飞出去,摔在地上。 胸口一阵剧烈抽搐,口里渗出血腥味,白昙狼狈地趴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抓住散落一地的衣袍,裹在身上。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难堪,他止不住地淌出眼泪来,却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 巫阎浮却连眼皮也未抬,只轻轻将落在身上的昙花拂去:“我待你,便如待这昙花,日日灌溉,精心养育。你刹那芳华只是我杯中酒,为我饮用,为我衰亡。其他的,莫要痴心妄想。明白么?” 白昙手一抖,经卷落到地上,他方才回过神来。 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啊,只是回忆而已,那人已经被他挫骨扬灰了。这般想着,心里却空落落的。他有气无力地将经卷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倚在墙上,仔细察看经筒,果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凹槽。 往下一压,经卷果然便多出来了一截。 一字一句挨个读完,白昙便出了一身大汗。 这上面所讲之法,竟是让他寻个内力雄浑精纯且尚是童子之身的男人,身居下位,与之交和,将《行欲经》上的招术挨个用遍,交合时须得固守清明,却得诱得对方动情动欲。趁对方精关不稳时,使上这最后一招“天女勾魂”反噬,将对方一身精血内力吸入体内,引为己用。 诚如姬毒所言。 白昙合上经卷,胸中气血翻腾。媚术是他如今沾也不想沾一下的玩意,情愿全忘了才好,要这样练六欲天,实在是天大的讽刺。 这样想着,他却仍是将《行欲经》塞进了袖口,游魂一般回到石殿里,也没心思吃东西,卧在榻上反复温习媚术的招式,不知不觉看到深夜,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许是怀里放着旧物,他竟做起噩梦来。 浑浑噩噩,像陷进地狱里去,暗无天日的记忆化为一张黑暗的网将他重重裹住。一会儿是他跪在巫阎浮身前,哭着哀求他不要将自己送进月隐宫,而他绝情地拂袖离去;一会儿是他在舞台上像只珍奇异兽般被人观摩;一会是地牢里受尽煎熬,日日刻着一尊泥像,将满手指甲都磨了去。 半梦半醒之间,一个人用嘴含着清苦的药汁喂他服下,一口一口,似在他垂死之际时,这般出地牢里喂他水,救他出鬼门关的人。 他攥着那人的衣袖不住喊恩人,醒来时,身旁却空无一人,镜子里映出他的模样,本该遍体鳞伤,身上却是干干净净,只余腹间一道凹痕。 他一心求死,竟是没有死成。 走出门去时,惶惶也不知是何月何日,看什么却都是陌生的,可怖的,连一草一木都显得狰狞,让他只想远远逃离。 游魂一样跌跌撞撞穿过回廊,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拨开重重帷帐,宛如奋不顾身扑向火光的飞蛾,却迎面撞到一个人的身上。 男子的胸膛坚若磐石,衣襟上散发着浓郁酒气,还透着一股子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他抬起头想问,却对上那盯着他的眼眸。 幽暗眼底宛如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吞光噬魂。 白昙一时便吓得忘了言语,扭头想跑,却被猛地擒住了手腕。 “你要去哪儿?”男子的呼吸滚烫潮湿,竟像是醉了。 “师尊……”月隐宫一战后,白昙对他已又惧又恨,趔趄着退后。 巫阎浮将他用力一扯,又捉住了他的下巴,像以前没见过他似的,仔仔细细的审视着他,轻易就能取人性命的修长五指捏得愈发紧,仿佛等他看够了,折磨腻了,下一刻就会掐断他脆弱的脖子。 “我的昙儿想去哪儿,嗯?” 白昙没有挣扎,他自也没有挣扎的余地,只有眼泪汹涌的往下落。 “师尊,徒儿错了!” “你错在哪里?你没错,是为师错了。”黑暗里,男子好听的声音此刻喑哑古怪,捏着他下巴的拇指慢慢地挪上去,描摹他的唇线,徐徐加重力度,反复摩挲着,仿佛是厌恨极了他不善言语的这张嘴。 白昙颤抖的嘴唇像被揉碎,舌尖尝到一丝腥甜的血味。 “为师……错在不该把你从月隐宫再把你带回来。真是个孽障。” 他声音压低,呼吸湍急,手拢住他的后颈。 白昙本就站立不稳,被这么一吓,一头栽进巫阎浮的怀里,飘荡的帷幔将他们裹缚其中,像茧。 他本能地挣扎起来,往后退去,脚却踩到什么,整个人滑倒下去,伸出去的手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袖摆。 仰面跌倒在地时,背脊却没感到预料中的疼痛,一只手将他稳稳托住了。垂地的帷幔遮天蔽日,却遮不住上方俯视着他的狭长双眼。幽深的眼底有什么汹涌着,似乎一破闸就要将他淹没。 是杀意。白昙脑子有个声音尖叫着。在巫阎浮拔|出弑月钩迎敌时,他见过他的眼神,嗜血的渴望,杀戮的|欲|求,竟与此刻如此相似。 “师尊,师尊......” 他浑身发抖地蜷缩起来,不住地后退,却被一把捉住了脚踝,那只手的掌心似藏着一股火焰,将他的骨肉都灼伤了。 巫阎浮似乎真的醉了,将他的脖子扼住了,俯身凑到他耳畔。他冷血的薄唇擦到他的耳垂,竟醉醺醺的哑声道:“别这么叫我......” 濒死的恐惧里,白昙近乎窒息的大睁着眼,泪水肆横。他嘴唇哆嗦着嗫嚅:“师尊,放我,放我走吧?破日,师尊也拿到了罢?” “破日......”巫阎浮低声沉吟,呼吸如沸水泼过他的颈窝,一只手攥住他的前襟,手指哧地刺透了厚韧的裘袍,“你还敢问我?” 白昙心知他醉得是很了,连“为师”也忘了用,说话颠三倒四的,杀他,也不过是一弹指的事。他仓皇失措,奋力翻过身去,顾不上衣襟“哧拉“一声扯得稀烂,披散的长发却被巫阎浮拽住不放,整个人被拖回去,拢在他身下,似一头被狼咬住脖子垂死挣扎的小鹿。 “都是因为你这个孽障.....”他抵着他后颈,喃喃低语。 按在白昙胸前的手指弓曲,一把就将他前襟抓了个稀烂。 外袍里衫尽裂,胸膛毫无阻隔贴上冰冷地面,寒意透骨,可滚烫指尖过处,却都被灼出了道道红痕,似是在抚摸,又仿佛要将他剥皮拆骨一般。 “师尊——师尊!呜——”白昙泣不成声。 “你叫师尊怎么做?不如……现在就把你杀了省心?”男子抵着他耳朵粗喘,滚烫的呼吸喷到脸颊上,又是酒气,又是血腥味。白昙愈发恐惧,胸前疼极了,摇着头胡乱哭喊:“昙儿,昙儿错了,师尊饶命...” 眼泪滴到地面上,冰晶般碎开来。 巫阎浮手一松,忽然将他放开了。 与此同时,“錚”地一声,一道寒光犹如霹雳自眼前出窍,乍然划破重重帷幕内混沌的黑暗,巫阎浮握住弑月钩,朝他身上劈下! 白昙大喊一声,缩成一团,绝望地闭上眼睛。 凛冽的刀风贴耳擦过,却只割断了他几缕发丝,之后却是一阵阵裂帛之声,在静夜里听来如狂风摧林,暴雪袭山,他胆战心惊的回过头去,看见一个人影在帷幕之间挥刃乱舞,碎布如纷逃的鸦雀四散飘零,还未落地就燃起幽蓝火焰,一转瞬化为尘埃,不见踪影。 白昙接住鬓角落下的断发,心里充满死里逃生的惶恐,那一线藕断丝连的念想,终是被方才那未劈下的一刀切断。 突地,猎猎刀风中响起一声咳嗽,巫阎浮堪堪收止刀势,半跪下去,好像醉得快要站不住了,一只手撑着地面。他的背影在残破的帷幕间若隐若现,竟透出几分说不出的孤寂。 白昙躲着黑暗里,一步都不敢往前走。 几步之距,咫尺天涯。 巫阎浮侧过头来,斑驳光影里,一张俊美的脸半明半暗,阴森森的,冷冷勾起的唇角挂着一缕血色,用手背拂了去,嘴里嘶哑地吐出一个字。 “滚。” 心脏骤然爆开般,白昙扭过头,拔腿狂奔。 他赤脚冲进冰天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横冲乱撞,脚底被乱石杂草扎得鲜血淋漓,也不觉疼痛。 昏天地暗中,狼嚎阵阵,紧追不舍。一只饥饿的雪狼扑到身上,血腥恶臭的呼吸喷到脸上,獠牙刮过他的头颅,他奋力卡住狼的脖子,与它厮斗成一团,一齐滚下陡峭的雪坡,却在这时,天崩地裂的轰隆一声,整座雪山竟然如同掀起巨浪,铺天盖地的倾覆下来,将他整个人淹没了。 “啊——啊!” 白昙大叫着梦中醒了过来,慌慌张张的伸出手去,身子从软榻上翻下,栽进一个冰冷坚硬的怀抱,一睁眼,便对上一双淡蓝的眼眸。 “主人,你怎么了?”耳畔响起低沉真实的声音。 总算醒过来了。白昙惊魂未定的擦了擦额上的汗,喘了口气,从虎皮里探出手来,将药人搂住了,一时觉得这人无比亲近:“呜…做了噩梦。” 语气跟撒娇一般,巫阎浮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怀里毛茸茸的小团子,魔怔般的,耳畔还萦绕着那几句带着哭音的“师尊”。 你这是想念为师呢,还是挫骨扬灰了以后怕为师来索命? 手掌透过虎皮触碰到内里少年软热的身体,他不自禁的凑近了些,深嗅了一口少年身上散发的淡淡体香。 白昙被他手臂箍得喘不上气,身子在厚厚虎皮里发起热来,不由挣扎起来,一扭,一拱,就从巫阎浮臂弯间钻了出来,又踹了他一脚:“死阿痴,你抱得这么紧干嘛,想捂死本座啊!” 药人双臂僵硬,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发痴一样盯着他看。 白昙很不喜欢他这种目不转睛的样子:“你老是盯着我看干嘛?” 巫阎浮低下头:“主人……好看。” 白昙一扬手,“啪”地一记耳光炸在他脸颊上:“放肆!” 第14章 白昙一扬手,“啪”地一记耳光炸在他脸颊上:“放肆!” 他本生得过于昳丽,雌雄莫辨,又因习了几年媚术,总也免不了在江湖传闻里与“妖奴”,“娈-宠”,一类的词扯在一块,因此格外忌讳别人在他面前提及他相貌如何,眼下这药人却当面戳他痛处,叫他怎么不恼? “主人……恕罪。” 见药人伏下身体,白昙一只脚挑起他下巴,弯下腰,盯着他的眼睛,伸手朝下一探,凶神恶煞道:“你下次要再敢随便冒犯本座,本座就把你阉了——剁了你这玩意炖汤喝。” 巫阎浮闷哼一声,腹部一紧。 白昙手指一僵,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松开手,一巴掌把他头扇得扭到一边,低头正欲喝上一口药血,目光不经意落到那箜篌上,竟发现那断了的琴弦被一缕缕白发接了起来,不由愣了一愣。 他伸手抚过那几根白色琴弦,问:“你……这是你接的?” 巫阎浮心下一哂,被你折腾成这样,为师还看得下去?点了点头:“阿痴闲来无事,便帮主人补补琴,阿痴手拙,忘主人不要嫌弃才是。” “你这手筋都断了,没大力气,倒是能干巧活。”白昙越看他这温驯如马的神态,便越觉得顺眼起来,抱着箜篌坐回榻上,“看在你将过补过的份上,刚才的事就算了。”说着又把脚抻到他眼皮底下,“既然能干巧活,就帮本座捏捏脚好了。” 话音刚落,就见药人盯着他玉雕般的一双脚,眼睛当下就挪不开了,将他的足尖攥在手里,好像是捧着什么美味佳肴,呼吸都急促起来。 白昙心下奇怪得很,却感觉这药人的手在自己穴位上揉揉按按,真是那么回事,便懒懒躺了下来,还将一条腿蹬在了药人胸口,不一会儿,就舒服得迷迷糊糊的。 巫阎浮有些受不了了,这小妖孽好像是上天派来克他的,简直把他往疯里逼,他却也不敢放肆,怕白昙一怒,当真把他给阉了,整个人只如受刑般难耐。 “重一点……嗯……再重一点……”此时白昙却还变本加厉地哼哼起来,声音透着慵意,又酥又软。 巫阎浮忍无可忍地把他的脚一甩,跳进了旁边的水池。 水花溅了白昙一声,令他打了激灵,又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看见巫阎浮缩在池子的一角,也不知是在做什么,起起伏伏的。 “阿痴?你做什么,过来继续按啊?” 白昙好奇地凑过去,巫阎浮只好沉进池底,却见他探头探脑地扒在池边,活像头捕鱼的猫,心下不由一阵恶痒,手指一动,一根鬼藤便悄无声息地窜上去,缠住白昙的脚,然后他翻过身,展开手臂,作溺水之态。 白昙看他漂在池中挣扎,有些紧张起来,伸手便要去捞人,谁料脚被什么东西绊着,整个人一头栽进了这天然水潭里,被一双如蛇似蟒的手臂牢牢搂住,又撞上一堵坚硬胸膛,被抵在了粗糙的石头池壁之上。幽暗水光里,对上近在咫尺的一对狭长蓝眸,竟隐约感到了危险。下一刻,嘴唇便被冰冷的软物紧紧堵住,甜美的鲜血在唇舌间弥漫开。 一瞬,他便像被鱼腥味引诱的猫放弃了抵抗,饥-渴地吞吮起对方喂进的鲜血,浑然未觉对方的舌头也趁机一并侵入了口里。 巫阎浮一手攀住池壁上一块凸起的岩石,借着浮力托起白昙身子,又伸手解开他衣袍。 丝锦长袍在水中如雾散开,若隐若现的露出少年躯体。肤白胜雪,骨肉勻停,似被精雕细琢出来的一尊玉像,又若千年狐妖化成的人形,当真是勾魂摄魄的人间精魅。娆骨还未长开,尚已如此,若是长开了,恐怕与他的母妃与祖先一样,也是个为祸人间的灾星。 若是不将他早日收了,迟早要在武林中惹出什么腥风血雨来。 如此想着,愈发恶燥,他的目光透过长袍缝隙不经意注意到少年小腹上一道极淡的凹疤。不大,是个三角形,竟像是三棱箭矢造成的伤口,却是从下往上的痕迹,当时定是将整个腹腔都捅-穿了。 巫阎浮的眼前蓦地闪过一幕画面,正是白昙双目无神地仰着头,双手攥住那箭矢,狠狠地往自己腹部捅-去,血如泉涌。 心猛然绞缩起来,一股暴戾之气充斥胸臆,他狠狠捏住白昙后颈,将他的头按在池沿,低下头,咬了一下他耳垂处自己留下的那个疤痕。 “嗯!”白昙却被烫了般,扭开头捂住耳朵,像是十分厌恶。 巫阎浮如被兜头泼了盆冰水。怎么的,这么不喜欢为师留下的印记么? 偏要让你记得更牢些。 扳过少年的头,将手扯下来,便想在那娇嫩耳垂上再咬上一口,却见他抖了抖眼皮,咳了一口水,眼看快要醒过来,便又即刻沉入池底。 “唔......”白昙悠悠醒转,摸了一把脸上的水,只觉像做了一个无迹可寻的梦,一边耳垂还有疼痛,他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身上湿透了。 刚才,是落了水么? “教主,有人求见。”这时候,外面的风铃突然被摇响了。 “昙哥哥!” 听见谜沙在外边有些慌张的唤,白昙披上外袍,便拉开了门,一个人便扑进他怀里,一头丝缎样的金发散落臂弯:“那索图又来了!” 白昙把他护在身后,面无波澜地看向不远处的一行人,走下台阶。 索图一掀皮袍,屈膝半跪下来,目光不敢在白昙身上多作逗留,只深深看了一眼背后惊慌失措的金发美人,便低下头去:“属下昨日多有冒犯,请教主莫放在心上,这是属下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说罢,他身后几个随从将车舆上一个厚重的木箱卸下,打开来。里面银光灿灿,竟是一件薄衫,似由无数细小鳞片编织而成,看上去却比皂纱更加柔和。白昙在藏经阁博览群书,一看便认出那是由南海鲛綃所织,此物刀枪不入,火烧不破,是极珍贵的宝贝。 他瞟了一眼,不为所动:“拿它来献殷勤,你倒是很有诚意嘛。可若是你想用它来换走我的人,却是白费心思。” 索图摇摇头,粗着嗓子:“属下,属下并无此意。”他绞尽脑汁在向他表忠心一般,语气急切,“属下发现一件要事,需得告知教主。” “哦?”索图看向白昙身后的门,努努嘴,“教主可要当心那药人,将他藏好些,否则恐怕引来祸事。” “此话何解?”白昙挑起那鲛衣,听闻此言,手臂一滞。 索图走近了一步,白昙戒备地看着他。 “属下当年随师尊去月隐宫取破日时,曾在月隐宫见过他。他的名字称号,属下是不知道的,但这双蓝眸属下却记得清楚,他是月隐宫内“弓堂”的人,依当日情形来看,不是护法,就是堂主,总之地位不低。” “月隐宫,弓堂?”白昙微愕,想起他手上那道痕迹,暗忖,果然是使弓的,也居然真是月隐宫的人。 索图一走,一头金发的少年便扑到他怀抱里来。 “怎么了?”白昙摸了摸他的一头金发。 “我见你教训那索图,好生厉害,我也学武功,让人不敢欺负我!昙哥哥,你现在做了教主,可以让无障做我师父吗?”谜沙一指旁边沉默不语的离无障,“我想他那样能变很多脸,能在天上四处飞来飞去!” “去,我不收徒,麻烦死了。”离无障摆摆手,把面具摘下来扔给他,“想要变脸,自己玩去。” 谜沙接过,爱不释手的把玩起来,却被从离无障怀里窜过来的石龙子“三毒”一口叼走,谜沙大叫一声,拔腿就追,在雪地差点一脚滑倒。 看着一人一兽的身影,离无障笑了一下:“这小子倒有点像当年你初来时,什么都觉得新奇。” 白昙听他提起当年,不悦的轻哼一声:“谜沙自上山以来,除了蛇房周围哪里也不能去,当然觉得什么都新奇。” 离无障自知说错了话,立刻噤了声,又想起什么,犹犹豫豫地将一个青铜信筒从怀里取出,递到对方手里:“教主,属下收到了这个。” 白昙刮开信筒上的封条,展开里边一个羊皮卷,一见无字,转身便入了房内,在烛火上燎了一燎,一串血红色的小字就显现出来。 “武林大会?战书?”白昙轻哼一声,“什么狗屁玩意,老魔头一死,这些人就迫不及待的想抢西域武林霸主的位置了?” “教主杀了原来的西域武林霸主,一举成名,杀了你,就等于战胜了“天魔”,坐稳了西域武林霸主的位置,能号令群雄,可想而知,他们自然会向你下战书。今年的武林大会,教主不去为妙。” 白昙面露狠色:“不去?那本座不就成了缩头乌龟么?任那些流言蜚语在江湖上流传,说本座是个以色事人的娈-宠,靠着身子,靠着媚术,才坐上这教主之位,千人骑,万人操?这口气,本座可忍不得。他们想见见本座长得什么模样,本座就让他们见上一见。” 巫阎浮听他真要赴约,心下一惊。 第15章 白昙面露狠色:“不去?那本座不就成了缩头乌龟么?任那些流言蜚语在江湖上流传,说本座是个以色事人的娈宠,靠着身子,靠着媚术,才坐上这教主之位,千人骑,万人操?这口气,本座可忍不得。他们想见见本座长得什么模样,本座就让他们见上一见。” 离无障噤若寒蝉,这些传言的确传得风生水起,源头便是月隐宫。 自前任宫主麒野死后,月隐宫群龙无首,内乱不断,宫主之位至今悬而未决,由二堂主伏鹿暂时代为主事。 伏鹿为麒野的义子之一,自然极为憎恨白昙,又在上次武林大会上力拔头筹,成为西域武林中七大高手第一,便有了称雄西域武林的野心,于是在江湖中悬赏白昙的人头,并肆意散播遥言,想逼他出来迎战,一是为麒野报仇,二便是借此证明自己不逊于昔日的西域武林霸主巫阎浮。 谣言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多,如今,整个西域江湖差不多都将白昙视作武林之耻,把他当作茶余饭后谈资的不在少数,甚至“慕名”想见见他是何等姿色也大有人在。虽然白昙派了十罗刹出去杀了不少人,流言却没有消停的意思,将他气得几乎呕血。去年的武林大会他闭关练功没去,今年武林大会若是再不去,不知道这谣言又会变成什么样。 想了想,白昙不再犹豫,当下提笔,写下回信。 离无障不无担忧地看着他:“教主,三思而后行,你现在大功未成,太过冒险。” 白昙没理他,一扬手,一只白头大鹰“呼啦”一声振翅扑入窗内,转瞬已衔住信筒远去。他目光追着鹰使没入夜色,若有所思道:“正好,借着武林大会的契机,本座也需寻到一个合适的人,助本座修炼六欲天。” 巫阎浮闻言脸色一变,朝他看去。 他摸了摸自己的面庞,自嘲道:“师兄,你说,我这张脸,诱得一个内力精纯又是练童子功的男人爱上我,难不难?” 离无障不自在地将视线挪开来,看着墙面:“教主在说笑吧?” 白昙笑了一笑:“横竖都洗不干净,不如索性做实了。只要能练成六欲天,坐稳西域武林霸主的位置,让人人都要仰头看我,我看还有谁敢提娈宠二字?不过就是要糟践自己的身子,反正我这身子本来也是要献给老魔头的,跟谁交合都一样,本座又不是女人,还能怀上孩子不成?” 巫阎浮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语气,眼神愈发幽暗森然。 离无障这才反应过来:“难道……难道,这便是姬毒所言的《行欲经》最后一卷里的法子?” “正是。” 离无障牙关紧了一紧,什么也没说,没了平日那副嬉皮笑脸的神态,勉强扯起唇角:“属下自会为教主物色合适的人选。” 白昙垂下眼眸:“师兄待我真好,好得让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世上之人太善变,前一刻说着情话好话,后一刻就可以把人推入地狱。老魔头是如此,我也是如此,你知道他怎么丧命于我手?” 说着,他铺开一张空白羊皮纸,笔尖蘸了那无色无味的赤炼虫汁,在纸上划下一道无形痕迹,迅速勾画开去,扭扭曲曲不知是何图纹。 离无障盯着那羊皮纸,隐约意识到那是什么。 “我说,‘师尊,昙儿的命是你的,为你而死,昙儿很欢喜。’他便信了,饮下我喂给他的甘露。”白昙笔下一停,“你说,好笑不好笑?” 离无障默不作声,呼吸微窒。 “他不知,我在甘露里面下了这写密信用的赤炼虫汁,无色无味,遇热方显毒性,所以,他才会在走火入魔后五内俱焚,毫无还手之力。师兄,你可记得那日之前,我求你给我带的一卷讲易容术的密经?” 白昙伏在桌上,一笔一画细细的勾,宛如提线走针织出那隐秘内情。 “我将它烧了,才制成那药粉。” “如此,我便算你的共谋,师尊不死,我便会跟你一起死,不是么?”离无障惨然一笑,“我拿回易容经时发现里面缺了一页,便知有蹊跷。而当日师尊与你闭关双修,他走火入魔时我就在门外,如何会不知道里面的动静?师尊死前对你说,他有个秘密想告诉你,不是?” “你知道那秘密是什么?”白昙抬起眼皮。 “不知。” 离无障竟然为了白昙叛了他?巫阎浮心下冷笑,倒也算意料之中。 白昙这小妖孽,娆骨天成,媚术了得,实为祸水。若他无意也罢,若有心勾引,怕是没几个人能抵挡得住。饶是他,竟也一样。 “罢了,原来师兄料事如神。如果不是你,我怕是也没有时间取血舍利。”白昙叹了口气,“你过来,将衣物脱了。” 离无障不明所以,却仍将衣袍褪下来,露出一具清瘦躯体。 白昙抖了抖那卷似若空无一物的羊皮纸,走过去,覆到男子白皙的胸膛上,伸手将他搂住,身体紧压上去。 离无障怔然僵住,亦明白过来,小心翼翼地压住少年的背。 “赤炼墨汁上了皮肤就洗不去,如此一来,你便是我的人皮藏宝图,成了众矢之的,只有我能护着你,你便是想叛我,也叛不得了。” 离无障嗅了一下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幽香:“教主好生心狠。这样,无障不成了你的柏奚了么?” 白昙一莞尔,将羊皮纸往地炉里一扔:“可不就是柏奚?你成了我的柏奚,你妹妹姻河也会对我死心塌地,这一手棋我下得好不好?” 离无障朗声大笑,抚掌称赞:“好极,好极。” 羊皮纸焦枯变黑,被白昙轻轻一吹,就在风中碎成了齑粉。 他垂眸盯着灰烬中一星溅起的火种,明明灭灭:“师兄,你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只是我这人命犯煞星,你看,凡与我有牵扯的,没一个有好下场。可我虽不懂什么大恩大义,也不似巫阎浮那般冷血,你既跟了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也必竭尽全力不让你死。” 离无障听他如此说,心里却是叹了口气。 师尊是否当真如他所说那般冷血,世上除了自己,确是再无几人知道。可这真相,白昙许是永远都不知道的好。 人都被他亲手挫骨扬灰了,知道了,只会徒增痛苦罢了。 这世间痴嗔怨怒,不都皆源于活着求不得,死了忘不掉? 白昙既然选了断舍离,那便由他断舍离。 …… “教主的意思,无障明白。”离无障戴上面具,转过身,胸膛上已隐约浮现藏宝图的纹路,又被他披上的衣袍掩住了。 “此次出行,危机四伏,本座不想暴露行踪,你一个,姻合,姬毒,再加一个索图,便足矣。你且去挑个罗刹,扮作本座的模样,让其他三位坛主大张旗鼓的护送,与我们兵分两路。” “教主想的不错,这次去武林大会,路上得万分小心。”离无障不无担忧地放轻声音,“正巧,属下听说,近日有波斯来使的队伍要去焉耆,正巧是去罗布泊方向的,与我们同路。不如,我们混在其中?” “混在其中?”白昙眼中闪过一丝利光,“为何不干脆李代桃僵?那波斯来使到没到达焉耆,又干我们何事?” 离无障哑然失笑:“那倒也是。我们何时出发?” “自然,是要趁夜。” “明白。”离无障又问:“药人也要一并带上?” 白昙蹙眉:“把他放在这儿,不是一转眼就会给人偷了去?本座现在可离不得他的血。” 离无障面露忧色:“恕属下冒昧多问一句,教主现在多久饮一次那药人血?” 白昙有点不耐:“一日……一次。” “那么请教主自今日起,一个月内莫要再饮。”离无障沉声道,“鬼藤养的药人血不是寻常药物,虽可解百毒,补内力,但万物皆是物极必反,属下虽不知饮多了会有什么后果,也要提醒教主谨慎些。” “知道了。”白昙一脸的不以为然,“你快些去罢。” 吩咐扈从收拾好了行装,他才想起该把藏经阁里那些秘籍藏好,免得被人偷了去,便匆匆前去,将里里外外的机关全都加固了一道。 ...... 嘶嘶.....嘶嘶...... 寂静之中,响起一丝诡谲声响,似一只蛇在滑行。 巫阎浮眯起双眼,循声望去。 几步之遥的一根石柱上,赫然缠着一条红鳞毒蛇,它立起三角形的头,蛇信一吐一缩,俨然是正蓄势发动致命一袭。 他却视若无睹的敛了目光,端如一尊石雕。 “师尊……是你罢?”那蛇摆了摆尾,竟发出人声。 “三魂六魄只余一魄留在尸身内,也跑不出这天山外……” “是又如何?”巫阎浮面无表情,伸出蔓藤缠绕的手去,指尖触到蛇头,见它畏惧的往后一缩,便反手捏住了七寸,虽无什么力度,威胁之意却分毫不弱,“你以为你现在能趁人之危,杀了为师不成?” “嘶……徒儿自然不敢。”姬毒未料到他竟如此坦然,毫无失势的弱者之态,反倒先发制人,心下涌起层层恐惧。 虽已换了副躯壳,貌露病态,言语举止间,西域武林霸主的气势仍在,姬毒本是怀了杀心前来刺探,现在却实在不敢轻举妄动。要知巫阎浮向来料事如神,运筹帷幄,纵横武林王廷,只手遮天,在世人眼里是魔神般的人物,在他这个徒弟看来更是如此。即使下错了白昙这一颗棋子,尸身被挫骨扬灰,眼下看来,他也绝没有陷入死局。 “不敢?这天山上刚一易主,我看你便对那小妖孽嘘寒问暖,心思都打到了为师的尸首上......”巫阎浮声音骤沉,透出几分狠戾,“倒是胆大得很呢。” “若知师尊已借尸还魂,徒儿绝不会如此。”姬毒小心试探,“师尊当真是神机妙算,想必这药人躯体亦非凡物,要恢复功力也非难事。” 巫阎浮狭眸半敛,唇角戏谑地勾起:“你这套招数哄哄小妖孽还行,对着为师就不必了。为师虽落魄至此,可在你身上施的咒却还没忘。” 姬毒心下一紧:“师尊何时在徒儿身上施了咒?” “不然你以为,为何你近一年功力凝滞不前,容貌渐衰?在为师发现你与月影宫私下往来之时,便下了赤胆忠心咒。本来若你迷途知返,这咒也不至侵入肺腑,至多让你眼睛不适。啧,为师前日见你眼底泛血,想必常双瞳血胀,目力时好时坏,正是咒入脏腑之兆。“ “师尊实在好手段,徒儿竟一点也不知是你下的咒,还以为是修炼这《百虫咒毒经》必经之路......”姬毒声音怨毒,蛇身游向男子颈项。 巫阎浮却毫不在意,一手捻住蛇尾漫不经心地把玩,嘲弄道:“为师亦知,你求那小妖孽,不过就是为了他脑子里的藏宝图,为求神殿里一杯乳海泉水,解你的毒。可你却不知,天下能救你的人,便只有为师。” 毒蛇驯服地盘到他腕上:“可师尊如何才肯解徒儿的咒?” “你便待在他身旁,做他的左膀右臂便是,表现得越忠心越好。”巫阎浮垂下眼皮,睫羽落下的阴影染得眼瞳幽蓝深沉,声音也极低,“为师只要你,在合适的时候推他一把......将他送到为师手心里来。” “师尊,想要怎么下这第一步棋?” 巫阎浮淡淡道:“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原本安插在月隐宫的棋子,倒是可以用上了。你且放出风去,就说大堂主天夙还尚在人世。” 姬毒思忖一番,会过意来,又笑了:“师尊,妙策。如今师尊顶着天夙的皮囊,而当年因师尊下的一手好棋,让他在月隐宫声望极高,不少人唯他马首是瞻,三堂主连鸠更对他死心塌地。如今你一回归,许是便会成了主心骨。到了月隐宫,便是你的地盘,看看那小妖孽如何狂的起来?” 巫阎浮薄唇似笑非笑地一勾:“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走一步看一步。你这回,可千万别再让为师失望。”他一顿,敛了笑,“还有,在为师下手前,若是有人动了他一根毫毛,为师必拿你试问。” “遵命,徒儿如今只愿戴罪立功,为师尊扳回一局。” 巫阎浮又道:“既然如此忠心,便将你这魇蛇借给为师用,还有,取了放在兵器阁的傀儡针给为师送来。为师如今不方便用大兵器,这傀儡针还是使得了的。” “……是。” 话音刚落,缠于他腕上的蛇一溜烟消失在暗处,半柱□□夫,便又游上他胳膊,巫阎浮垂眼看去,果然见蛇嘴里叼着几枚钉子粗细的傀儡针。 几根鬼藤将针一一卷起,对着他手腕脚踝上几处大穴挨个扎进。傀儡针深入肤表足有半寸,直达骨骼,他却是一眨不眨眼,只有瞳孔微微收缩。 须臾之后,他动了动手脚,长吐了一口气。 虽还不能如常人一般行动自如,可比原来有力得多了。 真正需要那传闻中神殿里含有“不死甘露”的乳海泉水的,不是姬毒,而是自己。 乳海,也正是鬼藤——又称“阿修罗之手”真正的发源处。 天竺神话中,毗湿奴将“不死甘露”倒入乳海分与众神之时,阿修罗为分得一杯羹,化为天神,被毗湿奴识破,祭出妙化天轮——那神殿中的至宝,斩下阿修罗一手一头,而阿修罗却已饮下甘露,头颅升入天空,获得永生,手则留在了乳海之中,化为如今的“鬼藤”。 此神话虽不知真假,但神殿中的秘宝却如实存在,“妙化天轮”有工匠所绘之图现世,鬼藤更是透过层层冰雪,从地底神殿中生到了外界。 可离了乳海泉水,寄生于人身的鬼藤便会慢慢开始异化,到日蚀之日,便会使被寄生者丧失心智,变为一具如魔似兽的凶尸,狂性大发。他亦亲眼见过萨满巫师用铁链拴住凶尸行走于雪山之中,这便是他为何废去这药人本尊一身武功后,还要挑断他的手筋脚筋,锁缚于水牢里的原因。 当年为让白昙死而复生,他将这人折磨得生不如死,不曾想过会有报应,亦不曾料到,这报应今日会原样报回到他自己身上。 真是业障。 他自是不愿认命,仔细一想,距上一次日蚀之日已过七年,照当年他所观测的彗星“记都”的星兆看来,下一次日蚀之日,正是在今年年末。 日蚀来临,便是那神话中阿修罗吞日之时,天地无光,百鬼横行。 鬼藤,也便会在此日响应阿修罗召唤,化为魔物。 若要进神殿取乳海泉水,还需几件毗湿奴法器。若要得到那几件法器,他便得以如今这身份,下一局棋,步步为营。 昙儿,即便你要当西域武林霸主,也逃不出为师的五指山。你就算坐在霸主之位上,睥睨天下,俯视众生,亦也要雌伏为师身下。 第16章 次日,丑时。 此时,正值黎明前天地最暗之时。夜穹之下,广袤大漠如一片无边无际的浩瀚沙海,暗流涌动,冷不丁,就要将人命吞噬了去。 一只驼队于沙浪上缓缓而行,铜铃撞击,发出“当啷”,“当啷”的响声,在幽幽风声间听来,便如那催命的丧钟,格外的凄冷诡异。 驼队中通体鎏金的尖顶轿子上,衣着华美的乐师鼓手都已昏昏|欲|睡,靠着象牙栏杆,东倒西歪,而轿子里的波斯艳姬才刚醒来不久。 被浓郁的安息香薰得透不过气,她忍不住掀开厚厚的麂皮帘帐,睡眼朦胧地朝外望去,远远眺向那蜿蜒通向另一片陌生界域的长河。 正浮想联翩,却忽瞥见一抹影子自眼前闪了过去。 一眨眼,却又不见了。身后掠来一阵风,甫一扭头,便对上一双寒星般的美目。她张嘴想叫,那人却只微微一笑,便定住了她的神志。 少年伸手将软玉温香揽入怀里,食指压在她唇上:“嘘…美人儿乖。” 美丽的异族女子动弹不得,覆了面纱的脸上也看不出多少惊恐神态,只是大睁着一双浓黑的眼睛,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白昙摸了一把她的下巴,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尽管他是十分不乐意这么干的,但谁能想到一个艳姬—— 刹那间,外面袭来一连串刀剑相击,血肉横飞之声。 一场屠戮,须臾之间,便已结束。 一阵狂风卷过,便连满地肆淌的血液也干涸了。 索图将药人从银蛟背上抱下,三步并做两步,跃到金轿之前,将厚厚的帘帐掀开来:“教——” 撞进他眼帘的赫然是一抹|裸|露优美的背影,魅色逼人。 这人正往细腰上系一根缀满流苏的金链,闻声一扭头,目光似电如刃,将索图慑得猛退几步,仓惶跪下:“教主恕罪!” 窸窸窣窣的,一只纤手将帘子掀起一角,冷冷下令:“滚进来。” 索图胆战心惊地走近,又将帘子掀开,一眼看见软榻上的少年正努力将背后繁复的金属绊扣逐个扣上,有几颗却怎么也够不着,显然已不耐烦得极了,回头瞪了他一眼:“还不滚过来帮本座扣上?” “是,是!”索图受宠若惊,忙将药人塞进轿内,凑上了去。 粗大双手捉住那几粒精巧的雕花绊扣,活似农夫捏着那绣花针,手脚粗笨,怎么扣也对不上,目光却顺着那玉琵琶般的脊线往下滑,余光瞥到一双在缀满金箔的綃纱内若隐若现的长腿,鼻子猛地一热。 巫阎浮眯起眼,见着白昙这大剌剌的把自己身子敞给人看的无谓姿态,如鲠在喉。 “教,教主,这玩意儿确实有点难扣,你别生气。”索图嘿嘿笑着,抹去鼻下鲜血,已是头昏脑胀,连话都说不清了。 白昙却已不耐到了极点,转过身一脚把他踹了出去:“笨手笨脚!” “水……被扔在一旁的药人突然栽倒在地,像要把肺咳出来般猛咳起来,爬到软榻下,虚弱地冲他俩乱喊:“水,水!我要水!” 白昙闻言,不由一惊,顾不上衣衫散着,就俯身将趴在地上的药人扶起,将他脸上蒙的纱布摘去,又抓起一个牛皮水囊,递到他嘴边。 药人仰着脖子,张着嘴,却仍咳得厉害,唇齿兀自翕张,竟喝不进去,水沿唇角溢出来。白昙掰开他下颚,检查一番,见并没呛什么风沙,便犹豫了一下,含了一口水,捏开药人下颚,徐徐渡入他唇间。 药人顺势吞咽几口,伸手攥紧他的一缕发丝,似乎想将他的头扯近些。鼻息扰到面上,白昙便将他搡到一边,一仰脖灌进剩下的水。喉结“咕咚咕咚”地上下滑动,水流顺着秀美鹅颈汇成一线,顺胸膛肆意流淌,沁湿了薄如蝉翼的女式纱衣,透出内里玉色肌体,实在魅不可言。 巫阎浮顺着那缕发丝抚上,白昙吓了一跳,五指霎时袭向他面门,生生止住杀势:“你做什么?” 巫阎浮凑到他耳畔低声问:“主人,是这里扣不上么?” 白昙一愣,点了点头,又疑惑道:“你的手能做这精细活?”又想起他既能修补琴弦,系衣扣确实没什么问题。 药人不答,两只手搭上他双肩。 被潮湿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宛如被水鸟拂过,白昙一下僵住。 巫阎浮叼住一颗扣子,以舌尖穿过扣眼。一排绊扣扣完,他便抬起头来,鼻梁抵着在少年秀美的颈线缓缓滑上,在颈窝处刻意深嗅了一口他的肌肤,低声道:“主人......你的汗水好香啊。” 男子声音喑哑低沉,听来极是暧昧,白昙猛地打了个激灵。 抹了一把身上汗液,自己尝了尝,果然尝出了一丁点甜味。 ——昙儿,若是娆骨长开了,你便连一滴汗也是春i药,一根头发也是迷香,若是走到人群里去,便会诱得他们如饥似渴,如狼似虎,若为师不在身边,你可怎么活得安好? 白昙顿时如临大敌,鸡皮疙瘩冒了一身。 此刻,用热锅上的蚂蚁形容他的心情,再恰当不过。以前曾听巫阎浮提起过,娆骨便是狐骨,生有者性i淫而多情,娆人一族个个如此。而该族却起源不明,他在藏经阁里翻遍了经卷史书,亦找不到有关娆人的记载,更不知如何消除这天生异征。 若是娆骨长开,他的汗水就会有甜味,并有催i情的效用,时候一到,他便会淫i媚不堪,不自觉的诱人媾i和,若是如此,必会阻碍他修炼六欲天。 他坐下来,细细回想已牢记于心的《行|欲|经》,却是一无所获,想来是没有先例。 白昙胡乱挠了挠脑袋,感觉头疼。他从榻边小桌上提起一壶葡萄酒,灌了一口,仰躺下来,背却铬到一个硬物,探下去摸到眼前一瞧,一口酒便差点喷了出来,火烧手似的扔到了一边。 东西咕噜噜的滚到巫阎浮面前——竟然是一根玉势。 想来是波斯艳姬在长途跋涉中百无聊赖,便拿这东西练房中术。 白昙在身下毯子上擦了擦手,又用酒冲了一道,羞耻得想吐。他自然是见过这东西的,以前练媚术时,也有配合器物练的招式。不过他还没学到那一层,如今做了教主,自然不会再去练那些下作功法。 但,若日后真的娆骨长开,如老魔头所说,要求着,求着别人□□他,还不如自己........ “主人,你掉了东西。”巫阎浮凑到他耳边低语。 白昙睁开眼,见那好大一根玉势对着面门,当下窜了起来,头重重撞在轿盖上,立时肿起一个大包。他怒不可遏地瞪着药人,对方却像个小孩儿一样举着玉势,好奇地望着他,不知他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白昙缩在榻背上,像只炸毛的猫:“扔掉。别拿那东西碰我!” 巫阎浮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把玉势随手扔到了榻旁的一个珠宝箱里,砸得一阵丁零当啷。 白昙循声往箱子里一瞄,见那箱中放置的几套衣物与脂粉头饰一类物什,忽而玩心大发,取了一件深紫对襟窄袖的波斯长袍出来,便往药人身上套。可这长袍是女式的,哪里套得上男子身躯,硬生生给他穿上去,肩膀处即刻便崩出几道破口,衣襟被布满藤蔓的宽阔胸膛撑得大敞,玉腰带往窄腰上一勒,便将身材衬得挺拔精壮,极是惹眼。 “瞧瞧,什么叫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他兴致勃勃的打量了药人一番,将他披散的一头白发捋到脑后,用一个细金丝臂釧束了起来。 药人本来便生得高鼻深目,轮廓鲜明,这么一打扮,呈现在白昙眼前的,实是个绝世罕见的异族美男子。 “嗯,生得真是不错……”见药人一动不动地任他折腾,白昙愈发起兴,抬起他的下巴,又拿起一盒胭脂,“可惜还差点颜色。” 说着,便抹了一小坨,抹上淡无血色的薄唇,来回晕开。 霎时间,俊美苍白的脸添了颜色,生机勃勃,英气逼人。 面对这等极致男色,饶是白昙,也不禁愣了一愣,却不料此时脚踝突然被什么缠了住,整个人往前一倾,不偏不倚地将药人压在身下。高挺鼻梁擦过他的耳根,呼吸气流混着馥郁的胭脂香味,说不出的暧昧旖旎。 白昙一时身上发软,撑起身子,浑然不知自己颈侧被印了个红艳艳的唇痕。此时轿子摇摇晃晃地离了地,他便又一下扑倒在药人身上,这次竟是四唇相贴,胭脂浓香沁入口鼻,让他一时有些晕眩。 ——自作孽,不可活。巫阎浮瞧着他双眼迷离,暗暗嘲笑,竟辨不出这波斯胭脂里含了迷人神智的曼陀罗香,也不知他打算怎么在江湖上混。 白昙却缠住他脖颈,小猫似地蹭了蹭,只觉意乱情迷,软绵绵“啾”地亲了一口他的嘴唇,脸颊泛起红潮。巫阎浮看他如此,也回亲一口,心里痒得不行,将这心狠手辣的小妖孽搂在怀里,竟说不出的愉悦难耐。 “阿痴,你生得真好看。”白昙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巫阎浮却像咬烂了一颗野梅,盯着他问:“阿痴哪里好看?” “眼睛,鼻子,嘴巴......”白昙喝高了似的,一根指头描过他五官,逐一亲过,最后嘴唇落到他喉结处,抵着颈窝只笑。 巫阎浮眯起眼睛,心下不悦到了极点,一把捏住他细细的手腕:“主人有没有见过比阿痴长得更好看的人?” 白昙想了想,垂下睫羽:“有。” “男的还是女的?”巫阎浮心里一动,低声追问。 “男的。”白昙老实答道,此时他中了曼陀罗香,声音慵懒酥哑,听起来含情脉脉。 巫阎浮凑到耳边,逗他似的继续问:“叫什么名字?” “不告诉你!”白昙把头埋到他胸前,哼哼唧唧的,“他是个老魔头。” “.....”巫阎浮胸口一颤,捏住他的下巴,白昙晕晕乎乎的抬起头,浓密的睫羽似飞蛾般上下扑闪,脸色绯红,可爱得要命。他低下头,拇指摩挲了一下少年粉嫩的耳朵尖,又在他耳根种下一枚吻痕。 “痒!”白昙被他弄得痒痒的,扭头想抖,巫阎浮当下便起了坏心,在他胳肢窝处好一阵猛挠,激得白昙在他身上乱扭乱挣,笑个不停。 姬毒听见动静,掀起帘子往里走窥看,一瞧此般光景,连忙便退后几步,状无其事地走到了一边,心里却难掩震惊——师尊这是玩哪一出? 莫非这就出手了? ……真是忍辱负重,身残志坚。 第17章 白昙被巫阎浮挠得气喘吁吁,出了一身大汗,方才排尽药效,如梦初醒,却也想不清楚刚才与这药人闹了些什么,却见红艳艳的唇痕印得对方满脸都是,连脖颈、胸膛上都有,简直是一番他惨遭蹂i躏的模样,这才察觉那胭脂有异,连忙用一块帕子一把擦了去,心下觉得十分郁闷。 幸而这药人也不会多想,不会乱说,也不会介意被他占便宜,白昙想想便也无所谓了。他灌下几大口水,又洗了把脸,躺在榻上想睡,却觉硬得铬人,不由有点想念起那张虎皮毛毯来。在车厢里几个箱子里翻了翻,找到一件质地上乘的白羊绒防风斗篷,垫在身下,他方才舒坦的卧下了。 轿子摇摇晃晃,如浮云中,他卧在软软的羊绒斗篷上,抱着两把兵器,翻来滚去,不知不觉过了许久,慢慢的睡了过去。 梦里,天寒地冻,大雪如被,沉沉盖在身上,压得他透不过气。 濒死之际,一双手将他从雪中挖出来,以嘴渡了些真气与他,又将他搂入温暖的怀里,亲密的与他赤身厮磨,让他渐生情热,他便不知羞耻缠着那人索求暖意,不知过了多久,这亦真亦幻的纠缠之感才消失。情潮消退后,一切就宛若一场无迹可寻的春梦,身旁无人,而他竟被包裹在剖开的兽腹之内。他探出头茫然四顾,便见茫茫大雪中,一个人影翩然而至。 “师弟!你……身上受伤了么?” 他睁眼瞧去,黑衣青年正弯下腰,要将他从兽腹里拽出来,方才拽到一半,却动作一滞,继而又脱下外袍,将他露出来的上半身包裹了住。 白昙这才发觉自己是赤着身子,便强忍羞耻道:“多谢师兄。” “不必谢我。是师尊发现你不见了,亲自下令让我来寻你。” “他怕我死了,便练不成功了罢。” 他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溢出来,霎时就凝成了冰。 “师兄,你放我走好不好?我再也不想见到师尊了。” “放我走罢,求你。” 离无障却没放手,抱着他一步一步往天山之巅走。 白昙兀自陷在梦魇里,却浑然不知自己在睡梦里春情萌动的神态,已被一个人尽收眼底。 缀了金箔的雪纱裹着少年冰肌玉骨,好似一条刚化形的蛇精,扰得巫阎浮的心神起伏,本不知他是做了什么样的春i梦,十分不悦,此时又见他嘴唇一翕一张,口型竟似有“师尊”二字,心下不由一阵悸动。——挫骨扬灰的时候毫不手软,做着春梦的时候却喊着师尊? 巫阎浮喉头发紧,手指悬在半空,被烛火扭曲的影子缓慢地抚过少年的面庞,指尖若有似无的触到凝脂般的肌肤,便如灼到一般。 白昙本就睡得不深,被巫阎浮一扰,便从梦里醒了过来,跟他来了个大眼瞪小眼,顿时被吓了一跳,一下坐起身,便觉身下不大对劲。 他低头一看,当下又气又窘,抓起一块丝帕擦了擦腿间,又在箱子里找了条亵裤换上,而后盘腿坐下,运功调息。 练六欲天,泄身是大忌,泄一次,便损耗一次元阳,若是一月之内连泄三次,便会元气大损,内虚外泄。第一次遗精也就罢了,可这次却不同,何况他本来体质就阳气不足,哪经得这么个泄法? 这般心想着,他一只手稍稍催动真气,游至阴交气海穴时,果不其然,真气有些虚浮,不禁愈发忐忑不安。 这,这可如何办?他又没找到明妃,也不能行采阴补阳之术。 他看了一眼药人,心想,极品药人的血虽可解百毒,补内力,但怕是也没法用来补元阳。不行,得去搜罗一些灵丹妙药来。 巫阎浮将他的心思窥得透透的,明知故问道:“主人在苦恼什么?” 白昙摇摇头,没搭理他,努力回忆以前记下来的经卷书籍。 对了,他记得哪卷书上写着,这丝绸之路上,有一处名为“蜃楼”的神秘之地,本是一座大秦人遗留下的石城,后来变成了沙漠中旅客们的一处落脚之所。据说那石城藏于流沙之中,时现时无,非一般人能寻得着,但却聚集着江湖里各种能人异士与珍稀怪宝,何不前去瞧瞧? 他掀开帘子,唤来离得最近的姬毒,此般吩咐。 姬毒笑了一笑,只道:“教主要去的地方已近在咫尺。”说着,拿出地图给他详细解说了一番。原来,巫阎浮与他们每去西夜国,都要走途经“蜃楼”的这条捷径,只是白昙极少下山,并不知道罢了。 “哦,原来如此,是本座孤陋寡闻了!”没容他讲解完,白昙夺过地图,放下帘子,心里老大不快,感觉自己被当成了第一回出远门的小孩子。——那姬毒定在暗暗嘲笑他,以为他看不出来么? 郁闷之下,就把地图撕成了碎片片,一把扔了出去:“喏,看完了,还你。” 哈哈,下次便让那姬毒像个傻子一样来问他才好。 “教主,你——”姬毒在狂风里捞了几把,也没抓着几片,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只好掏出罗盘,回到前方去给人指路。 巫阎浮在一旁看着他这般蛮不讲理的样子,便只想抓到怀里狠狠揉上一把。换了以前他在时,这小妖孽哪敢这么骄横任性? 若他以自己的模样站在他面前,他怕是吓得连一只爪子都不敢伸。 可现在...... 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又来了,白昙扭过头去,正好撞见药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顿时心生异样,一把扼住他脖子,凶神恶煞地质问,“你老盯着我干嘛?昨晚你也偷看了我一会,是不是?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巫阎浮很老实的摇摇头,又点点头:“阿痴听见主人在说梦话。” 白昙审视着他的表情,冷冷问:“本座说了什么?” 巫阎浮想了想,实话实说:“嗯——好像......喊了几声,师尊?” “胡说!”白昙脸色骤变,多云转阴,眼看就要雷雨倾盆。 “阿痴没有撒谎,主人是哭着喊的......阿痴还给主人擦了擦眼泪。” “闭嘴!”白昙当即恼羞成怒,扇了他一耳光,只打得嘴角渗出血来。 巫阎浮抬起眼,抹了抹唇边血丝,自下而上的看向他,“阿痴说错话了?” “知道就好。”白昙深吸了一口气,却嗅到近处他血液散发出的香气,馋得咽了口唾沫,怒火也顿时消了。 “主人,又想喝我的血了么?”巫阎浮主动把脖子凑过去,低声引诱。男子修长颈项近在咫尺,淡蓝血管清晰美妙,似流淌着汩汩甘泉。 白昙吸吸鼻子,忍不住埋到他颈窝间,却只浅尝辄止地舔了几下,咬了一口就别开脸去,把他推开了,咬牙道:“不成……” 离无障说得没错,他得克制。这般下去,他就变成一只蚊子了! 他坐回榻上,强忍渴意,灌了几口酒,又掀开帘子透气。 目光落入沙海之中,却是一惊。 只见前方不辨距离之处,风沙狂舞,如卷起一道纱幕,而沙风之内,灯光如点点流火上下漂浮,一座石城的轮廓若隐若现。 是——蜃楼! “教主,外面风沙大,你将帘子掩好。”离无障在外边道。 随后,轿身似闯入那沙幕之内,沙砾如密密雨点般落在轿身上,发出哗哗的声响,随后,周遭便骤然变得喧哗起来。 白昙将帘子撩开一角,被流泄而入的灯火照亮了脸。 他真像个第一次出门的小孩子一样睁大了眼,惊喜地窥看着外面的世界。这石城算不得多大,主城道上的集市却热闹非凡,确如书中所言,沿路货摊上摆放着由各地来此的旅商带来的珍稀异宝,琳琅满目,甚至还有卖飞禽走兽的,不少品类他连名字也叫不上。 也确如书上所画,街道两侧矗立着白色石柱,不少眩人舞伎之流便在石柱上牵了线绳,在绳上跳来跃去,抛物吐火。许多看客便往天上抛洒钱币,有出手大方的是挥钱如雨,场面甚是让人眼花缭乱。 此番他们一队波斯打扮的人进来,也被当成了过路商队,便有小贩围上来兜售商品。大抵是以为轿子里坐的真是哪个波斯贵族小姐,有几个竟捧着胭脂水粉凑到近前来,都被罗刹们凶巴巴的轰了去。 见谜沙已经跳下马去,左看右看,白昙也不乐意地喊起来:“喂,你们别赶着走,本座要下去看看。” 离无障听见声音,命人停下来,走到轿前,掀起帘子,看清他这身打扮,不禁呆了一呆:“教主,你要下去?” 白昙拖出斗篷披上,只露出一双眼:“本座要买东西!” 说着,便自顾自的跳下轿去。巫阎浮望着他的背影,想起初次带他下山的情景。那年白昙第一次见到西疆的春天,也是这般欢欣雀跃,当年十五岁的少年鲜衣怒马奔驰在草原上的样子,一阵风一样,跃到了眼前来。 自以为毫不在意的一日,原来,竟这般难忘。 “哎,这位小姐,快来瞧瞧这对手镯!” “看看这龙眼玛瑙!” 一下轿,白昙就被蜂拥而上的小贩们围了住。 他披着斗篷,身形瘦小,又赤着一双戴着脚镯的脚,足白如玉,自被当成了女子,不过他倒也不介意,真的与谜沙一道,在那些小摊小贩上左挑右拣起来。巫阎浮看着他的身影,不禁眯起眼睛,淡蓝眼眸微起涟漪,姬毒偷眼看他,心下只觉古怪得很。 师尊明明想整死这小子,怎么看着他开心,也像很愉悦似的? 真是闹不懂。师尊心,真比海底针还难捞。 “啊,啊!”一个魁梧的莽汉挤过来,他缠着长辫,长袖大襟右衽,像是个西羌人,一身膻腥味,手里捧着一个镶金的羊头骨碗,腕里盛着一团血红物事,异香扑鼻。 白昙一闻之下,就有点犯恶心,浑身发热,他捂住嘴:“什么东西!拿开!” 西羌大汉大咧咧的连比带划,咿咿哇哇不知道在说什么。 索图将那西羌人一把挡开来,向他解释道:“教主,这是羊胎香,给,给女子调身体,取悦丈夫用的.....” “滚!”白昙干呕了一下,止不住地反胃,却一伸手将那见势不妙想要溜走的西羌人的长辫子抓了住,“等等!” 那人听出他是个男子,又见其他几人眼神不善,吓得面如土色,改了这一带通用的吐火罗语:“几位大人,饶命!” “把那东西扔了,我有话问你。”白昙捂着口鼻,指指羊胎香。 西羌人不情不愿依言照办:“你,你说!” 白昙扫了一眼其他人,让他们非礼勿听,就把他拽到一边,压低声音:“你是卖药的是吧?” 西羌人点点头。 “那你这儿,有没有给男人用的?我的意思是,”白昙脸上有点发烧,好在蒙了面,他也便直言不讳,“失了阳i精以后能补身子的。” “哦——”西羌人恍然大悟,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觉这人身上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魅气,根本就不像个正常男人,难怪需要补。他咧开嘴:“有是有,但那东西得现杀现取,你得付双倍价!” “好说。”白昙冷冷一笑,从怀里取了一片金箔与他。 西羌人立时双眼放光,把金箔揣进怀里,左右一看:“你,跟我来!” 第18章 西羌人立时双眼放光,把金箔揣进怀里,左右一看:“你,跟我来!” “教——你要去哪?”离无障见白昙跟着那西羌人走,连忙跟上。 “不许跟着本座,谁也不许!”白昙却声色俱厉地喝止道,连谜沙也被他瞪了一眼,被离无障扯了回来。 他独自跟到了西羌人摊位处——一个可堪容纳数十人的帐篷。厚皮帘子一掀,腥气冲天,里面赫然是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笼子,什么异兽都有。 西羌人大摇大摆,径直走到其中一个笼子前,从里面拽出一条通体金红的雄鹿,那鹿双目充血,四蹄乱蹬,焦躁不安,显是发i情的征兆。 “百年一遇的高原麒麟鹿,贵人有福了。” 说着西羌人哈哈一笑,把辫子搭到脖子上,从腰间摸出一把剔骨尖刀,挽起袖子手起刀落,一下子便斩断了鹿头。鲜血泉涌而出,散发着股股热气,西羌人拿骨碗盛了一碗,又把鹿身翻了过来。 只见那鹿腹之下,鹿鞭竟有一根儿臂粗细,霎时骇人。 他一刀将它剜下,在血里滚了一滚,便递与白昙:“嗯,生吃,莫要煮熟了,失了药效。就算是个阉人,吃了这个,也能重振雄风。不过记得,贵人若要补,就千万莫把火泄了,多忍上一忍。” 白昙瞪着那硕大玩意,脸都青了。 离无障跟到门口,正巧这一幕,立时就明白过来,尴尬地背过身站在一边:“教主,你到底要买何物?” 白昙连忙将鹿鞭塞进背上能将兵器隐形的夜蝠皮囊,一个字也不说,就往回走。轿子被迎面抬了过来,他前脚刚上轿,就听那西羌人在后边喊“记得生吃!”,顿时就起了灭口的心。 但这众目睽睽之下,纵然他是魔教教主,也不好节外生枝,便得憋了一肚子火,钻进轿中。随后,一行人朝城中唯一一座客栈行去。 不远处,十来个蛰伏在石墙上多时的人影悄无声息地一跃而下。 “你可看清楚了,那真的是大堂主?”其中一个半信半疑地对同伴道,说的是羯族通用的北匈奴语,“他不是被“天魔”巫阎浮杀了么?难道是巫阎浮的那个娈宠保下他一命?对了,那个娈宠,现在当真是教主?” 另一个蔑笑一声:“是教主也不足为惧,你方才看见了他那副娇弱模样?分明就是被那几个巫阎浮的鹰爪护着,才坐得住这教主之位。不过是有几分美色,以色事众罢了,娈宠,就是娈宠。今日,我们必得把大堂主救出来。”说着,那人语气稍有些伤感,“如今,不知他如何了,只有他回归月隐宫,才能平息内乱,一统诸堂。” “是……三堂主,属下必全力以赴。” “嗯。你们先去探探风,行事低调些。”那被称作三堂主的男子走出阴影里,露出一张颇为俊俏的脸。他脱去一身黑衣,将毡帽戴上,手里的子午追魂爪寒光一闪,就被收进了窄袖内。 轿子行至一座客栈前,停了下来。 这客栈外形是座形状特别的小型石殿,外壁灰白龟裂,其貌不扬,门口伫立着两尊形态妖娆的裸女石雕,手里端着水瓶,一副倾倒甘泉的姿态,往里看,室内昏惑暧昧,与大漠的粗犷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此处雾气袅袅,却像是的确有一处水源。 “教主,我们今晚在这儿落脚。”姬毒在外面道。 白昙捂住怀里滚热的物事,擦了擦脸上的汗,又想起什么,折回来取了一块纱巾披在巫阎浮脸上,才驱咒令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下了轿。 随着几人一走进客栈,他便不由吃了一惊。 这客栈不同于普通客栈,大堂里没有桌椅板凳,正中凿了一个圆形大水池,一股泉水自池底汩汩涌出,热雾腾腾,分明是个澡堂。十来个旅客,有的浸在池中,有的打着赤膊坐在池边,或抓着肉食大快朵颐,或独自饮酒,或三三两两谈笑风生。几个裙衫半褪的异族美女游走于池边,抛洒香料,曼妙起舞,使整座客栈显得异常风情旖旎。 除了——那墙壁上经年累月,怎么也擦不去的暗褐色血迹,暗示着这里并不是一处专门供人消遣的太平之地。 他们一行十来个人进来,十分的显眼,大堂里的旅客们俱是一静,有几个肤色极深人高马大的,像是匈奴人,更是眼神不善。 白昙只当他们大抵是一帮子专门盯着商队打劫的匪盗,却不知那伙人盯着他,是在猜测,眼前这一个艳姬打扮的蒙面美人是不是就是那个杀死了“天魔”的浮屠教现任教主,那个以色示众的娈宠。将他上下打量着,几人心中都不约而同生出了些蔑视与兴味,只想上前瞧瞧他到底生得什么模样,甚至去戏弄羞辱这靠着美色坐稳教主位置的美人儿一番。 “诶,就是他吧?果然是个娈宠模样。”一个人低声问道。 另一人接了话:“'天魔'一死,浮屠教如今便不成气候了,一个娇滴滴的娈宠坐在教主的位置上,简直叫人笑掉大牙。你瞧瞧他那双眼睛,那双脚,啧,真是个狐媚子,到底是不是带把的?” “别说,想当年,宫主还在世时,我见过他一面,宫主身边多少宠奴?愣是没一个能比得上他一个不男不女的小妖精。” “嘿,你说这小妖精脱光了衣服是什么样?生着把子,还是奶-子?有几个穴,能不能操?” 白昙听不懂北匈奴语,只听他们在那边交头接耳,语速又粗又急,觉得聒噪,但几句话却一字不漏的落入了巫阎浮耳里。听他们越说越是无耻,他眯起眼睛,透过纱巾望向那几人,果见有几个面熟的。他亲手把白昙献给月隐宫宫主的时候,他们便在场。 当日,任由白昙跪在身前如何向他苦苦哀求,他亦是狠下了心断舍离,如今想起来,竟如五内俱焚,听着那肮脏字眼,更觉如遭酷刑。 白昙转过脸去,看向其中声音稍大的一人,恰巧发现他盯着自己,心下顿生不悦,那人给他瞪了一眼,却亢奋起来,故意从水里站起身来,抖了抖一身疙瘩般的腱子肉,胯i下那物也跟着晃了几下——下流之意,不言而喻。 白昙大为光火,杀意暗生,也忘了控咒。身后药人趔趄了一下,高大挺拔的身躯歪了歪,却竟然站住了,往右边挪了一挪,将他整个人挡在身前,尽数阻断了那些人的目光。 此时,一个波斯美女殷勤地贴过来,朝里唤了一声。 那客栈老板转眼便迎了出来,竟也是一名女子,妩媚至极,右颊上纹有一株莲花,便是西域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楼兰妖姬”姽鱼儿。此女擅以歌声惑人,魔音摄魄之术练得出神入化,因曾在上一任楼兰王的寿宴上取了他性命而一举成名,故而孤身在这大漠之中,也没几人敢打她的主意。 “哟,你可想起妾身来了?”只扫了一眼姬毒,她就认了出来,莞尔一笑,正要出言,却被姬毒一手掩住了嘴。 “嘘,今日只是借你地方落个脚,改日再来找叙旧。” 姽鱼儿不悦地撇撇嘴,一手刮了他的鼻子,就斜眼瞧向白昙,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美人儿是你的新宠?” 白昙面无表情,冷森森地瞥了姬毒一眼,吓得他背后一凉,连忙道:“不是。容我们进去再说。楼上可有空房?” 姽鱼儿却抱起双臂,堵在那儿:“你知道我这儿的规矩,不接来历不明的客人,目的不明,也不许下榻。熟客也不行。” 自然不能暴露白昙身份,姬毒无奈道:“这位是波斯献给焉耆王的美人,我们劫了她,便是要送去西夜,献给西夜当今国主。” “噢——不是你的小情儿便好。”姽鱼儿翘起唇角,不再刁难,扭着屁股领着他们往楼上走去,一面朝下人吩咐,“上十八只羊腿,三罐十年陈酿的沙棘酒,手脚麻利些,别怠慢了贵客。” “慢着。” 只听这一声吆喝,一个光膀子的匈奴人从水池里猛的站起,走下浴池台阶,其他几个匈奴人也一并围过来。 白昙见他们大摇大摆的模样,心生不悦。 其中一个径直走向他来,被一名罗刹堪堪拦住,那人咧开嘴,直勾勾地盯着他,笑得淫邪不堪:“听说波斯美人是格外的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光就看这一双眼睛,便感觉是勾魂摄魄,你们说是不是?” “那可不知道,得看看脸再说!” 那为首的见白昙默然不语,愈发放肆:“你们这些外来客,想要从这一片过,也不知道给我们头领献上点买路财,小命不想要了?不过,我看这美人应该不错——”说着,便伸手要来摘白昙的斗篷。 一名罗刹立时将他的手擒住,却遭他反手一抓,霎时便筋骨折裂,血肉模糊,罗刹乃是活死人,自感不到疼痛,白昙却是心中一凛—— 好一手阴狠的招数! 当下退了一步,那匈奴人却得寸进尺,径直袭向他的胸口! 白昙拂袖一挡,背后的弑月钩与吞日钺都震动不已,他不愿就此暴露真身,索性迎面扑进那匈奴怀里。匈奴人猝不及防抱了个软玉温香满怀,满手力劲被化于无形,又瞧见近处那双极美的杳黑凤眸,只觉耳畔被呵了口气,便当下神魂颠倒,血脉贲张,僵在原地。 “你想看我的脸?”这一声轻若风吟,却令姽鱼儿脸色一变,望向那身形娇小的“女子”,此人此时竟用的是媚术,且魔音惑人的功力竟还远远在她之上。 正想阻止,姬毒却将她手腕捉了住,使了个警告的眼色。 “做梦。” 一声入耳,匈奴人胸口只遭指尖轻轻一点,霎时整个人便被震得向后飞去,直摔进水里,激起一圈巨大水花,水池转眼被染成了血红。 再看其余几人,瞠目结舌,立即围向那水池边。 里面那人哪里还有气? 胸口赫然一个烧焦的血窟窿,正巧对着那泉眼。 姽鱼儿见此变故,不由心道糟糕,匈奴人在西域一向凶蛮霸道,杀了一个,怕是便要引来一群。如此一来,她也便知道了这“波斯美人”是谁,当即朝他欠了欠身子,将魔音传入对方耳中:“奴家姽鱼儿拜见白教主。” 白昙抬眼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伸手从她下巴掠过。姽鱼儿感到一股浓烈魅气自他颀长纤细的手指侵入她的每个毛孔,令她浑身发麻。 这人,这人竟天生娆骨,必是她的同族人。 且他身上魅意如此之浓,怕是娆骨已快长开了。 第19章 这人,这人竟天生娆骨,必是她的同族人。 且他身上魅意如此之浓,怕是娆骨已快长开了。 可“娆人”到她这一代已不剩几个,除了她以外,便是她嫁给西夜国国主的亲妹妹。这孩子,许是,许是她失踪多年的亲外甥。 原来,当年他竟被“天魔”巫阎浮带走了么? 白昙捏住她的下巴,薄唇隔着面纱勾起:“坏了你的生意,本座自会补偿。不过,你那点小伎俩,就别在本座面前耍了,知道么?” 姽鱼儿尚在震惊之中,只点了点头。 其余几人见势不妙,便纷纷离去,顷刻之间,客栈里只余下几个胆大的。姽鱼儿去赔了罪,便命下人领了白昙一行人上了楼。 刚关上房门,白昙就像揣着金子的贼,赶紧把怀里那根物事掏出来,放到桌上摆酒具的盘子里。鹿鞭尚还热哄哄的,切口仍在渗血。他坐了下来,便感觉整个人难受得很,昨夜梦里泄了身不说,今日又用了媚术,现下真气虚浮紊乱,说是外强中干也不为过。 挤了一些血到酒樽里,仰脖灌了一口,腥气呛得他差点吐出来,硬着头皮咽下去,就抓起那根鹿鞭,闭上眼往嘴里塞。 巫阎浮看到他此般模样,先也是一阵错愕,嘴角抽搐了几下,极力忍着没笑出声。而后,他越看,便愈发挪不开眼了。 少年趴在桌子上,含着硕大的鹿鞭,嘴挤得满满当当,根本合不拢牙关,一口咬下去,就被喷涌而出的鹿精呛得眼泪汪汪。好不容易连精带肉和血的咽进喉管,又被噎得猛咳起来,一股白浊溢出了嘴角。 努力吞下一口,浓-精已顺着修长颈项滑下去,濡湿了胸口。 好不容易吃下半根,脸上,身上,都被染得污浊不堪。 巫阎浮眼神愈发暗沉,看了一阵,便闭上眼睛,腹下阳筋突突直跳,好像白昙那张嘴含得不是那鹿筋,而是另一根物事。 “呜!” 半根吃下去,已是再无法继续,白昙暴躁了擦了擦脸,却见自己头发上也沾了不少精血,不由又是恶心又是恼怒,一掌拍下去,将桌子打了个烂碎。可他一动,就感到那吞下去的鹿鞭,转瞬起了效用。 ——一股异样的热流自腹下缓缓升腾起来,充盈了他的丹田。 腹下那物却也蠢蠢欲动,白昙当下是坐立不安,燥热难耐,解开斗篷,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将鬓边长发撩到耳后,一片红潮已自他耳根蔓延开来,宛若晚霞染映了无暇雪原,分外艳丽。 他不知,自己血气方刚的年纪,哪受得住鹿鞭这等大补之物?何况还是取自发情的雄鹿,正所谓物极必反,此时竟是连打坐也静不下心了。 白昙盘腿坐在地上,丹田内欲'火愈烧愈旺,以至浑身发颤,忍无可忍之际,一双冰冷手臂忽而从背后将他一把搂住,男子喑哑幽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主人......你怎么在发抖啊?” “滚!”白昙打了个哆嗦,狠狠骂道,岂料药人非但不滚,还将他搂得更紧了,宽阔胸膛贴上来,犹如一大块冰石,顿时是说不出的惬意,毛孔都像张开了,令他不自禁浑身发软,咬牙道,“放肆.....” 话音未落,便觉男子高挺鼻梁透过颈后发丝抵住他的后颈,而后潮湿薄唇触到他耳根,呼吸掠过颈窝,直往他衣间钻来,好似在无言求欢,搂紧他的一双手臂上攀附的鬼藤沙沙蠕动,小蛇般缠了上来,修长骨感的大手将他双手拢住,手指似想侵进他的指缝间来,欲与他十指相嵌,耳垂亦被舌尖勾住,卷进齿间,饱含着浓浓的占有意味。 白昙猛地挣开身后男子怀抱,窜上墙边床榻,将帐子解了下来,把自己裹进被毯里。 须臾之间,床榻便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混合着少年压抑的喘息,饱含春情,透过一层麻帐,却仅能窥见一团蠕动起伏的人影。 巫阎浮兀自闭上眼,聆听着那声音,好似品味一杯美酒佳酿,喉头不住地上下滑动,俊美唇角亦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放肆? 为师还未下手,你便觉得放肆?以后,还有更放肆,更放肆的呢。 你不是想练那“天女勾魂”的七七四十九势么...... 为师便与你一势一势好好的练,练到你崩溃求饶为止。 过了半柱□□夫,美妙的喘息声才渐趋平缓,却又转为了啜泣。 巫阎浮抬起眼皮,额角扭曲的青筋稍松,朝床榻望去,见那被毯下钻出一颗脑袋来,趴在枕头上,单薄的背脊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哭了。 啧,魔教教主,又哭鼻子了。 白昙松开揪紧枕头的手,吸吸鼻子,抹了一把眼泪。他哭也不是为别的,而是恼恨着急自己不但弄巧成拙,没补成身子,还又泄了一回,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竟还如此的没有定力,连这点欲求也抵御不得。 大功未成,武林大会还迫在眉睫,这可怎么是好? 穿上亵裤,白昙有气无力地爬起来,掀开帘帐,斜卧起身,他脸上红潮未褪,头发也是凌乱的,一缕汗湿的鬓发贴着修长颈项,耳根处还留着一抹吻痕,好似初经人事的新嫁娘,一双脚从毯下探出,却连脚趾也透着旖旎艳色,巫阎浮盯着他的脚尖,便连呼吸也不畅了。 他抹干净泪痕,正要下榻,门口却传来“咚咚”一声。 “何人?” “妾身姽鱼儿,来送温泉水。” 白昙披上斗篷,推门一看,便容姽鱼儿进来了。可桶安置好了,姽鱼儿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挥挥手遣散了几个下人:“白教主,妾身有一件要事须得与你说。” “何事?”白昙在桌边坐下,一眼瞥见那半根没吃完的鹿筋,不由大窘,连忙拂到地上。姽鱼儿偷眼看他,烛光下少年发如墨,唇似血,真真是魅色透骨,宛若妖灵,心下只叹,她这外甥生为男儿,实在不知是福是祸。 “是关于教主的身子骨。”姽鱼儿有意强调了末尾一字,便见白昙脸色一变,出手如电,几下就封了姽鱼儿任督二脉,冷声问:“你说什么?” 姽鱼儿将眼前少年自上而下看了个遍,才问道:“敢问教主……今年多大了?可有十六?” 白昙被戳到痛处,当下不忿道:“本座已及弱冠,不过外貌显小罢了。” 她怔了怔——难怪如此,他的娆骨,确是已快成熟了。 “你有何事要与本座说?难不成是想来侍寝么?可惜了,本座对你没兴趣。”白昙倒了杯酒,用小指的银戒试了试毒,漫不经心地看向她,却发现姽鱼儿面露忧色,便也正色道,“但说无妨。” “白教主……你看看妾身。”姽鱼儿转过身去,忽而轻解罗衫,将曼妙玉体裸'呈于他眼前,白昙本以为这女子是想献媚,一看之下却吃了一惊。 女子脊骨竟红得渗血,尾椎处尤胜。 他惊得从桶里站起身来:“你……也生有娆骨?” 姽鱼儿点点头,将衣衫拉上,柳眉轻蹙:“恕妾身唐突……教主可是西夜王妃苏婳烟之子?” 白昙微愕,要知他被巫阎浮带走是王室秘而不宣的禁事:“你怎会知晓?” 姽鱼儿眼圈泛红,将他双手轻轻握了住:“妾身本名苏姽雨,苏婳烟……正是家妹。” 这女子……竟是他的亲姨母?白昙愣了愣,狐疑地上下审视女子。 他母妃逝去后,父王便不再宠他,他所得到的亲情也便极为薄寡,自是不信自己会突然冒出个亲人,可方才所见却是做不得假。 他从镜鉴里瞧过,自己的脊骨也是如此。 再者,都说生有娆骨者天然妖魅,他亦能感觉,这女子勾人心魄,并非只是靠一张美艳皮相,一颦一笑都含着魅意,不是后天习媚术可得来的。 见他不大相信,姽鱼儿又道:“婳烟临终前,曾传信让妾身入宫辅佐当时身为王子的教主顺利登上王位,可妾身那时身在楼兰,身不由己……” 说着,她将什么物事从窄袖里取了出来,正是一枚红玛瑙耳坠,宛如一滴血。 白昙睁大眼,将那枚耳坠夺到手里,细细打量了一番。 只见这血玛瑙深浅变化,内中更封着一只极小的蝎子。不会错,这是……她母妃常戴的饰物,因着是祖传宝物,又是嫁妆,所以格外的宝贝。 忆起儿时母妃待他种种的好,怔忡之间,他下意识抬手将那耳坠子戴在了自己被巫阎浮穿了耳孔的左耳上,如儿时那捻弄了几下,不由弯起唇角。 “当日妾身一见这信物,便知你母妃命不久矣。”姽鱼儿声音有些飘渺,看着他眼神也哀怨,“教主不必有疑虑,妾身不是来攀亲带故,只是想告知教主,教主的娆骨要长开了,时候一到,便淫'性大发,魅惑众生,堕入欲沼。所有娆人都避不掉这一遭,妾身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教主与妾身同出一族,又是血亲,妾身不忍见教主受罪,特来告知解决之法。” 白昙定定看了她一会:“你且先告诉本座,娆人到底是何样的存在?” “娆骨,又名狐骨,顾名思义,妖娆如狐……据传,娆人祖先乃是修炼成人的狐妖,因化人后狐骨尚存,兽性难褪,所产下的子嗣也便代代如此。娆人性'淫,一到成年之时便淫'性难抑,要么沦落风尘,要么祸国殃民……故而许多娆人未免子孙受罪,干脆一产下子嗣便杀死,娆人也便越来越少,到了妾身这代,只剩下一小脉。你母妃与妾身的命,尚算幸运。” “淫'性难抑……”白昙坐进水里,浑身发麻,“你说有何解决之法?” “此法若教主听了,莫要惊恼,妾身所言,句句为实。”姽鱼儿低声道。 白昙挥了挥手:“废话少说。” “娆骨生淫'欲,根本是由于阳元不足,阴气过盛,需得寻壮'阳之物补身。” “壮'阳之物?”白昙问,“莫非便是那鹿鞭一类的?” “教主不知,世上最好的补阳之物并非采自兽类,而是人。” “人?你指得是……” 姽鱼儿表情极是暧昧:“自然是药人。须知药人全身上下最补的东西,不是血,不是肉,亦不是骨。若为女,便是奶水,若为男,便是阳'精。奶水滋阴,阳'精则壮阳。人之精华,什么补品都及不上。” 第20章 (本周四入V) “人?你指得是……” 姽鱼儿表情极是暧昧:“自然是药人。须知药人全身上下最补的东西,不是血,不是肉,亦不是骨。若为女,便是奶水,若为男,便是阳'精。奶水滋阴,阳'精则壮阳。人之精华,什么补品都及不上。” “你,你可是当真?”白昙错愕,下意识地望向榻边人影。巫阎浮一字不漏全听在耳里,故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却见他飞快地避开了目光。 “妾身不敢胡说。如若教主没有养过药人,妾身这里倒多得是,可选一位相赠。妾身将他们都安置在这客栈下的地窖里。只是……” “只是如何?”白昙心里别扭难言。 “教主随我去趟地窖,一看便知。”姽鱼儿神秘兮兮道。 白昙心下好奇,便穿了衣物,跟着姽鱼儿前往客栈底下的地窖。 沿着阶梯走下,暗门甫一打开,寒意阵阵,一股古怪的熏香扑面而来,他心怀戒备,立即屏住呼吸,以袖掩了口鼻。 让离无障候在门口,白昙一猫腰走下阶梯。 地窖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哧”地一声,姽鱼儿点燃了火折子,一缕如豆灯火骤然亮起,照出方寸视阈,白昙只见一列半人大小的陶瓮贴墙摆放,陶瓮顶部竟是一颗颗光溜溜的人头,数十双眼睛一眨不眨,却是一齐朝他望了过来,瞳仁在灯火中闪烁明灭,犹如山间坟地里的一片萤火。 猛然意识到这是什么,白昙倒吸了一口凉气。 姽鱼儿斜过眼来,神态仍是柔媚可人,此刻却显得鬼气森森:“模样是吓人了些。妾身嫌这些臭男人麻烦,便干脆做成了人彘,养在罐里,听话得很,不会给人添麻烦。榨干了就地掩埋,也来得方便。” “不必。”白昙摆摆手,扭头便走。 他倒不是没见过人彘,跟在巫阎浮身边,什么扒皮拆骨的手段也都见识过了,早就习以为常,但他素来喜净,要将一个人彘养在身边,取其阳'精,这情形,想想就让他作呕。 “如若教主不喜养人彘,妾身亦可为教主制作新的药人。”姽鱼儿亦步亦趋地跟上来,柔声道,“只是,需要些时日去寻。教主乃妾身世上唯一的血亲,教主如不介意,便容妾身日后追随教主,替家妹弥补遗憾可好?” 白昙听她轻言细语,像对自己孩子一般,忆起母妃,心底泛起一丝暖意。他身边正缺人,如若这楼兰妖姬真的肯效忠于他,倒算得上是桩好事。 “好是好,不过要留在本座身边,你得证明自己的诚意。” “教主要如何证明?” 白昙思忖了一下:“今日得罪本座的那几个匈奴人,在本座离开前,你提了他们的项上人头来见便是。” 姽鱼儿一怔:“可匈奴人如今纵横大漠,西域武林中不乏匈奴高手,尤以苍狼帮为最,不是好欺负的……今日那几人若是苍狼帮的,就不妙了。” “那,本座就好欺负了?”白昙轻哼一声,“得罪也是得罪了,姨母若忌惮他,也不便与本座混在一起,省得惹事。” 姽鱼儿被这声“姨母”吓了一跳,越瞧他越像个顽童,依稀看见当年那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的影子,心下一阵怅然,叹了口气:“哎,妾身这就去。” “等等。”白昙又道,“别忘了,留下本座的名号。” 姽鱼儿心知他是别有用心,也不多言,便去了。 一进门,白昙就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满脑子都是姽鱼儿说的话。药人他倒是不缺,有一个现成的就摆在眼前,但是...... “主人……水。”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当口,便听药人低低唤道。 白昙这才注意到药人周身的鬼藤已现出灰蓝色,分明是枯萎之兆。 忙将他从地上抱起,放进那凉掉的一桶温泉水中。半个身子被浸入水里,药人却忽然探出一只*的手,冷不丁地攥住了他的手腕。本闭着的薄狭眼皮睁开来,一双淡蓝眼眸幽亮幽亮:“主人…是要寻其他的药人么?” 潮湿气流喷到颈窝里,白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心想,这药人也太机灵了! 刚才姽鱼儿说的那番话,他不会不仅全听进去了,还听懂了吧? 眼下这算什么,药人也会担心自己失宠吗? 这不就好像一只烧鸡从盘子里跳起来向吃他的人讨宠么? 白昙站直身子,手腕却被药人抓着不放,他心下一恼,狠狠甩了甩胳膊,退后一步,不料一脚踩到过长的斗篷下摆,向后栽去,将药人从桶里拖了出来,摔倒在他身上,床头烛台被撞倒,“砰”地砸落在地。 灯火倏然熄灭,房内陷入一片漆黑。 被沉重的男子身躯压得一时动弹不得,白昙腾出一只手推了身上药人一把,对方却纹丝不动,修长优美的颈项正对着他的嘴,药血的气味诱得他头晕目眩,喉结上下滚动着,呼吸气流就仿佛一条妖娆无形的蛇信扰过鼻底唇畔,无声勾引他。白昙咽了口唾沫,终是抵不住诱惑,一口将药人喉结含住,尖尖犬齿刺破皮肤,贪婪地又舔又吮起来。 他却未发现,上方隐于白发间的一双蓝眸眯起,深深盯着他,如同一条饥饿嗜血的蟒蛇。 嘬了一小口血,咽进喉头,正晕晕乎乎的,耳朵尖似被咬了一下。 男子高挺的鼻梁擦过他耳根,耳畔响起一声若有似无的笑:“主人需要什么,用阿痴身上的不就好了,何必再去找其他药人,嗯?” “唔。”白昙缓慢地眨了眨眼,睫羽颤抖了几下,“咕咚”又喝下一口。 “主人要什么,阿痴都给你。”修长手指嵌进少年柔软的鸦发之间,缓慢梳下,发丝蜿蜒散落一地,衬得肩头莹白如玉,诱人落下一记亲吻。 “唔……”少年咂了咂血糊糊的嘴,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主人想要,来取便是。”见少年此般迷迷糊糊任人折腾的模样,巫阎浮坏心更重,索性将他纤长的手握了住,拉到下方,撑起身子,亲自引导他。 当年他让这小娃娃学媚术引诱他时,也没让他做到这一步,如今可算是尽了师职了。 如此想着,又见白昙仍然没有醒来的意思,巫阎浮便愈发放肆起来,少年的手又细又软,掌心带着薄薄的茧,*蚀骨,没几下便让压抑的困兽骤然苏醒。 师尊。师尊。师尊。 巫阎浮整个腹部都绞缩起来,听见自己的喘息粗重如酝酿已久的雷雨,在黑暗中凝视着身下少年半睁半闭的凤眸,只幻想着他哭着念出这久违的二字,便已血脉贲张,难以自持。不过是以往日日都能听见的一个称呼而已,如今于他,竟如同世间最美妙的奢想。 他弓起背,下手愈急愈重,欲'望濒临泄洪时,喉头竟不自禁地溢出一声嘶哑低唤:“昙儿……” 这似有若无的一声钻入白昙耳中,便如冰锥刺颅,猛地打了个激灵。 他蜷缩起身子,感到身上一轻。恍恍惚惚地睁开眼,四周仍是一片昏暗,借着暗淡月光环顾了一圈,他才注意到墙角缩着一团人影,正瑟瑟发抖。 原来正是药人跪在那里,双手捂着自己腹下,简直如同被他玷污了清白的贞洁烈妇,头低得很低,一双蓝眸透过凌乱的白发怯怯地望着他。 ……怎么,他对他做什么了不成? 白昙看着他,莫名其妙地愣了一会,才想起自己又饮了血,便伸手去抹嘴唇,却糊了一脸黏液,一股浓烈的麝香味钻入口鼻,将他呛得一阵猛咳。 定睛一看,他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粘稠白浊,当下就呆住了。 这,这莫非就是—— 自己方才居然下手了? 白昙僵着那只手,想要擦掉,想起姽鱼儿,又有点舍不得。 心里挣扎了半天,才背过身去,忍着羞耻,像只偷腥的猫儿般舔了一口。 腥,腥得呛人,却也是甜的,尝起来竟比药血还要美味。 狼吞虎咽的舔干净,他一抹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对着窗,开始打坐,却不知身后之人盯着他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长。 调运内息,真气游走一遍任脉,白昙果然感觉有了些起色,便尝试走过一个周天,双手结印,按照那《行欲经》中所记载的心法,开始修炼六欲天第六重。虽无明妃在旁辅助,腹下却即刻便有了动静。双手如生业火红莲,缓缓升起,周身燃起三昧真火,烧尽一生痴嗔怨怒。 气流在身周虚空凝聚成型,幻化为一个看不见的人,附到耳边低吟。 “这□□障为师尚破不了,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便能破?不自量力。” “心魔未除,娆骨将开,还敢来练这他化自在天?” 白昙咬紧牙关,凝神定气,抵御着心魔侵扰,一动不动。 被他已经挫骨扬灰的人,哪还能阻挠得了他? 白昙正屏息凝神,神思飘向无□□,巫阎浮却蹙起了眉,隐约感到一股杀气在逼近,未免白昙走火入魔,顾不得其他,曲指弹出一对傀儡针,直射入白昙手背,破了他结的印。 白昙只感手背一阵刺痛,堪堪醒来,忽听附近传来一阵异动,下一刻,窗扉轰然四分五裂,一道锐光直逼面门! 白昙避无可避,身旁一个人影猛扑过来,将他护在身下,生生当下来人一击,面前霎时便鲜血四溅,那偷袭者却是动作一滞,惊呼了一声“大哥!”,堪堪撤回兵器,白昙反应极快,立时将身前药人猛地推到一旁,而后足尖一点向后跃开,双臂一展,罡风爆起,身上斗篷便如鹰枭展翅,尽数碎裂,双手同时握住身后的一钩一钺,迎面杀去! 这一势非地狱十九变中任何一招,是由白昙临敌应变,却是威力无穷,势不可挡,那刺客见势不妙,急忙施展轻功,迅速闪避。 白昙杀心一起,哪敢就此放过,在后急追不舍,直追到城墙附近。 离无障闻声赶出,却见一道黑影冲到白昙房里,将那药人抓住,飞到空中,竟是一只大雕,白昙见状惊喝:“无障,莫让他被劫走!” 话音未落,数十来人跃上城墙,将他重重围住,原来竟是早有埋伏。 ———————— 月隐宫的人来了,师尊的表面第一层马甲要掉了,剧情会肥肠戏剧化 第21章 这一势非地狱十九变中任何一招,是由白昙临敌应变,却是威力无穷,势不可挡,那刺客见势不妙,急忙施展轻功,迅速闪避。 白昙杀心一起,哪敢就此放过,在后急追不舍,直追到城墙附近。 离无障闻声赶出,却见一道黑影冲到白昙房里,将那药人抓住,飞到空中,竟是一只大雕,白昙见状惊喝:“无障,莫让他被劫走!” 话音未落,数十来人跃上城墙,将他重重围住,原来竟是早有埋伏。 这十几人都是匈奴打扮,使得兵器更是奇形怪状,多为暗器机弩。白昙握紧双手钩钺,扫了一圈,已猜到了七八分,望向方才偷袭他的那人,冷笑一声:“诸位莫非来自西疆?” 另一人微微一笑,摘去头上毡帽,月下现出一张青年俊容,颇有西疆大月氏族特色的古铜肤色,也生着一对蓝瞳,正是月隐宫中排行老三的堂主“勾魂鬼使”,一把子午勾魂爪使得是出神入化。他灼灼地看着他:“一别经年,小美人儿还是那么——绝色无双。” ——他们的确是见过的,在月隐宫里,他扮成艳姬去杀月隐宫宫主之时,这人误以为他真是女子,也曾出言调戏过他。 而此时,他也穿得如个艳姬,实在是难堪。 “哦?本座却怎么不记得你?”白昙咽下涌到喉头的一口血,面无表情地定立原地。此时体内又真气乱窜,已是有些压制不住。 蓝眼人上下端详着他,目光刻意在他那随风飘荡的轻薄纱裙间多停留了片刻:“白教主,真是一双*呀,不知缠在人腰间是何滋味?” 白昙心知这人有意激自己,此番他内息已乱,经脉受阻,若强行运功,只会走火入魔,便也强忍羞耻怒火,从怀里摸出一粒金创药服下,定了定神:“若是想从本座手上抢人,劝你及时收了心思。” “抢人是其一,”那人吹了声口哨,那大雕便俯冲而下,叼着人落在他背后,白昙一眼望见药人身上鲜血淋漓,白发散乱,气息奄奄地趴在地上,背上赫然是五道骇人抓痕,顿时呼吸一紧。 “这其二嘛,自然是为了藏宝图。巫阎浮死了,这东西归你管。” “教主小心。”离无障飞身落在他背后,姬毒也随后而至。 白昙扫了一眼身后二人,眼角锋利:“本座烧了,你没听说?” “你以为是哄小孩的么?你若不交藏宝图,我便将他杀了!”蓝眼人白眼一翻,一把将药人抓起,爪尖对上他咽喉。 药人咳嗽几下,虚弱地喘气,连抬头的力气也无。 白昙瞥了他一眼:“人你想杀便杀,我白昙最讨厌被人威胁。至于藏宝图嘛,没有,便是没有,你问我一百次,还是没有。” 蓝眼人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说来,真是好一个无情无义,忘恩负义,欺师灭祖的小魔头啊!说来,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吧?为了你,堂堂一个堂主沦落到这般田地,实为我门之耻,不如清理门户的好。” 当头一个霹雳炸响,白昙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正要追问,身后忽然一声厉喝,姬毒与离无障一齐杀来。 蓝眼人见鱼已上钩,抓起人便跃下城墙,白昙立时紧追而上,离无障与姬毒二人跟来,同其余几人当下斗作一团。 此时大漠风沙狂舞,再好的身手也不免受制,白昙定了定神,强催内力,将弑月钩飞掷而出,阻滞围攻他的几人,一手持了破日钺逼向蓝眼人;见其来势汹汹避之不及,蓝眼人也不再躲,手臂一甩,袖间寒光一闪,利爪出手,势头厉煞,只如凶蛟出海,猛龙下山,发出鬼哭狼嚎之声,爪风竟将风沙卷出一圈飓风般的黑色漩涡,直朝白昙面门袭来! 白昙却只一招天女挂月,仰身后翻,轻盈避过,抽刀断水,“咔”地将铁链利落斩断,绞了那追魂爪猛甩回去:“你的破鸡爪,原样奉还!” 蓝眼人一把接住断爪,便感觉臂骨被震得一阵剧痛,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豁然变色,心知自己是小瞧了此人。如今白昙今非昔比,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小娈宠?便是老宫主在世,也不见得能打得过他。 刚心生犹豫,便听耳畔一声轻吟:“连鸠.....凭你一堂之力,斗不过他们。且莫要心急,欲擒故纵,先避避锋芒。” 连鸠心下一惊,又是一喜,百感交集之下泪水盈眶,趁着风大,对巫阎浮附耳低语道:“大哥,等你回来,宫主之位,非你莫属。” 说罢,便将一个什么东西塞到他手里,一甩袖筒,扬出一把磷光闪闪的物什,激烈勇退,不再恋战,召回其余几人,转瞬遁沙而匿。 见那几人甩下药人,白昙也无心再追,急忙上前几步,才发现狂风中漫天蝴蝶乱舞,奇香的磷粉扑面而来,忙用袖子掩了口鼻,冲上去将药人扶起,巫阎浮抬起眼皮,见狂风撩起少年一头鸦发,那双极美的凤眼满含惊愕地望着自己,惨白如雪的脸庞沾满沙砾,却不知为何动人至极。 许是因了——这份并不施予他的感情。巫阎浮胸口如绞,伸出手抚了一下少年的脸颊,无声地喃喃了声“主人”,白昙看着他,蹙起眉毛,张了张嘴,还未发声,扭头便吐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足下沙地。 方才一招已是强弩之末,再多撑一招也难。此时紊乱真气再难压制,便连站起来也无能为力。 白昙撑住刀柄,将他背起,却是双腿一软,整个人往前一栽。 巫阎浮下意识地将他一把拥住了,手指猝然绞紧。 “教主!”离无障见状一惊,飞向二人。 突然,轰隆一声,周围竟塌陷出一个大洞,四周流沙顷刻形成一个漩涡,白昙抱起药人欲纵身跃起,可已是强弩之末,整个人随着沙子往下陷去,转瞬便被沙浪湮没。 第22章 师尊变异,三章 合一 沙子如崩塌的天穹般四面压来,白昙头晕目眩,只觉被一个人紧紧搂在怀里,顺着沙不知滑向何处。 手触碰到坚硬石地,白昙晃了晃头,打起精神,方觉身下压着一具冰冷结实的躯体,睁开眼睛,四周幽暗昏惑,看不清身处何地。他伸手一摸,摸到身侧的弑月与破日,方才放下心来,举到面前,他便在钩钺柄上的宝石散发的微弱光线中对上一双眯起的蓝眸。似乎见他无事,覆盖在他颅后的一只修长大手方才动了一动,拍去他头上背上的沙子。 “阿痴?”白昙撑起身子,想将他扶起,身躯却是酸软无力,滚烫如沸,手臂一软,又栽倒在药人身上。巫阎浮翻过身,托起他后颈,瞥见他唇上泛着蓝色磷光,立即伸手抹去,又将他下巴捏住,两指撬开唇缝,将指腹在他尖利犬齿上重重一划。 “主人,你中毒了,莫要把我的血咽下去,漱了口便吐出来。” “嗯。”白昙吮进一口鲜血,将口中磷粉尽数吐出,又吞进一口血,缓了缓神,方觉好了不少,他才吃过大补之物,又在练功时被人突然打断,体内真气仍是有些紊乱,身子一动,便觉血气上涌,呼吸不畅。 巫阎浮擦了擦他唇上毒粉,半跪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站直了双腿,四根入骨之针顷刻引来一阵剧痛。 他不觉想起当年在天山深处,也便是这么将白昙护在怀里,顶着暴风雪在寒潭前熬了七天七夜,以致血液冻结,浑身筋脉坏死大半,不得不闭关三年修生养息。如今,他竟又发自本能地做出了几乎一样的事。 呵,这小妖孽,当真是他的克星。 “阿痴,你自己能站起来?”白昙吃惊地看向他,想起蓝眼人那番不清不楚的话,心下狂跳不止。 但药人并未答话,只抱着他,举目四望。 白昙定了定神,环顾四周,发现这流沙底下居然别有洞天,似乎是一个塌陷的城池,残垣断壁的轮廓被掩埋在沙下,依稀可见,他们正跌在一处阶梯之上,而阶梯下方,竟然全是水,而且在不停上涨—— 这底下有一处地下河。 白昙发现河水流往这残骸中的一道石门之中,兴许便是通往外界的出口,松了口气:“阿痴,我们顺着地下暗河走,也许能到达地上。” 巫阎浮点点头抱着他走下阶梯,没入齐胸深的水里,身上鬼藤便如渴水已久的水蛇般扭曲舒张开,令他的身体灵活起来。 白昙见惯了他在水池里的模样,也便不觉吃惊,顺势搂住了他的脖子,情不自禁地顺着他的胳膊看向他的手,盯着那道疤痕,心绪愈发混乱。他真是他的恩人,是当年救他出地牢的那个人么? 当年巫阎浮没有杀死他,而是将他做成了药人? 他恨不得以死相报的恩人,竟然便近在他眼前,而他却浑然不知? 他不可置信地想要否认这个念头,可越想却越是相信。 胸口几如被撕裂,他抓紧了药人背后的一把发丝,将头抵在他没有温度的胸口,听见胸腔里沉闷如钟的响动,泫然欲泣:“阿痴,以前的事,你当真一点记忆也没有了么?” 巫阎浮眼神一沉,摇了摇头:“主人在说什么,阿痴不懂。” 白昙将手里发丝抓得更紧,眼眶湿了。 巫阎浮听见他直吸鼻子,知道这小哭包多半是哭了,心中戾气更甚,将人搂得更紧了些,一声不吭。二人顺水流游入石门之内,便进到了幽深的甬道里。这甬道不似外部那般残破,保存的尚算完好,墙壁上还留有模糊的浮雕轮廓,不知原来是什么样的地方,被埋在沙下又有多少年头。 游了一阵,甬道深处透出些光亮来,却是从水底来的。白昙朝水下望去,见下面似乎有一个更大的空间,也许通往什么河流湖泊,他们一路便是顺着源自天山的喀什噶尔河来的,想必这里也离得也不远。 可他的水性着实不好,怎么没想到出门前去藏经阁临时抱抱佛脚呢,他武学悟性那么高,学点水下功夫不就是两三天的事么? “主人,要游下去么?” 犹豫间,药人问道。 白昙深吸了一口气,将钩钺放入背上的皮囊,屏住呼吸,点了点头,巫阎浮沉下身子,示意他伏到自己背上,待他趴稳,便一头扎了下去。 白昙猝不及防,身体却已向水里沉去,双臂不由自主地缠紧巫阎浮的腰,像菟丝子一样挂在了他背上。一瞬间,他只觉这四肢俱废的人变得矫健无比,身上的鬼藤似活蛇般蜿蜒扭动,带动水流,让他们游得极快。 他睁大眼睛,朝四周望去,发现这下面果然空间极大,不知有多深,水中漂浮着星星点点不知名的发光物,借着那些光亮,能望见底下有许多模模糊糊的巨大黑影,横七竖八的,像是人形。白昙不怕杀人,不怕见血,但他最怕神神鬼鬼那一类未知的东西,吓得把头埋在巫阎浮颈窝里,提心吊胆地从他的头发缝隙间朝下窥望,见在那圈人形之中,水流形成一个漩涡,光亮就是从漩涡处散发出来的,显然便是地下河的出口。 巫阎浮弓下身子,抓紧他的双腿,缓缓游近漩涡。 水流湍急了起来,将他们卷入漩涡之中,向下吸去。白昙腾出一只手捂住鼻子,努力调动内息聚于肺部,却在那斑驳的光点间猛然瞥见了几张车盖大小的惨白狰狞脸孔,头皮一炸,冷不防地呛了一口水。那些光点不是别的,竟是数双夜明珠做的眼睛,这些巨大的不知是神是魔的雕像支离破碎的倒沉于水底,犹如坠入地狱的亡者,怒视着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汹涌的水流灌入口鼻,白昙张大嘴,口里冒出一串串气泡,濒死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压来,令他眼前发黑,却在这时,一双手将他往下一扯,冰凉柔软的物事便封住了他的唇,将一口救命的气渡了过来。 白昙立即手足并用地将对方缠了住,拼命索求空气,巫阎浮一只手环紧怀里难缠的小崽子,一只手扶住旁边的石像,用力一蹬腿,忍着剧痛游出了漩涡,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上方波光粼粼,似有火光洒下。 甫一露出水面,白昙便深吸了一大口气,眨了眨眼,便被眼前景象惊住了——这水面之上的空中,漂浮着无数盏燃烧的莲花灯,不知到底是何物,灯火照亮了周围景象,赫然是一个庞大的石庙群,三四个天竺样式的圆形穹顶东倒西歪的倾塌在水面上,虽已经布满裂痕与青苔,残破不堪,但仍然可以看出十来根方形石柱与数尊形态各异的人形雕像,蔚为壮观。 看上去,它们是由于一场地震而沉陷于此,至少也有几百年了。 而在巫阎浮看来,眼前更像是被水冲到这儿来所造成的景象,倾斜的方向如此统一,必是从高处倾塌,应该是这庙群原本坐落在这地下河的发源之山上,被一场旷日持久的巨大雪崩冲垮后,随水塌陷入地底。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千百年时光,高山化做大漠,也并非不可能。 他们碰巧跌入的神秘之地,说不定便是那天竺神殿的某一部分。 白昙好奇地伸出手,碰了一下近处的一盏莲花灯,巫阎浮想阻拦他已来不及,即刻,这灯上之火立即暴涨三尺,便听“哗啦”一下水声从某处袭来,响彻了整个空旷的神殿,甚为清晰。 白昙循声望去,只见一道水痕朝他们蜿蜒而来,水面之下竟有一条如蟒似龙的长长白影,足比那庙群中的石柱还要庞大几倍! “主人,上去!” 巫阎浮将他朝身旁一块高地处用力一推,猛地扎进水中,游向另一边,白影被他引得转了个弯,长长身躯翻出水面,掀起一层浪花。 白昙霎时看清了,那竟是一条银白巨蟒,三角形的头颅上生着一枚血红眼睛灼灼发亮,煞是骇人,转瞬蟒身已将药人困在其中,张开血盆大口朝他一口咬下,刹那间,水波翻涌! 他立时拔出钩钺,闪电般纵身跃起,旋身朝那巨蟒七寸猛劈而下,却如劈在金刚石上,激出一串刺目火花,双臂阵阵发麻,身子被弹出几寸! 背脊重重撞上石墙,白昙一口鲜血涌到喉口,眼冒金星,眼见那巨蟒缠着药人扭过头来,血红独眼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顿时心中杀意高涨。 咬咬牙,强催内力,他便反持钩钺便朝双腕割去,以血饲喂这两把凶兵,使出“地狱十九变”中同归于尽的杀招,巫阎浮见他如此,一声厉喝,浑身鬼藤暴涨三尺,将他扯落水中,银蟒一扭头便想咬,巫阎浮瞳孔一缩,抬臂便挡。蟒头被鬼藤扯偏几寸,堪堪一口咬中送上来的手臂,霎时间鲜血四溅!巫阎浮面目扭曲,夺过破日,朝蟒头那血红独眼精准捅入,一声筋骨折裂之声,手臂血肉模糊。巫阎浮眼也不眨,趁着蛇身一松,抱紧怀里之人,猛力扯下半截残臂,扎入水中,缩入一道窄缝之内。 那银白巨蟒头被刺伤,又挤不进窄缝,叼着一截残臂在水中翻腾了几圈,一头撞在一座石像之上,长长身躯将它紧紧盘绕,而后便没了动静。 巫阎浮眯眼瞧去,依稀辨出那石像轮廓,心下顿时了然。 ——天竺蛇神婆苏吉。 应了他的猜想,这石庙群,果然是毗湿奴神殿的一部分残骸。传说婆苏吉被毗湿奴扔入乳海之中,那么这地下河的源头,定然必是乳海泉。 白昙惊魂甫定,方才混乱之中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见水中血雾弥漫,才发现药人没了半截小臂,大惊失色之下,立时一手压住他臂上血脉,却瞥见血水白发间一双狭长蓝眸,竟似因充血而变成了妖异的紫红。 白昙被吓了一跳,顾不上其他,往外瞧了瞧,看那巨大白蟒再无声息,便拖着药人的游到一块石台上,撕下斗篷一角为他包扎断臂处。 巫阎浮垂眸看着他细致的动作,瞳中血色更浓。 ——这小妖孽,竟能为这恩人做到如此地步,同归于尽的招数都使出来了?这“地狱十九变”哪是随意使得的?简直是胡闹。 心里这般想着,抬起另一只手,拭去白昙睫毛上挂着的一滴水。白昙抬眼看了看他,眼圈已然红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疼不疼?” “这点疼还受得。”巫阎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只觉那筋骨断裂处鼓胀发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外钻,掀开布条一看,竟是骨肉在生长。 白昙惊讶地盯着他的手臂,发现那血肉模糊的断面处竟生出了白森森的小臂骨雏形,肌肉皮肤犹如植物发芽生出枝叶一般,没过一会,便已长出了手掌,那原本被划断筋脉的地方也已变得完好健全。 巫阎浮动了动新长出的手,感觉比原来强健得多,不由心里一动,扫了一眼白昙手里寒光闪烁的钩刀。如此,他倒算因祸得福了。 若是将其他手脚也砍去—— 但这个,他没法现在做,也不能在白昙面前做。 白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新生而强壮的手,破涕为笑。他极少这么笑,这一笑宛如冰雪初融,惊心动魄,只叫巫阎浮目光一滞,依稀想起他露出这般的笑容,还是几年前,他教他在伊犁草原上骑马的时候。 “还好,能长出来便好......这鬼藤原来如此厉害,你也......”白昙喃喃道,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蹙起眉,“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巫阎浮俯身望向水面,一见之下,心中一悚,暗忖,许是方才疼痛太过剧烈,故而激发了鬼藤的魔性。如此看来,他还不能在清醒的时候便自行断肢,得借助麻沸散一类的药物,让别人动手才行。 他深吸一口气,掬起一捧水饮下,观察着水面上自己的双眼。 白昙想起方才情形,才想起什么,扭头便望见“破日”还插在那白蛇头上,便想去取。可人才站起来,便觉血气涌到胸口,头晕目眩,身子一歪,被身后人眼疾手快地拽住,软绵绵地倒在了他怀里。 紊乱的真气终是压制不住,在七筋八脉中游窜起来,白昙急促地喘了一口,感到浑身发起烧来,似乎血毒又发作了。 “血,阿痴,血......”他虚弱地呻-吟了一声,抓住一根鬼藤,扭头去舔巫阎浮胳膊上沾染的血,犹如饿猫那般急不可耐,身子却颤抖得厉害。 抿下一口,便伏在药人腿上,背脊一起一伏,呼吸微弱下去。 巫阎浮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睫,擒住他的一只手,一探脉搏,感觉脉象凌乱虚浮,又滚烫无比,便知他是内力受阻,血气逆行,又一把扣住少年细软后颈,活像拎猫崽子一样从自己怀里提了起来,出手如电,接连封了他神藏、灵墟、天枢、璇玑几处大\'穴,然后将人翻了个面,剥开那金箔胸衣,从另一只胳膊里取出一根傀儡针,精准扎进脊中神道\'穴。 一股淤血立时涌了出来。 “哈——”白昙这才猛吸了一口气,呼吸畅通起来。 巫阎浮取出傀儡针,收进发间,盯着少年软弱无骨的单薄脊背,眯了眯眼。这般弱不禁风,功夫也学得乱七八糟,还想去参加武林大会,真是不知死活。不知多少人盯着他,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么? 若是他不在身边—— 巫阎浮闭上眼睛,胸中激流汹涌,忍不住低下头去,舔尽少年的鲜血,再睁开眼时,狭长眼眸却已然尽红,瞳孔也变成了兽类的菱形。 乌云压顶般的危机感忽然擭了白昙,与此同时,一具身躯牢牢压上来,胸膛被身下粗糙石地磨得生疼,他本能地撑起身想逃,腰间却一紧,被一只劲韧手臂牢牢箍住。后颈被男子坚硬的下巴抵住,潮湿冰凉的唇舌从耳根一直肆虐上来,反复吮吻他的一边耳垂——一如那人临死之前。 白昙神志昏愦,却仍是吓得打了个激灵。 他一缩脖子,想要甩开,却被巫阎浮一口狠狠咬了住,他刻意要让他记住这疼痛,记得更深更牢些,一辈子也摆脱不了心魔才好。 白昙如陷梦魇,发出一声呜咽,像头受惊小兽般浑身发起了抖。 这一声呜咽钻入巫阎浮耳里,便让他肺腑间“噌”地燃起一簇鬼火,想起方才他为救“自己”那般奋不顾身,便恶燥更甚。将脸扳过来,便狠狠封住了他的唇,舌尖强势霸道地长驱直入,顶开齿缝,宛如撬开一颗寻索多年的含珠蚌贝,卷住柔软小舌吮吸津液,几欲连呼吸也要一并侵夺,恨不得把他一口吃进肚里,鬼藤也有感知的蔓延狂长,将身下柔躯密密缠住。 一股狂劲忽自体内外喷涌,他筋骨都咯咯作响,瞳仁血色渐浓,吻势愈发狂热,脑中混沌不堪,似乎万物皆空,唯有怀里之人是真实的。 白昙被吻得透不过气来,只觉似有数条小蛇贴着皮肉蜿蜒爬行,生有娆骨之人,身子最是敏感,哪经得起这般侵扰?当下整根脊骨都像化了狐狸尾巴,软得没了形状,却还是害怕得想逃,双手胡乱摸索着,碰到一把冰凉凉的钩刃。 弑月有所感应,发出一声锐吟,令白昙如梦初醒。 呆愣了一瞬,白昙狠狠咬了一口嘴里的舌头,火烧屁股般翻过身,去推身上人沉重的身躯。一抬眼,却对上一双凶兽般血红如妖的狭长眸子。他打了个哆嗦,抓起弑月钩,刃背抵住药人的颈项,撑起身子,屈起双腿,便一眼窥见了对方腹下醒目的光景。 “你,你——” 药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双手撑在地上,好似嗅到腥味的野兽往前凑,白昙避无可避,又被他一把搂了住,头埋在他颈窝间上下猛嗅,好像发.情的雄兽遇见了雌兽。 白昙头皮发炸,一抬手便想扇他,忽而想起这人是自己恩人,忙收了力道,手掌便如抚摸般轻轻刮过他的脸,下一刻,耳垂便是一热,竟被得寸进尺地舔了一口,湿滑的舌尖如游蛇般沿着颈项往下钻去。 白昙又怒又骇,扭开头,挣开他手臂往后退,鬼藤又密密缠上来,他此时尚还虚弱,竟然一时躲避不开,四肢都被扯住,拖回药人身下,他顿时毛骨悚然,几乎吓得哭出来,眼泪汪汪地大吼一声:“阿痴!” 巫阎浮本浑浑噩噩,狂躁难耐,听见熟悉的声音,顿时动作一滞,白昙趁机窜起来,一脚把他踹中他胸口,将他踹进了水里。 冷水浸没全身,巫阎浮方才清醒了几分,眨了眨眼,瞳仁中血色褪去,变回了原本颜色。白昙胆战心惊地望着水里人影,心里不住猜测他是不是因被这怪蛇咬了,所以中了什么奇诡的毒,所以发起狂来。 白昙急促喘息着,站起身来,胸衣一下滑落到腰间。 他心下一窘,用手捂住,才感觉背上袭来一丝刺痛,好像被什么扎得。他往后摸了摸,感到正是神道\'穴的位置,不由奇怪得很。难道是这药人帮他疗伤了? 他弯下腰,去看水里巫阎浮的状况,此时“哗啦”一声,巫阎浮从水里冒了出来,神态已恢复如常,低唤道:“主人。” 白昙松了口气,将他拉上石台,便要去取破日,却被巫阎浮抓住了胳膊:“主人,让阿痴去取。” “不成,你又不会武功!”白昙想起刚才情形,心有余悸。 “阿痴的身体能再生,主人不必担心。”说完,巫阎浮便游近那巨蟒盘绕的石像,伸手握住“破日”刀柄,从巨蟒头中独眼上拔了下来,又挥臂一旋,将那颗血红独眼整个剜了下来。 那是一个流畅而凌厉的动作,白昙呼吸一紧,心跳骤然加速,就像是他十三年那年,初次见巫阎浮使出“三梵破”时的感受。 何以会想起那魔头来? 他摇了摇头,将这莫名的异样感抛诸脑后,坐下来运功调息,疏通经脉。真气刚走过半个周天,他便突然听见某一处响起几下水声,循声一望,便见几个人影从水下跃出来,都赤着上身,古铜肤色,为首的那人胸口刺有一张诡谲妖异的狼首,一对眼莹莹发蓝,不怀好意地朝他望来。 竟然是方才月隐宫那几人! 白昙站起来,一跃而起,将药人护在身后,握紧了手里的弑月钩。 “白教主,这么巧,你也在这儿?”连鸠手臂一甩,手里的勾魂爪寒光毕露,他不急着出手,只死死盯着白昙,”绝色,真是绝色,美人出浴,风情万种哇!” 他这般一说,几个人一齐怪笑起来。此时白昙浑身湿透,纱裙紧贴身体,几若透明,掩不住玉色肌体,若不是手握兵器,满身杀气凛冽,看上去便真如一朵弱不禁风的出水芙蓉,只让人心生淫念。 白昙见他们个个面露邪色,目光仿佛要把自己剥光,一时屈辱至极,急怒攻心,几乎要呕出一口血,立时暗蓄内力,只欲将他一招毙命。 但他有伤在身,尚未恢复,又得护着一人,局势于他实在不利,需得以守为攻,走为上策。他们既是从水里出来,那么出路,也应在水下。 “怎么着?白教主生气了?我说教主是美人,教主还不乐意?”连鸠鄙夷地轻笑了一声,跃到水中一处石头上,“莫非教主不是靠美貌取了西域武林霸主\'天魔\'巫阎浮的命,不是靠媚术坐上这教主之位?你的确有本事,两个纵横武林的一代宗师,竟然都死在你手里。” “那又如何,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讲什么手段?”白昙冷冷道,嘴里这般说,心下却仍是一万个不愿被人轻视,微微仰头,“本座杀巫阎浮,是用的手里这把\'弑月\',本座坐上教主之位,脚下亦踩着累累尸骸。你若不服,便别以多欺寡,一人来试试,本座到底靠的到底是不是媚术?” 连鸠被他一激,当下语塞,他确是不敢单枪匹马地跟白昙斗,往后退了一步,身后几人便一齐朝他扑来。 白昙猛地挥出弑月钩,钩刃于空中飞速旋舞,将几人打得措手不及,他抓住巫阎浮的胳膊,压低声音:“阿痴,你可还有力气带我往下游?” “主人放心。”巫阎浮沉声应道,指间却已夹起一枚傀儡针,抬起眼皮,望向对面那人。 白昙五指一展,收回弑月钩,一手结印祭出魅遁咒,一手将巫阎浮架上身,飓风一般闪到连鸠身后,弑月钩直逼向对方后颈,连鸠避之不及,举起断了的勾魂爪挡下一击,一个鹞子翻身,跃到一根石柱之上。 白昙无心恋战,搂紧巫阎浮纵身朝水里跳去,却忽觉后颈一阵刺痛,整个人浑身脱力,眼前一黑,一下子翻身摔落水里。 巫阎浮将不省人事的少年从水里翻过来,打横抱入怀里。 白昙只知魅遁咒源自东瀛忍术,可暂时隐去身形,乃是偷袭人的障眼幻术,可到底学得不到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魅遁咒用起来其实十分冒险,一旦被人所破,便会一时动弹不得,昏厥过去,变成瓮中捉鳖。 连鸠一跃而下,看着他,眼眸闪烁:“多谢......大哥及时出手。” 巫阎浮沉默一瞬,便用匈奴语道:“要谢,也是我这大哥该谢你,连鸠,四年不见,你倒是一点也未变。” “小弟是一点也没变,但大哥却......”连鸠目光落在他一头白发上,目光一黯,又立即变得怨毒起来,瞪向他怀里少年,手里的勾魂爪直逼他面门,“都是这妖孽——” 巫阎浮用手一挡,将娇小身躯护在臂弯,脸色阴沉:“别碰他。” 连鸠收起利爪,咬了咬牙,“难不成大哥不打算杀他,还要留着这祸害人间的妖孽性命?你不知道老宫主和巫阎浮是怎么死的么?” 巫阎浮一哂:“只有他知道藏宝图在哪。杀了他,藏宝图也便没了。” “那便带回月隐宫去,酷刑伺候,还怕他不招?”连鸠冷冷一笑:“说来,这小妖孽骨头硬得很,当年在地牢里,全身骨头都打断了,毒哑了,熏瞎了,琵琶骨也给他穿了,只要他说出上哪找他那个狠心的师尊巫阎浮,他却是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巫阎浮面无波澜,额角青筋毕现。 “不过,我知道这小妖孽最怕什么。”连鸠凝视着少年的脸,“他怕别人折辱他,当年在地牢里,有个狱卫瞧上了他,夜里摸进去,啧,当晚这小妖孽就吓得咬舌自尽了,废了一枚魂息丹才救回来,后来,不是让他刻那泥雕,使萨满巫术唤巫阎浮回来,他也便乖乖使了?我看啊,找十个八个精壮汉子,把他轮上一遍,他便什么都招了。” 连鸠说完,发现巫阎浮眼神一瞬变得极为凶戾,便也狠笑道:“大哥觉得如何?你待在这小妖孽身边,定是受尽了折磨,必要以牙还牙。” “以牙还牙,怎么够?”巫阎浮手骨咯咯一响,一字一句缓缓道,“自要十倍奉还。不过,我此次不与你回去。” “为何?”连鸠惊道。 “为兄自是有一番考虑。其一是因这小妖孽将为兄当成了恩人,为兄留在他身边,利大于弊,二嘛.....伏鹿可是去赴今年的武林大会了?” 连鸠点点头:“大哥是有事想去找他么?不过……”他面露不悦,“宫主死后,伏鹿便十分觊觎宫主之位,杀了风府与莫愁,说要去争武林霸主,小弟与他渐生芥蒂,愈发不合,如今已各自为阵。” “他杀风府与莫愁,是否为夺他们的兵器?” “大哥也听说了?” “这便是我要去寻伏鹿的原因。法螺贝,伽陀神锤,破日钺,弑月钩,都是传说中毗湿奴手里所持几样的法器,缺一不可。” “大哥也是想去那神殿取妙化天轮?”连鸠睁大眼睛。 巫阎浮摇摇头,挽起袖子,给他看臂上缠绕的鬼藤:“只为求一杯乳海水自救。我这几年被巫阎浮与这小魔头连番折磨,身患重疾,命在旦夕。连鸠,你可愿暗中助大哥一臂之力?” “那是自然。大哥,苦了你了。”连鸠弯下腰,想抱他一抱,又碍着他怀里的白昙,终是只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将他扶了起来。 巫阎浮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刻意离他极近,暧昧的压低声音:“连鸠,为兄有一事需你相助。” 连鸠看着他稍一失神,脸色微红:“何事?” “你身上带的那*蝶,能否借大哥一用?” “自然可以。”连鸠捋起袖口,取出一只蝶,巫阎浮抹了一指磷粉,咽于口中,连鸠不禁一愣,正要阻拦,便见他举起“破日”,手起刀落,一下,便将自己右臂斩了下来,霎时血流如注。 “大哥!”连鸠碰起他断臂,一眼瞥见手腕断筋之处,心下痛惜无比,只当他是因为这手已废,索性便砍了去,却见他喘息阵阵,脸色惨白,分明剧痛难忍,却还抱着那小妖孽不放,不由攥紧了拳头,指甲刻进肉里。 正要撕衣为他包扎,此时又听两三下声响从背后传来,连鸠扭头望去,便见一处石庙群背后火光晃晃,两个人影透了出来。 “教主!”竟是离无障。 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白教主!” 巫阎浮将连鸠一推:“是惑障魔,你打他不过,先行躲避起来。” 离无障是他收的几个徒弟和四大护法□□夫最好的一个,便连他的大徒弟姬毒也及不上,连鸠却是不信不服,羯族人乃是匈奴中最好好战的一族,听不得别人说自己赢不得,当下拾起勾魂爪,便欲战上一番。此时离无障与姽鱼儿闻声而来,一先一后越过那石庙群,一见此景,立时大惊。 “妾身来挡他们,你去救白教主。”姽鱼儿妩媚一笑,纤长双臂一展,水红的长袖如霞,一纵身,翩然迎向扑来的几人。 见连鸠气势汹汹迎面杀来,离无障身子一缩,整个人缩进了黑袍里,连鸠一爪袭来堪堪抓了个空,手臂给黑袍卷住,只如被裹入一团雾气里,便听一声鬼气森森的嘻笑,背心就遭重重一掌,一股阴寒之气透骨而过。 他立时回身抓去,却正袭中一根石柱之上,霎时令它碎成了齑粉,爪势如虎奔狼突,所过之处风声啸啸,可一下也未挨着离无障,自己反倒中来两三掌,口吐鲜血,只好放出*蝶,退避三舍,跳入水里,却还不忘一把抓过巫阎浮斩下的那只断臂,才遁水而逃。 “三脚猫的功夫还想来跟本魔打,不自量力。”离无障从黑袍里现出身型,几掌便将*蝶全都拍死,再看其余几人,都被姽鱼儿迷得魂不附体,或瘫在地上或漂在水里,不禁忍俊不禁,又见药人一只手臂鲜血淋漓,怀里抱着的白昙昏迷不起,笑意也便敛了,纵身跃到二人身边。 “师弟?” 巫阎浮听他如此唤道,半跪下身,伸出手,就想从他怀里将白昙抱起,手臂却被对方抓得一紧。离无障盯着他,不明所以的皱起眉来—— 这药人,护起主来,怎么跟护食似的? 第23章 离无障伸手一探白昙脉象,发现他只是昏迷过去,并无大碍,便在他人中处轻轻一掐,白昙便醒了过来,眼皮轻颤,缓缓睁开。 看清眼前之人,白昙望了望四周,松了口气,想站起来却头晕目眩,使不上气力,也回想不起自己方才是怎么晕了过去,他不禁有些后怕:“你们来的真算及时。”顿了顿,他才发现了什么,“对了,那蓝眼人呢?” 离无障答:“跑了。” “可恶。那人恐怕不会就这么死心,让他跑了,后患无穷。”他虚弱地扫了一眼巫阎浮,见他无事,便浑身一软,又撑不住了,靠在巫阎浮肩头,口齿不清地吩咐道,“看看那几人有没有活的.......都带走。” “是。”离无障将巫阎浮碍事的双手扯开,一手将白昙抱入怀里,一手将巫阎浮拽起来,施展轻功,回到这地下石庙群的秘道入口—— 竟是直达客栈。 原来,这蜃楼,便是这地底的石庙群残骸露出来的一部分,被后来迁徙来此的大秦人所利用,作为地基,在上面建出了一个新城。 将白昙放在榻上,离无障盘腿坐在他身后,将人搂入怀里,解开自己衣袍,又扯开白昙已然松垮的胸衣,以胸膛贴上他脊背,四手交叠,运功调息,将一股真气缓缓自白昙脉搏渡入,催动对方内力沿小周天缓行。 还未行完一小周天,他便觉白昙浑身发烫,而自己渡入他体内的真气也紊乱涌动起来,竟是走火入魔,血气逆行的征兆。 离无障满头大汗,只觉自身真气如泥牛入海,尽皆涌向对方丹田,仿是有一个漩涡在那处吸纳,尽数绞碎,吞入无底深渊,心下猛地一惊。 还想强撑,他却觉颈侧一阵刺疼,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身子一歪,从榻上滚下去,“咚”地一声,脸朝地摔在巫阎浮身边。 巫阎浮垂目瞟了他一眼,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夹去他颈上金针,便伸手将白昙一把扯入怀里,抱到榻上,咬破舌尖,哺入一口鲜血。 白昙立时如水蛭般紧紧吸住唇间软舌,亦伸出双臂缠住他脖颈,巫阎浮将他抱将起来,以明妃缠绕金刚姿势令他坐在自己身上,双手沿小周天的顺序在他奇经八脉上逐一按过,疏导他阻滞的内力。 到底曾为一代宗师,无论内功招法,皆已臻至化境,即便如今内力稀薄,亦有数十年的武学底蕴,绝非离无障这般的后辈可以比得,两三下,巫阎浮便将白昙逆行的血气引入正途,如百川归海,沉回丹田之中。 白昙长舒一口气,呼吸渐趋平稳。 朦胧间,他只觉自己被护在一人怀里,一口一口哺喂他解渴的汁水,手掌还轻轻抚摸着他的背,思绪不禁飘飘荡荡,落回多年前的梦魇里去。 在他神智不清的濒死之际,也有一个人,这般温柔地待他。 恍恍惚惚,似乎还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他浑身发抖,伸出手去,勾住对方的脖颈,将头埋在他胸口,听见里边清晰急促的心跳声,方才安心了些,却鼻子一酸,不由轻声啜泣起来:“恩人.......是你吗,恩人?” 颈侧的呼吸声骤沉,耳垂忽地袭来一阵剧痛。 白昙痛地发出一声呻'吟,身子被搂得更紧了,骨头都好似要被勒断。骨节铁青的十根手指自他背后缓慢蜷起,在背脊上留下几道血痕。 吃痛之下,白昙一下醒了过来,睁眼便对上一双蓝眸。距离极近,他忽然看清了这双看似总是显得茫然懵懂的眸子,它们如冰面下的暗河,表面平静,底下却幽深莫测,似藏着漩涡湍流,一瞬便会将人淹没。 他打了个寒噤,蓦地一阵心悸:“阿痴?” “主人。”男子眨了眨眼,眸底那些不清不楚的东西转瞬即逝。 白昙动了动身子,方才发觉自己被他搂着,只觉犹在梦中,一时柔肠百结,仿佛这人是世间最亲近的人,便软绵绵的任他抱紧了自己。 “阿痴,你待我真好。” 巫阎浮沉默良久,才道:“是么?” 白昙点了点头,只觉依偎在这人怀里,从未有过的安心。倦意重重袭来,他梦呓般喃喃道,声音很小很轻:“你当年救我一次,如今又救我一次,你记得我也好,不记得我也罢,我白昙定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巫阎浮将怀里少年放在榻上,盯着他柔软的睡颜,脸色惨白,双手青筋虬结,手指穿透床褥,深入木榻三分,嘴角抖了抖,终于是扯了起来。 何以相报? 离无障喘了一口气,从一个长梦中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便一眼看见那药人在为白昙盖被子,而白昙呼吸均匀,已恢复如常,不由愣了。 他这是为白昙疗伤时晕过去了么? 那是谁治好了白昙,莫非是这药人? 离无障探了探白昙的脉搏,纳闷地望向面无表情在榻边跪下的药人,疑惑道:“刚才……可是你救了他?” 药人点了点头:“我给主人喝了自己的血。” 离无障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心想,有这么一个药人在身边,简直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改日他也炼一个去。今日幸而有药人在,否则白昙不知会如何。这般想着,目光也便落回白昙脸上。 昏黄灯光下,少年唇染血色,肤如凝脂,只是太过苍白了些,好似一尊一触即碎的瓷娃娃,比以前像更美了些,美得近乎虚幻。 离无障梦游般的伸出手去,只欲触碰一下这平日里连多看上一眼也难的人,却给一只冰冷如铁钳的手堪堪抓住了手腕,寒意刺骨。 抬起眼去,便见一双蓝眸近在咫尺,离无障只觉像被一只蛰伏的夜行生物盯住了般毛骨悚然。 药人这么看着他,幽幽道:“主人睡了。” 离无障抽回手,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惧意离开了房间。 巫阎浮盯着少年看了一会,便俯身将榻边的烛火吹灭了。 长夜漫漫,独他一人难以入眠。 …… 次日,在姽鱼儿的劝说下,一行人未再在客栈多留,离开了蜃楼古城,行至塔里木河的一处河港,上了往罗布泊方向的船。 底舱内,血气弥漫,鞭声阵阵,惨叫声声。 白昙收起满是毒刺的鞭子,用一块干净的丝帕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污,又垂头看了一眼身上红底白襟的胡服,目光最后才落在被绑在柱子上,鲜血淋漓、满身烂肉的几个人身上。 “月隐宫……手脚倒是挺利索的,本座才一下山,你们就闻风赶来了?”白昙伸手用鞭稍抬起其中一位疤面髯须汉子的下巴,扭向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巫阎浮,“我听那名叫连鸠的说,他是你们的大堂主,可有错?” “不假。”髯须汉子一双充血的眼瞪着他,“妖孽,你想如何?” “本座不想如何,本座只想知道,那个连鸠说的是不是事实,当年,是不是他带着本座离开月隐宫,后来与巫阎浮交了手?”提及当年之事,白昙手下力道便是一重,鞭稍便“噗”地一下捅进这人腹部,若你拿的出证据,证明连鸠所言是真是假,本座就饶你一条命。” 那人“啊”地惨叫一声,痛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无,却还是神情坚忍:“呸,为何要告诉你这妖孽!像你这等弑师夺位,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我们大堂主当年救你还是没救你,又有何区别!” “倒是个硬骨头嘛,本座喜欢。”白昙红唇一牵,“喜欢”二字当出口,手里鞭稍一撩一挑,白花花的肠子顿时“哗啦”流了一地。 巫阎浮的目光凝在少年染血的冷艳侧脸上,喉头一动。 “没意思,这就死了。” 白昙蹙起眉梢,踱到另一位已吓得面如土色的光头身前,鞭稍一寸一寸,挪到那人眼窝处,轻声细语的问,“如何,你有没有话想对本座说?” “他,他当年与巫阎浮交手时,抱你在怀,朝巫阎浮连射三箭,被他以两招击败,第三箭还未射出,便经脉寸断,口吐鲜血,你……你,你在巫阎浮面前夺下那箭,刺入腹部,欲与他殉情!” 白昙手一动,鞭稍“噗”地刺入那人眼窝,便令那人疼晕过去。 “哈哈!哈哈!”那肠穿肚烂的髯须大汉还苟延残喘,却因鞭上所淬剧毒已然陷入疯癫,口吐白沫,浑身发抖,此时突然狂笑起来:“殉情?你这等妖孽也有情,不过可惜了,你怕是一腔情愿,我们大堂主当年是老宫主内定的少宫主,你以为他真会为了你,为了你这么一个弃子叛逃么?” “你说什么?”白昙脸色一变,还想追问,那人却头一歪,没了声息。 他便又转过头去,捏住最后一人的下巴,“啪啪”扇了他两耳光:“那人刚才说得什么?他还是月隐宫内定的少宫主?” 那人牙齿打颤:“是,确是……确是如此。” “那你们如此大费周章的要救他回去,可也是因为这个缘由?” “是,正是如此!宫里几位长老都服他,三堂主救他回去,是要已他的声望统一如今月隐宫分裂的诸堂!” “哦?如此说来,你们月隐宫现在没了宫主,便由堂主说了算?”白昙轻轻一点,鞭稍就戳到那人眼窝上,“那么那悬赏本座人头,在武林大会上大肆散播本座谣言的,又是哪位堂主啊?” “是二堂主,二堂主伏鹿!” “你可知去哪儿找他?” “他,他也要去武林大会……此刻,定已在路上了。” “如此……你便去为我去寻他。”白昙一翻手腕,“三毒”便从袖口钻出来,爬到这人颈上,狠狠便是一口,“你杀得了你的堂主,我便让我的小宠物救你,杀不了他,你便等着毒发身亡。” 说罢,他一拂袖,便出了底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这药人,确是自己的恩人没错了。 只是,确如刚才那人所说,一个声望极高,差点就要当上少宫主的人,为何会为了那时的他叛逃,甘心放弃在月隐宫的地位? 真是因为喜欢么? 还是因为……利用?利用他做什么呢?引巫阎浮回来么? 可笑。虽然他不知为何当年巫阎浮会回来,也知道他必然不是回心转意又想拣回他这枚弃子,多半是月隐宫内还有什么他所求的重要之物。 “教主。” 此时,女子柔媚的声音忽而从身后传来,白昙侧过头去,手腕便被一只柔夷握了住,拇指抵在他的虎口处,姽鱼儿望着他,一双杏眼里涌上一丝忧色:“敢问教主,在那地下发生了何事,何以娆骨竟长熟了这么多?” 白昙心下一惊:“什么?” 姽鱼儿将他的手翻过来,指了一指他的桡骨处,果然隐隐泛红。 “娆骨虽在尾骨末端,却也与桡骨相通,这二处色泽越艳,娆骨便也愈成熟。妾身与教主血脉相连,所以能有所感知。教主,妾身已告诉你补阳之法,还有一个忌讳,妾身更是不得不说。” 白昙蹙起眉:“但说无妨。” “教主可有心上人?” 白昙一怔,立即摇摇头:”并无。” “那便好。教主若不愿娆骨长成,便切莫对人动真心,更切忌与心上人肌肤相亲,如若如此,娆骨便会化成狐骨,后果不堪设想。”姽鱼儿垂下眼皮,睫羽犹若飞鸟掠过水面,眼底泛起涟漪,竟似哀绪无限,“妾身当年,也便是得了一回教训,楼兰妖女的名声,也便是由此而来。” 说着姽鱼儿抬起手,理了理他的鬓发:“妾身如此,你母妃亦如此,为情所困,爱上你父王,最后却落得个惑乱宫闱的罪名,囚禁至死。” “这世间情为何物,便是.....天下至毒。” 第24章 是啊,怎么不是? 何以解毒? 唯有剔骨剜心,一死方休。 白昙晃了晃头,一时心乱如麻,当下施展轻功落至河面,足尖踩浪凫水,乘风破浪,一跃而起,手里钩刀猛朝水中落日劈去,却不料在这心绪凌乱中挥出的一招,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威力,在河面上剖出一道滔天巨浪,只将整艘船都震得摇摇晃晃,上下起伏。 “教主?”离无障听见动静,从船舱里走出来,正巧被水溅了一身,他擦擦脸,抬眼便见白昙一个人在水上练武,不由担心地望了望两侧河岸。 此处已离罗布泊中武林大会的举行之地——藏龙岛已不远,会从这条路同去藏龙岛的人想必不少,白昙此刻如此高调,难免会招来些麻烦。 放眼望去,果然远远便望见右侧大漠上有一队人马,大约十来个,清一色的红衣白马,兴许便是那踞地东疆的曼荼罗门,离无障心下顿时一惊。 姽鱼儿不知为何脸色大变:“曼荼罗门?”说罢,转身便匆匆进了舱房,迎面却撞上姬毒。 姬毒将她细腰一搂,扇柄拂过她下巴,调笑道:“鱼儿为何游得如此匆忙,莫不是水流太湍急了?” 姽鱼儿面露嗔色,一反常态,将他挣开,压低声音附到他耳畔:“曼荼罗门的人来了,千万莫让他们发现妾身在此。” 姬毒微微一愣,便展开扇子笑道:“哦,有趣,这真可谓狭路相逢。” 这曼荼罗门是由浮屠教的一位长老于百年前所创,武道同出一源,巫阎浮还在世时,曼荼罗门是他们的盟友,尤其,那位列七大高手第五的曼荼罗门门主弥兰笙,还自小便敬仰巫阎浮,视他为师为友,差一点便认了他做义兄,如今巫阎浮死了,曼荼罗门于他们而言,就敌友难辨起来。 不知,弥兰笙会如何看待白昙,想来绝不会对他存有好感。 离无障此时也是这般想的,在心里叹了口气,他那年少轻狂的教主师弟还不知,杀掉了西域武林霸主,到底会惹来多少祸事。 不知,他当如何才能护他周全? “无障,咱们教主这是怎么了?”姬毒一拍他肩膀,低声问道。 离无障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面具:“不知道,他脾气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八成又是生气了罢。” “生气了?什么人惹他生气了?不会是你吧?”姬毒戏谑道。 “我倒希望如此。”离无障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苦笑了一下。 姬毒瞥他一眼,心想,可怜二师弟这痴情种子不知师尊就在身边,有这念想,简直是虎口拔牙。还好自己知道,否则天晓得以后怎么死。 “我看,大概是方才那几个人说的事让教主烦心了。”姬毒悠哉悠哉靠到船桅边,看向白昙的背影。落日余晖中,少年一身鲜衣,衣袂飘飞,劈风斩浪,身姿如凤凰涅槃,一时竟让他目眩神迷。 师尊哪师尊,金'鳞'岂'是池'中'物,他武学天赋如此之高,你偏要将他捏在手心不让飞,实在惹人惋惜。可若是真让他飞了,许是便一鸣惊人,飞入九霄云外,怎么抓,也抓不住了。 所以,师尊啊,徒儿懂你。 万分的懂。 身旁沙沙一声,姬毒斜眼看去,便见自己的魇蛇爬上小臂,头颅轻点,似乎有话要说,便立即走到一旁,用蛇语问:“师尊,何事?” 蛇信一吐,发出嘶嘶细声:“这小狼崽子的'三梵破'使得乱七八糟,为师实在看不过眼。你且去指点他,这第三招为先劈后撩,气聚悬枢,内力先收后放,不是像他这样凭着一股蛮力乱挥乱砍。” 姬毒一听,心里叫苦不迭,心道,当人师父的当初不好好教,把这苦差事撂他头上,他哪敢去指点那性情乖张的小妖孽,不被抹了脖子才怪! 如此想着,他却也不敢推脱,咽了口唾沫:“......是。” “为师等着检验结果。下回再看他这么使,为师便拿你试问。” 姬毒顿时头皮都麻了。 ...... 远处,身着一袭绣了火焰纹红袍的年轻男子将鹰瞳镜从左眼上摘了下来,皱了皱眉,身下白马焦躁的打了个响鼻。他生得极有天竺人的特征,身躯雄健,轮廓鲜明,浓眉阔目,一头浓密卷曲的褐发用嵌了孔雀翎的抹额束住,双耳皆戴金环,气宇不凡,浑身透着一股狂狷的野性。 后方披着黑色斗篷的萨满老巫低声问道:“门主,那边是什么人?” “你看那水上之人的招式,似乎是'三梵破',”红衣男子的声音溢出一丝惊异,“使得虽然乱,可也乱中有序,似乎自有一套章法。” 黑衣萨满伸出苍老枯槁的手,颤抖地接过鹰眼,朝远处望去,脸上皱纹一颤:“那人有些眼熟。莫非,他便是'天魔'的那个小徒弟?” “哦?长老蛰隐山林多年,竟知道他?”弥兰笙虎目灼灼,冷冷道,“这个小妖孽可了不得,亲手弑师,如今自己当了教主。” “没想到,没想到。”老巫摇摇头,忆起当年在那令天地无光的暴风雪中,一动不动地护着少年的男子身影,一时感慨,叹道,“没想到,他真的死而复生,后来却竟将他师尊杀了。” ——莫非靠鬼藤复活之人,都变了无心的恶鬼么? 弥兰笙听得不明所以,却也无心追问:“那,本座便去会会这恶鬼。” “哪劳门主亲自出手?先让属下去上试一试?” “说得也是,门主去挑战那小妖孽,不是自降身价么?” 两位护法接连道。因着白昙是杀死西域武林霸主之人,多少都难免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意思,弥兰笙又怎会听不出来? 当下面色一凛:“等会你们旁观便可,切勿出手。” ...... 白昙发泄够了,精疲力尽,适才跃回船上。 此时以近傍晚,放眼望去,河流曲折蜿蜒,波光粼粼,被余晖染得好似一条巨大火龙追逐着奔晷飞向天际,两岸大漠风光壮丽,美不胜收。他无心赏景,目光掠过河畔一对纵马奔驰的人影,却不禁怔了一怔。 一人冲在前面,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女,一人在后面追着,似个矫健的汉子,不过是一对寻常的牧民,却将他的心神一下勾了去。 …… “师尊……师尊救我!” 他惊慌地那般喊着,身下的烈马正狂奔猛冲,身子像被惊涛骇浪抛得上下颠簸,不知所措地紧紧抓着缰绳,生怕自己被颠下马去。 “你师尊不在!”身侧传来一句回应,懒洋洋的,夹着笑音。 甫一回头,一抹玄色身影自他身侧冲了过去,男子侧过脸来,嘴上还叼着一根草叶,朝他戏谑一笑,擦肩而过时,顺手一鞭子抽在他的马屁股上。 马儿霎时冲得更凶了。他俯身贴紧马背,春日疯长的野草像刷子般刮擦过小臂,不时刺到脸颊,留下火辣辣的痛感,他不由闭着眼大叫起来。 “师尊!师尊!” “前面有个天坑,不想死的话,就勒紧缰绳,自己下来。” 听见身后遥遥回应,白昙睁开眼睛,望着那黑幽幽的一处大洞近在咫尺,却是吓傻了,全身发抖,一时连缰绳也抓握不紧,径直冲了过去。马儿一声嘶鸣,他的身体便骤然腾了空。 “呜哇——师尊!” 偷学来的轻功也来不及施展,他长开嘴,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 “呼啦”一阵羽翼扑振之响,身后一沉,男子修长骨感的大手自后方伸出来,将他的手连带缰绳拢在掌心,长腿一夹马腹,低喝一声:“驾!” 霎时烈马如化飞龙,奋力一跃,跨过了那如通地狱的大洞。 奔速渐渐缓慢,他一颗心却还跟着哒哒马蹄声上蹿下跳,惊魂未定。 待一停下,他便扭过身一把扑到身后男子的身上,只将他扑下马去,两个人一起摔进草丛里,好一阵翻滚,他把头埋进对方坚实宽阔的胸膛,双臂也将他的腰紧缠了住,任他拎着自己腰带怎么扯也不松开。因着出了不少汗,男子衣间透出一股特殊的焚香气味,本是沉郁幽冷的,于午夜梦回间,萦绕不散,却在此时变得浓烈而真实,似这日光,似这春风。 他贪婪地嗅了几口,方才安下心来。 腰带被松开,后颈被捏住了,擒小猫似的逗弄他的耳朵尖。 他怯生生地抬起头来,便看见男子青丝缠绕于颀长优美的脖颈,薄唇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眸眯起,不显冷厉,反倒有点温柔。 脸上烧得厉害,男子一声叹息,将潮湿气息呼到他面上,便更火上浇油。 “你说,你这般依赖为师,若是师尊不在你身边怎么办?” 白昙耳朵嗓子都酥酥'麻麻,嗫嚅道:“师尊真舍得让昙儿跳进去送死吗?” 男子喉结滑动,垂下睫羽,深深盯着他。白昙睁大眼,胸口被巨大的惊惶与期盼挤满。 一只大手抚上脸颊,将他的双眼捂住了,男子拇指上硕大的玉扳指碰到他的眼睑,寒凉彻骨,可指腹却是灼热的,一半是冰,一半如火,让他置身冰窖,又如遭火焚。 “你怎么生着一双这样美的眼呢,昙儿?” 白昙一瞬心如擂鼓,从地上蹦起来,一溜烟钻进了草丛里。 “我知道了,师尊一定舍不得!” ……可如何会舍不得。 酒壶“啪”地滑下去,四分五裂。 一缕风吹过脸颊,竟是一片湿凉。他茫然地眨眨眼,用手背擦了去。 怎么会……哭了? 一双手忽而捂住眼睛,将白昙吓了一跳。 “昙哥哥,你已经好几天没理我了。”清亮的少年声音自耳后响起,一件披风也覆上了身。 “别闹了,迷沙。”白昙拿下他双手,回过身去,却见离无障也站在身后,一脸忧心忡忡,便问,“怎么了?” “你看那帮子人,是曼荼罗门的,他们似乎在追着我们的船。” 白昙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队红衣人从大漠上疾驰而来,扬沙卷雾,为首那人的衣袍更似燃着火焰,华美灼目。 “难道那便是……西域七大高手排行第五的弥兰笙?有意思。”白昙翘起唇角,“本座既要当上武林霸主,自需要几块垫脚石,就从他开始罢。” 离无障牙关一紧:“可……教主你昨日才差点走火入魔。” “今日本座已无碍,休要啰嗦。避而不战,便让人以为本座怕了他了,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白昙声音一扬,“停船!” --------------------------------------------------------------------------------------- 第25章 夜幕降临,沙似雪,月似钩,狂风大作。 船缓缓泊于河岸,白昙掸了掸衣摆上的水,提着弑月钩,缓步走到船桅边,负手而立,俯视着一马当先,朝他疾速奔来的红衣男子。 弥兰笙望向那船上人影,方才远远望去,他只觉此人身姿俊秀,近看才发现竟是个如此美貌惊人的少年,一眼望去,那张冷艳妖冶的面容只如一朵初绽的昙花,自昏红如血的夜色之中,自漫天飞舞的沙雨间,一下便跃入了他的眼帘。弥兰笙呼吸一窒,猛地勒紧了缰绳。 马儿一阵仰天嘶鸣,堪堪刹住前蹄。 弥兰笙直视着少年,定了定神,朗声道:“阁下可是如今浮屠教教主白昙?” “正是本座。”白昙亮出弑月钩,眼神映着刃芒,寒光凛冽,“想必阁下便是弥兰笙,弥门主吧?” 弥兰笙听他语气不逊,又一眼看见弑月钩,便想起巫阎浮握着这件绝世神兵的霸气风姿,一出手何等惊天地泣鬼神,心里一阵痛惜,暗忖,这人不但杀了自己的师尊,连兵器也据为己有,实在是遁天妄行,虽然自己亦从不自诩为武林正道,但此等违背武道的恶事,却是绝然不齿去做。 又见白昙此般不可一世,活脱脱便是只刚磨利爪牙,锋芒毕露的小狼崽子,当下,弥兰笙便面露鄙色:“不错,在下正是弥兰笙。尊师尸骨未寒,白教主竟然就大张旗鼓的跑来参加武林大会了,实在是好兴致啊。” 白昙一皱眉,却轻描淡写道:“那是自然。本座刚将他挫骨扬灰,心情甚好,自要出来散散心了。” 散心?说得倒轻巧。 弥兰笙如此想着,已决意替巫阎浮手刃他这个逆徒,手臂一震,荼罗破障橛铿然出手,精纯内力使一边阔袖爆裂开,露出的精实臂膀上,赫然有一片怒目神刺青,煞气霸道至极:“既然心情甚好,不知白教主有没有兴趣切磋一番?早有耳闻白教主天赋异禀,武学资质奇高,乃是自学成才,不知是不是名副其实?” 白昙听他这明嘲暗讽的口气,顿时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足尖一点,便跃到船首龙骨之上,侧过身来:“是不是名副其实,一试便知。” 弥兰笙见他没有下来的意思,也不多踟蹰,一挥鞭子,纵马驰向河岸,而后借力一蹬马背,便飞身朝那立于龙骨上的身影凌空逼去。 白昙看过兵器谱,弥兰笙所持这荼罗破障橛乃是绝顶厉害,一旦遇血,便生索命奇毒,毒可溯血入体,在体内生出无数肉花,经脉寸裂,不但痛苦至极,且死状极其惨烈,他是连一根毫毛也不能给它沾到,不能硬碰硬,正面相持,得以巧取胜,以退为进,以柔克刚。 当下,白昙一点龙骨,翩然落至水面,弥兰笙步步紧逼,见他面朝自己,身鹰往后飘去,轻盈如飞鸟掠水,直避不迎,正是六欲天中至上乘的轻功“舞风弄月”,却与巫阎浮使来时的潇洒飘逸不同,配合他衣袂飘飘,鸦发飞舞的模样,竟真有几分起舞般的曼妙缱绻,说不出的惑人心弦。 这一点便是白昙也不知,他习媚术数载,勾魂之法早已烂熟于心,糅进了招招式式,随内力迸发,遇到越强的对手,浑身魅意便也愈浓烈。 弥兰笙追得越急,离他越近,便越觉此人诱惑难言,分神之下,杀势渐弱,动作稍一迟滞,便落了下风。白昙抓准时机,一招“天女摘花”,变守为攻,乘风破浪猛然袭来,一撩一挑,令他橛尖失了准心,钩身即刻如化龙蟒,直逼他右臂,意欲卸他兵器,而刀型尾柄则直劈面门。 弥兰笙闪身急避,手里荼罗破障橛发出一声厉吟,金刚制的橛头猝然开裂,绽成花状,脱离橛身,如梭如箭的花瓣,倏然纷纷刺向白昙! 白昙脸色一凛,浑身炙热罡风爆起,将剧毒花瓣震散,“弑月”刀首正正劈中弥兰笙手中橛身,钩尾勾住弥兰笙精铁般的右臂,二人相持不下,内力相冲,兵器相交,一时在河面激起滔天巨浪,眼看便要扎入水底。 脊背堪堪挨到水面,白昙便头皮发紧,立时踏浪而起,翻身将弥兰笙压制下方,便见他橛头又生一朵金花,直逼胸口,下意识地轻启朱唇,口齿翕张,无心竟使出媚术中至强的一招“烟视媚行”,弥兰笙本已有些不敌,又觉魅意扑面而来,当下浑身大震,整个人一瞬破功,栽进了水里。 令弥兰笙意外的是,白昙却也不乘胜追击,竟一手夺过他手里荼罗破障橛,一手用弑月钩勾住他腰带,将他从水里提起,纵身跃回船上。 弥兰笙站稳身形,扫了一眼船下众门徒,一时觉得颜面扫地,他身为西域七大高手排名第五,心中尚存不服,此次前来武林大会,就是想一展雄风,不曾想,半路上竟给这被视作武林之耻的小妖孽打得一败涂地。 他怎么也想不通,方才白昙明明使得是凌厉杀招,而非下三滥的媚术,为何竟会诱得他魂不附体,纵然是媚术,他亦绝不会如此轻易中招。 虽不愿服输,想起这人方才没使耍什么阴招,赢得并不卑鄙,且明明可下杀手,却未趁人之危,反倒点到即止,心下不由有些改观,压了压口气:“白教主,果然名不虚传。本座.....在下的兵器,可否还给在下?” 白昙没立刻搭理他,拿着他的金刚橛,像摆弄玩具般上下挥舞了一番,便藏到背后:“本座打败了你,你这玩意就该是本座的战利品。不过嘛——”他朝他走近一步,唇角虚虚上扬,“若弥门主答应本座一个条件,本座就将你的兵器还给你,你日后还可在武林大会上与本座再战一场。” 弥兰笙眉头一皱,盯着他道:“何事?” “今晚赏脸留在船上,与本座痛饮一场,交个朋友,如何?” “交个朋友?”弥兰笙大感意外。 “不错。弥门主此次前去,难道不是想争一争霸主之位,扬眉吐气?本座亦想酣战一番,一雪耻辱,不如我们二人携手并进,再决个高下。” 离无障听得心里诧异,姬毒却心下了然,手腕也给臂上魇蛇绞得死紧,便知师尊比他心里更清楚——白昙哪里是想找帮手? 他那般多疑敏感的一只狼崽子,哪里会信任弥兰笙,分明是看中了他,想诱他与他双修,夺取他一身精纯内力,突破六欲天的关隘罢了。 “若是弥门主不愿给本座这个面子,那也便罢了,想来,弥门主是觉得本座名声不大好,败在本座手上面上无光,也不打算赴武林大会了。” 说罢,白昙转身便要进船舱,弥兰笙犹豫了一下:“白教主,留步。” “弥门主,请。”白昙回眸一笑,将舱门前的毡帘撩起,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他本就生得宛如妖灵,斜眼看人时更魅意肆生,说不出的暧昧。 弥兰笙虽然年轻,但到底身为门主,进多了温柔乡,也出多了修罗场,自是心怀戒备,可一见他如此神态,呼吸竟也不免一乱。他却不想就此却步——愈是危机四伏的龙潭虎穴,他愈是想闯上一闯,见识见识这弑师的妖孽到底要耍什么把戏,这么想着,他便大步流星地跟了进去。 离无障亦想进去,却被白昙甩了一记眼刀,只好止步门外,命罗刹门守在舱门外,船下的曼荼罗门徒们皆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便都聚坐在河岸,静候门主弥兰笙的指令。 只有那萨满老巫,颤巍巍地下了马,走到船边,仰起头望向离无障,斗篷帽檐下露出一张树皮般皱纹密布的脸,他似乎已经老得快入土了,可那双眼却利如鹰隼,仿若能一瞬窥透人的肤表,捕捉到他所寻觅的东西。 离无障走近船桅:“这位前辈,是有什么事么?” “老朽多年前隐居天山须弥幽谷时,曾见过白教主一面,有些话想问他。不过,此事不急,便等他与门主喝完酒,老朽再问不迟。” “哦?须弥幽谷?晚辈闻所未闻,”离无障奇道,“我们教主何时去过那里?” 萨满老巫呵呵一笑,摸了摸手里拐杖上的夜明珠:“恐怕连白教主自己也不记得吧,可老朽对当年之事,却是记忆犹新哪。” 盛了波斯葡萄酒的陶罐一一打开,霎时一室酒香弥漫。 船舱里摆了一张矮案,二人席地相对而坐,那本该献给焉耆国王的波斯艳姬坐在角落拨弹箜篌,琴声若潺潺流水,夜莺吟哦。 ”哗啦——”一只纤长的手伸到弥兰笙眼皮底下,盛了满满一樽酒,酒液浓醇如血,更衬得那只手白若玉兰,只是一个倒酒的动作,却是行云流水,风雅无双,便连溅在手背上的那一滴酒液,也成了画里朱砂。 弥兰笙本也不是正派人士,又早知白昙乃娈宠出身,怎会不解风情?见对方如此暧昧,他便也从善如流,伸手拂去少年手背上一滴酒液,反手将他倒酒的手握在手里:“看白教主的手,又白又细,实在不像个武者。” “那像什么?”白昙也不介意,只任男子握着,将酒樽缓递到他唇边。弥兰笙不闻亦不品,直盯着少年的薄魅红唇,又将酒樽送回去。 “弥门主多虑了,我若要杀你,刚才便下手了,何必用这小儿伎俩?” 白昙莞尔一笑,一手斜撑着头,身子倾歪着,凑下去抿了一口酒,唇色便染上一抹嫣红,抬眼自下而上的望来,密密睫羽似振翅欲飞的夜蝶,诱他走入近处一双美目里藏着的旖梦。 不知怎么,弥兰笙心里对眼前少年那股子轻蔑厌恨这会儿全消散得无影无踪了,胸口烧出一股不可捉摸的欲'火来,忍不住一手夺过那樽酒,仰脖灌下,却如火上浇油,便想去拢少年的身子,不料对方却躲到了一边,伸手将旁边那波斯艳姬的面纱揭了下来,掩在自己脸上,便遣她出去了。 待舱房内只余二人,弥兰笙便见少年侧过脸来,朦胧面纱掩了半面,只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凤眸,哪里还是方才与他厮斗的少年教主,俨然是个世间罕有的绝色伊人:“美酒佳肴,怎能没有歌舞助兴,且让奴家为弥门主舞上一曲。” “妙,妙极!”弥兰笙性子豪爽,眼下兴奋不已,便开怀大笑,敞开已然汗透的衣襟,擎起身旁一个陶坛,仰脖灌下一口葡萄美酒。 白昙一手按住面纱,五指并拢呈莲花状缓缓绽开,手臂扭至头顶,便是“天女勾魂”的起势,接着,一只玉足踏上矮案,足尖立起,足踝一抖,人骨镯上的喉铃便发出一下呻'吟般的声响。此用来使媚术的器物,他未曾毁去,不过是为了遮掩脚腕上那醒目的镣铐所留痕迹罢了。 未曾想,如今还有机会用上。 “嘶嘶......”而二人都未注意到,自某个角落里钻进来一条红鳞毒蛇,蛰伏在暗处,悄然窥视着他们,更不知隔墙有耳,一个人背靠着墙壁,闭目听着墙后动静,一双手已蜷握成拳,骨节发出轻微的迸裂声。 第26章 第26章 “嘶嘶......”而二人都未注意到,自某个角落里钻进来一条红鳞毒蛇,蛰伏在暗处,悄然窥视着他们,更不知隔墙有耳,一个人背靠着墙壁,闭目听着墙后动静,一双手已蜷握成拳,骨节发出轻微的迸裂声。 白昙一只足踮于桌案上,一条腿盘到膝上,伴随着一下一下清脆销魂的喉铃声,轻扭蛇腰,双臂舒展开来,绕上面前男子的颈项,面纱亦从脸上徐徐滑落,尽管弥兰笙就感觉自己好似刚才并未见过少年容貌般,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几欲沸腾,身躯也不再为自己所控了。 在面纱飘然落下时,弥兰笙便已如痴如醉,将少年猛地搂入怀里,三两下扯开衣袍,一触到滑若丝缎的肌肤,便欲'火焚身。他向来只近女子,并不好男风,且身边姬妾情人成群,早已对所谓美色免疫,却不料将这身上没几两肉的瘦削少年搂在怀里,便成了色中饿鬼。 感觉身上男子的侵犯愈发放肆,白昙屈辱地闭上眼睛,紧咬牙关,心中默念“天女勾魂”心经,双手结印,颤抖地屈起双腿,等待着即将来临的进犯。 既是如此选了,便再无退路。 和谁不都是一样? 练成了这六欲天,便离情弃欲,再无忧无怖。 便在此时,腿根袭来一丝刺痛,白昙浑身一震,媚咒骤然失效。 弥兰笙当下动作凝滞,如梦初醒。 桌案上发丝蜿蜒散乱,他低头一看,便见身下少年脸色绯红,呼吸急促,衣衫凌.乱不堪,颈项上红痕点点,玉腰带已然松垮,衣袍下摆间更渗出一丝鲜血,分明就是个未经人事的清纯少年,不由心神俱颤。 他再看自己,也是衣衫大敞,那处情状更是昭告着所发生的事。 弥兰笙立时大惊,虽记不仔细方才情形,但也多少猜到了白昙是对自己用了媚术,可显然这媚术并未伤到他,反倒是白昙赔了夫人又折兵,失身于他。这,这算什么事? 一时他只觉不可思议,听见白昙喘了口气道:“你还不起来?”,声线凌乱,语气咬牙切齿,这才反应过来,:“你为何......不反抗?” 白昙抬起眼皮,颤抖地曲起五指,只欲聚成一招“虎噬神光”咒杀人灭口,还未触到男子头颅,手便自他颈间软软滑落下来。 弥兰笙立即攥住他的一只手,思绪纷乱,明知他是使了媚术,可看他这弱不禁风,一副被自己蹂.躏了的模样,胸中却连一丝怒意也无,反倒又是愧疚,又是怜惜,想起他是杀了巫阎浮的凶手,竟也没那么厌恨了。 “白教主,我们......是在下冒犯你了。” “我们什么也没发生,滚......滚!”白昙听他此般胡诌,当下气得几欲呕血,可蛇毒发作起来,他无甚力气,声音竟软若娇嗔。 若换了平日,弥门主是绝然容不得别人命自己“滚”的,但今日却不同。他垮着脸,迅速系上腰带,整好衣衫,从白昙身旁取回自己的曼荼罗橛时,却鬼使神差地顺了那面纱掖进袖间。临走出门前,竟觉有些流连忘返,忍不住深嗅了一口舱房内的味道——不单单是浓郁酒香,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芳馥,不似酒香,却胜似酒香,似乎是少年的体香,闻来让人心醉神迷。意犹未尽的将这香气吸入肺腑,他才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到了门外,心中杀意却好似抛在了门里,捡也捡不起来了。 待人一走,白昙立即揭开衣摆,去察看腿根,一眼便瞧见两个细小血洞,竟似乎是被蛇咬的——他四下看了看,可这舱房里哪里有蛇? 怎么回事?难道是弥兰笙暗中下的手?看他的反应,却也不像。 无暇细想,白昙挤了挤伤处,里边便又涌出一股血来,可却丝毫不痛,他吓了一跳,又掐了一把大腿,脸色便是一变,他的确中毒了。 望着曼荼罗门主面色赤红,步伐踉跄的下了船,姬毒便猜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大着胆子凑到半掩的舱门前:“教主?” 等了一等,便听里边人有气无力道:“给本座把那药人送进来。” 不一会儿,舱门便打了开来,药人被两名罗刹搀扶着推进房内,跪伏在白昙身前。房门甫一关上,白昙便急切下令:“阿痴,过来。” 药人依言爬到他身前:“主人又要喝血了?” 白昙咬咬牙,手颤抖地将衣摆掀起,将亵裤也卷到腰上,露出一边染血的腿根,伸长了一条腿搭在矮案上:“你,你帮我把毒吸出来。” “是,主人。”巫阎浮攥住他的一只脚,手握得紧了一紧,手肘撑在矮案上,前倾了身子,凑近少年白嫩腿根上那还在渗血的破口。毫无温度的薄唇刚一挨上滚烫灼烧的肌肤,白昙就打了个激灵。 他适才使过媚术,身体极是敏感多情,只是被药人这么一碰,身下便起了反应,连忙用衣摆掩住,一双大手却沿着大腿外侧抚上来,将他双臀捧住,伤处皮肉即刻被湿凉滑腻的唇舌裹住,一下下吮吸起来。 白昙蜷起脚趾,一只手先是捂着嘴,然后又缩成了拳头,另一只手压在腹部,将衣摆都抓得皱起,身子如被抽骨般软下去,倚着身后的墙,只恨不得缩进墙缝里去,腰臀却被往前拖了一把,伤处也被狠重咬了一口。 “嗯!”白昙差点儿咬了舌头,顿时眼泪汪汪,“你咬我干嘛!” “主人......不这样,毒血可就吸不出来了。”药人喉头夹杂着粗重喘息,被染成血色的唇贴着他的腿,抬起头来。 此时灯火昏暗不清,银白发丝间,一双狭长蓝眸幽暗杳冥,似沼泽里伏藏的什么妖物的眼瞳,要将他拖下去,一口吞下。 白昙想起他在那地下废墟时那般状态,后背爬上一丝凉意,双腿却被他头挤开了些,男子新生的健壮手臂压紧他膝盖,时轻时重的嘬咬伤处。 他顿觉小腹阵阵发紧,双股也发起抖来,余光滑下去,底下这般光景,哪里像在吸毒疗伤,根本就是在......他望向头上舱底,压在腹上的手却已制不住下方愈发明显的反应,牙齿都将下唇咬出血来。 此时伤处的唇舌稍稍一停,似乎毒血已被尽数吸出,白昙松了口气,岂料药人并未就此打住,头竟朝他腿间凑来,他本能地想收紧双腿,却连带夹住了男子修长的脖颈,含苞待放的茎端被舌尖一触,就绽出汁来。 白昙拗起腰肢,脚趾都红得娇艳欲滴,绞成了一团。 “主人,你好像很难受啊?” 偏偏药人还抵着他茎端开口,嘴唇若有似无的摩擦着尿孔,令他彻底勃了起来,尾椎处亦是一阵酥麻。白昙一时说不出话来,眉头紧紧蹙起,双手软绵绵的想去推他,肿胀茎身却被舌尖缓慢舔过,被卷入了湿润的口腔里,臀部也被一只铁掌牢牢托住,手指都快碰到了他的娆骨。 “别,别碰那儿!”白昙声音霎时都变了调,双腿却不自觉将男子的脖子缠得更紧,他哪里被人这般唇舌伺候过,一瞬通体酥软,腰以下似乎都融化了,没几下就被送上了高潮,一泄如注。 可泄身之后,欲火未消反盛,一股淫意自尾椎处渐渐蔓延开来,好似万蚁噬骨,奇痒难忍。 “唔......”心知是娆骨将熟,白昙勉力支起身子,便想去索那最能补阳之物,整个人一下扑进对方怀里,也顾不上羞耻,便摸索着往药人腹下一探,不由一惊——那物竟已粗得让他一只手握不住了。 药人弓下身子,凑近他耳畔:“主人想要了?” 他口里还含着阳精的腥味,气流喷在颈窝里,令白昙更加难耐,急急扒开衣袍,一条狰狞怒蟒便猛窜出来,特殊的雄麝香味扑面而来,将他诱得头晕目眩,不由自主地埋头舔了一口。茎身顷刻粗大了一圈,青筋狰狞,马眼冒出几滴阳精来,他便立时将那含楞带角的前端含了住。 嘴被撑得鼓鼓囊囊,舌头也没动弹的余地,嘬也嘬不动了,白昙只好又把阳物巨大前端吐出来,着力舔吮那能泄出阳精的小孔,双手握着茎身不住揉搓,他虽将媚术秘籍里奇技淫巧记得滚瓜烂熟,可某些招式却是一次也没练过,尤其是这等下流伎俩更是沾也未沾,动作笨拙得要命。 舔了数十余下,便也只舔到几滴,娆骨却愈发骚热难耐。 白昙急得要哭:“你怎的还不出来?” “主人……想让阿痴出来?” 白昙听他声音嘶哑已非人声,便知他亦是十分煎熬,忍着羞耻点点头。一只手蓦地捏住了他的后颈,将他翻身压到下面,潮湿粗大的阳物一下抵住他腿根,白昙本能地缩起身子,腰却给搂住,几缕银白发丝滑落到脸上,男子低下头,嘴唇贴上他颈侧:“阿痴要看着主人的脸,才出得来。” “你……”娆骨已骚热至极,白昙听见这么一句,一时竟觉春情萌动,不自禁缠紧了身上男子的腰,却不知他盯着自己脖颈上几处显眼的红痕,眼神越来越暗,犹若乌云密布。下一刻,他的脖颈上便落下一串亲吻,像要咬下他几块肉来那般凶狠,身下怒蟒也如钻木取火在他腿根处厮磨起来,竟一下顶到了娆骨处,顿时臀间涌出一股热流,下身便湿透了。 霎时,浓甜的异香钻入鼻腔,白昙心中一慌, 将身上药人猛地推开,却听对方闷哼一声,一股浓浆就喷溅在了腿间。一见药人泄出精来,白昙连忙趴下去猛嘬,硬是吸出满满一口,吞咽下去,才方觉好受了不少。 喘了几口气,白昙才缓过神,抹了一把股间,立时沾了一手黏液,他垂眼看去,是透明的,除了闻起来有股甜香,质地浓稠些,便与水无异。 这是什么? 看着这体内流出的物事,他害怕极了,扒开衣摆一瞧,尾骨果然已呈现淡淡红晕,像条没长成来的狐狸尾巴的根端,轻轻一戳,整根脊骨便是一酥,好似狐狸被人摸了尾巴般惬意舒爽,喉头也不自觉溢出一声不堪入耳的轻哼来。白昙立即捂住嘴,蜷缩成了一团。 娆骨……他的娆骨快要长开了么?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只大手覆上他的后颈,嗅到那股浓郁的麝香味,白昙扭过身,狠狠将身后人推开,既羞耻又怒不可遏: “方才你怎敢如此?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仗着自己是本座恩人就胡作非为?” 说罢便驱起惑心咒,手指一动,就令药人抬起手来,扇了自己一耳光。见五根红痕在男子苍白脸庞上肿起,白昙又摸了摸他颅后,感觉镇魂钉也并未松动。——怎么会?他不禁困惑地缩起手,手腕却给一把攥了住。 冰凉修长的五指嵌入他指缝里,薄唇凑到他耳垂处,呼吸沉重而压抑,声音却是极为清晰:“阿痴......喜欢你。” 第27章 ——怎么会?他不禁困惑地缩起手,手腕却给一把攥了住。 冰凉修长的五指嵌入他指缝里,薄唇凑到他耳垂处,呼吸沉重而压抑,声音却是极为清晰:“阿痴......喜欢你。” 几字甫一出口,巫阎浮便不禁暗暗自嘲起来。他这一生,高处不胜寒,时刻提防他人,亲信挚友也不曾有几个,自然也不记得说过多少假话,打过多少哑谜,又布下过多少迷局陷阱,唯此一句……情不自禁,字字真言。 却是顶着他人皮囊。 白昙怔在那儿,困惑地侧过脸,目光落入近在咫尺的一双蓝眸里,那眸底斑斑驳驳的,让他只觉深入一片雾沼里,一时竟挪不开眼,逃不开神。 这世上厌恨他的人多了,看不起他的人也多了,觊觎他的更大有人在,却不曾有任何一个人,这般直白□□,毫无遮掩的跟他说,喜欢他。 却竟然是一个本该本情无欲的药人。 可世上,却也再无一人,比这药人待他更真心实意。 白昙愣怔又迷惑地看着药人,胸口仿似封冻已久的冰层龟裂开了,袭来剧烈的疼痛。 这痛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让他不知所措,慌慌张张地用手捂住脸,又把头埋进双膝间,只想将自己藏匿起来。 身子却被一双手臂从后揽住,结结实实的把他圈进了怀抱里,而后肩窝处微微一沉,原来是身后人将下巴靠了上来,白昙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却觉得身前手臂便又紧了紧,凉凉薄唇掠过他的脸颊,将泪水尽数吮了去。 白昙头一缩,松开双手,就去掰他手臂,巫阎浮瞥见他眼角一滴泪滑至唇角,一如着魔地低头舔尽,竟觉如美酒甘霖入口,能品出千般滋味。 白昙自然没容他细品,被这么一舔,娆骨便一阵骚燥,当下大惊失色,回身一掌向身后之人劈去。他这一掌无心用上了内力,劲道之大,竟将巫阎浮掀得撞在墙上,狼狈不堪地摔到地上。巫阎浮喘了几口气,撑起身子,咳出几口血来,唇角却讥诮的勾起来:“主人…阿痴做错了什么么?” “你知道便好。”白昙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又睁开,面色已然冷了,眼角泪光犹在,却似是凝结千年的冰晶寒霜,哪能见一丝情绪? 他本是如水的性情,心地柔软,又胆小怯懦,冰冻三尺,水成坚冰,非一日之寒,他跌跌撞撞,摸摸索索,走到今日这一步,坐上教主之位,谈何容易?这般容易动情动心,哪里是能无忧无怖,纵横世间? 是恩人又如何?忘恩负义又如何? 他欺师灭祖的事情也干了,还怕有报应不成? 不待药人爬起,他又手一扬,便令他卑躬屈膝地匍匐在自己足下,他垂眼俯视他,如神明睥睨一只蝼蚁:“你须知,你只是本座的药人,生亦为药,死亦为药,其他的,莫要痴心妄想。” 话甫一出口,他便呼吸一滞,退后几步,捂住了嘴。 何以……何以竟说出了与那人如斯相似的话来? 为何? 白昙心乱如麻,目光不经意地落到身旁一坛酒上,一把便将坛盖掀去,砸了个粉碎,捧起酒坛一通痛饮,被酒水淋了个满头满脸也不管不顾。一口将酒坛喝得见了底,已是不胜酒力,将酒坛随手一掷,砸得粉碎,东倒西歪地坐在案边,将墙角放的箜篌捞到怀里,一通乱弹。 音不成音,调不成调,恰如心绪凌乱不堪。 他头一次喝这般多的酒,醉得是稀里糊涂,嘴里胡言乱语起来:“说什么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都是痴人,我才不要做痴人。” 说罢,便抱着琴,伏在案上,竟便这样醉得睡着了。 痴人? 巫阎浮盯着少年睡颜,一手自他颊上掠过,轻轻拂到琴弦上,一手端起案上歪倒的一个酒樽,无声一哂,一仰脖,将里头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 昙儿,你哪知,如今痴的……并不是你。 当夜,丑时。 所有人睡得正沉,谁也没有察觉,一个人悄然潜入了底舱内。 “滋滋,滋滋......” 黑暗中,被绑在船柱上血肉模糊的人停止了呼吸,他空洞的一边眼眶内,却有一条手指粗细的白影缓慢地蠕动着,一点一点爬了出来。 在它刚探出头时,一只修长苍白的手从天而降,将它夹在了指间。 一双蓝眸半眯起来,仔细打量着这只刚养出的蛊虫片刻,便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脉搏处,蛊虫细长的身子一拱,就钻入了他的肤表,消失得无影无踪,独留一个血洞。但他的胳膊上,一根血管却微微扭动了起来。 巫阎浮闭上眼,手指合拢张开,任督二脉的穴位逐个渗出点点血斑,不多时,便已是一身鲜血淋漓,奇经八脉中的气流却逐渐强劲起来。待觉通体一阵舒畅,他长喘一口气,两根手指在神封穴重重一压。 摸到那处凸起,便立即掐住,一路急按至脉搏,指尖一挤,将蛊虫剜了出来,扔在地上,他中指一掸,金针倏然出手,将它立时刺毙。 ”沙沙”,便在这时,巫阎浮背后忽地传来了一声动静。 他扭过头去,见一束月光自狭窄的门缝落入,正勾出少年精致的玉颜。 白昙推开门,缓步走了进来。他散着发,只着一件皂纱长袍,烟笼寒水的裹着玉色肌体,整个人似被吹进来的一缕雾气。 巫阎浮凝目盯着他,一语不发,少年却是一旋身,便翩然落在他盘曲的双腿上。 一头鸦发流水也似,尽数泄入他怀里,柔软双臂勾住他脖颈,亲昵地紧缠了住,殷红薄唇半翕半张,朝他脸颊慢慢凑近。 巫阎浮目光闪烁,抚上少年面颊,一手却顺耳根滑下去,按住了他肩膀。 “连鸠,你是一路上跟来的么?” 刹那间,幻像乍破。 依偎在巫阎浮怀里的少年面容转瞬有了棱角,变成一张俊俏的青年面孔,身躯也变得修长了许多。 “扫兴,小弟的伎俩,从来都瞒不过大哥。”连鸠叹了口气,伸手摘下额心展开双翼的*蝶,恋恋不舍地从巫阎浮怀里起身,不料腰间却一紧,竟被搂了住。 连鸠微怔,侧脸看去,光线昏暗,掩去了他脸颊漫上的淡淡红晕:“大哥?我以为你对那小妖孽已经......” “怎么可能?”巫阎浮拾起他盘在颈间的一条蝎形细辫,卷在指间,沉声道,“当年为兄救他,不过是为了对付巫阎浮,如今日日伴他身侧,更是生不如死。再者,为兄的心意,你还不清楚?” 连鸠当下喜不自禁,将朝思暮想之人一把抱住,还动情地埋头在他宽阔胸膛上落下一吻,却不经意瞥见那几个初愈的血洞,不由疑道:“大哥,这怎么好像是......“ 顿了一顿,他豁然变色,怒问,“那小妖孽对你下蛊了?” 又注意到他右臂完好无损,更是惊诧。 巫阎浮道:“莫要惊讶,日后,为兄自会向你解释。”说着,便伸长双腿,蘸了一把磷粉嗅了嗅,“连鸠,趁着这会无人在旁,你快将我双足斩去。” “这?”连鸠闻言愕然,又觉态度坚决,犹犹豫豫地摸出袖间勾魂爪,眼一闭,锋利爪刃便朝他右足刺下,霎时脚腕分离,鲜血四溅,巫阎浮闷哼一声,齿关咯咯作响,喘了口气,却嘶声道,“再来。” 连鸠抹了一把额上淋漓汗液,正欲下手去剁他另一只脚,却听得舱外传来一串脚步声,便忙将巫阎浮一揽,就想逃跑。 巫阎浮却将他手臂扯开:“连鸠,你不得此时便带我走。” 连鸠咬咬牙,听得那脚步声愈来愈近,只好缩起身体,藏匿进暗处。 白昙本是喝了不少酒,下来放水,可刚走到厕舱旁,就听见底舱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暗忖,莫非是白日那几个俘虏还有气力逃跑不成? 他忍住尿意,攥紧弑月,推开了底舱的门,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此时乌云蔽月,舱内昏暗无比,他只能借着弑月柄上宝石散发的光线窥看舱内情形,模模糊糊的,便见一个人影匍匐在地上,背脊起伏,喘息声声,心下不由一惊,嘴里唤了声“阿痴”,便急忙走上前去。 一眼瞧见药人躺在血泊中,一只脚竟已被削断,白昙不由大惊,便听背后门“嘎吱”一声关上了,舱内光线更暗。察觉背后袭来杀意,白昙手中弑月钩寒光一闪,朝后挥去,一道弧光劈开浓稠黑暗,甫地照出了一张脸。 白昙霎时脸色惨白,双腿发软,一个趔趄,险先跌坐在地。 那人影却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越走越近,寒冽刃光勾勒出男子似笑非笑扬起的薄唇,一双深不可测、无星无月的狭眸,斜飞入鬓的剑眉。 都那般清晰,好似梦魇成真。 白昙感觉自己指尖在抖,手臂在抖,而后这股颤栗像瘟疫般侵蚀了整条胳膊,令他连弑月也握不稳了,钩刃发出嗡嗡的颤音。 “你别过来!” 人影置若罔闻,悠悠走来,愈走愈近。 “你……你……你如何可能还活着?” 白昙盯着他,嘴唇抖得似落水飞鸟,眼眶发红。 人影不答,只缓缓向前伸手,压住面前晃动的“弑月”,森森寒光里,只能看见那薄唇弧度渐深,修长的手指沿着龙蛇形的刀首一路滑上来,一如那时,似想抚他的脸,又似欲掐住他的脖子。他呼吸湍急起来,手腕一动,便想将钩刃送进对方胸膛,却如何也都动弹不了,身子颤得愈发厉害。 “怎么,你竟如此怕我?” 那人幽幽笑道,声音如织如网,白昙只觉心被密密擭住,喉头便涌上一股热意,舌根泛出些腥味来。“唔!”他一手捂住嘴,强压下一口鲜血。 巫阎浮眼神骤沉,目光如电,射向对面之人。 连鸠兴头正浓,哪肯作罢,见白昙此般模样,便知*蝶许是引出了他心魔,便得寸进尺,只欲利用这个机会尽情折磨他一番。 “想我了么……”白昙听见梦魇中的声音轻笑着,语气竟异常深情脉脉,指尖若即若离地触到他的眼角,掠过鼻尖,落到他捂着嘴的手背上,只轻轻一触,白昙就如被火星溅到猛退一步,踩着血泊一屁股摔到地上,脚蜷缩起来不住后退,手里钩刃却也攥得更紧,刃尖不偏不倚地抵着对方心口处—— 是了,他曾一刀剜出了他的心,这人怎么还可能活着呢? 如此想着,口里的血腥味却愈发浓烈。 “瞧你这般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连鸠叹了口气,俯下身来,愈发大胆,愈发兴奋。 “你是怕我怕到如此,还是因为放不下,忘不掉?” “你别过来!”白昙全身抖如筛糠,声音都变了调,一是因为怕,二却是因娆骨竟如狐尾般蠕动起来,一下一下,愈发剧烈。眼见巫阎浮的脸越凑越近,他耳畔忽而响起姽鱼儿的话来,震骇之下,失声尖叫起来:“你是人也好,是鬼也罢,我既能杀你一次,便能杀你第二次!” 巫阎浮心口一悸,见少年发狂般挥手劈去,眼前人影顷刻消散。 白昙堪堪劈了个空,两片蓝色蝶翼自刃光之中飘飘落下,碎成齑粉,他这才如梦初醒,四下张望,哪里有巫阎浮的影子? 方才,分明是幻象罢了。 手腕仍在抖,心跳得犹如烈马脱缰,白昙攥紧弑月钩,在舱内转了一圈,没找着方才那个制造幻象的不速之客的踪迹,便回到药人身边,见他断脚已经长成,他弯腰将他扶起,谁知双腿却是软得厉害,竟一下跪了下去。 一双冰凉大手攥紧双肩,白昙便忽觉如劫后余生,惊魂甫定,一颗心有了着落,一把搂住了药人脖颈,把头抵进他颈窝:“阿痴!” 巫阎浮抚上他脊背,触到他上下乱窜的心,便知他着实被吓坏了。 ——对恩人依赖至此,对为师……却惧如蛇蝎?好,好得很。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是不是前几日来劫你的那人又来了?” 巫阎浮不答,指间金针一闪,便刺入了白昙脑户穴,令他闷哼一声,便失去了意识。 “原来这小妖孽对大哥竟已生出依恋......”某个角落传来青年的一声幽幽轻叹,“是小弟想得太简单了。大哥,还是你高明。” 巫阎浮抬起眼皮,望向角落中的人影,瞳底泛出隐约血色,杀意毕现,转瞬又敛去了,温言道:“连鸠,下次你若再顽皮,这般折腾小妖孽,万一将他吓疯了,弄死了,大哥也便前功尽弃,你可知道其中利害?” 良久,那声音才满含怨愤地答:“......明白。” 第28章 离无障听得异常动静,沿木梯下来,接近底舱,将门推开,朝里望去。 里边却是空无一人。 方才,怎么好像听见了师弟的声音? 他奇怪的暗忖着,又转回上面的舱房前,推开一条缝窥视内里,一屋子的酒味扑面而来,而白昙竟卧在那药人腿上,似乎是痛饮了一番,此时还意犹未尽,咂了咂嘴,翻了个身,抱住了药人的一只胳膊。 似乎察觉有人在窥视,那药人抬起头来,一双幽亮的蓝眸望过来,离无障忽而一阵心虚,便将舱门轻轻合上了。 白昙这么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夜里。 “教主?教主?” 朦胧间,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白昙睁开惺忪的睡眼,对上近在咫尺的蓝眸,不由一愣,才发觉自己竟趴在药人腿上,显是这样睡了一夜。撑起身子四下一望,自己还在舱房里,药人好端端的在身边,哪是在底舱,又哪里有巫阎浮?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知定是做了一场噩梦罢了。 “教主,你可醒了?”离无障在外头唤道。 “何事?”白昙应道。 “曼荼罗门长老求见。” 曼荼罗门长老找他有何事?难不成是弥兰笙的意思?白昙想了想,本欲回绝,想起昨晚那情形,又觉不妥。他昨夜之事没成,便由不得那弥兰笙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否则在江湖上传开了,又给他添一桩丑闻。 “来人,为本座更衣沐浴。” 此时,一轮弯月斜挂天穹,洒下淡淡清辉。 望着走到月光下的少年身影,弥兰笙目光略一迟滞,鼻间好似还隐约萦绕着那股香味,想起这香味的主人片刻前曾被他占有,竟是口干舌燥不已,心下愈发恶心——让他恶心得却不是白昙,而是他自己。 他干咳了一下:“长老,你找那小妖孽是为何?” “小妖孽”这三字甫一出口,竟也变了味道,唇齿生香。弥兰笙用袖子擦了擦鼻子,那香味却仍旧挥之不去,不由烦躁得嗤了一声。 萨满老巫颤巍巍地柱着拐杖,走上缓缓放下的船桥:“自是为了我门头等大事......那月隐宫二宫主伏鹿本就武功高强,不好对付,如今又炼出了蛊人,已位列七大高手第一,要从他手里夺回人骨念珠,更是难上加难。老朽瞧这小教主功夫不错......若能得他助上一臂之力,会容易许多。” 弥兰笙一听,脸色已不大好看:“长老,且慢。本座哪里需要这小妖孽相助?方才那一战,不过是被他以巧取胜,本座恰巧失手罢了。再者,他是杀巫兄的凶手,本座自然容他不得。” “门主,听老朽一句劝。我门圣物若不早日取回,日蚀之日,将有大难临头。伏鹿在武林中悬赏那小教主的人头,我看,那小教主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定不会饶了他,你们二人所求为一事,何不联手?多个帮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啊......” 弥兰笙听着,眉头越皱越紧,最终还是松了开。 “长老说得是,是本座考虑不周,只想着替巫兄报仇了。”如此说着,他却又将袖口掖紧了些。 白昙负手走向二人,看也不看弥兰笙,只面无表情对着萨满老巫点了点头:“前辈找本座有何贵干?” 弥兰笙听他一口一个“本座”的,对着前辈也不善不敬,不禁腹诽,身为教主,这般不懂江湖礼节,哪里有一丝巫阎浮一代宗师的风范气度,根本不像他一手带大的徒弟,简直给西域三大魔教之首的浮屠教丢脸。 萨满老巫却不怎么介意,看他便如看只乱耍威风的幼兽,嘴角微微一牵,面上皱纹又深了几分:“不知,白教主可记得老朽?” 白昙盯着那张枯树皮般的脸,眉头一挑:“毫无印象。” “白教主不记得老朽,老朽却是觉得白教主很是面熟。” “哦?此话怎讲?莫非前辈曾经见过本座?” “白教主可记得天山深处,须弥幽谷这个地方?” 白昙摇摇头:“闻所未闻,也未去过。” “那白教主,可记得曾去过一片寒潭?那寒潭万年冰封,表面却蔓藤丛生,是自那冰层底下长出来的。那时,白教主是与尊师在一起。” 白昙一愣,他何时与老魔头去过那种地方?便答:“无甚印象。” 又心生好奇,忍不住追问,“那是什么地方?前辈怎会在那里见过本座?” 萨满老巫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也罢,看来白教主确是毫不知情。想来,这是尊师的意思,是老朽多事了。” 白昙的心一下子被吊了起来,不上不下,扬高声音:“什么意思?本座最讨厌别人说话说半截!前辈不就是想卖个关子么?主动来找本座,怕不止是想说觉得本座眼熟罢?若前辈只是想吊人胃口,本座恕不奉陪!” 说罢,便要拂袖而去。 “白教主!留步!”弥兰笙轻喝一声,挡在他面前,那幽幽芳馥便又扑面而来,令他趔趄一下,袖间之物滑落在地。 白昙垂眸扫来,弥兰笙一脚踩住面纱,却还是露出了一角。白昙顿有所悟,凤眸斜斜瞟去,嘴角微翘——这人,分明是给他迷住了。 装模作样,什么重情重义,还说他大逆不道,一坨狗屎。 弥兰笙被他看得哪里都发硬:“在下有一事相求。” “哦?”白昙转过身去,歪着头,“那,你让你们长老先把话说完。” 此时,面前的舱门被一阵风吹开,露出内里的一抹人影,转瞬又关上了。 萨满老巫一贯沉静无波的眼里却在此时泄出惊色:“巫阎浮已死,这药人怎么会还活着?真是奇了......” 白昙奇怪地盯住萨满老巫:“你怎么知道他是药人?为何巫阎浮死了,他便活不成?此话怎讲?” 萨满老巫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缓缓道:“老朽活了上百年,怎会没见过药人?老朽不止知道他是个药人,还知道,他身上种的是须弥幽谷里长的鬼藤。鬼藤生于幽冥之地,这等大凶的魔物,一种上人身,此人便会逐渐衰亡,若无人给这药人续命,他连一天也撑不下来。可若要续命,便唯有一人自愿承受共命咒,以命续命,损耗自己阳寿与内力,直至殆尽。既是共命,便是共用一条命,若共命者其一人死,另一人便也活不下来。” “前辈是说,巫阎浮为这药人续命了?”白昙睁大眼睛,满腹生出疑云,反问,“前辈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莫非亲眼目睹?他为何那么做?” 萨满老巫沉默不语,似乎思忖了片刻,才道:“不是老朽不想说,而是,共命咒有一禁忌,若施咒者本人将身负此咒的秘密说出,此咒便会失效。如此,看来尊师至死也未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想来这便是他的遗愿。老朽是萨满巫师,是通灵者,故向来尊重亡者。不过,教主若执意求一个答案,老朽愿施招魂之术,让亡魂自行决定是否愿将答案相告。” “招魂?”白昙喃喃,忽而感到一阵迷惘。招魂,哪里还招得到? 那人,已经被他挫骨扬灰了啊。 如此想着,骤然感到浑身发冷,仿佛置身在漫天大雪里。 如今人都死了,弄清楚这些秘密,又有什么意义? 萨满老巫却忽然低低道:“白教主,尊师可真是待你有心啊。” “你说什么?”白昙醒过神来。 “无事,老朽有点感慨罢了。若已没了尸骸,用死者遗物做媒介可造一个幻魇,若他在那段时日将此物带在身边,那么便可重现当年之景。” 白昙回过神来,稍一犹疑,举起弑月:“兵器,可以么?” “自然可以。不过......”萨满老巫沉默一瞬,一手按在弑月刃身,掌心抚过手杖顶端的夜明珠,珠内立时微微发亮,转瞬又黯淡下去,“只是这巫术凶险非常,本座需要一物护体,才可施行。” “何物?”白昙心想,啧,原来是来讨东西的,说不定是诓他的。 “便是我门圣物,吉祥天人骨念珠。” 白昙听他话中有话:“念珠?前辈没有将这东西随身带着么?” “圣物怎会带在身上?”弥兰笙忍不住插嘴道。 “实不相瞒,说来,老朽实在面上无光,此物几年前被我门叛徒苏姽雨盗走,献给了月隐宫二堂主伏鹿。” “苏姽雨......”白昙一听之下,便觉这名字分外耳熟,再仔细一想,这不就是他刚认的那个姨母的本名吗?怎么,她竟然跟那个伏鹿有交情? 莫不是伏鹿派来的细作?可她身有娆骨,他母妃的耳坠,都做不得假。 先细问问再说。 “怎么,白教主认识此女?”弥兰笙见他神色有异,问道。 “只是听过这个名字,她是何人?为何会做出此事来?” 萨满老巫咳嗽了几声,闭上一双蒙着灰翳的眼睛,似是不想提及此事。 弥兰笙见白昙定定看着她,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只好如实相告:“她本为我门守护圣物的女祭司,与伏鹿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几年前,巫兄入月隐宫取破日之时,伏鹿曾与他交手,被他所伤。苏姽雨听闻他受了重伤,奄奄一息,便监守自盗,窃取我门圣物去救他性命,谁料那伏鹿阴险狡诈,早是打好了放线钓鱼,过河拆桥的算盘,等伤一好,将圣物收入囊中不说,还把苏姽雨当成厚礼,献给了楼兰王,换取荣华富贵,此事,不提也罢。” 白昙心尖一颤,似被一刀捅在陈年旧伤上,想起姽鱼儿眼底那抹伤色。 ——原来,他们的遭遇竟如斯相似。 “那,后来呢?苏姽雨为何没杀了伏鹿?那等可恶之人,实在该杀。” 弥兰笙有些不明所以:“她却是想杀也杀不得。伏鹿得了人骨念珠,一颗念珠就是一条命,他戴在身上,便等于多了三十二条命,他又夺得月隐宫老宫主手里的一只凶蛊,将自己亲子养成蛊母,炼制蛊人用以御敌,饶是其余六大高手联手,也只能与他打个平手,若是巫兄在世,兴许能斗得败他,可惜......”说着,便虎目如炬逼视白昙,口气也添上一丝恼意。 “所以,你们来找本座,是想让本座与你们联手杀伏鹿?” 弥兰笙被他的傲气呛得心下冒火:“不错。” 第29章 “所以,你们来找本座,是想让本座与你们联手杀伏鹿?” 弥兰笙被他的傲气呛得心下冒火:“不错。” “那伏鹿大肆传本座谣言,又悬赏本座人头,本座确有杀他之心,可惜,本座平生最不喜欢被人绊手绊脚。”如此说着,白昙心下还有些挂念萨满老巫方才所言,却一咬牙,便背过身去,“还有,弥门主,你放心,方才,你我确是什么也未发生,清清白白,勿要多想。” 弥兰笙的目光却落到他衣摆处的斑斑血迹处——一个男人,还是处子,都给他破了身,证据确凿,竟状若无事,也真拿得起放得下。 见白昙要走入门里,他血液上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白教主。” 白昙扫了一眼手腕,瞪着他:“何事?” “白教主若想杀伏鹿,以现今的功力,怕是不敌。伏鹿尊月隐宫老宫主如父,若败给伏鹿,恐怕,他要得不只是白教主的命那么简单。”弥兰笙收紧手指,“白教主,可想过败给伏鹿的下场么?” 白昙未答,瞳孔缩了一缩。 “教主。”忽然,一个女子声音飘了过来。 抬头一看,竟是姽鱼儿翩然而至,弥兰笙一见她,当下大惊,荼罗破障橛便要出手,却被萨满老巫以手杖堪堪拦住,姽鱼儿却跪下身来。 “门主,长老,属下苏姽雨愿将功补过,全力以赴取那伏鹿项上人头。” “你为何会在此?”弥兰笙对她怒目而视,又转而看向白昙,“白教主又为何会与我门叛徒同在一艘船上?” 白昙往前一步,挡在姽鱼儿身前:“她与我教坛主姬毒是旧识,搭个顺风船而已,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本座可不知道她原本是门主座下的人,本座只知,她救过本座一命,弥门主若要为难她,便需先过本座这一关。” “教主……”姽鱼儿闻言,又喜又忧,喜得是这看似薄情寡义的外甥竟会为她个才相认不久的姨母挺身而出,忧的,却也是他并不十分薄情寡义。 如此心性单纯,爱憎分明,又锋芒毕露,不知日后会惹上多么麻烦来。 “你——”弥兰笙面色铁青。 “诶,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萨满老巫抖了抖手帐,一股看不见的阴寒气流顿时阻隔在二人之间,却只听“咔嚓”一声,厚实的甲板裂开一道缝隙。 白昙低头一看,便见那裂缝中满是冰碴,当下心中悚然,才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这弥兰笙兴许算不得非常厉害,眼前的老人却是世外高人。只这一个小动作,他便已感到此等古怪阴寒的内力,乃是世间罕有。 却不知,方才他与弥兰笙厮斗时,萨满老巫为何不出手,如若他出手,自己大抵并无胜算,袖手旁观,许是为了留给他们谈判的余地。 他退后一步,一改盛气凌人之态,一抱拳:“是晚辈……失敬了。” 弥兰笙这才面色稍缓,低哼一声,心道,这小妖孽倒是会从善如流。 萨满老巫微微颌首,又道:“白教主执意要保苏姽雨,老朽与门主自不会拂了你的面子,可苏姽雨到底是我门叛徒,本来该受剐眼之刑,即便有意将功赎罪,行动也需在门主监控之下。若白教主有意与我门联手对付伏鹿,不知,可否让我门之人搭船同行,也方便为彼此保驾护航?” 离无障面色犹疑:“教主,这……怕是不太方便罢?” 白昙一摆手,示意他噤声:“话都说到这份上,晚辈再不答应,也便说不过去了。”说罢,他扫了一眼二层船舱,“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船上你们的人多了,晚辈睡不踏实,所以晚辈只能答应载长老与弥门主二人。” 弥兰笙扯了扯嘴角:“白教主,也算是个爽快人。无妨,其他人,在下吩咐他们走陆路便是。” 白昙点了点头,便吩咐罗刹们去备晚筵,亲自将二人领上二层船舱。 当夜,各怀心思的几人,便如此为了同一个目的“同舟共济”了。 而他们不知,此情此景,已被远处一个河岸边蛰伏的一个人尽收眼底。 这一晚,白昙的确睡得很不安生。 他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萨满老巫白日说的那些话。 那个须弥幽谷,那个寒潭,他何时与老魔头一起去过? 如若他所言为真,为何他竟一点记忆也没有? 听他的语气,好似老魔头瞒了他什么极重要的秘密一样。 待他有心?待他有心?他如何待他有心了?! 想来是那老巫不知内情罢了! 他翻过身,睁开眼睛,已是彻底睡不着了。 “主人,你醒着么?” 听得黑暗中一声低唤,白昙循声望去,透过榻前的帘帐,看向那浸在浴桶中的人影,朦朦胧胧的,像隔着一层雾气。 “主人是想喝血了么?” “嗯......嗯。”白昙轻轻应了一声,喉间有些焦渴,便知自己血瘾又犯了。 “哗啦”一声,药人从浴桶里撑起身子,露出挺拔的身躯。白昙心里一慌,缩进被子里,自昨夜发生那事,又听药人吐露心声后,他对着他,便有些不自在起来。原先,他只当他是药人,如今不但知他是救命恩人,还多了一丝暧昧,从他身上取药这种事,便也不如之前那般方便了。 “主人,想喝血了么?”清幽温柔的男子声音在耳边响起。 白昙咽了口唾沫,伸出一只手将帘帐撩开一条缝。 巫阎浮透过缝隙,望进内里,少年鸦发披散,穿着一件绛红的皂纱衫子,抿紧的薄唇泛着一抹水色,似个含羞带怯的新嫁娘被夫君掀了盖头。 这景像朦胧如画,暧昧难言。 巫阎浮伸手将帘子掀开了些,一瞬,他不是身躯残疾的药人,亦不是武功盖世的武林霸主,只是个新郎官,娶了眼前的娇娃娃,一生一世一双人。 少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把头凑过来,嘴唇贴上他的脖颈。咬破皮肤的力度竟很轻柔,吸起血来也不似之前那般凶狠,十分克制地小口小口吮吸。 巫阎浮早已习惯他饿虎扑食,此刻便只觉他像在啄吻自己,一只手又柔柔搭在他肩上,轻颤的睫羽不时擦到下巴,激起一丝丝沁入骨髓的痒意。 这痒意诱得他摸了摸少年的头发,低下头去,若有似无地吻了一下他软绵绵的脸颊,心中生出一股冲动,只想把他按在榻上狠狠欺负,可白昙吮了几口便浅尝辄止,翻过身,又缩进了被窝里,只露出一只粉白的耳朵。 “主人?” 巫阎浮唤了一声,却没听他吱声,呼吸绵长均匀,竟已睡着了。 他摸了一下颈间并不深的伤口,嘴角不自觉地牵起,目光落到少年耳垂处深深的牙印上,又转瞬敛了笑意,弯下腰去,凑近少年耳畔。 白昙迷迷糊糊的,只觉耳垂一疼,好似那人临死前咬他的一口,一如困兽捕住了猎物,要将他拖入地狱里去,百般折磨。被巨大的恐惧擭住了心脏,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纤长的手指本能地攥紧了被子,胡乱梦呓起来:“师尊,别来缠我,别来缠我!” 耳垂蓦地一松,后颈又被抓猫儿似的擒住了。 这感觉如斯真实,白昙打了个哆嗦,朦胧之间,只觉擒着后颈的手指撩开他的长发,潮湿柔软的薄唇落在耳根处,沿着颈线辗转亲吻。 极度温柔,亦极度危险,好似沾染了烈酒的刀刃,一半是冰,一半是火。 他便踮着脚,在刀刃上游走,心惊胆战,又流连忘返。他心跳得剧烈,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被毯被揭开时,光裸的背上已沁出了一层薄汗,在夜色里泛着玉质的光泽,两片肩胛骨像薄而脆弱的蝶翼般收得极紧。 巫阎浮便只想将它们折在掌中。 若他不在他身边,如今他岂不早就就飞了,在另一人怀里入睡? 如此想着,胸中只如百虫噬心。 如此害怕为师来缠你,为师便偏要缠缚你到死。 他眯起眼,屈膝跪到榻上,落至少年的娆骨。 掌下轻微扭动了一下,巫阎浮将手抬起毫厘,盯着那一小截娇艳欲滴的凸起—— 他的娆骨......竟为“他”而动了? 一时他的手僵在那儿,骨节泛白。 “嗯......”此刻娆骨处的骚动将白昙惊醒过来,伸手去摸后方,巫阎浮便及时收回了手。白昙扭过身子,瞥见榻边人影,被吓了一大跳,隔着帘帐与那双幽蓝的狭长眼眸对上,娆骨骚动得愈发厉害。 想起方才梦见了什么,他直是欲哭无泪—— 不是别的,竟是与一人在交-媾,被他压在身下肆意占有,似乎是眼前男子,似乎又是那老魔头,两个人的身影面目,竟重叠融合在一起。 白昙将被毯往上扯了扯,屈起双膝,声线都颤了:“你,滚开!” “主人怎么了?”那双蓝眸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白昙心里泛起不可名状的恐惧,只觉自己成了一只被猛兽盯死的猎物,露在被毯外的脚踝冷不丁被一只冰冷的手握紧,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帘外人影前倾身子,将他困在下方:“主人,喜欢上阿痴了,是不是?” 几字似搅碎了牙齿,从齿缝里挤出的,近乎逼问。黑暗中呼吸交错,如织如网,白昙一时犹在梦中,竟忽然眼前之人像极了巫阎浮。 他心脏突突一阵狂跳,又慌又惧,缩了缩身子,整个人又想缩进被窝里,上方之人却低下头来,猛地封住了他的唇。唇齿被一道舌刃闯开,扫荡过他列列齿缝,卷住他舌尖吞咬吮吸,近乎一场势如破竹的征伐。 虽习了多年媚术,白昙实则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哪抵挡得住如此霸道的吻法,一下子便被吻得晕头转向,巫阎浮一手沿着他后颈抚下去,只觉他浑身都软得不像话,哪里是只小狼崽子,分明就是只刚化形的小狐妖,还妄想逃出他法掌。想起他前日如何诱惑弥兰笙,吻势便不觉更加重几分,只将白昙咬出血来—— 罢了,索性早些把功力夺回来,□□开娆骨,让这小崽子一天离不得自己。 白昙被吻得几近窒息,扭头想躲。纠缠的唇舌才堪堪松开,颈间又被落下一连串缠绵激烈的亲吻,弄得他香汗淋漓,浑身轻颤,溺水般的急喘。 巫阎浮捏住他绵软的双肩,心下情潮汹涌:这般清纯的雏儿模样,还想练“天女勾魂”?只怕被人一口吞下,嚼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目光顺着少年纤长颈项滑下,窥到皂纱内袍间那一粒若隐若现的嫩红茱萸,他眼神愈发幽暗,喉头亦干涩起来,忍不住低下头去…… 此时见二人在榻上身影交叠,又听得一声隐忍如啜泣的呻·吟,一旁窥视之人再也按捺不住。大哥,便是演戏,你也不必待他如此亲热罢?如此想着,连鸠握紧拳头,悄无声息的接近过去,不料身上沛然的杀意却激得“弑月”一声锐吟! 白昙霎时如梦初醒,见药人身后有个人影一闪,跃出窗外,便立时捉了“弑月”跃下榻去,紧跟其后。那人却跳入水中,转瞬不见了踪影。此时正值春季,河流湍急,船行得极快,白昙心知,即便他水下功夫好,下水也不见得能找到人。这个不速之客,多半就是前几日来袭的月隐宫的人。 居然一路追来了。 白昙盯着水面,神志还有些恍惚,身子歪了一歪。突然,一蓬浪花从水中爆起,一道如蛇似蟒的长长影子朝他迎面袭来!他往后一跃,看清这影子是一条鹰头索的瞬间,便觉脚踝猛地一紧,整个人被一下子扯进了水里。 巫阎浮瞳孔遽然收缩——那突袭白昙之人,竟是…… 当下,他便猛地推开窗,纵身跳入了水中。 此时白昙溺在激流中,身子被缠得死紧,一时挣脱不得,呛了几大口水,下一刻,便被提着出了水,落到岸上。挟持他的这人轻功极好,眨眼间,已带着他在沙海上飞出了数十里,使得竟也是“舞风弄月”。 即使不去看脸,白昙也知道了此人是谁——正是他在教内大开杀戒的那一日,叛逃的浮屠教四大护法之一的“死魔”。他冷笑:“司幽,亏你自诩对老魔头忠心耿耿,怎么他一死,你转眼就跟月隐宫的人混在了一块?” 那人侧过脸,狠狠剜了他一眼。他生着一双细长的柳叶眼,五官清秀,可嘴唇呈乌紫色,密密血丝从惨白的双颊一直蔓延到颈项,显得样貌极其妖异:“伏鹿悬赏你这小妖孽人头,以一颗人骨念珠为酬劳,有了这人骨念珠,便能令教主死而复生,这么好的事,本魔为什么不干?” 说罢,出手如电,几下封了白昙周身几处大穴,又将他双眼蒙住了。 白昙看不见自己在往何处去,只听得耳畔一阵风声呼啸,而后,他便被扔进一辆马车里,颠颠簸簸了行了一段路,周遭渐渐喧嚣起来。 他周身大穴被封,一时竟无法运功,四肢也无甚力气。 他只好低下头,用膝盖蹭掉了眼上蒙的布条,朝外望去。 远远的,他竟望见沙海中出现了一大片绿洲。数条河流汇集于绿洲中心巨大湖泊,犹如百川归海,波澜壮阔。湖面上云烟浮动,雾气飘渺,湖中心隐约透出一座龙形的岛屿轮廓,似海市蜃楼般虚幻不实,却又真真存在。 他立时意识到,这里便是罗布泊,被这一带的人称之为“菖蒲海”,湖中之岛,正是自古以来西域武林大会的举行之地,他此行的终点——藏龙岛。 一入藏龙岛,便等于站在了棋盘之上,敌手如云,危机四伏。 他本无所畏惧,但此时孤身一人,又受制他人,不免便有些紧张起来。 第30章 (这章前面有一段挪到上一章结尾去了,没看见的翻过去看一下。)) 一入藏龙岛,便等于站在了棋盘之上,敌手如云,危机四伏。 他本无所畏惧,但此时孤身一人,又受制他人,不免便有些紧张起来。 可司幽却并没有朝那绿洲中心的岛前行的意思,驾着马车朝另一个方向行去,离那湖中之岛越来越远,白昙疑惑地探出头,顺着车头方向远眺。 在这巨大湖泊的另一边,坐落着一座华美巍峨的白色城池,宛如一颗流光溢彩的明珠,被佛手拈放在了茫茫大漠之中,实为“沧海夜明珠有泪”。 白昙心想,此地定是楼兰国无疑了。 到了楼兰,也便离他的故国西夜不远了罢。他曾经居住的那座宫殿住着谁呢?还是他离开之前的样子么?母妃常抱着他坐的那架秋千还在不在? 他离开王宫时才九岁,距今已逾十年,想必都已变了样了。遗憾得是这十年来没能去母妃的灵位前烧上一炷香,正好借着此次机会顺道去一趟。 不过,也要先脱身再说。 白昙收回飘远的思绪,集中精神,驱动体内凝滞的真气。 可司幽用的点穴手法十分奇特,不是他在藏经阁内偷学到的浮屠教至高点穴法门“催花折枝手”,便让他无法对症下药。如此,只能随机应变了。 须臾之间,马车已进了楼兰城门,速度缓慢下来。城道十分宽阔,两侧商铺鳞次栉比,车水马龙,来自各国的商人旅客络绎不绝,繁华热闹至极。 可白昙此刻自然无心欣赏,他清楚,自司幽挟持他一进入楼兰,伏鹿的人就已经收到了消息,果不其然,他一眼便注意到了十来个手里提着兵器,武者模样的人正朝他们走来,清一色都是匈奴人的打扮。他们所过之处,便如蝗虫过境,行人们皆退避三舍,可见伏鹿在楼兰颇有势力。 这时,帘子被掀开来,司幽一弯腰钻进车厢,手里竟攥着一件红底绣金的丝绸长袍,将他整个人一裹,不知是想做什么。 白昙被点了哑穴,口不能言,只得无声地瞪着他。 司幽满怀恶意地盯着他一笑,愉悦地哼着小曲,又取了一盒胭脂出来,翘着小指沿着少年优美的唇线涂了一层,最后还以一条缀了流苏的璎珞将长发挽起,从额间绕过,从双耳垂下,俨然便是待嫁的楼兰新娘装扮。 “既然是妖孽,就该有个妖孽的样子,莫让武林传闻失了颜色。瞧瞧......”他捏起白昙下巴,将一枚巴掌大的铜镜拿到他眼前,“如此,才像样。” 一眼看见镜中容颜,白昙立即避开目光,牙关一紧。 “可惜了,耳饰只戴了一边。”注意到白昙右耳那一粒血滴状的耳坠,司幽伸手去拨,却见白昙立时扭头躲开,他顿时心生戾意,索性将它一把摘下,戏谑道,“如此珍视,难不成是心上人送得么?” “唔!”见亡母遗物被抢,白昙怒不可遏,目光落到他手上,不禁一凝。 只见他手背上也血管密布,十指发黑,指缝渗血,明显是练功走火入魔的征兆,到此境地,人便无药可救,被心魔所惑,时而清明,时而疯癫。 眼前此人,分明大限将至,竟然还想着要人骨念珠去救老魔头。 也真是忠心不改。白昙脑中灵光一现,倘若告诉他,老魔头已被自己挫骨扬灰,复活不得,不知此人会不会急火攻心,血气逆行,暴毙当场? 如此想着,又听司幽一声沉吟,一双柳叶眼透着森森寒意:“哦,不对,本魔差点忘了,你无心。你若有心,就不会杀了教主。” 说罢,司幽便抬手便重重扇了他一耳光,打得他嘴角渗血。 “这一巴掌,是替教主打的。不过你放心,你落在本魔手里,要吃得苦,远远不止这一巴掌,本魔一定会好好的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说罢,司幽一手抓住铁索,将他猛地一把推下马车,自己跃上马背。 白昙滚落到地上,便听一下鞭声擦着耳畔炸响,马车拖着他疾驰起来,他此时施展不了轻功,双腿又被这百炼精铁糅了天蚕丝所制的鹰头索缠住,整个人便是贴着地面滑行,当即衣衫尽裂,双膝双肘被擦得皮开肉绽。 司幽闹得声势极大,他打扮得又如个新娘,十分惹眼,大街小巷上不知内情的行人纷纷聚拢过来看热闹,只如被游街示众一般,白昙羞怒至极,强催内力去冲被封的几个穴位,体内真气却一阵乱窜,有了血气逆行之兆。 他当即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再轻举妄动。 马车一路行过城道,在一扇拱形大门前停了下来,门后的建筑富丽堂皇,街道两侧能看见许多佛像,似乎是王公贵族们居住的内城。白昙撑起身子,喘着粗气朝四面张望,便见那十来个匈奴人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城内亦走出一群匈奴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司幽跳下马背,将他一下扯到身旁,朝来人们推了一把。 “伏堂主要的人,本魔已经带到了。”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将目光聚在面无表情的小美人身上,皆是一阵魂不守舍。其中一人定力好些,也足愣了半晌,才回神,对着司幽一抱拳,道:“堂主在宫里教授新王武艺,劳烦阁下多走几步,把人亲自送进去。” 司幽笑道:“人骨念珠没到手,本魔自不会这便走掉。” 白昙暗暗运气,想在还未入虎穴前脱身,不料为首的一人却在此时走上前来,捏住他下巴,将什么东西在他鼻间晃了一晃。立时,一股奇香钻入肺腑,白昙便觉浑身一软,瘫倒下去,被司幽一把抓住,扔上马背。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清醒过来。 睁开眼,四周是一片漆黑,身体动弹不得,双手竟被镣铐拴住了。他挣扎了几下,听得锁链当啷作响,声响清晰无比。他眨了眨眼,待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看清周遭景象,心下一阵悚然,他确然被关在牢狱之中。 此情此景,直是如坠噩梦。 白昙狠狠咬了一下舌根,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这不是月隐宫,他亦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孩子。 所受的苦楚,亦不是白受的。 白昙松开握紧的拳头,双手结印,深吸一口气,调动内息,尝试冲开被封死的几处穴位,却是徒劳无功,心下不由一沉,转瞬又却生出一念。 ——他内力受阻,却......还是可用媚术。 实在天意弄人。他自以为当上教主,便可摆脱娈宠之名,再也无需触碰媚术,可如今,不仅得用媚术方可练成六欲天,还需用媚术来自救。 此时,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抬起头去,便见火光从铁栏间透进来,映出几个人影,为首的那人一身紫衣,面容秀美惨白,宛若鬼魅。 “咔”地一声,门上铁锁被打开来,司幽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两个狱卒,眼神贪婪地盯着眼前这被锁缚的美人儿上下打量,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下。 白昙厌恶地蹙起眉头,却被走近之人一把擒住了下巴。发黑渗血的指尖拂过他殷红的唇线,划开一条血口,那人竟低下头,用舌尖细细舔去。 白昙心下一阵恶心,扭开头,引得两个狱卒淫'邪的哄笑起来。 司幽抿下他的血,闭上眼睛,好似品味了一番才出声:“十年来,你与教主那般亲密,你这樱桃小嘴,想必被他亲过罢?” “可怜。”白昙冷冷一哂,“可悲可怜,你羡慕我?” “不。恰恰相反,我可怜你。”一双柳叶眼水光潋滟,司幽抚了一下眉心,“你不知,教主原本选定与他双修的明妃并不是你,而是我。只是我悉心将他养大,他怜惜我的命,舍不得我为他而死,才下山寻了你。我与他,相伴数十年,乃是生死相依,你又岂能懂得。” 白昙嘴角抽了两下,生硬地扯了起来:“为个死人争风吃醋,也是有趣得紧。你既与他生死相依,那他死了,你怎么不跟着他一起死?” “啪”地一耳光将他扇得别过脸去,一串血珠子沿颈滚下,艳得怵目,男子细长的手指沿着他颈项滑下,挑开喜服的衣衽,露出白皙如玉的胸膛。 “你既没帮教主练成大功,想必还是个处子罢?”目光落在他左乳附近的一个吻痕处,司幽脸色一变,“你,你是寻了人双修,还是承欢了? 白昙强忍耻辱,挑起眉梢:“自然是双修。本座六欲天大功已成。明妃,是明妃又如何?巫阎浮练了一辈子六欲天,最后不是倒成全了本座?” 司幽不可置信地握住他的脉搏,面露讥讽:“满口胡言。脉象如此紊乱,你不仅大功未成,还身陷泥沼。待会伏鹿若问起你藏宝图的事来,不知要使上多少手段。未免你受不了,本魔便帮你一把,先破了你的处子身。” 话音刚落,两个狱卒便笑得更放肆了。 白昙呼吸一紧,盯着司幽的眼睛,便欲使出一招“暗送秋波”,谁料司幽竟面不改色地笑了起来,丝毫不为所动:“本魔既说了,本魔曾经是明妃,自然习过媚术,你以为你这几招便能奈何得了本魔?省省罢!当日你在教内大闹,本魔不与你多纠缠,不是功夫不如你,亦不是怕了你,只是不想浪费寻到复活教主之法的时间罢了!” 说罢,他伸手攥住少年腰带,退后一步,便将对方扯得衣衫大敞。 “有本魔在此,你休想耍出什么花招。” 这一声传音入耳,竟震得他头晕目眩,一时连媚术也使不出来。 狱卒们何曾见过这等绝色玉人,当下双眼放光,摩拳擦掌地围拢过去,来个饿虎扑食,莫大的恐慌顷刻如乌云压顶,此情此景,竟与当年在月隐宫如此相似,他那时为免受辱咬舌自尽,是绝望至极,今日却不甘去死。 可若不死,便要受辱,只恨老天一次一次将他逼入绝境。 白昙蜷起拳头,感到那臭烘烘的嘴和手要来玷污他的身子,立即强催内力,全身真气一阵汹涌,封住的穴位竟被冲开几个,血腥味也涌上了喉头,他顾不上此时运功会引发血气逆行,双手聚满内力,便要发出杀招。 在这节骨眼上,附近忽然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死魔大人,伏堂主请二位进宫。” 这人声音压得极低,白昙却隐约觉得有几分耳熟。 抬眼望去,便见一个匈奴人站在铁栏杆后,他身形修长挺拔,头戴一顶白虎毡帽,面容被一张狰狞的兽脸面具遮得严密,只有眼部留了两条细缝。 “扫兴。”司幽轻哼一声,挥挥手,命狱卒将白昙双手解开,押出牢房。 还未走到监牢大门,两名狱卒便觉颅后袭来一丝锐痛,当即全身僵硬,耳间渗血,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巫阎浮与二人擦肩而过,目不斜视,伸手一揽,便将白昙打横抱起。一手将他凌乱敞开的衣袍掩上,一手用袖子拂去他唇边鲜血,巫阎浮盯着他看了一会,眼前便浮现出当年这娇弱少年浑身浴血死在自己怀里的凄惨模样,胸口似被无数双利爪狠狠抓挠,痛楚难当。 妄他一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无法倒转命局,重活一回。 若能重活一回,他宁可他们从未相遇,可如今,却是如何也放不开手了。 今日,好在他来得及时,不似当年。不似当年。 身躯被搂得极紧,白昙几乎喘不上气来,他挣扎了一下,便觉一只手沿着他后颈抚下去,在“神道”,“灵台”,“至阳”三穴上逐个点按揉压,顿时通体舒畅,逆行的血气也归于正途,心下大惊。这人不仅是来救他的,且竟然用得是“催花折枝手”,手法炉火纯青,十分娴熟。 这人是浮屠教内的人,是何人物? 他抬眼仔细打量这人的样貌,奈何那张可怖的兽脸面具极大,连这人脖颈也遮住了,实在看不出什么来,白昙心下生出诸般疑问,趁着此时走入通往楼兰王宫的空中长廊,四下只有几个宫人,便要去掀这人面具,他臀部便忽遭一拍,整个人便被一把扔下了长廊,落入下方湖中。 司幽回头一瞧,立时一惊,当下追来,白昙此时穴位已解,反应自是极快,立时施展轻功,一瞬飞过水面,几下跳到对面的一栋宫殿穹顶之上,扭头便望见那神秘的兽脸人纵身一跃,落至水面上阻拦司幽。此时湖面上映着一轮满月,犹如明镜,那兽面人身影掠过水面,竟未激起一丝波澜,步法竟也是“舞风弄月”,却比身为浮屠教护法的司幽看上去还要行云流水,二人转眼间便连过数十招,俱用的是六欲天中的“诛天化魔掌”,司幽气势汹汹,招招毙命,而兽脸人虽只避不攻,却是见招拆招,招式精妙绝伦,出神入化,俨然是一代宗师风范。 白昙怔在那儿,盯着那人,竟生生看出了几分巫阎浮的影子。 十五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巫阎浮在冰湖上使出“舞风弄月”,如天神踏云下凡的潇洒飘逸,至今仍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如何也学不会,忘不掉。 他睁大了眼观望得出神,一时也忘了该及时离开,那兽脸人似察觉他还没走,扭头朝他看来,身形一滞,便被司幽趁机一掌击中胸口,翻身落入水中。白昙大惊失色,却又望见那溅起的一圈浪花中,一下窜出几条如鞭如索的影子,竟将司幽一并扯入了水中。 霎时间,湖中水波翻涌,一轮明月片片碎裂,周围也亮起了数簇火光。 白昙回过神来,伏下身子,纵身跳入足下穹顶中心的天窗。 第31章 白昙轻盈地落在地上,望了望四周。 他所在的是一座六角形的大厅,厅内幽暗昏惑,装饰精美,中心有一高台,似乎是供人赏乐舞的地方,六面墙上各有一扇门,被纱帘挡着,随风拂动,隐约可以窥见门后都是一道长廊,不知通往何处。 “有刺客入宫!捉拿刺客!” 听得外头有人这般呐喊,脚步声凌乱急促,白昙心知,定是楼兰的王宫侍卫们闻风赶来了。侍卫的武功能高到哪里去?他倒不害怕他们,但此时心里却有几分忌惮那个司幽和伏鹿。司幽分明已练六欲天至走火入魔,虽命不久矣,可恰恰因走火入魔被激发出全部的潜能,功夫恐怕比他如今更胜一筹,至于伏鹿,如若他真如那个弥兰笙所讲的那样,更是不容小觑。 不过,他此时却还走不得。 ——弑月刃定是到了司幽手里,他得将它拿回来,而司幽既然拿他向伏鹿换取一颗人骨念珠,人骨念珠又对伏鹿如此重要,想来就被他带在身上。 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白昙攥紧拳头,朝其中一扇门走去,掀开纱帘望向外面。长廊正对着不远处的那泊湖,可那神秘的兽脸人与司幽两人此时都已不见了踪影。 他伸手朝湖中一召,等了一等,也未见弑月的影子,不禁蹙起眉头。 自他吞下巫阎浮的血舍利后,这弑月便认了他做主。 这等极有灵性的凶兵,无论他身在何处,只要伸手召唤,弑月便会自行来寻他,可此时此刻,却是一点动静也无,不知到底是何原因。 惯用的兵器不在手上,白昙心下有些不安起来,回忆着那兽脸人与司幽交手的情形,将他许久没有温习的”诛天化魔掌”的招式在脑中演练了一番,便觉有一丝不对——那兽脸人使得招数,跟书上所述竟然不太一样。 细一琢磨,不仅不太一样,还要精妙许多,似乎是自己改进过。 白昙不知这是巫阎浮留了一手,他数十年前习得“诛天化魔掌”后,便在原本的掌法基础上自创了一套新的掌法,更将记载掌法的卷宗毁去了部分,掉转了顺序,便是为防外人偷学,也自然防到了喜欢猫在藏经阁里背武学秘籍的白昙。可白昙武学天赋极高,此般在脑中走马观花了一遍,便已有所领悟,当下是手痒得很,只想与那个神秘人切磋一番,再学两招。 “谁在那儿?” 听见附近传来一声轻呼,白昙心下一惊,朝声源望去,便瞧见一扇窗户后亮起一缕烛光,立即飞身跃入窗里,一掌朝那人影劈去,却一眼瞥到火光中映出一张稚嫩的少年面孔,连忙收回掌势,换用“催花折枝手”点了他几处穴位,袖子顺手一挥,就将烛火拂灭了。 借着投进窗内的黯淡月光,他才看清眼前只是一位病弱的少年。 他衣着华贵,身着一件菱格纹的丝锦长袍,清瘦的身子却困在一架轮椅之中,面容是典型的楼兰人长相,秀丽鲜明,可面若金纸,连嘴唇也毫无血色,浅金色的长发以一枚孔雀翎玉冠束起,纤细的双手搭在轮椅把手上,窄小的袖口捋到小臂以上,手背上赫然各有一个细小发黑的血洞。 ——竟似是以身饲蛊造成的伤口。 白昙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唯恐有蛊虫爬到身上来。 那少年睁着琥珀般剔透的双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了摇头,好像在无言的安慰,让他不必害怕自己。他周身散发出一股凄清而绝望的气息,好似一株向死而生的植物,即刻便要凋零,令人无法对他生出什么恶意。 白昙四下看了看这个房间,发现房门前悬挂着一道纱帘,隐约有丝丝雾气从帘缝飘入,那后面似乎是一个浴室,还有几名侍女的身影晃动着。 白昙不愿打草惊蛇,便一手掐住那少年脖子,传音入密道:“让她们都退下,我在你这儿躲上一躲,你若不乱叫,我便不会杀你。” 少年乖巧地点了点头,白昙解开他的哑穴,便听他轻声道:“你们先退下吧,小王想独自待上一会。” “是,殿下。”侍女们齐声应道,脚步零散远去。 这人是楼兰王子?为何楼兰王子会以身饲蛊? 白昙奇怪地心想,联想到弥兰笙说的那些关于伏鹿的事,心里一跳。伏鹿将自己亲子养成蛊母用以控制蛊人,难道,这人就是伏鹿的儿子? 还未发问,少年倒先道:“姐姐便是那些侍卫在追的刺客罢?” 白昙一愣,便知是他的打扮与面相让这少年误会了。 “姐姐还是快些离开的好,这楼兰王宫里守卫森严,你若想闯进去,是极难的,若等会小王的爹爹发觉了,姐姐再想脱身就晚了。” 这声“姐姐”叫得极为刺耳,白昙却也懒得多废话:“你爹爹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么?” 少年点点头:“他们说,我爹爹是当今武林第一高手,没人打得过他。” 如此一说,白昙便已是心中有数——这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的确就是伏鹿的亲生儿子。只是那伏鹿心机叵测,手段卑鄙,儿子却竟然如此单纯,可怜,被生父折磨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罢了,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先将伏鹿这个儿子掳走,当作人质。 脑中此念闪过,白昙就封了他哑穴,将人从轮椅上架了起来,少年却惊惶地“唔唔”两声,眼睛望向了窗户,竟像在提醒他小心背后。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劲风袭向背后,白昙急忙闪身一避,便见一个黑影从窗外窜进来,竟是如兽类般以四肢着地,一双血红色的眼瞳灼灼慑人,全身密密攀附着数根藤蔓,这月光下泛着淡蓝幽光,竟然好像是鬼藤。 白昙吓了一跳,见他头发并非白色,立马意识到这是伏鹿养的蛊人,聚起内力蓄势攻击,不料,蛊人却低下头,姿态温驯地伏下身子,仰头望着他身后的少年,不知是何意思,“呜噜”一声,真好似只听话的大猫般。 白昙猜想,既然蛊人听蛊母的话,大概是在等蛊母发号施令。他想起前些天在那地下废墟里药人发狂的情状与眼前这蛊人极其相似,不由好奇地凑近一瞧,见蛊人身上的东西确与鬼藤无异,心下顿时生出种种疑问。 想来想去,一时却也理不出头绪,他打住思绪,侧头对背上少年命令道:“把你的小宠物管好,否则,我立刻要你的命。” 少年点了点头,蛊人果然顺从地移开了身子,白昙朝窗外看了一眼,见外头火光晃晃,便转身朝门口走去,蛊人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后面。 白昙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外,问:“这王宫内可有能通往外面的暗道?” 说着,他捉住少年柔弱无力的手,掐住他命脉,便见他抬起食指,指了一指脚下。白昙弯下腰掀开足下华贵的波斯地毯,果然发现了一道暗门。 此时,一侧的湖岸边,一抹人影忽然从水中跃起,跳入湖畔林间,另一人急随其后,穷追不舍,树叶沙沙摇晃一阵,二人一先一后的停了下来。 “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会我教功夫,招式还像是得了教主亲传?”司幽盯着斑驳树影间的那个人影与他手间若隐若现的寒光,“且竟能召唤'弑月'?” 那人立在枝稍,虽已受了伤,又戴着一个狰狞的兽脸面具,却自有一股霸道的气度,一手持着弑月负在背后,实是风姿卓绝,摄人心魄。 司幽越看越觉此人一举一动都熟悉至极,愈发心神不宁,若不是亲眼目睹了巫阎浮的尸身,便只想冲此人跪下来,喊他一声“教主”。 “你心里定觉得奇怪,是不是?”那人低笑道,一手摘下面具来,露出一张陌生的容颜,“司幽,你可记得三十年前,杀破狼三星聚首那一日?” 司幽闻言大震。 他犹记得,四十年前,为搏得一线生机,那装聋作哑的十岁幼童如何走进祭坛手刃生母,如何剥下人皮献于亲父座下,浑身鲜血淋漓,眼睛却是眨也不眨,好似天生没有心肝的模样,惹得他亲父巫潋云也是啧啧称奇,大加赞赏,只道他天生无爱无怖,是修炼六欲天的奇材,自此悉心教导。 十年磨砺,宝剑出窍,杀破狼三星聚首之日,正是巫潋云丧命之时。 一句“无爱无怖”,一语成谶。 当年他如何手刃亲母,那日十倍还施亲父。 剥完生父一身人皮,却又朝他跪下连叩三个响头,而后一把火烧至灰烬,在冲天大火中,一如当年那般走向教主宝座,将亲母之皮埋葬于座下。 二十年来不曾言语,登上教主之位,开口便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狠煞霸道。 此后十日血洗坛城,千般雷霆手段,只叫上下十坛部数千人,莫敢不从。 ——“明妃”之子,人人轻视的存在,可却成了他浮屠教三百年来最空前绝后的教主,亦成了叱咤这西域武林的一代霸主。 纵然换了副皮囊,变了副样貌,却亦抹不去傲视群雄的神·韵风骨。 他又怎会不认得? 他双膝一软,恸然跪下:“教主,教主,真的是你?!” 身前灌木沙沙一响,那人便已翩然落到他面前。 “不错。本座在此,护法'死魔'听命。” “教主......”司幽一时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嘴唇轻颤。 巫阎浮眯起眼,端详了他片刻,才道:“司幽,你旧患未除,根基不足,怎能练六欲天?如今走火入魔到此地步,怕是本座也救不了你。” “属下都是为了……”司幽闭上眼,血丝渐渐蔓上额角,神情凄楚,“为了杀那小妖孽,为教主复仇。教主当年为他以命续命,折损阳寿数十年不说,一身功力都几乎损耗殆尽,他却竟对你下如此狠手……” “此事暂且不提。你怎会与月隐宫的人在一起?” 司幽倏然睁眼,唇线抖动了一下:“教主可是怀疑属下么?” 巫阎浮一手托起他下巴,垂下眼眸,凝视着他额心已极淡的烙印:“你数十年来为本座出生入死,忠心不二,本座如何不知?” 司幽一把攥住他手腕,发黑的指尖几乎刻进他肉里去,嘴角却牵了起来:“自那日小妖孽大开杀戒,引得教内大乱,属下便离开天山四处游荡,只为寻找可复活教主之法,后来偶尔听得伏鹿在江湖上散发悬赏令,要那小妖孽人头,愿以一颗人骨念珠为酬劳,属下……自然就接下了。” “如此……伏鹿将这王宫内外是布置得十分周密了?” 司幽抬起眼皮,瞳光如淬毒利刃:“天罗地网,小妖孽无处可逃。” 巫阎浮瞳孔一缩,道:“司幽,你需将一半内力渡与本座。” 司幽闻言,莞尔一笑,方才那狠戾癫狂全不见了,眼神亦柔和下来:“司幽原本便是教主的明妃,教主若想取,随时可将司幽一身功力拿去。” “本座说过,不愿你死,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如此。”巫阎浮如此说着,声音蛊惑幽沉,修长手指撩开他一缕鬓发,落至胳膊,五指合拢缓缓滑向脉搏,以“虎噬神光咒”将司幽输出的一股内力从他筋脉中导向自身。 “可你若想要他死……便另当别论。” 说罢,他按在对方命脉的手指倏然一紧,将狂涌不息的内力堪堪止住。 “你可明白?” “为何?”紫衣男子脸色惨白,双颊血丝更密,“教主莫非还放不下他么?” 巫阎浮似笑非笑地牵了牵唇角,他笑得那般自然,竟仿如是不经意之间流露出了一丝隐秘的愉悦与兴味:“放不放得下,亦要抓到手里,方才知晓。” 第32章 白昙背着少年在楼兰王宫内的地下暗道走了一阵,不小心迷路了。 这地下暗道极是错综复杂,他幼时被养在深宫,后又被带上天山,也就几年前去过一次西疆,方向感极差,说是路痴也不为过,所以纵然一直逼着这少年为他指路,可转了足有一个时辰,他也愣是没找着暗道的出口。 “你是不是在耍我?活腻味了不成?”白昙转得晕头转向,忍不住将背上的人质一把拽下来,冲他发起了火。他一手抓住他细瘦的手腕,威胁道,”你别以为我是什么好人,你若再指错一次路,我便掰断你一根手指。” 小王子瑟缩着肩膀,眨巴着眼:“姐姐,小王不是故意指错的,这下边是逃生的密道,小王也就几年前王宫里走水的时候被人背着,走过一道。” 白昙见他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一时凶不起来。他虽没什么恻隐之心,可却因觉得这小王子与他有点儿同病相怜,便不愿使上什么狠厉手段,只冷笑道:“装可怜?这招我早就玩腻了。你既然来过,就最好给我快点想起来,否则,等会我们就来玩个游戏......游戏的名字叫——数指头。” “嗯......”小王子缩了缩头,犹犹豫豫地指了一下他左侧的地道拐弯处,又转而指向另一个方向,“不对,是,是那一边!对,是那一边!” 白昙翘起唇角,一双眼尾上扬的凤眸盯着他,捏着他的一根指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没关系,王子殿下,你慢慢想,反正,你有十根手指头。我警告你,别耍花招。我知道,你没看上去那么简单。” 伏麟的心里爆出一星火花——眼前这个与他差不多大的美人,好像正适合做他的玩伴呢!若能让爹爹把他留下来,他以后的日子一定有趣许多。 他低下头,掩住唇角溢出的笑意,指了指右边:“是,是那条路。” 白昙敛了目光,看了一眼右边的地道,抓起身后少年的手走向了左边。 伏麟在他身后笑得更开心了。 循着地道走了半i炷i□□夫,前方就出现了一道石梯,从上方的出口隐隐透进些许火光,白昙警惕地放慢脚步,一步一步走上石梯,便听见外头传来越来越清晰的乐声,有箜篌和琵琶的伴奏,有交错的鼓点,间歇还夹杂着嘹亮的笛音与歌姬悠长的吟哦,显然是正在进行一场舞乐表演。 他立时点了身旁少年的哑穴,走到地道出口,朝上一望,果然发现外面正是王宫大殿,而地道的出口不偏不倚,正处在王座的背后。 王座上坐着一名衣饰华美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幼童,而在王座旁竟还平起平坐的另设了一席矮案,一名浅金长发的男子一手擎着金酒樽,一手以肘支头撑在案上,姿态颇为不羁,显得与这处处精致的王殿格格不入,一看便瞧得出是江湖中人,不似巫阎浮那般,上了王廷,便似王廷中人,一身凛冽杀气尽敛收于朝服之下,自有一派优雅慵然。 这人,必是伏鹿无疑。 白昙心中战意沛然,几乎按捺不住,只想试试这当今武林第一高手有多厉害,却也知此时情势不利于他,便退回去,却听身后响起一串咯咯轻笑。 他扭头一看,便见方才可怜兮兮的少年笑逐颜开,分明是一脸得意。 顷刻,殿中乐声歌声俱是一停,静得连根针也能听见。 白昙心知自己是退无可退,便索性一伸手用“催花折枝手”锁了少年死穴,将他脖颈一擒,一跃而出,一个鹞子翻身越过王座,落在殿中舞台之上,抬头望向王座旁的男子。只见伏鹿缓缓起身,手里还擎着一樽酒,似乎酒至半酣,意犹未尽,全然不将他这个对手放在眼里。他衣襟大敞着,露出健硕胸膛,脖颈上赫然挂着一串白惨惨的念珠,一直垂到了腹部。 毋庸置疑,那便是曼荼罗门的圣物——人骨念珠。 白昙瞳孔微扩,一手从台上已状若偶人般一动不动的乐姬们手里夺过一把箜篌,单手搂在怀里。既然这人不将他放在眼里,正巧,这里薪火齐备,他便叫这武林第一高手尝尝他刚有所悟的“诛天化魔掌”的厉害。 尽管手里不是“鬼歌”,但也无妨。 一樽酒饮完,伏鹿方才舍得放下酒樽,朝他一笑。他生得其实算得上是个美男子,楼兰人的血统异常鲜明,可眉眼间透出一股森森的邪气,额角至右眼又有一道奇长的疤,以至连笑起来也显得阴冷诡谲,不怀好意。 丝毫不在意自己儿子落在了他人手里,伏鹿盯着十步之距的红袍少年瞧了好一会儿,发出一串古怪的笑声:“怎么,白教主这是要弹琴给在下听? 白昙展开五指按在弦上,眼藏杀机,笑得柔情蜜意:“本座千里迢迢来赴邀,正逢良辰美景,自然有意献上一曲,不知伏堂主可愿赏耳一听?” “白教主盛情难却,在下就却之不恭了。”说罢,伏鹿抬起手来,鼓了鼓掌,鼓掌之声却如雷鸣阵阵,在殿中激起震耳欲聋的回响。 只觉一道无形音浪化为巨掌迎面袭来,白昙擒着身旁少年纵身一跃,轻盈跳到那大殿上房一根横梁之上,手指在怀里箜篌几弦上一拨一拢,霎时凌厉掌风随一串鹤唳虎啸的琴音喷薄而出,直是排山倒海,将那无形音浪立时击溃,连大理岩的地面劈开一道骇人裂缝,几根石柱轰然倒塌。 此招一出,便是白昙自己也不由一惊,再看伏鹿已然变了脸色,伸手一展,将一把物什收入掌中,竟是一把通体漆黑的九孔筚篥。 “没想到,倒是在下小看了白教主了。” “那是自然。”白昙冷笑一声,不欲与他多废话,手下连拨不停,红袖翻飞,掌风琴音如疾风骤雨,一波一波连绵不绝,令伏鹿躲闪不及,竟一时没有还手之地,只得在殿中左闪右避,几次险先被他击中。 此刻二人谁也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另有一人藏身在穹顶上,将此般情形尽收眼底,眼中幽光闪烁,兴味盎然。 ——这个小娃娃,性子是乖戾得很,悟性倒是真的不错。 若他当年悉心教导,恐怕早已在武林中是拔尖的高手了。 可如此,却更令他...... 这般想着,浑身鬼藤绞紧几分,巫阎浮收拢手指,蓄势待发。 见伏鹿节节败退,白昙越战越勇,直逼得对方退进那地道之内,只避不迎,他早想要这人的命,眼下又多了一个人骨念珠,哪肯就此收手? 当下便要从横梁上跃下去追,谁料背后忽而风声袭来,腰间一紧,猝不及防便被一只手搂住,颈后便是一阵刺痛,当即失了气力,那手的主人便一手搂着他,一手抓着伏鹿之子,大鹏展翅般跃上穹顶,健步如飞地越过三重宫墙,转瞬便出了楼兰王宫,直将他们带到罗布泊岸边的一片密林中。 白昙无法动弹,自也无法回头看此人模样,却见他轻功如此神速,便也猜到了这半路杀出的是何人,心下一时恼火至极,当即怒吼:“你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何先是救了本座,眼下却又来碍本座的事?!你活腻味了?” 活腻味了?巫阎浮随手将已然昏迷的伏麟扔到一边,一伸手捞过箜篌,将怀里人推出怀中,摘下他颈后金针,又一手将袖间弑月一抛。 白昙浑身一松,只听一声轻吟,一物便飞入掌中,不禁大喜过望,回头一望,一见果然是那兽脸面具人,心下顿起战意,当下便捉紧手中钩刀,足尖一点地面,朝他直劈而去,那兽脸人却竟不避不躲,五指在箜篌弦上极为随意的轻轻一拂,一串磅礴琴音便直贯云霄,如天龙入海,浴火凤鸣,白昙便只觉一道浑厚的罡风惊涛骇浪般迎面压来,周围湖面竟一丝波澜也无,却将他生生逼退了十来丈,猛地摔进水中,激起一道巨浪。 他刚从水中跃起,那人便已踏浪而至,他挥刀相迎,却是一丝一毫也近不了对方的身。如此近身交战,白昙越战便越是惊心,这人一招一式,拿捏得极为精准,进一分为过,退一分为失,攻守转换天i衣无缝,武学造诣已臻至化境,他没与巫阎浮交过手,却觉得与巫阎浮交手便该是此般感受。 上穷碧落,下黄泉,如登云端,如坠地狱,似是死了一回,又重回一活。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一个失神,白昙便被擒了手腕,被兽脸人从后方整个搂在怀里,双腿亦被什么细韧的软物缠紧,随着此人踩着湖面翩然跃起,手中钩刀被这人擒着他的手控着一挥而出。钩刀顷刻发出一声极为悦耳的轻吟,好似愉悦至极,锋芒所至之处,便燃起道道流火,将月光也灼出寸寸裂隙。 ——竟是三梵破第一势,却有些许微妙的不同。 白昙睁大眼睛,下一刻,身子又不由自主地一旋,随此人使出第二势,湖面霎时掀起一道巨浪,水流被弑月所引,将二人卷在其中,水火交融,惊心动魄,却亦如织如缠,不似他使出这招时那般凌厉狠绝,不留余地。 他恍然大悟:这人是在纠正他的招式? 当即聚精会神,如饥似渴,一招不漏的仔细记下,待三势全部使完,他便迫不及待朝身后人叫道:“你将我放开,我要跟你过上几招!” 这人松了松手劲,手却是擒着他命脉未放,白昙生怕自己忘了,顾不得他不放手,便依样画葫芦的将三势逐一使出,谁料使出第一势,因收势不及,被捏了一把脸,使出第二势,因出招稍慢,便刮了一下耳垂,还没使完第三势,竟被拍了一下屁股。 白昙恼羞成怒,忍无可忍,一把甩开弑月,一头扎入了水里。 巫阎浮望着水中狼狈不堪的少年,嘴角在面具后深深勾了起来。 第33章 即便隔着面具,白昙也察觉到这兽脸人在看他笑话,心下火冒三丈,当即纵身从水里一跃而起,飞回旁边那座小岛上,将那把箜篌捞到怀里,以“诛天化魔掌”还击此人,他已有所悟,威力比在楼兰宫中使出的犹更甚几分,一串琴音催波卷浪朝那人轰轰烈烈直逼而去,却被对方一刀击退。 只轻轻巧巧的一刀,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而白昙也没有迎难而上,他的手僵在琴弦上—— 这兽脸人挥刀的姿态潇洒至极,优美难言,好似手里握的不是一把嗜血凶兵,而是一杆毛笔,月光为墨,湖水为纸,任他恣意纵情的挥毫作画。 天下竟还会有第二个人能使出这样的“三梵破”来? 会不会,会不会...... 不,绝不可能! 他亲手将那人杀死,亲手将他挫骨扬灰,那人怎可能还活在世上?! 白昙死死盯着那人,手指按在琴弦上,不觉弯曲成爪状,一个念头跃上心头,骨节泛白的手腕一转,便柔软下来,一只手轻拂水面般拨过十四根琴弦,红袖飘浮如波,泛起层层涟漪,另一只手呈拈花状贴着脸颊舒展开来,露出一截藕臂,双唇轻启,发出一声婉转幽怨的吟哦。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一招魔音摄魂使得淋漓尽致,将一曲《黍离》唱得是如泣如诉。 他此刻所求,便是要瞧瞧这人面具后的脸,方能一解忧怖。 否则日后,他定是连个安稳觉也睡不了了。 见那人果然收了刀,踏水而来,白昙手下拨弦时缓时快,琴音愈发缱绻,吟哦愈发缠绵,声声入骨吸髓,一双极美的凤眼斜斜勾着越走越近的此人,便将手徐徐伸向对方的脸,整个人全然如化了一只多情的狐妖。 巫阎浮故意负手不动,垂眸欣赏着少年此般狐魅模样,待他指尖堪堪触到自己面具,便出指如电,以“催花折枝手”点了他的穴,心下暗笑一声。 ——小狐狸,对为师用媚术?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白昙当下僵在原地,动弹不得,那人用弑月拨开他悬在半空的一只手,转到他身后,手臂一揽他的腰,就将他搂在了怀里,随即,他放在琴弦上的手便被攥住了。这人的手用布条密密缠了,因被水浸湿了而格外冰冷的五指嵌入他的指缝里,带着他若有似无的掠过琴弦,竟似在教他什么指法。 他眼睛尚能转动,脖子以下却俱动不得,目光从那近在咫尺的兽脸面具滑落到怀里箜篌上,见这人果然是在教他指法,便目不转睛的细看起来。 巫阎浮自然没这好心,一只手教他弹着琴,一只手便自他胸膛滑下,慢条斯理地夹住他喜服腰带的一端,缓缓抽起。白昙立时便慌了神,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手抽出一整根腰带,缚住他双眼,绕到脑后系紧。 此时,琴弦间流出一串乐音,先如月华逐水,梦落飞花,又似鸿雁振翅,鱼龙潜跃,说不出的美妙绝伦,情意暗涌,竟是一曲《春江花月夜》。 因着这一曲天籁之音,这大漠湖中,夜黑风高,孤岛之上,竟也好似良辰美景,风月无边,要配上洞房花烛,一夜*,一双红烛,方才应景。 巫阎浮弹得愈发兴起,心下暗忖,正巧小娃娃穿着喜服,不如今日就把他娶了,甚好。 白昙只听得耳根泛红,心慌意乱,忽而,肩上滑下一物,正是那张兽脸面具。下一刻耳垂被两片薄唇衔住,含在齿间,温柔肆意的吮咬。湿透的喜服自肩头滑落,露出琴弓般的脊背。巫阎浮垂下眼睫,目光幽深,手指沿路而下,落到少年隐隐泛红的娆骨处,试探意味地屈指一碰。 “呜!”白昙小小的呜咽了一声。 那小小的骨节如巫阎浮上次见到的那般扭动起来,且红得更加娇艳。 巫阎浮眉锋一跳,心潮一阵暗涌,呼吸也紧促几分。 可惜了,小娃娃连他是谁也不知道,这么要了他,实在遗憾。 惊骇恐慌的乱绪几欲冲破白昙胸口,他身子却动弹不得,只有睫羽剧烈抖动着,像一只落水的鸟儿拼命扑腾着双翅,眼眶里转瞬便蓄积了湿意。 这人......这人到底是谁? 他大脑嗡嗡作响,似充斥了千百只黄蜂,俱是这句疑问。 奈何他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亦看不见身后人的表情,便只觉肩头被一只大手按住,胸膛压在箜篌之上,一头青丝被拨到一侧,流泻到地上。娆骨处袭来一丝刺痛,白昙睁大了眼,泪水似一串断线珠子般滚过十四根琴弦,落到喜服的裙裾上,便如坠入滚滚红尘,湮没不见。 修长有力的手捻着一枚金针,刺入少年白皙的皮肤,作画一般缓缓游走,针尖过处,便蜿蜒生出丝丝红痕,手指旋过一圈,便一气呵成。一朵绮艳昙花在娆骨上绽放开来时,少年已是汗流浃背,泪流满面。汗液混合着血汇成一缕,一路淌了下去,渗透了薄薄亵裤。 竟好似处子初经风月,落了红。 巫阎浮凝视着那朵他亲手刺上的昙花刺青,似春风拂面,唇角微漾。他将怀里少年的脸扳过来,果然见他一副羞耻欲死的神态,闭着双眼,耳根至双颊红得惊心,缚在双眼上的腰带已然湿透,发丝也一缕一缕的粘附在鬓间,当真是可怜至极,哪还有方才勾人的狐魅模样? 分明,是只被欺负了的小奶猫。 巫阎浮无声一哂,替少年掩好衣袍,将他一把翻抱过来,一手捏住他下巴,大拇指抚过抖动的殷红唇瓣,低下头,舔去唇角一滴未干的泪。 呵,只这一个小小的教训,就吓成这样,日后可如何面对他? 昙儿,为师脱下这层伪装之时,你当如何自处啊? 嘴唇被舌尖若有似无的掠过,这瞬间,白昙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 ——那种甜腻的药血味。 是错觉么?这味道...... 他馋得咽了口唾沫,一阵口干舌燥,百足挠心。 巫阎浮眼神一沉,伸手一点,解了白昙穴位,不待对方缓过神,便飞速掠过水面,藏匿入黑暗的密林之中。 白昙撑起身子,将脸上的腰带一把摘下,双眼发红地望向四周,发现那人早已消失得不见踪影,手指一紧,猛地便将数根琴弦抓得稀烂,琴音厉如一串霹雳,爆开的罡气直将周围湖面激起一圈滔天巨浪,水花如雨。 抹净脸上泪迹,他便褪去一边衣袍,扭头去瞧后腰。 艳丽绽放的昙花刺青甫一跃入眼帘,他便打了个激灵。 那人竟知道他名字的根源。 除了那老魔头...... 不,绝不可能!那老魔头绝不可能还活在世上! 且不说他从他的尸体里取出了血舍利,做不得一分假,即便老魔头还活在世上,也不会不敢以真面目示他,且哪有此人这般好心会教他招法! 那人不许他摘下他面具,许是因为他见过他,怕被他认出来? 白昙抹了抹嘴唇,只觉得方才那一丝甜腻的药血味还弥留不散。 会是他么? 白昙蹙起眉毛,回想起在流沙下废墟里药人的举动,心里咯噔一跳。 难道那药人深藏不露?可他如何会他本教武功,且练到了如此境界? 若他有如此强悍的武功,他怎会一点也没察觉到? 惑心蛊的效力分明也还在...... 白昙越想思绪越乱,此时又听不远处传来动静,连忙系好衣服,警惕地循声看去,便见一艘船的轮廓从湖面弥漫的雾气后透出来。 他退后一步,伏下身,将一旁尚在昏迷的伏麟拖到一块岩石后,眯眼盯着那艘驶来的船,这船不小,船头站了五六个人影,其中一人擎着火把。 唯恐是伏鹿那帮人追来了,白昙当下便想走为上策,不料,两个熟悉的声音却忽然遥遥传来,似乎是在喊“教主”,听起来正是姬毒与离无障。 白昙心下一喜,待船驶近岸边,便抓起伏麟跳上船。船上几人俱是一惊,离无障大喜过望,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他身着一件喜服,又浑身湿透,脸上还红晕未褪,喜悦便也顷刻散了,余下些许疑惑。 “教主,你怎会在此?” 白昙不答反问:“你们又是怎么找到本座的?” ”方才,有人遣信鹰送来了这个,”说着,离无障将一物从袖间取出,放在手心,“此人又利用信鹰,将我们一路引到此处。” 白昙凝目看去,便见他手中赫然是那串他被司幽夺去的耳坠,不由一惊,立时拿起检查了一番,心知,将他们引到此处的定也是那兽脸人无疑了。 “教主,这个人是?”姽鱼儿看着瘫倒在地的少年,面露惊色,蹲下身去,“这是伏鹿之子,伏麟?” 此言一出,弥兰笙脸色不禁微变:“莫要让他醒来,他若醒来,定会将那个蛊人引来。蛊人擅水,我们上藏龙岛之前遇见他,极是不利。” 白昙冷冷一笑:“无事,本座已封了他的死穴,即使醒来,也如活死人一具,什么事也干不成。来人,把他关起来,严加看守。” 说罢,他便径直朝船舱走去,走到将他之前睡的那间舱房前,将门缓缓推开。 药人浸泡在浴桶之中,闭着双眼,听见动静,便睁眼朝他看来。 第34章 药人还是那副茫然懵懂的表情:“主人?” 白昙“砰”地一下又把门关上了,看向自己的几名属下,低声问:“这药人,一直在船舱里没出去过?” 离无障见他如此问,心里有些奇怪,如实回答:“属下昨晚追着教主去了楼兰,刚刚回到船上,不大清楚。” 姬毒道:“属下一直在船上等消息,没见药人出来过。教主为何如此问?” 如此说着,他却心想,没人知晓,他方才为帮师尊“暗度陈仓”,废了多大功夫才引开其余几人,累得有够呛,千万别让小妖孽起疑了才好。回想起巫阎浮那般满面春风的样子,姬毒的目光不由在白昙身上多徘徊了一会。 ”没出来过?”白昙蹙了蹙眉,方才那股药血味,莫非真是幻觉? 难道是他太渴了?他咽了口唾沫,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的确,有好几天没饮药血了。正欲走进门内,姽鱼儿却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教主…” 白昙一见她这幅欲言又止的神态,心里便“咯噔”一跳,又怕又忧,忙随她走到了一边:“姨母,何事?莫非是我的娆骨又……” 姽鱼儿点了点头:“教主可否给妾身瞧一瞧你的娆骨?” 白昙犹豫了半晌,走进一间舱房,待姽鱼儿将门掩上,便将喜服褪到了腰间。一朵绮丽妖异的昙花刺青跃入姽鱼儿眼帘,她愣了一愣,取了一块丝帕将刺青上的血迹擦去,见少年的娆骨娇艳欲滴,大着胆子捏了一捏。 “你……”白昙扭过头,姽鱼儿收回手,表情一瞬变得极为难看。 她退后一步,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眼圈已微微泛红。 “怎么了?”白昙披上衣袍,紧张地问道。 姽鱼儿闭上眼,攥紧手中丝帕,心如刀割。她这个可怜的外甥…… 竟也是此般的宿命。 “姨母?”见姽鱼儿背着身子沉默不语,白昙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起来。 “教主……你可曾为情所伤?可曾是有人负了你?” 白昙嘴角微微一抖:“自然……不曾。怎么了?” “那为何……你的娆骨上竟已病变?”姽鱼儿声音轻颤,一字一句缓缓道,“妾身本来奇怪教主娆骨未开,身上魅气竟如此之重,原来如此。人人皆道,我娆人如狐,性i淫好色,多出戏子婊i子,却不知狐狸最是深情,娆人亦如此,若是对一人动心,也便会一生钟情于那人。可若被那人所负,娆骨便会病变。常人是看不出来,妾身同为娆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钟情……”白昙面无表情,目光亦毫无波澜,“娆骨病变…会如何?” 姽鱼儿转过身来,攥住他一只手,她手指冰凉,却攥得极紧。 白昙被她弄得有些痛,却未挣扎,任她将手翻了过来,一根手指沿着他命线往下,在齐拇指的位置便堪堪停住——那以下的纹路,竟是……没了。 姽鱼儿睫毛一抖,一滴眼泪无声落在少年手心。 白昙心里一暖,如今世上会真心为他落泪之人,想也只有他这唯一的血亲了罢。他局促地伸出手,像个孝顺的孩童般,帮眼前这有几分肖似他生母的女子抹了抹眼角:“姨母莫哭。姨母不妨直言,我还有几年好活?” 姽鱼儿静静落了一回泪,沉默半晌,才开口:“外甥,姨母求你一件事。” “你说。” “寻个世外桃源,好好过日子……莫要在这江湖里杀来杀去的了。” “如此……想来是没多少日子了?”白昙点了点头,好像说得不是自己,自问自答了一句,便笑了,“那我更要抓紧时日,把想得的都得了,把想做都做了,省得含憾而死。我白昙是命比纸薄……心比天高,那又如何?” 姽鱼儿凝视着烛光中少年容颜,便觉他真如一朵昙花,只绽放一刹,却是惊艳绝伦,不似能长留世间之物,只要一阵寒风吹来,他便会凋零了。 只是他不想凋零的无声无息,而要如燎原之火,烧遍这片天地。 她擦了擦泪水,也跟着笑了:“想不到你与姨母的性子倒是有几分相像……当年,姨母也是为挣一口气,才撑到了现在,如今这条命也耗得差不多了。不过,定要在死前了结一桩心愿才行。” 白昙把手蜷缩进袖子里,心软乎乎的,只觉得姽鱼儿无比亲近,柔声问:“姨母的心愿,可是跟那个伏鹿有干系?” “自然。妾身为了他监守自盗,令曼荼罗门蒙羞,自要助少门主取回来。妾身十二岁拜入曼荼罗门,老门主生前待妾身如父如师,又将守护圣物的祭司重任交予妾身,妾身却为了一个居心叵测的贼子犯下如此大错……”提及往事,姽鱼儿一时悔恨之际,咳嗽了几声,轻喘道,“既是……为了少门主,亦是为了妾身自己……楼兰之耻,毕生难忘。” 白昙凝神看着她:“姨母在楼兰遭遇过何事?若姨母不愿说,也无妨。” 姽鱼儿摇了摇头:“你可知道‘楼兰妖姬’这名号的由来?” 白昙摇摇头。 “便是因为妾身在楼兰王寿宴上杀了他与三位王子,六位臣子,屠了王宫侍卫三百余人,逃出楼兰。妾身杀他们,是为血洗……妾身被囚禁在楼兰宫中,日日遭受楼兰王□□之耻。”姽鱼儿说着,泪光盈盈的眼里透出隐约凶光来,“那楼兰王自小身患不举之症,伏鹿便将妾身献给他治病,楼兰王病治好了,他便平步青云成了国相,还娶了楼兰公主为妻……” 听到这里,白昙再也不忍听不下去:“姨母跟伏鹿认识如此久,他又是月隐宫二堂主,你可对月隐宫那大堂主天夙有什么了解?” “天夙?”姽鱼儿喃喃地念了一遍这名字,仔细回忆了一番,“妾身只去过月隐宫一次,未见过他本人,却听过此人名号……几年前,也听那贼人提起过,若不是天夙,月隐宫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白昙一愣:“此话怎讲?” “他说的,妾身也不知真假……” “但说无妨。” “若依他所言,天夙与你师尊巫阎浮渊源颇深。他年少时,拜入月隐宫之前,其实曾是巫阎浮的弟子。后来,不知怎么,他结交上了那月隐宫二堂主‘勾魂鬼使’,救了他一命,又与他结拜了兄弟,想来,如此做法是触怒了巫阎浮,巫阎浮便将他逐出师门,打得重伤失忆,‘勾魂鬼使’将他带回月隐宫修养一阵才捡回一条命,自那以后,便在月隐宫安扎了下来。” “原来他竟有这段过往,这般狠绝做法,也确是老魔头的作风。难怪他当年会对我施以援手……”白昙眯起眼皮暗忖着,心下一动。 如此说来,那天夙会他本教的功夫也不奇怪了。那药人当真是他么? “但妾身记得当日伏鹿说,天夙其实并未失忆,逐出师门的惨痛过往也不过是一场戏。”姽鱼儿顿了一顿,“这从头到尾,都是巫阎浮布下的局。” “什么?”白昙一时未反应过来。 “他说,天夙是巫阎浮安插在月隐宫的棋子,是他的细作,唯他是从。” 第35章 “他说,天夙是巫阎浮安插在月隐宫的棋子,是他的细作,唯他是从。” “什么?”白昙站了起来,“细作?” 如若他听命于巫阎浮,为何会来救他? 如若他真是巫阎浮的细作,后来又怎会为了他与巫阎浮交手? 还甚至为了护他被巫阎浮重创,又做成了药人...... 这一切也太不说通了。 白昙百思不得其解:“那你对天夙之死又有多少了解?” 姽鱼儿却摇摇头:“他如何死的,妾身知之不详,不过,却听伏鹿说过,天夙其人野心太过,身为一个被人安插在月隐宫的棋子,却妄想趁火打劫,爬上宫主之位,如此两面三刀,吃里扒外之人,死不足惜。” “两面三刀,吃里扒外......”白昙琢磨这四字,生出一丝疑念。这疑念似白蚁钻入那层层冻土之下,啃噬起心底被他冰封且深信不疑的某些东西。 他忆起那人说要带他离开的许诺,那人将他牢牢搂在怀里的感觉,那人射出利箭时所发出的锐鸣,他倒下时溅到他身上的血,都那般真实。 为何,伏鹿会说他两面三刀?到底有何内情? 难道.....当年他救自己出去,不是真心实意,而其实另有所图么? 如此深想下去,白昙愈发疑惑。 他既是老魔头的细作,莫非当年他救他,是那老魔头下的命令? 这念头甫一冒出来,就搅得他心绪不宁,背后冒出密密汗液。 不,不会的。是老魔头把他亲手推入地狱,怎么可能回头来救他? 姽鱼儿见他沉吟不语,便补充道:“但伏鹿所言,也未必可信。他这人阴险狡诈,假话连篇,妾身便是太过相信他,才被骗得那般惨。” 白昙心头一松,如获大赦:“对,对,他所言确实矛盾得很,绝不可信。” “对了,姨母,娆骨为何有时会扭来扭去?好似条狐狸尾巴,很是奇怪。” “你的娆骨何时动过?”姽鱼儿面露忧色,“娆骨本就是狐尾骨根所化,若自身情意萌动,或感知到对方有情,都会骚动。只是据说,因自身情意萌动和后者有些区别,可妾身未遇见过真心人,也便分辨不出来。” 他是不可能对那从未谋面的人有什么情意的,那兽脸人是对他有情了? 白昙摸了摸娆骨,这根祸根,要是能除去该多好? 便是因为这祸根,老魔头死了,他也做不到离情断欲。 夜半时分,白昙回到自己的舱房前,刻意放轻了脚步,将耳朵贴在门上,聆听里边动静。房内一点动静也无,连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清。他将门推开一条缝,朝里窥看,房内未点灯,黑漆漆的,药人在浴桶里一动不动。 今晚,他必得试他一试。 打定主意,白昙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主人?”药人闻声扭过头来。 白昙“嗯”了一声,举着烛台点燃,缓缓走到他身侧,捏住他下巴抬起,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药人看了一会,施出一招“烟视媚行”,喃喃道:“天夙?” 若这药人能如那兽脸人抵御他的媚术,便更加可疑。 一双狭长的蓝瞳里,瞳孔微微扩大了,目光逐渐涣散开来。 白昙伸手探入水里,擒住药人的一只手腕,食指压住他命脉处,仔细抚摸,却只感觉到一丝极为微弱的内力涌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疑惑地“噫”了一声,难道是他想多了? 犹豫了一下,白昙又将他的手引至娆骨处,挨了一下,却只感到一阵酥麻,不似之前被那兽脸人触碰与见到巫阎浮幻像之时反应那般剧烈。 这兴许就是姽鱼儿所言的区别? 自身情意萌动...... 白昙晃了晃头,甩开这念头,撤开了手。 也许真是他多疑了? 这人当年真的是老魔头的细作么? 当年他救他,到底是不是另有缘由? 白昙凝视着烛光中男子苍白的面庞,眉毛紧紧蹙起。 琢磨这些问题其实毫无意义,巫阎浮已死,而这人已成了一个没有记忆的药人,时间又已过去数年,可一个一个的疑问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白昙越想越是心乱如麻,嗅到药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诱人气息,忍不住低下头去,咬破他颈侧皮肤,贪婪的吮吸了几大口药血,走到榻边卧下。 把头缩进被子里,他将一口药血全吐了出来,睁大眼睛,屏息凝神。 巫阎浮睁开眼,两下解了自己穴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榻上少年良久,待听见他呼吸平稳下来,才从浴桶里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近了榻边。 他俯下身子,伸手拂过少年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头鸦发。柔软顺滑的发丝溜过手心,如同抓不住的似水流年,诱得他不禁稍稍收紧了手指。 ——现在他要想把他抓在手里,便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不过,再多等一等也无妨。等他亲手助小娃娃坐上武林霸主的位置,再将自己的功力取回来,让整个武林都知道,西域武林霸主是谁的人。 最好在武林大会上,八抬大轿的将他明媒正娶了。 如此想着,巫阎浮直起身子,被子却探出一只手,将他的手腕抓住了,巫阎浮稍一迟疑,刹那间,少年猛地蹿了起来,一把扼住他的脖颈,将他翻身压在了榻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催花折枝手”点了他的穴。 “装了这么久,想必很辛苦罢?”少年屈膝压住身下男子胸膛,低下头盯着他,一头鸦发俱泄到他脸上,“天夙?我这般唤你,你敢应吗?” 巫阎浮抬眼看着上方少年凶神恶煞的可爱神态,胸口发痒,心念电转。 ——到了这一步,褪下这第一层伪装,倒也无妨。 “主人,为何要唤我的旧名?” “你......!”白昙脸色骤变,卡着他咽喉的手指一紧,一只手又去探他的命脉,果然便摸着一股浑厚的内力,心下大震,“昨夜那兽脸人就是你?” 巫阎浮摇摇头,淡淡道:“阿痴只知道,阿痴是主人的阿痴。” 白昙瞪着那双此刻已褪去茫然,幽幽深深的一双蓝眸,后腰灼刺难忍,当下扬手“啪啪”甩了他两耳光:“你何时恢复了记忆?你骗了本座多久?” 巫阎浮微启薄唇,低低道:“从一开始……便记得。” 当头如一个惊雷炸响,白昙霎时恼羞至极,怒不可遏,见他目不转睛,眼底似暗藏戏谑之意,伸出两指便欲取他双目,指尖悬在眼皮上堪堪止住。 巫阎浮闭上眼皮,长长地叹了口气:“主人想要阿痴的眼睛,取走便是。只是,日后便再看不见主人,实在可惜。” 白昙听他这般耍无赖的口气,更是火冒三丈,咬牙怒道:“你以为本座不忍心?仗着自己多年前救过本座一命,如今便将本座当猴耍?好玩?” “自然不是。阿痴不过是想保护主人。阿痴说过......阿痴,喜欢你。” 几个字甫一出口,白昙便觉娆骨袭来一阵骚动。 他慌得一把捂住巫阎浮的嘴,小指却不经意陷入了他唇间,便被如蛇似蟒的湿凉舌尖裹住,极尽挑逗的吮舔了一番,发出轻轻地“咂”一声。 白昙的耳根唰地便红透了。 巫阎浮欣赏着他此般神态,愉悦到了极致,可转瞬又被狠狠扇了一耳光,唇间溢满了浓重的血腥味,他心下却如一只嗜血恶狼般隐隐兴奋起来。 他几乎想此刻便将白昙按在身下,将他占为己有时,告诉他自己是谁。 “你若再说这种话,本座便将你的舌头割了!”掐住男子染血的下巴,指甲陷入他咽喉间,划开一道血口,白昙忍住渴血的冲动,将目光挪开了。 这人不是他以为的可任他宰割的药人,而是一条潜藏他身边的伏兽。 “本座问你,你当年是不是巫阎浮安插在月隐宫的细作?” 巫阎浮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呼吸一滞。 这小娃娃,居然会知道这个,是从谁嘴里听到了什么不成? “说!”白昙细细观察着他神态,见他略有迟疑,胸中噼啪一声,好似什么珍藏之物裂开了,“你是,你果然是。你是个细作,当年为何会救本座?” 他满以为这人是救他于水深火热的恩人,满以为这人是世上极少以真心待他的人,满以为他真是个阿痴——却不知,从头到尾竟是一个骗局。 “如若阿痴说,阿痴自那时起便喜欢了主人,主人信不信?” 白昙厉视着他,双眼泛起一层雾气,嘴唇抖了一抖:“不信。” “那么主人想必是更相信另一个答案。”巫阎浮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 白昙猛地一怔,眼圈立时红了,嘴唇抖了好半天,才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好似嚼碎了牙根发出的声音:“我亦不信……一千个一万个不信!” “阿痴所言,句句为真。这两个答案,主人想信哪一个,都可以。” 白昙闭了闭眼,杀意涌到心间,掌中聚起一股内力,嘴角硬扯了起来:“本座都不信。本座只知道,宁愿我负天下人,莫让天下人负我!!!” 话音未落,他便一掌朝身下男子心口处重重劈去,却见对方闭上双眼,躲也不躲,便又及时撤回了内力,收掌为拳,一拳落到他胸口上。 这一拳没用内力,并不多重,于巫阎浮而言只如被软绵绵的捶了一下。 白昙拳头抵在他心口,只感到他心跳极为急促,一下一下,如擂鼓声声,疾风撞钟,好似真喜欢他到极了,便连死也不怕,巫阎浮却不禁暗自庆幸自己披得是别人皮囊。 若是换了他自己,他这做师尊的,可真是颜面无存,枉他活了五十多年。 tbc 不好意思哦刚才有个bug,师尊不知道崽子命不久矣>>我太困一时写错了 第36章 白昙厉声逼问:“你为何不躲?” 巫阎浮又叹了口气:“主人点了阿痴的穴位,阿痴当如何躲啊?” “你曾是那魔头弟子,'催花折枝手'练得比本座更胜一筹,装什么装?” “可阿痴若是躲了,主人不就不要阿痴了吗?” 白昙听他这一本正经的一口一个阿痴,心中羞耻难堪,当初他以为他是真痴,便给他取了这么一个绰号,如今看来,痴的反倒是他自己。 不过这人倒是真的没想躲,着实令他有些意外。方才他那一掌劈下去,纵然天夙武功胜他一筹,也会被震的颅骨开裂,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白昙收回拳头,压在巫阎浮胸膛上的膝盖用力一沉,冷冷道:“你不躲,不过是笃定本座不会对你下杀手。” “主人如此聪明,又怎会不知晓,留着我比杀了我好处更多?” 说罢,巫阎浮笑了一下,白昙一瞬失了神,这药人一直是一幅懵懂茫然的神态,他不曾见他笑过,可不知怎么,这人笑起来竟令他觉得似曾相识。 这般似笑非笑,玩世不恭的神态,好似把天下人尽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忽然生出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这人的脸,就像是一张面具,面具底下藏着另一个人。 如此想着,白昙如惊弓之鸟,伸手便去揉掐男子的脸,从耳根到下巴,仔仔细细检查一番,未发现一丝□□的痕迹,才松了口气,不由自嘲:胡思乱想个什么劲儿,真是杯弓蛇影。老魔头早就死透了,害怕什么! 巫阎浮眯起眼睛,盯着他:“主人以后打算怎么处置阿痴?” 白昙心道,诚然这人算不得他的救命恩人,但却在楼兰将他从司幽手里救出,不仅如此,还点拨了他几招,令他功力大进,并非是想加害于他。 再者,他是他的药人,他离不了他的血。 可这人显然颇有心机,若要留在身边,他不得不防。 “你蛰伏在本座身边这么久,到底所求为何?” 巫阎浮舔了舔唇角:“阿痴说过,喜欢你。” 白昙后腰一麻,恶声恶气道:”你闭嘴!本座说过,不信!“ “这是其一。”巫阎浮心知这小狼崽子自然没这么好哄,便道,“杀伏鹿,一统月隐宫,这是其二。这其三,便是因为主人手里的藏宝图。” 白昙讥笑一声,果然另有目的。 不过,如此坦诚相告,这人倒更可信一些。不过.......他伸手在虚空一抓,却感觉惑心咒毫无动静,便知蛊虫定是被这人设法弄出来了。 巫阎浮淡淡道:“主人不必怕我,若阿痴有害你之心,早便下手了。” 白昙如鲠在喉,磨了磨牙:“你倒真是忍辱负重,深藏不露。” “多谢主人夸奖。” “你!”白昙没见过如此不要脸之人,一时语塞,只觉自己骑虎难下,进退两难,此时,渴血之感也愈发强烈,他咽了咽唾沫,已是忍无可忍。 “主人?”巫阎浮见他喉头不住滚动,低声引诱,“主人想喝血了?” “怎么,你喜欢本座吸你的血?”这一句问出口,白昙便立时意识到了什么——每次他饮完血后,便会昏愦一阵,谁知那时这人对他做了什么。 如此一想,他便大为光火,伸手一召,将弑月收入掌中,将身下男子的脖颈割开一道血口,以血饲了刀,便一脚将他踹下了榻去,自己靠着墙面,将弑月立在身前,低下头,细细舔去沿刀上凹槽淌下的一缕鲜血。 饮够了血,少年便抱着怀里钩刀闭上了眼,戒备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他下巴淌着鲜血,鸦发松散,胸口阵阵起伏着,整个人既柔弱又肃杀。 ——仿似这天地之间,唯有这把兵器,是他的依靠。 巫阎浮摸了一把鲜血淋漓的脖子,抬眼便少年此般模样,眼神暗了一暗。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一番,注意到少年鞋履未褪,不禁暗暗好笑,弯下腰去,替他一一除去了鞋袜。将一双莹白玉足握在掌心,男子缓缓低下头,啄了一下少年足尖。未免将对方惊醒,他吻得极是温柔小心,浅尝辄止,少年却缩了一缩脚趾,勾得他心尖一漾,唇角不觉勾了起来。 他清楚得很,这小娃娃如今看上去锋芒毕露,其实性子还是胆小。 似个纸糊的老虎,稍微用力一点,就要给戳破了。殊不知这小娃娃越是表现得凶蛮霸道,便越是诱人染指,啧,这叫他做师尊的,怎么放心得下? 如此想着,巫阎浮又是疼惜,又是心痒,拨了少年脚镯的一颗喉铃,捏在手里揉捻,此时,却忽觉空气中袭来一丝异样的波动。 他心里一凛,便跃到窗外,一出手精准点了那窥视之人的穴。 一眼看清此人是谁,感到对方内息极其紊乱,已有发狂之兆,巫阎浮立时将他腰带一抓,疾风般掠过湖面,纵身跃入对岸密林之中。 甫一落地,巫阎浮怀里之人便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来。 巫阎浮蹙起眉头,一手抓着怀里人腰带,解开他衣袍,将他翻过身来,手间几根金针上下翻飞,转瞬扎进对方奇筋八脉的数个要穴,又一收五指,便将金针尽数吸出,霎时,几股黑血自几个针孔中一泻如注。 待黑血排尽,半昏厥的紫衣男子方才悠悠醒转,虚弱唤道:“教主……” “本座在。” 巫阎浮替怀里人掩好衣袍,将他扶坐起来,却被一只灼烫的手忽地攥住了手腕,紫衣男子仰头朝他望来,一双眼如深秋凋零的柳叶,萧瑟凄苦。 “教主,属下命不久矣,教主可否答应属下一事?” “何事?” 听得对方声音透出几分关切,司幽将头依在他手背上:“几月前……属下为了练六欲天,习了那天女勾魂式,寻了一人双修。那人是武林正道中人,属下却害他失了武功,心中有愧,望教主能将属下带回那人身边。” 巫阎浮垂眸看向他,一哂:“傻子,你若回去,那人怎会轻饶了你?” “死在他手里,便算司幽恶有恶报……死了,也好过活受罪。”说着,男子轻咳起来,脸颊上血丝更密,几乎渗出血来,“教主便答应了属下罢?” “想来方才房内的情形,你是都瞧见了……才说这样的傻话。”巫阎浮反手捉住他手腕,两指压在他命脉上为他平复内息,“司幽……你又不是不知本座当初寻个娆人来顶替你做明妃的缘由,莫要太过偏执。” 紫衣男子闻言精神一振,脸色好看了许多:“那教主如今治好了么?” 说罢,便伸手要去探对方腹下,却被几根鬼藤堪堪阻在半途。 一只手将他下巴抬起,对上男子幽邃暗沉的眼眸,摄人心魄。 “你好大的胆子啊,司幽。” 司幽缩回手,伏身在他面前跪下。 “教主……司幽自知是无法助教主练成大功了,不敢奢求太多,希望教主顾念司幽追随教主数十年的份上,圆了司幽最后一个心愿可好?” 巫阎浮抬起他下巴:“若是本座力所能及之事,本座自会尽力而为。” 司幽仰起头:“教主……可否亲手了结属下的命?” 巫阎浮盯着他,唇角微微绷紧。 “教主想必比属下更为了解,习武者,走火入魔而死,死状最为凄惨,属下连任浮屠教两代护法,唯愿死在教主手下,方才体面光彩。” 巫阎浮摩挲他的脸,沉默良久,手滑到他颈间,才道:“你可算伴随见证本座一生荣辱成败之人,若你死了,本座在这世上,便再无知己。” 司幽闭上双眼:“有教主这一句……司幽此生无憾。” “无憾便好。” 巫阎浮一寸一寸收紧手指,却见司幽颊上血丝猝然裂开,唇角上扬,一瞬表情变得如魔似妖,妩媚又疯癫,一双手臂忽然伸来,缠上他脖颈。 “怎会没有遗憾?”一串轻笑自男子嘴唇溢出,贯入巫阎浮耳中,层层侵入心魄,紧紧缠住他的一双手臂似胶着在他身上,竟令他一下没有扯开。 心知对方已心魔所控,失了神志,巫阎浮负手而立,浑身暴起一道罡风,将缠着自己之人震飞出去,坠到湖中,便纵身飞去,将他从水中捞起,放在一颗树下。正欲去察看对方如何,他却忽觉腹下烧起一股邪火。 巫阎浮瞳孔一缩,便知自己是中了这诱佛术,被催出了情i欲。 方才司幽对他使出的一招正是“天女勾魂”中最为厉害的诱佛之术,顾名思义,若是毫无防备,饶是佛陀也难定心神。纵然是他,中了招,也需得寻个无人之地,打坐一天,疏通奇经八脉才可解。当下,他顾不得其他,回身便朝树林深处疾步行去,却在此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 巫阎浮心里一跳,莫不是小狼崽子听到了动静?回头一瞧,果然便望见一抹人影自湖上那艘船翩然而至,转眼间,就穿过树影落到他面前。 白昙落到草丛里,冷冷盯着他:“你一个人大半夜鬼鬼祟祟在这里做甚?” 啧,小狼崽子醒的真不是时候。巫阎浮答也不答,当下便施展轻功,跃入林中,白昙见他看到自己就跑,哪里肯罢休,足尖一点,便紧追上去。 “你跑什么跑,给本座站住!” 此时这师徒两人俱使得是“舞风弄月”,一前一后,在林间树梢纵跃穿梭,却也拉不开多少距离,巫阎浮在前方步法愈疾,白昙便也追得越猛。 不知不觉,二人都进了藏龙岛深处,巫阎浮一眼望见前方若隐若现的石群轮廓,知道再往里走,便进了“六道轮回”阵,正式闯入了武林大会的擂台之中,里面就是机关重重,高手如林,危机四伏了,无奈,只得将白昙往另一个方向引了一段路,到了一座隐蔽的石庙前才停步,立即盘腿坐下。 白昙看他一语不发的坐下打坐,心里纳闷得很,又想起刚才在黑暗中看见还有一人落入水里,好像是被这人打伤了,越想,越是满腹疑云:“你怎么了?刚才为什么跑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跟你交手那人是谁?” 巫阎浮闭着眼睛,听见他盛气凌人的清亮声音,只觉像有无数小爪子在挠着他耳膜,他双手结了印,默念清心静气咒,腹下妖火却是愈烧愈旺。 “喂,本座问你话呢!” 白昙不依不饶,持着弑月,走到巫阎浮身前,用刀首挑起他下巴。 巫阎浮额角青筋狂跳,缓缓睁开眼睛,眼白都蔓出了血丝,目光落在眼前少年敞开的衣衽内一片凝脂般的肌肤上,便似被吸住了般挪不开。妖火轰地窜起来,几乎将他从里到外都烧穿了,滔天的情i欲便要破闸而出。 不是他不想要这小狼崽子,而是他不想在这不堪的状况下要了他。中了“天女勾魂”此等凶邪的招术,他亦难以自控,不知自己会干出什么来。 白昙看他直勾勾盯着自己胸口瞧,顿时恼羞成怒:“你在乱看什么?” 巫阎浮咽了口唾沫,声音嘶哑难听:“……你快些走。” “为何?本座想去哪,就去哪。” 白昙蹙起眉毛,看他神态异样,浑身冒汗,便收回弑月,凑近去瞧。 第37章 “……”巫阎浮一手掩住腹下异状,一手捉住白昙伸过来要探他脉相的手,头脑发胀,已是难耐至极,极为困难地吐出一个字,“滚。” 这字甫一出口,白昙就变了脸色。似心底陈年旧疤被人生生剐开,顿时一阵剧痛难忍,他扬手就想扇巫阎浮耳光:“凭你,也敢让本座滚?” 话音未落,他另一只手也被巫阎浮堪堪捉住,掌心擦过对方脸颊,拂过眉宇鼻梁,在嘴唇停了一瞬,似想亲他似的,转瞬,又被极快地扯开了。 白昙挣开手,退后一步,巫阎浮站起来,立时背过身去。 恍然好似当年,师徒二人也便是只相隔一步之遥,却是咫尺天涯。 见对方又有要逃的意思,白昙一个箭步上前,心中战意袭来,只欲逼这人与他痛快切磋一场,当下使出一招“诛天化魔掌”朝他背心袭去。巫阎浮旋身避过,手肘四两拨千斤挡开他手臂,伸手一掌假意抓向他天灵盖。 见他使出杀招,白昙心中一凛,不甘示弱,使出全力一掌迎去,掌心相撞之时,竟觉对方根本没用内力,这一下几若以卵击石,只见眼前白发男子被他震得向后飞出几丈,撞在石庙前的一根柱子上,石柱轰然四分五裂,石庙霎时坍塌下一角,竟砸在下方男子身上,将他重重压住。 白昙一惊,方才意识到这人根本没想伤他,急忙冲上前去,两掌将碎石块震碎开来,发现底下男子上身鲜血淋漓,下半身还压在半根石柱上,便出掌一拍,将足一人粗的柱子拦腰劈断,弯腰捞起对方脖颈。 “喂,你怎么样?” “……”巫阎浮闭着眼睛,不想回应。 白昙伸手去探他鼻息,指尖不经意拂过他嘴唇。 “……”巫阎浮屏住呼吸。 小娃娃还不走……干脆让他以为他死了罢。 白昙心里大惊,将他手腕握住,又去探他脉像。 巫阎浮凝住心脉血液,一动不动。 白昙愣了一愣,不死心趴下去,强忍着去舔药血的冲动,把耳朵贴在巫阎浮心口,柔密的发丝扫过他下巴,激起一片灼心化骨的痒意。 “砰砰砰砰………” 巫阎浮心跳快得乱七八糟。 白昙松了口气,蹙起眉头看向这人的脸,伸手去扒他眼皮,手腕猛地攥紧,男子紧闭的蓝眸倏然睁开,冷冷盯着他,呼吸湍急:“你还不走?” “你以为本座想管你死活?要不是你的血......流了这么多,实在浪费。”说着,白昙撑起身子,却瞥见他肋下一道伤口嵌了块尖石,血如泉涌,不由一惊,忙将正要起身的巫阎浮一把按住,小心翼翼地替他拔去。 这疼痛于巫阎浮而言倒不算什么—— 此刻白昙凑那么近才是真正的煎熬。 少年天生的体香似一股迷烟直往他鼻里钻,钻进五脏六腑里。 巫阎浮双手蜷起,抓紧几块碎石,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这一刻他无比确定,白昙就是他的现世报。他弑父杀母,血债累累,却罕有敌手,只手遮天,所以上天派来这么一个小魔头来克制,来折磨他。 让他为他死了一回还不够,还得活着受罪。 偏偏白昙还看不见他□□什么光景,不知死活地只顾着给他清理伤口,低着头,粉雕玉琢的面庞上泛着一层柔光,神态异常诱人。 巫阎浮眼神迷乱起来,凑近少年耳垂,深嗅了一口他的体香。时,尖石被猛地拔出,巫阎浮浑身一震,鲜血猝不及防溅了白昙一脸。 他抹了一把嘴,便想凑上去舔伤口,却顾着面子,只矜持地嘬了一口自己的手指,却不知这般举动落在巫阎浮眼里,只如火上浇油。他一只手将身上少年狠狠按进怀里,嘴唇抵着他娇嫩小巧的耳垂,嘶着嗓子道:“你知不知晓......你这是在玩火*?” 白昙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挣扎起身,便听一下裂帛之声,他一截袖子被撕了下来,身子被猛地推到一边,石堆中的男子站起身来,一下纵身闯入那塌了一半的石庙内,接着便听雷鸣般的轰隆一响,只见一尊石头佛像横飞出来,将窄小的石庙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白昙愕然,冲到门前:“你到底发什么疯?” “滚。”里头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喘,似头走投无路的困兽。 “你!”白昙攥紧手中弑月,心念一转,退后几步,假作离去,却轻盈地纵身一跳,无声无息落至那石庙顶上,俯身去听里边动静。 听见外面再无动静,巫阎浮方才解开自己穴位,跌跌撞撞地靠着佛像背面坐下,一口血溢到喉头,被他强行咽了回去,一只手探到腹下。 方才白昙一番胡闹,已耽误了疏通血脉的最佳时机。 如此,只便只能...... 黑夜中林间十分安静,只有风过密林,沙沙作响。 从石墙裂开的缝隙间传出的一串喘息便格外清晰了起来。 这喘息喑哑沉闷,夹杂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情-欲。 同为男子,白昙一听,便恍然悟到这人在石庙里面做什么。 他方才那副模样,难道是中了迷-香春-药之类的不成? 想明白这人为何紧张的要他走,白昙心惊肉跳,联想到这人三番五次的占他便宜,更是一阵后怕。他武功胜他一筹,若刚才控制不住....... 他摇摇头,呵,装模作样,深藏不露这么久,还想故作正人君子么! 听得里边喘息声声,白昙再也坐不住,起身便想走人。 “呃......”却在此时,里边传来一声愉悦的嘶哑闷哼。 心知肖想之人便近在咫尺,巫阎浮一时兴奋到了极致,汗水淋漓的双手动得更快了些,亦放纵了自己,喉头溢出声声不堪入耳的低吼。 昙儿,你可听得开心?日后让你夜夜都听。 白昙从石庙顶上窜跳起来,落荒而逃,气喘吁吁的冲进林间,整根脊梁都软得没了形状,倚着一颗树,才没栽倒在地。娆骨泛起热意,狐尾般阵阵蠕动,他忍不住蹭了蹭树干,娆骨顿时说不出惬意舒爽。 “唔!”白昙便打了个激灵,站直了身子。 他这般情状,简直,简直似狐狸发-春,都蹭起树了,可怎生回事...... 白昙羞耻地捂住脸,头抵在树干上,厌恶极了自己。 忍耐了一会儿,娆骨却愈发骚热,不自觉地引着他把腰臀往树上磨。 白昙臊得想死,左右一望,见四下无人,也窜上树去,寻了一根粗壮枝干,躺在上头自淫起来。树叶被摇晃得沙沙作响,似在窃窃私语,浓密树影遮蔽了一切,予他一方隐秘之所,不必顾及其他。 快活完了,白昙便觉乏得很,透过树枝望着上方的夜穹出神,嘴里叼着一片叶子,双腿垂下去,一双裸足无意识地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如此看来,以后娆骨发作起来.....找颗树解决也无妨...... 起码树不会负了他,不会害了他,不会有忧怖,亦无需他爱。 不会惹得他娆骨长开,更不会令他短命。 他伸出手,借着月光,细看自己手心。 ——命线似乎看上去比昨日更短了些。白昙想了想,便明白过来。 原来他病变的娆骨每动一次,他便离死更近了一步。 为何他的娆骨总会因为天夙而动? 是他对他动心了不成? 这念头一出,白昙便被吓了一大跳。 怎么可能! 正心乱如麻的想着,忽然一串“窸窸窣窣”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是有人踩过草丛的脚步声。他警惕的坐起身,循声望去:“谁?” “是属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应道,从树影里走出来。离无障拨开面前的一根树枝,走近少年所在的树下,恍然像回到了多年前。 那时,他替师尊取酒时,偶尔就能看见白昙如此时这般藏在那株昙花树上,像只猫儿。后来他逐渐发现,白昙只要生气或者难过,在屋子里,就喜欢钻被窝,在屋外,则喜欢上树。他方才追出来一阵好找,也没找到人,发现附近一颗树无风自动,才发现白昙果然是在树上。 只是......也不小心看见了不该看见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白昙盯着他,低声逼问。 “属下在远处听见这边有响动,才发现教主......”离无障不敢直视白昙双眼,眼前挥之不去方才那幕香艳的画面,不禁庆幸自己戴着面具,“教主为何三更半夜一个人跑出来?属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白昙系好腰带,跳下树来,望了一眼石庙的方向,想起湖畔那个落水之人,道,“你随我去那边看看。” “嗯。” 二人回到船方才经过的湖畔边,落水之人却已不见踪影。 放心不下尚在石庙中的那人,白昙便又与离无障折了回去,刚到石庙附近,就远远望见一个人影在石庙之前,双手舒展,踮着脚尖旋转身子,竟在缓缓起舞。他的舞姿极是凄艳哀怨,又穿着一袭紫衣,脸色惨白,在这月光下,密林中,废庙前,宛若一抹孤零零的幽魂。 看清那人是谁,白昙心下一惊,杀意顿起。 上次受的羞辱,他还记得一清二楚呢。 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一首《苏幕遮》被男子此时轻声唱来,犹如鲛人在海中哀吟,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最后化为一声叹息千回百转,“教主,你说司幽舞姿好看不好看?” 他口中那教主,必然不会是他,定是那老魔头了。 白昙蹙起眉,见司幽神态似痴似狂,不由暗忖,这人莫不是疯了?侧头与离无障对视一眼,便知对方和他的想法一样。 他虽自诩心狠手辣,却也不欲欺负一个疯子,便将弑月收回了袖中。 “你从小到大都最喜欢看司幽跳舞,这一只舞,司幽编了三年,还没来得及跳给你看,你便死了,等司幽跳完这只舞,便去陪你。” 说罢,他舞步骤然加快,像跳胡腾舞般旋如疾风,三千鸦发散乱,衣衫被身上爆出的罡风撕扯得片片碎裂,好似百鸟振翅,落叶翻飞。 竟是欲就地自尽。 此时,轰隆一声,石庙里传来一声响动,一个修长的身影纵身飞出,落到司幽面前,闪电般地一出手便点了他的穴。司幽便似抽了骨头般软软倒向白发男子怀里,双臂缠住他的颈项,二人一时亲密至极。 白昙不禁愣住,脚下一重,踩断了一根枯枝。 巫阎浮抬眼瞥去,瞧见那密林间的人影,瞳孔一缩。 “教主......你果然还是放不下我。”司幽细若蚊吟地喃喃一声,满足地将头枕在男子坚实的肩头,“你舍不得我死得这般凄惨,是不是?” “心无挂碍,意无所执。解心释神,莫然无魂。”巫阎浮捂住怀里人嘴唇,低声将清心咒送入他耳中,待他呼吸平缓,便将人打横抱起。 “教主....这药人.......”离无障疑惑道,“怎会认识司幽?” 怎么会?这还不好想么? 一股怒火冲上心口,熊熊燃起,白昙攥紧弑月,从林间一步一步逼向石庙前的二人:“原来......你们俩是一伙的,在楼兰做了一场戏!” 说罢,他便一跃而起,挥刀袭去。 巫阎浮搂紧怀里之人,施展轻功往后急避,白昙见这人护司幽护得那样紧,不知怎么,只觉无比扎眼,心下怒火更甚,杀意澎湃,一跃而起,一刀不偏不倚对准司幽头颅斩去,饶是巫阎浮避得极快,凌厉刀风仍倏然将司幽颈侧划开一道血痕,霎时血流如注。 一击不中,白昙旋身又砍,巫阎浮弹出一针直刺入他腋下破绽,刀锋一偏,贴着巫阎浮背脊擦过,削断数缕白发,擦肩而过一瞬,白昙腾出另一手去抓他怀中人天灵盖,却被对方迎面一掌震开,撤掌时,手掌拂过他脸颊,活似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耳光,火辣辣的一片刺痛。 离无障紧逼而至,化作一团黑雾朝那人扑去,可对方却像生了一对火眼金睛,一根金针刺进他俞府穴,眨眼便破了他的障眼法,掌风势如破竹,“啪啪”赏了他两耳光,教训后辈般打得他狼狈不堪摔倒在地。 白昙捂着脸颊,手指咯咯作响,弑月在手心如化毒蟒,寒芒爆涨,见巫阎浮转身跃过石庙,有扬长而去的意思,正欲追上,娆骨处却袭来一丝剧痛,转瞬扩至整个脊背,令他当即跪倒下去。他伸手按住娆骨,只觉那处有根毒刺在狠狠扎着自己。 “呜,疼........”他咬住嘴唇,难以忍受的呜咽了一声。 他从小到大,都极是娇气,极是怕疼,自月隐宫一行后,更是对皮肉之苦如视虎狼,死倒不怎么怕,可这般的剧疼却是真受不住,一下子便流出泪来。 离无障缓过神来,忙将白昙扶起,见他满脸泪水,似是痛苦得很,一下慌了神,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脸,柔声道:“教主,你怎么了?” “疼......我定是,定是要死了.......”白昙蜷起身子,抽泣起来。 “呸,说什么傻话!”离无障心化成了一汪水,把娇小的少年抱入怀里,站起身来,只觉他轻得像一张纸,一阵风吹来就要没了。 “莫怕,属下带你回船上。” 第38章 一阵风吹来,云翳遮蔽了月轮,夜色愈发昏暗。 离无障抱着白昙穿过密林,朝停泊在岸边的船行去。离船尚有半里只距,瞧见几人在甲板上,白昙在他怀里挣扎起来:“放本座下来。” “可你的身子......” 白昙厉声道:“不碍事。快放本座下来!莫要让人看了本座笑话。” 离无障无奈之下,只得依他,一松开手臂,白昙便将他推开来,捡了根树枝撑住身子,踉踉跄跄的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一头栽倒下去。 “教主!” 离无障冲上前将他抱起,却见他嘴唇紧咬,已是不省人事,气弱游丝。一种强烈的不详感似蝗虫来袭,他伸手搭上少年细细的手腕,命脉搏动得也是凌乱虚弱至极,竟是重病之人的兆相。他当即大惊失色,才知白昙方才所言并非傻话,抱起人一路疾行,上了船。 甲板上姬毒与索图,弥兰笙三人见他抱着白昙冲进舱房,都奇怪地想跟进去瞧,却被他关门挡住:“教主染了点风寒,不碍事。” 说罢,离无障褪去上衣,盘腿坐下,将白昙搂入怀里。 如此性命攸关之时,他才不放心将白昙交给别人。 这船上同行之人除了他自己,他是一个也不信。若是他不在,怕是白昙这般情状,便如落进了虎穴狼巢,转瞬便要被分而食之。 正要为他运功疗伤,却听门此时“咚咚”一响,一个女子的声音透进来:“离无障,让妾身瞧瞧教主,妾身也许知道教主是怎么回事。” 离无障蹙了蹙眉,道:“不必。” 姽鱼儿传音入密道:“妾身与教主同为娆人,你且看看教主后腰的娆骨,是不是有什么异状。” 离无障将白昙翻过身去,三两下解开腰带,掀开衣摆。 刹那间,一朵绮丽的昙花刺青跃入眼帘,浓烈魅意扑面而来。 离无障当下头晕目眩,浑身燥热,鼻间泛起一股热意。 他扭开头,拳头堵住鼻底,一缕鲜血却仍从指间溢了出来。他眨了眨眼,定睛细看尾骨之处,果然便发现了一粒朱砂痣般的血点。 他正欲伸手去触,门外人似有感应般轻声喝道:“别碰他的娆骨。若你非他心上人,只会害他更痛。” 离无障收住手指,指尖刻入肉里,咬牙道:“你进来。” “嘎吱”一声,姽鱼儿推开舱门,疾步走到榻边,一眼看见那处血点,脸色骤变,又握住少年手腕,一看他掌心便失声道:“怎会如此?” “如何?”离无障问。 姽鱼儿盯着他:“你......莫非就是他意中人?” 离无障一怔:“自然.....不是。” “那为何教主的娆骨,今夜竟会突然病变的如此厉害?”姽鱼儿自言自语道,“他的意中人,可是今夜与他相见了,又伤了他的心?” “意中人......”离无障思索一番,白昙如今哪会有什么意中人?脑中闪现今夜那一幕,他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难不成他对天夙动了心? 天夙? 的确,天夙曾是他的救命恩人,并非不可能。 “罢了,问这个也无甚意义,娆骨病变到如此地步,都生出了毒刺,不是一朝一夕,他这意中人想必是早就伤他至深,如今也不可能想着来救他。”姽鱼儿睫羽微颤,一双柳眉蹙起,心中生出一个念头。 离无障回过神来:“你是说他意中人能救他?” 姽鱼儿不置可否:“若二人情投意合,娆骨许能痊愈,若其一人心怀怨怖,或已心如死灰,则无药可救。” “我去将那人寻回来。” “不必。”姽鱼儿冷声道,“白教主早已死心,娆骨才会如此,如今只是因又见到那人,故而生了许久的毒刺才一下爆发了出来,如今已是病入膏肓,性命危在旦夕。” 早已死心?莫非昙儿与天夙其实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 离无障心口沉窒:“那还有何法可医?” “你若信妾身,便背过身去,莫要回头看。” 离无障想了一想,袖间一抖,一把通体漆黑的骷髅头短锥已然出手。他平时出手时多用障眼术,故而鲜少亮出兵器。将锤尖对准姽鱼儿后脑,他背过身去:“你若敢对他不利,本魔立即要你的命。” “你倒是情深意切,可惜了。” 姽鱼儿凄然一笑,从云鬟间取出一枚鱼尾形的发簪,一头秀发垂落至腰,又解开衣衫,手执着那尖锐锋利的发簪绕到后腰处。 随着剐肉剃骨之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舱房内弥漫开来。 离无障目不斜视,面具下方的唇角却微微颤了一颤。 一柱□□夫,那细微的声音终于戛然而止。 姽鱼儿掩上衣袍,系紧腰带,手颤抖地将一小截血淋淋的连着皮肉的软骨塞进离无障手心:“将这个烧成灰,以温水喂服。” “妾身用的这法子,也只能替教主续上至多一个月的命。要救他,唯有寄望于人骨念珠。可你须知,人骨念珠乃我曼荼罗门圣物,若落到门主手里,他便绝不会容它被他人拿去续命。” 离无障回过头,错愕地盯着女子惨白的脸:“你为何待他如此?” “他与我血脉相连,乃是至亲。妾身活了三十余年,也活够了,他却还年轻。”姽鱼儿抚摸了一下上少年的脸,撑着榻,艰难地站起来。 这么片刻,她的容貌便衰败了许多,数十年岁月如一道秋风自她身上无情刮过,一瞬卷走了所有青春年华。她的肌肤皱纹横生,一头乌黑秀发亦染上银霜,已然从一位俏丽佳人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妪。 “妾身变丑了罢。唉,竟让你这后辈看了去,妾身可是赫赫有名的西域十大美人之一呢。”姽鱼儿用丝帕遮住脸,兰花指翘着,好似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一样羞涩,步履蹒跚的走到了窗边,似乎十分虚弱。 离无障如鲠在喉,想去扶她一把,女子却背对着他,极是优雅地用鱼尾簪子挽起了一头白发,挽成一个精致的飞天髻,回眸笑了一笑。 “等教主醒了,你莫要告诉他,妾身做了什么。他若问起,妾身去哪了,你便说,妾身去西夜祭拜他母妃了便是。” “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取人骨念珠。若能取到,妾身日后送信告知下落。此番一去,怕是有去无回,就此别过。” 说罢,姽鱼儿一纵身跃出窗外,似只鸟儿般消失在密林深处。 离无障彻夜未眠。 晨曦初露时,白昙才悠悠醒转。 他似是做了一个长久的梦,梦见了儿时,正值夏末,在那花繁叶茂的王宫禁苑里,母妃抱着他荡秋千,摇着轻罗小扇,扑着流萤,柔声唱着一首小曲哄他入睡,声音却是姽鱼儿的,凄凄切切,又婉转美妙。 这一夜,他听着这曲儿,睡得很是安稳,安稳得似个襁褓里的婴孩。 “昙哥哥,你可好些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白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了揉惺忪的眼皮,竟摸到一脸泪水,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怅然若失。为何,他在梦里哭了呢? 朝身旁望去,他便看见迷沙站在榻边,一个罗刹正在桌边倒水,离无障也在,不过靠着墙睡着了,头垂得很低,眼圈下积着一层青色。 “嘘,别把他吵醒了。”白昙坐起身来,摸了摸娆骨,感觉已经不疼了,便轻手轻脚地下了榻,迷沙走过来,为他更衣擦身。 漱过口,洗过脸,喝了一碗热羊奶,又啃了一根羊腿,白昙又精神抖擞起来。他一边吃,一边回想着昨夜的经历,心情很是复杂难言。 他推开门,走到甲板上吹了一会风,脑中混乱的杂绪才清楚了些。 照昨夜看来,天夙与司幽是一伙的,所有的一切,从始至终都是在演戏。那一夜天夙为他指点迷津,想来也是为了博取他的信任。 如若不是昨夜他折回去正巧撞见那一幕,恐怕他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什么恩人,什么喜欢,都是假的。 这般想着,白昙浑身的血液都寒冷下来,攥紧了拳头。 天夙......本座生平最恨别人骗本座,你给本座等着瞧。 “白教主一个人在这里琢磨什么?莫不是今日便打算上藏龙岛?” 一个雄浑的男子声音自他背后响起来。 白昙扭过脸去,见弥兰笙神采奕奕地走上前来,便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此时湖风吹起少年的一头未束起的鸦发,一身水龙逐月纹样的银白袍子衣袂飘飞,整个人冷艳凌厉,绝美勾魂,容色似比前几日所见时更盛几分,惹得弥兰笙险先失了神,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 如此美人,却是个......大逆不道,为祸人间的妖孽。可惜。 白昙道:“武林大会虽还未开始,不过,我们早些上岛也无妨罢?” “自然无妨,白教主第一次参加武林大会,提前熟悉熟悉地形也好。” 白昙听着话里透着一丝轻蔑,不禁蹙了蹙眉,又转瞬盯着对方笑了:“那可要麻烦弥门主多多指教呀。” 弥兰笙被他瞧得面上发烧,脸红脖子粗地“嗯”了一声,想起那夜之事,更是一阵心神荡驰。 “嘶,弥门主脸怎么如此红呀?莫不是伤风感冒了?”白昙故意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呀,烫得很,要不要脱些衣服散散热?” 说罢,他便又去扯弥兰笙的腰带,身子凑得极近。 “你这妖孽!”弥兰笙顿时低吼了一声,怒发冲冠,像只暴怒的雄狮。 白昙瞟了一眼他腹下,无声一哂,旗开得胜地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弥兰笙砸了一拳船桅,气得牙痒,又无可奈何,心里只怨:巫兄啊巫兄,枉你为一代宗师,弟子众多,怎么教出这么个妖孽来?倘你还在世,看他还敢不敢如此嚣张?这天底下,难道就没人能治治他么? 如此想着,一丝旖念似野兽般啃食着他的胸口来,他忍不住偷偷抽出袖间藏的半块丝帕,低头嗅了一下帕上少年身上特殊的体香,虎目灼灼——不如,索性替巫兄收了这小妖孽! 废了他的武功,以后当个禁娈养着,也算替巫兄报仇了。 “门主?” 听见身后一声低唤,弥兰笙忙将丝帕掖进袖里。 萨满老巫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走到他近处:“门主,姽鱼儿逃了。” “果然,这妖女信不得!”弥兰笙脸色一变,“她逃去了哪里?” “昨夜,老朽见她往藏龙岛里去了,恐怕是去寻她的旧情人了。” “绝非如此。”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离无障望着二人摇了摇头,“姽鱼儿并未背信弃义之人,她是自己去找伏鹿寻仇了。” “什么?”白昙正巧走过来,听见这一句,心下一惊。 姨母为何如此冲动,竟孤身一人前去寻仇? 他们手里还有人质不是?伏鹿若敢对她不利,他便拿他亲子开刀。 “无障,你随我来!”白昙快步走下底舱,将舱门推了开来。 一股奇异的腥味扑面而来。 瘦小的少年静静躺在底舱的地上,脸上蒙着一块布,衣衫凌乱不堪,腰带散开着,纤细的脖子上布满了暧昧的红痕。 白昙奇怪地弯下腰,揭开了他脸上那块布。 少年倏然睁眼,漂亮的琥珀色眼底布满血丝,泪光盈盈,瞳仁似碎裂开了一般。 尖锐的痛楚几乎要爆出眼眶来。 白昙被他这种眼神骇了一跳,目光在那些红痕上徘徊了一瞬,便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他不可置信地蹲下身去,扯开了少年的衣袍下摆,果然一眼便发现他双腿之间一片狼籍,虽然似被清理过,却还是惨不忍睹,青青紫紫的一片,俱是被放肆蹂-躏过的痕迹。 白昙替他系好衣袍,心中怒不可遏,转瞬便想到了一个人。 这艘船上,只有这色中饿鬼会做出这般禽兽不如的事来! 他将伏麟打横抱起,交给离无障:“叫人替他弄干净身子。” 说罢,他便走上甲板,厉声吼道:“索图,你给我出来!”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如此喊了几声,却毫无回应。 白昙心里奇怪,派人上下搜船,须臾之后,便听有人在二层的船舱内大呼:“教主,不好了!” 几个人闻声而去,沿着楼梯一上二层,推开舱门,一股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再定睛一看,地上正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身形魁梧,头戴毡帽,不是索图是谁?他已被开膛剖腹,五脏六腑全不翼而飞,身躯近乎断成两截,死状像是被什么野兽活生生撕开啃噬过,极其凄惨。 “是那蛊人,那蛊人来过!”弥兰笙惊道。 白昙心里一悚,昨夜他便睡在底下,却毫无察觉。这船上又有好几个高手,索图身为坛主,亦身手不凡,那蛊人却如入无人之境,将他残杀,吞食了部分尸体,竟一点也未惊动其他人,实在有些玄乎可怖。 “果然传说不假,那蛊人如鬼似魅,来无影去无踪,令人防不胜防。他既是为伏麟而来,一定还潜藏在这附近,伏鹿想必也来了。” 白昙道:“想来姽鱼儿昨夜不见,也不是巧合,她许是看见了伏鹿才追出去。来了正好,那日我见了,人骨念珠就在伏鹿脖子上。” “白教主倒突然对人骨念珠挺上心的嘛。”弥兰笙深深看了他一眼,他是搞不懂,小妖孽既然对他师尊当年的事那么好奇,为何要弑师呢? “在下丑话说在前头,人骨念珠乃我门圣物,不容他人染指,即便白教主助在下从伏鹿手上将圣物夺了回来,圣物也只可经长老之手借你一用,切莫存有贪欲,否则就算当了武林霸主,也为天下人不耻。” 白昙被他一激,冷哼一声:“你把本座想成什么人了?本座只对武林霸主之位有兴趣,圣物不圣物的,在本座眼里就是一坨狗屎。” “你!”弥兰笙怒目而视。 “哎,白教主与门主所言都太过。”萨满老巫插嘴道,“老朽相信,白教主性情耿直,高瞻远瞩,绝非背信弃义之人。老朽唯愿日后浮屠教与曼荼罗门还能百年交好,互为盟友,携手并进。” “还是前辈通透。”白昙笑了一下,能活多久,他不怎么在乎,只在乎活的时候够痛快够风光,不留遗憾,人骨念珠是能让人死而复生,世人求而不得,可他却不想再重活一次。他举起三根手指,“我白昙在此立誓,绝无觊觎人骨念珠之心,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天际真得隐约传来一串雷鸣。 接着狂风大作,乌云密布,一场暴雨似乎便要轰轰烈烈的喧嚣起来。 离无障心尖一绞,猛地握紧了拳头。 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师弟,你可知,你还哪有命不得好死? 若真要受天谴,真要被天下人不耻.......那个人也不会是你。 吩咐人处理掉索图的尸体,白昙便转身走下楼梯,来到伏麟所在的舱房。病弱的少年已被清洗过一番,躺在榻上,身上穿着他的衣袍,因着体型差不多,也还算合身。他闭着眼,睫毛不住颤抖,胸膛起伏得异常剧烈,好像睡梦中有巨大的恶兽在逼近,令他恐惧至极。 白昙看他此般模样,心里竟涌出一丝怜意,顺手替他盖上了被毯。 他虽有意将伏鹿这儿子当作人质,却无意伤他,更不想如此折辱他,尤其是此般不堪之事...... 手不经意拂过少年皮肤,感觉十分之烫,白昙蹙了蹙眉,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发现他果然是在害热,便从旁边桌上的酒壶里取了些酒水,将一块丝帕浸湿了,轻柔地擦拭起少年滚烫苍白的脸颊来。 擦了没几下,他便感到的袖摆被一把扯住了:“你.......” 少年抖了抖眼皮,睫毛下露出无神的眼底,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一下,发出一丝细若蚊吟的声音,几乎淹没在外面的雷雨声里。 “你少猫哭耗子假慈悲。” 似乎怕他听不见,少年又竭力提高了音量。 “叫人这般折辱小王,现在又对小王如此,你以为小王会感激你么?” 白昙收起丝帕,站起来背过身去:“又不是本座下的命令。”顿了顿,又道,“再说,那人也被你的蛊人杀了,他好歹是我教坛主,他犯了错,你的蛊人杀了他,本座也不跟你计较,你还想怎么样!” “不跟我计较.......你给我记着,”少年颤声道,轻咳了几下,竟笑了起来,“我爹爹疼我得很,定不会轻饶了你!” 白昙斜眼瞧他,忍不住反问:“疼你,还把你做成蛊母?” 少年笑完了,用袖子擦了擦嘴,“你懂什么!成了蛊母,我便是爹爹最厉害的武器,他以我为荣,亦离不了我。” 白昙听这话里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意味,不禁有些讶异,心下犯嘀咕,这般的语气,不像寻常的儿子依赖父亲,倒似是畸恋一般。 担心伏麟这会醒来将蛊人与伏鹿都招来,白昙又回身点了他的睡穴。 走到甲板上时,雨已停了,天色却仍是阴沉沉的,犹若夜晚。 湖面上不知何时弥漫起了一层雾气,远远望去,雾中有零零星星的灯火在闪烁,越来越多,有燎原之势,显然是不少船只正朝岸边驶来。 白昙眯起眼,是其他门派的人也来了么? 弥兰笙走到他身旁,从袖间取出鹰眼镜朝湖面观望了片刻,心里一沉:“白教主,我们最好先上岛。你名声不好,又被伏鹿悬赏人头,武林中不少人把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上了岛进到六道轮回阵内,反倒安全些。过了六道轮回阵,进了藏龙城,城内便有维序的'觉者',想对你不利之人,也不会轻举妄动。要打,也只能光明正大的上擂台。但若在这里,他们便可群起攻之。” 白昙哦了一声,问:“何为'觉者'?” 弥兰笙听他似乎毫不担心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反倒好奇的发问,又诧异又好笑:“觉者,便是活佛。这藏龙岛几百年前乃是一些天竺僧侣禅修之地,这些僧侣一生清心苦修,从未出岛,成了活佛,肉身不腐不灭,尚保有生前意志,一直守护着藏龙城。谁能入到城中的帝释天神殿,登上帝释天头顶取得一枚佛舍利,觉者们便听命于那人,将那人认作帝释天,尊他为佛主。” “原来如此。”白昙摸了摸心口,暗忖,难道他从巫阎浮心脏里挖出来的这颗血舍利,就是他当年登上武林霸主之位时取得的佛舍利么? 那岂非他一入藏龙城,那些觉者便会听命于他? 他摸了摸下巴,若有如此轻易,那便太没意思了。 “看来,白教主胸有成竹啊?”弥兰笙忍不住问道。 白昙捂住嘴,才意识到他把心里想的竟脱口而出了,便笑道:“那是自然,本座武功如此之高,怕谁不成?在楼兰,本座也与伏鹿交过手,他根本不是本座对手,武林霸主之位,于本座乃是探囊取物。” 弥兰笙听他这不可一世的口吻,嘴角一抽,也不禁笑了。几天相处下来,他愈发感觉这人不似他想象中的阴险恶毒,更像个顽劣的小孩,把自己伪装成一副蛇蝎美人的模样,内里却其实单纯直率得很。 实在......叫人恨不起来。 “那好,在下便提前预祝白教主荣登霸主宝座。” “愿呈弥门主吉言。”白昙挺直腰板,放眼望向湖面斑斓灯火,真有了一种睥睨天下的感觉,“那我们便早些动身,抢占先机。” 未等那些船接近岸边,一船人便已收拾好行装,踏上了藏龙岛,没行多久,前方便出现了一片奇形怪状的石林。石林中的奇石鬼斧神工,大多都有十几丈高,数百米宽,犹如一道道天然形成的壁垒,从石林外看石林,似乎平平无奇,但石林内却地形复杂,存在不少有如陷阱的幻境,乃是当年天竺僧侣们为了考验有心来此修行之人所设,堪比迷宫,因有六道关卡,分别对应六种轮回,故称“六道轮回阵”。 萨满老巫道:“各位可都带了罗盘在身?” 众人纷纷从行囊里取出罗盘,白昙也接过离无障递过来的一个,拿在手里琢磨起来。因为没下过几次山,他连罗盘也不会用,可此时也不好意思问谁,便学着其他人端在手里,观察起罗盘来。 这罗盘里外分有七层,依次能看见三十五星宿,十二天干地支与六十甲子,中心有一枚铜鱼,此时首尾正指向正南与正北。 “藏龙城的方向,便是龙心所在,即为心宿——商星的方向。”萨满老巫指了指罗盘最外层的一处,“当铜鱼之首指向商星,你便走对了方向,此时莫管前方有什么,也要一路前行,莫要为幻境所迷惑。” 白昙将这话默默记在心里,望向石阵的方向,却一眼望见前方有一抹身影一晃而过,没入了石阵内,像是个女子。 莫非是姨母?白昙担心姽鱼儿安危,当下便追了上去。 “教主!”离无障见状,立时去拦,白昙的身影却转瞬不见了,他紧随其后追入石林,转瞬之间,四周不过十几丈高的奇石便骤然变得遮天蔽日,直入云霄,令人只觉自身渺小至极,宛若蝼蚁。 离无障心知,这便是因为进了石阵最外层,六道轮回第一道——天道。 此道曾被巫阎浮改进,最是难闯。 离无障不朝上望,只看足下,摸索前行,便是想起了巫阎浮往日告诫——“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莫与天比高,只行足下途。” 恍然他又变回了十六年前那个少年,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巫阎浮座下,接过他亲赐的离魂锥,又站起身来,容对方亲手为他戴上护法的头冠。 他记得,那时巫阎浮垂眸俯视着他,微微笑着,深邃眼眸中不乏悦色。 “无障,你乃为师数十年来最出类拔萃的徒弟,日后莫要让为师失望。” 心底积压的愧疚层层上涌,离无障跪下去,重重磕了个三个响头。 “师尊,徒儿一念之差,害你抱憾而死。如今却还要靠你言传身教的东西,方能脱离困局,实在罪孽深重。徒儿破不了情障,犯下大错,却也亦无怨无悔,唯在此立誓,死后甘愿堕入畜生道,永不再世为人。” 说罢,便掏出怀里“三毒”,放在杂草丛生的地上:“三毒,带我去寻他。” ...... 白昙仰头看了看上方,蹙起眉头,他记得进来时,这些奇石看上去,并不高,谁知进入石林间,周遭却成了另一般景象,心中自是惊诧不已。 他看了一眼手中罗盘,铜鱼转个不停,根本无从确定该往何处走,兜兜转转,绕过几道奇石,眼前豁然开朗,一尊顶天立地的佛像出现在白昙眼前,这佛像身骑孔雀,头有四面,是睥睨众生之态,分明便是大梵天。 大梵天佛像之后,便有一座宏伟巍峨的神庙,足有七层之高,云雾缭绕。 怎么在外面,竟看不见这神庙,石墙也并无如此之高? 难不成是幻相? 白昙背脊发凉,小心翼翼地走近那佛像边,伸手摸了一把。 ——石头粗糙坚硬的质感真真实实。 他一蹬孔雀头,翻身跃上佛手,又借佛手纵身一跳,就跳到了佛像肩膀上,俯瞰四下景象,望见的却还是石墙,绿洲中心的湖泊连个边角也不见,又见佛像底下有一莲花座,四只手指向四方,脑中灵光一现。 要知,大梵天乃四面神,四只手分别指向东西南北,亘古不变,是佛教二十诸天里的引路之神,它被铸在此地,一定有什么必要的用意。 白昙举起罗盘,果然见那铜鱼已平静下来,又指向了正南与正北。 此时商星所在处,正是他的西南方向。白昙暗忖,看来,那应该便是藏龙城的方向了,不过,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姨母,不能让她去寻死。 这么想时,一个影子从他的余光里掠了过去。 他扭头望过去,顿时愣住了。 一个体型修长的玄衣男子站在那神殿门前,背对着他,负手而立。 竟像是......巫阎浮。 白昙心脏一阵猛跳,心知这必然就是幻境。 男子却在此时回过身,抬头望来,似是冲他笑了:“昙儿,你站在上面干什么?又淘气了。还不快下来,不然,为师便上去抓你了。” 白昙闭上眼睛,不理不睬,盘腿坐下,却听一道风声袭了上来。 “昙儿。”男子低沉清幽的声音在咫尺响起,似就站在他下方。 白昙蹙起眉,一动不动。 “昙儿,来尝尝为师酿的昙花酒。奇怪,今年的酒似乎比往年的更甜了些,不知,是不是昙儿上次不小心掉进井里的关系呢。” 白昙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他哪里是在佛像之上,竟是坐在那颗被他烧毁的优昙婆罗花树上,花朵簇簇盛放,洁白胜雪,美若星辰。 玄衣男子纵身跃到树上,拨开他面前的一根花枝,在他身旁的枝干上斜卧下来,一手拿着那樽酒,一手枕在脑后,看着慵懒地一笑:“昙儿,过来,来为师怀里。” 这景象如斯真实,一点也不似幻像,白昙眨了眨眼,往后缩了缩身子,站起来,因着精神恍惚,脚下一滑,一下扑到了男子身上。 头撞到结实精壮的胸膛,手掌触到光滑的绸布,男子身上那股幽馥蛊惑的焚香味沁入鼻间,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他的脸颊:“昙儿......” 除了男子的声音,四周万籁俱寂,没有风声,也没有鸟鸣,白昙知道这是假的,他本能地想逃,但甫一对上那双无星无月的狭长眸子,整个人像被魇住了般不听使唤,身子僵在那里,脑子有些眩晕起来。 男子仰脖啜了口酒,手指擒住他的下巴,低下头,沾染了酒味的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耳根,咬下他头边一朵昙花,用嘴叼着放在他鬓间,低笑:“昙花美,昙花酒香,可是怎么都比不得昙儿你......” “昙儿,便在此陪着为师一生一世可好?” 白昙被哄得晕晕乎乎,娆骨却在此时抖动了两下,忙不迭地点头一般,令他骤然惊醒。 他咬紧牙关,一伸手召来弑月,朝眼前之人狠狠劈下。 霎时,人影碎裂,花瓣纷扬,幻境乍破。 “缘起缘灭缘落尽,花开花灭花归尘。” 一声低语自背后响起,白昙回过身去,见一黑脸红袍僧侣飞扑而来。 他心下一惊,往后一避,一脚踏空,从佛肩上坠了下去,黑脸僧侣竟也急追而下,背后生出无数只奇长之手,仿佛蜘蛛般朝他一齐抓来。 白昙旋身落地,一刀斩去,正斩中那黑脸僧侣脖颈,如斩到金刚石上,擦出一道火光,黑脸僧侣退也不退地径直朝他扑过来,数双手各施奇招,上下围攻,白昙左支右绌,与这僧侣缠斗起来,只觉如同在和数十个高手同时过招,却一招也伤不到对方,没一会便体力不支。 他娆骨才刚刚动过,身子便就发虚,眼看便落了下风。 正险象环生之际,他腰间忽被什么软物缠紧,身子被一下扯离了手网包围,落入一人怀抱之中,朝那神庙之中飞去,落在庙中佛像之下。 那黑脸僧侣追至门前,转瞬便凝固成了一尊石像。 “那是'觉者',已是不死之躯,打不得的,只能躲。” 白昙立即挣开这人怀抱,退后了几步,侧头看去:“怎么又是你?” 白发男子眯着眼笑了一下:“阿痴感觉主人有难,就来了。” “两面三刀。”白昙气不打一出来,冷冷道,“你不是和司幽在一块么?他在哪儿?” 巫阎浮避重就轻:“主人如此生气,莫不是吃味了?” 白昙扬手就想扇他巴掌,手腕却被几根鬼藤一下缠住。 “主人已经好几天没有饮血了,还受得住么?” “滚!”白昙挣开手,呼吸发紧,赶忙背过身去。这不提,尚还能忍,一提,那股子渴血的瘾劲就涌了上来,简直挠心抓肝。 见白昙有掉头就走的意思,巫阎浮撩开袖子,指甲划过掌心,从后将人一把搂住,捂住了怀里人的嘴。白昙猝不及防地被糊了一嘴药血,他已是好些天没饮血,只如禁欲已久的人一触即发,当下再也忍不住,抓着巫阎浮的手便狠狠嘬吸起来,几大口咽下去,身子便一软。 巫阎浮靠着墙坐下来,搂紧了怀中软绵绵的少年,贪婪地嗅了一口他诱人的体香,心里不禁有些后悔太早褪去了这身痴憨药人的伪装。 如此这般,想要和这牙尖爪利的小狼崽子亲近一下,可真是太难了。 不过,早些也好,省得日后倒接受不了这幅皮囊里的他了。 昙儿,不知当你取得人骨念珠,从他人口里知晓了当年之事会如何? 你会不会为为师掉一滴眼泪?会不会愿意重归为师怀抱? 为师......实在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再等一等,等为师亲手为你披上西域武林霸主的嫁衣。 第40章 (已补全) 如此想着,巫阎浮侧过头,在少年颈窝落下一吻,见他还未苏醒,便伸手摸向他的娆骨处,轻轻一碰,那根小软骨便如狐尾般扭动起来。 他瞳孔一缩——怎么,娆骨竟还会为他而动? 这小崽子知晓了天夙并非他的恩人,却还是对他心存牵挂? 莫非是他几番试探撩拨,几句“喜欢你”,真诱得这小崽子动了心? 又或许,娆骨能感知到他这借尸还魂之人? 未免太过玄奇。这小狼崽子亲手把他杀了,挫骨扬灰,见到他的幻影也一副如避蛇蝎,又恨又怕的样子,哪里可能还对他心存眷恋? 定是......真恋上他假扮的这人了。 巫阎浮捏住那根小软骨,只觉它动得很是殷勤,好似只小狐狸向他讨宠似的,胸中顿时升起一股怒意,却不是恼白昙,而是恼他自己。 他本意是想借这恩人身份将白昙诱入囊中,却没料到如今真将白昙诱得动了心。想到日后还要以这皮囊对着白昙,巫阎浮更是如鲠在喉。 不成,待他日他脱去伪装,便立时去寻江湖里精通脱胎换骨术的“人皮雕匠”颜如玉来,将他这幅皮囊上上下下全部雕回原来的模样。 到时候,他里里外外都是巫阎浮,看这小狼崽子当如何? 他亲手养的花,只能为他盛放凋败,这辈子都休想逃出他的五指山。 “嗯......”因被巫阎浮弄得愈发不适,白昙慢慢醒了过来。 发觉身子被一双手臂牢牢抱着,白昙马上从巫阎浮怀里弹了起来,一抹唇上鲜血,当下便翻脸不认人,手里钩刀一把抵到巫阎浮脖子上。感到娆骨软软热热,好似被肆意揉捏了一番,他登时一阵恼怒。 “你是不是......方才乱碰本座了?” 巫阎浮看着眼前少年气呼呼的脸,只觉他活像只被抓了尾巴的小猫,正欲出言调戏他一番,心里却一梗,避开目光,不老实地摇了摇头。 “没有。” 白昙摸了摸娆骨,懒得费神与他计较,站起身来,扭头朝神庙门口望去,见那觉者还守在门口,便朝神庙中走去,想找找另外的出口,果然,便发现了另一扇门。门外竟是与他进来前的地方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高如天际的石墙已不见踪影,四周弥漫着一层浓重的黑雾。 雾气间,隐约可见些许扭曲的人形,在空中飘来荡去,形如鬼魅。 白昙心里发糁,掏出罗盘瞧了一眼,通往藏龙城的却是这个方向。 巫阎浮亦步亦趋地跟过来,道:“那外面便是修罗道,夜里去不得。”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白昙凤目微凛,斜眼看向身后之人。 “我还是巫阎浮弟子时,随他闯过一次六道轮回阵,自然清楚。巫阎浮当年闯修罗道还是在白日,他那般的一代宗师,尚且花了一番功夫,你休要自讨苦吃。” 白昙听他满口巫阎浮一代宗师,像很佩服那老魔头似的,满身逆鳞便竖了起来,大步流星往门外走去:“是么?那本座偏要夜里闯闯!” 刚迈出门外一步,手臂便给一道软物缠紧,猛拽回去,落入一双手臂之中,还没来得及挣扎,背便靠在了一堵墙上。男子岩石般冰冷结实的胸膛压上来,浑身的鬼藤一下缠紧他四肢,将他整个人牢牢制住。 “你怎的这般淘气?让为,”巫阎浮盯着少年涨红的脸,堪堪打住一句差点出口的“为师”,低声呵斥,“让阿痴如何是好啊?” 这一句好似教训小孩般的语气,竟像极了巫阎浮。 白昙被吓了一大跳,睁大双眼看着他,一时忘了反抗,他不知自己迷惑失神的样子有种难以言喻的诱惑力,此时二人距离极近,暧昧得实在过分,巫阎浮克制不住地低下头去,覆住了少年殷红的嘴唇。 突如其来的一个吻令白昙浑身僵住,愣了一瞬,才猛地回过神,握紧手里弑月把柄,四肢身躯却都给柔韧的鬼藤缠得动弹不得。下巴被两根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一捏,他的齿关就稍稍开启,被冰凉柔软的舌尖趁机撬开齿缝,长驱直入的侵了进来,蛇尾般勾住他的舌尖。 白昙被吻得头皮一麻,当下便咬,一股甜美的血味便溢了满口。唯恐又失了神志,白昙僵着舌头不敢吞咽,只得任对方得寸进尺。 他兀自睁着眼,近处那双狭长的蓝眸却半闭着,疏长的银睫随舌尖辗转侵略不时擦过他的鼻梁,好似他的口里含着美酒,值得被深入品尝。 ——这确是巫阎浮第一次在白昙清醒的时候吻他。 哪怕当年他们还是师徒时,他教他用媚术配合自己练功,有过种种亲密之举,乃至肢体交缠,赤身相贴,却不曾有过唇舌相抵的一个吻。 如今回想起来,竟成了无法弥补的遗憾。 不似前几次那般凶狠,巫阎浮吻得极深极慢,只欲捕捉到白昙每一缕呼吸,每一丝心绪,全都剥开来细细琢磨品味。白昙哪曾被如此吻过,饶是神志清醒,心里不愿,喉头舌根却俱如被融化了似的,呼吸凌乱不堪,娆骨亦隐隐有了反应,一下一下扭动起来。 为何会如此? 白昙心脏惴惴狂跳,不由自主地将贴紧了墙壁,只轻轻蹭了一蹭,整根脊骨便酥软下去,双腿发抖地往下一滑。若不是鬼藤缠着身躯,便连站也站不住了。巫阎浮捏着他下巴的手指倏然一紧,吻势加重了几分,手指驱起一根鬼藤钻进白昙衣缝内,蜿蜒朝他背后伸去。 这小狐狸......是被“他”吻得春情萌动了么? 一根冰凉软藤滑至娆骨,似手指般揉弄了一下,白昙便浑身一震,又觉鬼藤还有往下钻的势头,心下又怕又怒,羞耻欲死,泪水当时刹不住地涌了出来,眼睛一眨,沿着脸颊落进被纠缠住的唇舌间。 “呜......” 尝到口中渗进些淡咸泪液,巫阎浮呼吸一滞,方才撤了唇舌,抬眼瞧见少年一双怒视他的凤眸水光潋滟,樱唇红肿湿润,齿印犹在,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腹下骤然一阵燥热。一股欲念翻涌上来,他几乎想当场脱下这身伪装,霸王硬上弓将这小狼崽子强要了。 不是他不敢,不想,只是,时机未到。 巫阎浮意犹未尽地收起鬼藤,不出所料,白昙扬手便扇了过来。这一掌极是凶狠,竟是用上了“诛天化魔掌”中一招,饶是巫阎浮侧头避过,脸上仍似被狼爪挠出五道极深的血口,劲烈掌风掀得他重重撞上墙壁,若不是他早有防备,半颗脑袋都要被白昙削了去。 白昙怒火中烧,见一击不中,便挥刀斩去,巫阎浮反应极快,一纵身跃到神庙中那尊佛像头顶,凛冽刀风直追而上,将佛像拦腰劈裂。 巫阎浮只好跳到横梁之上,摸了摸脸上正在愈合的血痕。 ——这小狼崽子的喜欢,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起的。 好在他是他师父,白昙爪子一冒,他便能料准他要出什么招。 这天底下,只有他能克他。 如此一想,巫阎浮不禁勾了勾唇角,看着底下白昙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甚是有几分愉悦。 “你给我滚!”白昙两刀把佛像斩了个稀烂,死死盯着上方人影,心下乱成一团。他已是病入膏肓,偏偏娆骨还因这人频繁骚动,每动一次,他便少活几天,恐怕等不到走出六道轮回阵便要一命呜呼。 不成,得离这人越远越好。没了药血他尚还能活,走火入魔也比病死要好,娆骨上的毒刺发病时的疼痛,他也不想再受第二次了。 白昙收起弑月,看了看正门的觉者,又看了看后门外阴森森的鬼影,无可奈何地盘腿坐下打起坐来。罢了,等到白日,他再入修罗道。 第41章 屁股还没坐稳, 顶上那人便跃了下来, 正巧落到他面前。 白昙看也不看他, 目空一切,双手结了印,面无表情冷冷道:“本座要静心练功, 你且滚远些,有多远滚多远, 莫要打扰本座。” “阿痴无意打扰主人,只是有个提议。”巫阎浮走到他背后, 弯下腰来耳语,“实不相瞒, 阿痴的六欲天与主人一样,俱是偷学。” 白昙脸色一变:“你怎知本座是偷学?” 有人看见你偷偷摸摸进出藏经阁,向为师告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巫阎浮一哂,双手从他肩头抚下,攥住他手腕:“看主人练功便看得出来, 主人连手印都结得不准,想必每次运功都不大顺畅, 稍有不慎,便易血气逆行,真气经行任督二脉时,总略感阻滞,是不是?” 白昙撇了撇嘴,虽不大想承认, 却仍是点了点头。 心道,莫非他总是血气逆行,不止因为无法消化血舍利的关系么? 他没得过巫阎浮亲传,如何练六欲天,都是从偷看《地藏十轮经》中记载六欲天功法的那卷《极乐经》时习来的,经卷里内容大多是图,配有少许梵文,他只能靠自己摸索琢磨,却浑然不知藏经阁里所有秘籍在几十年前就被巫阎浮动过手脚以防偷学,凭着一股不怕死的劲头与奇高的悟性,竟歪打正着,有模有样的学了个八I九不离十。 可须知,八I九不离十,放在武学上,便成了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我看的出来,是因当年巫阎浮与死魔司幽练六欲天之时,有幸偷看到一两次,故领悟得比主人透彻几分。前夜,我救死魔的缘由,不是因与他是一伙的,而是因他知晓练六欲天的许多秘密法门。” 原来司幽说得不是假话,他原本确是那魔头的明妃,老魔头舍不得司幽死,才寻了他来顶替。这念头甫一从白昙脑中冒出来,他便觉尾椎处袭来一丝刺痛。他摇摇头,忙将思绪拉回来,扭过头,怀疑地看向巫阎浮:“那你,是已从司幽那里索来那些秘密法门了?” “不错。”巫阎浮在他面前盘腿坐下,薄唇噙着一丝神秘笑意,“主人若不信,与我练一练六欲天便可验出我所言非虚。” 白昙恍然大悟,满脸戒备:“你想与我双修?” 巫阎浮看穿他心中所想,一针见血:“有何不可?只要不练到最后一层,双修者二人便是互助互补,功力共进,于双方皆是大有裨益。主人难道不想查漏补缺,提升功力么?” 这般引诱之下,白昙着实有点儿动心了:“可本座与你,谁为明妃?本座是绝不做明妃的,莫非,你会媚术?” 想着这高大挺拔的男子跳起舞的模样,他心中一乐,脸上仍是波澜不惊,静静直视对方,等着对方回应。 巫阎浮淡然自若,答:“阿痴愚笨,自然不会。明妃还是要主人这般的美人来做。主人引诱我时,我便将《极乐经》中用以抵御诱惑,凝神聚功的心经念出来,让主人知晓正确的顺序,主人以为如何?” “你真有这么好心,愿助本座提升功力?”白昙半信半疑。 “阿痴方才说了,如此能功力共进,既是为了主人,也是为了自己。” 好心?巫阎浮心下暗嘲,他当然没有这么好心教小狼崽子磨利爪牙。练一遍六欲天前五层,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日后他从他身上夺回自己的内力,突破六欲天第六层,也就易如反掌。 他再喜欢这小狼崽子,也绝然由不得他拿着自己毕生功力兴风作浪。 白昙这边越想越觉得不舒服,他偷学来六欲天少说也花了好几年功夫,凿壁偷光,潜心钻研,初出关时,自以为已不比巫阎浮差,没想到却有不少错漏,若要一直这么错下去,他岂不是抱憾终身? 他站起身来,来回踱步,犹豫了片刻,终是按捺不住,道:“如此,本座便先与你试上一试。你若敢骗本座,本座便与你没完!” 巫阎浮差点笑出声来,没完,好啊,为师所求,就是与你没完。 他盘腿坐好,盯着白昙道:“主人,那我们这便开始?” 白昙瞧了一眼门外的觉者,心里生出几分羞耻,巫阎浮瞧出他的顾虑,将他拦腰一抱,便落到那佛像背后,只见那被劈裂的佛像底座内竟然露出了一扇石头暗门,一跳上去,暗门便自动塌陷,令他们落入底下的空间。这是一个不大的石室,四面墙上都绘有佛教壁画,中心有一个圆形石台,稍微比凸起一些,正适合人坐在上面打坐练功。 白昙挣开巫阎浮双臂:“这莫非是那个'觉者'生前修炼的地方?” “这是他圆寂之地。觉者死后都会被葬在佛像足下,受佛光普照。”说着,巫阎浮在圆台上坐下,双手结印,狭眸半敛,嘴里喃喃道,”阿弥陀佛,小僧乃出家之人,白教主可莫要让小僧破了色戒。” 白昙看他正襟危坐,白发迤地,真有种出家人的出尘之态,冷哼一声,手落到腰间,紧了一紧,将腰带扯散开来,又扯开束发丝带。 青丝倾泻下来,银龙锦袍缓缓滑落,露出少年一身勻停优美的冰肌玉骨。 此般情形,一如当年,恍若隔世。 而少年比之当年,好似璞玉浑金,光华更盛,几若倾倒众生。 巫阎浮眼底一暗,垂下眼皮,定了定心神,双手合于心口,将真气聚于神封穴,低声诵道:“心无去来,即入涅盘。是知涅盘,即是空心。言若离相,言亦名解脱;默若着相,默即是系缚。” 白昙将这句默默背下,缓步走到他面前,腰肢轻扭,双臂舒展,双手如莲花徐徐绽开,将《行欲经》中的十七势媚人舞姿一一使出,却才使到第六招“惊鸿雁影”,便听对方诵念的声音愈发急促,几乎都令他听不清了,又使出一招“分花拂柳”后,已是没了诵念之声。 唯恐是对方有心糊弄,他便停了下来。 定睛看去,却发现那盘坐的白发男子满头大汗,面色铁青,呼吸急促,腹下异兆已然昭然若揭——竟是已破了功,这便练不下去了。 是了,他到底不是那铁石心肠的老魔头,如何能抵御得了他? 白昙回身拾起衣衫,戏谑地一笑:“你这定力,不是很行嘛。” 巫阎浮深吸一口气,平复欲I火,沉声道:“再来。” 白昙衣衫刚穿到一半,听闻他语气里暗藏怒意,还似不肯承认败给了自己,不禁玩心大起,将衣衫松松系起,露出一半玉肩,走到男子面前,低下头去,任披散的长发垂落下来,拂过男子沾满汗液的脸颊,而后缓缓凑到他耳畔,使出一招“暗送秋波”:“天夙......天夙.......” 男子呼吸却平缓下来,不为所动,任他如何勾引,都静如雕塑。 此般情状,竟是如此似曾相识。 白昙一时有点恍惚,连对方诵念出的心经都漏了一句,魔音也忘了用,以自己的本音轻吟出来而浑然不知:“昙儿好生喜欢你......” 话音刚落,他身前端坐如石的男子闷哼一声,当即将他推开,扭头咳出一大口鲜血。 白昙愣了一愣,随即笑逐颜开,得意至极地站起身来,将衣衫慢条斯理地系好:“本座就说了,你这定力不够,还是自己多练练罢,还想跟本座双修,不自量力。” 说罢,便回身去拾外袍,脚踝却是猛地一紧,整个人被拽倒在地,还没爬起来,一具沉重的身躯便将他困在了下方。背脊被冰凉坚硬的胸膛牢牢压住,手腕也被一双修长的大手死死按紧,数根细韧的鬼藤转瞬缠住腰身,娆骨亦被什么硬物猛地顶住了。 白昙心慌地浑身一抖,极力挣扎起来,越挣扎便被困得越紧,像只在蛛网里垂死反抗的飞蛾。颈侧贴上两片潮冷的唇舌,一路细密地吻上来,在他耳垂处重重咬了一口,男人压抑地喘息着,呼吸里透出浓重腥甜的药血味:“我定力不够,那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这一句低语发自喉间,喑哑得极不可闻,却比魔音更摄人心魄。 白昙听得耳根发麻,心口震颤,娆骨又阵阵骚动起来。 别这样,他会......他会死的! 这念头响彻脑海,白昙颤抖地低吼出来:“你放开我!” “不放。” 放开?他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他。巫阎浮攥紧白昙细细的手腕,好似回到白昙刚复活的那一夜。他喝得酩酊大醉,醉醺醺的对白昙说了一个“滚”字,便吓得白昙连夜逃出去,差点又丢了他给他捡回来的命。 既他给这小狼崽子续的命,他的命便是他的,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白昙只觉此人劲头一上来,实在蛮不讲理,大怒道:“天夙,你若真喜欢本座,便休要胡搅蛮缠。本座心里有人,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你!” “主人,心里有谁?“巫阎浮闻言心里一动,力道稍稍松了些。 “本座......本座心上人乃是,乃是.......”白昙牙关紧了一紧,娆骨骤然剧痛起来,像一只蜈蚣疯狂啃噬血肉,“乃是......” “是谁?”巫阎浮一愕,一股沸血涌上心头,低声追问,“姓甚名谁?” 白昙摇了摇头,疼得说不出话来,巫阎浮扳过他的脸,见他牙关紧咬,眼睛发红,像是遭受酷刑般痛苦至极,令他本觉得十分荒谬的那个猜想在心中渐渐成了型——莫非,娆骨真是认魂的? 他眯起眼,指腹抚过少年颤抖的嘴唇,只想此刻手里有什么迷魂药,能逼他将答案清清楚楚地吐出来。这时不愿说也便罢了,日后,他有一百种法子,让这小娃娃亲口对他一字一句的老实坦白。 “是离无障。”白昙挤出这几字,痛楚倏然消失了。他浑身一松,扭开头去,“他与我乃是师兄弟,守护本座登上教主宝座,数年不离不弃,本座早对他情根深种,你就死了这颗心罢。” 离无障一怔,正要去推暗门的手不由一下僵住。 自欺欺人。巫阎浮眉头一挑,可惜,小狐狸满口谎言,却骗不了自己的狐狸尾巴,他松开手,为防白昙起身来挠他,纵身跳出暗门。 离无障心下一惊,来不及躲藏,与巫阎浮打了个照面,二人俱是出手极快,当空对了一招。离无障连退十步,险先撞上墙壁,一边手臂阵阵发麻,使出“魑魅摄魂手”的三根手指僵着无法动弹,竟是被一指精准地戳中了掌心破绽劳宫穴,却见对方身形极稳,竟是未退半步,一手负到背后,垂眸看着他,眯着眼睛,颇有些长者看着无知小儿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因此人立在一尊四分五裂的佛像之前,离无障竟觉这人如神似魔,气势极为霸道,似一扬手便能呼风唤雨,莫名暗生惧意。 ——这天夙......怎么不管出手还是气质,都有点像是师尊似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现在还有人不知道娆骨在哪里啊。。。 please回去看下第十九章 顺说,评论区里那个叫“作者回复”的ID不是我。 注释:【心无去来,即入涅盘。是知涅盘,即是空心。 言若离相,言亦名解脱;默若着相,默即是系缚。】此二句皆出自佛经《悟性论》,都是关于斩断情根摒除杂念的经文。 第42章 “你与教主在底下做什么?”离无障问。 “自然是......双修。”巫阎浮暧昧地笑了一下, “我与教主正练到兴头上, 你不早不晚, 偏在这个时候冒出来,真是扫兴。” 白昙刚从暗室里出来,便听见这么一句, 只恨不得一掌劈死这人,见离无障也在, 与他目光一碰,便避开来。白昙心下咯噔一跳—— 刚才那句话, 不会正巧被他听见了罢? 他这若误会了,可怎么是好? 此时, 离无障转头看了看四周,道:“教主,方才属下遇见了那蛊人,与他交了手,想必伏鹿就在附近, 我们需得小心才是。” “哦?”白昙闻言一惊,听出他声音不大对劲, 从他面具上也看不出什么来,便走过去搭住他手腕,发觉果然脉象有异,“你受伤了?” 离无障摇摇头:“不碍事。” “让本座瞧瞧。”白昙命令道,上下审视了对方一番,也没从他一身黑袍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不由分说便去掀他的衣衽。 离无障捉住他手腕,仍是笑嘻嘻的语气,手心却很灼热:“不过一点皮肉伤,教主如此关心属下,属下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白昙蹙了蹙眉,扫了一眼边上那人,一把扯开他衣襟,在他胸膛上重重一挠,蘸了些许血液,另一手将离无障面具摘了下来,将染血的手指喂到他唇边:“喝。极品药人血有疗伤奇效,这是本座赏你的。” 巫阎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爪印,又看向离无障,他低下头,捧住白昙伸到嘴边的一只手,喉头滚动了一下,正要下口,巫阎浮一把擒住了白昙手,脸上阴云密布:“主人,我的血,不是谁都能喝的。” 白昙甩开手:“你既叫本座一声主人,就莫管本座将你的血赐给谁。” “你若想要他死,便尽管赐。阿痴的血,除了主人谁都喝不得。” 白昙一愕:“当真?这是为何?” 巫阎浮松开手:“体质有别。信与不信,随你。” 白昙犹豫了一下,终是不敢拿离无障的命冒险,将手收了回来。 离无障点了点头:“无事,属下方才已服过金创药,要紧的反倒是你。这人......”他看了一眼巫阎浮,将白昙拉到一边,传音入密道,“他......教主是否对他........他能不能救你?” “不能。”白昙摇摇头,无声地回道,“他自然救不了我。” “那我们去夺人骨念珠便是。人骨念珠有三十二颗,只要一颗,弥兰笙也不见得会与我们翻脸。” 白昙摆了摆手:“本座已发过毒誓,自然不会染指曼荼罗门的圣物。” 能活久点,他固然愿意,尽管他知道自己在江湖传言里是个弑师夺I权,逆天妄行的妖孽,可背信弃义的卑鄙之事,他却极其不齿。 他一生最讨厌便是别人骗他,自不会许下了承诺,又去骗人。 便是藏在面具之下,离无障也笑不出来了,咬了咬牙,道:“可如若教主只剩一个月的命可活,又当如何?” 白昙却有些莫名其妙笑了笑:“你又不是本座肚子里的蛔虫,怎知本座能活多久?就算只剩一个月,本座也不会违背誓言。” 说罢,他暗忖,既是被人所负才至娆骨病变,想必,早在老魔头当初将他送入月隐宫时他便发病了,那之后尚且活了这么久...... 白昙瞧了一眼掌心剩下一小段的命线,算算,少说他还剩一两年时间罢?再不济,也不至于只有一个月。 离无障也便不再多言,心中暗暗作了个决定。 巫阎浮见他这两个逆徒在一边眉来眼去,便心知他们俩定是在传音入密,说什么悄悄话,正要走过去,却在此时瞥见后门外修罗道中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八成是那蛊人来了。”离无障话音刚落,前方便唰唰射入数支箭矢,三人立时都避到佛像之后,只见箭矢如暴雨袭来,转瞬密密扎满了地面墙壁。门前的觉者应声而动,转身朝那箭矢来处扑去。 “这恐怕是月隐宫'弓堂'的人,历来闯六道轮回参加武林大会者,切忌以多欺少,一人至多可带两个帮手,这伏鹿倒真够无耻。” 巫阎浮冷笑一声,见白昙与离无障站在一起用袖子挥挡箭矢,当下驱起一根鬼藤,将白昙一把卷起,抱起人便飞也似的跃出了后门,落进浓重的黑雾之内,不知以“舞风弄月”疾行了多远,好一阵才停下来。 一停下,白昙便挣开了他的怀抱。脚底触到坚硬的石地,他一望四周,这才发现他们正处在一座拱形石桥上,看不见尽头通往何处。 两排桥墩上,每隔一段,便放置着一盏长明灯,灯火白惨惨的,十分微弱,却能借着灯光勉强看清桥下是一片血红浓稠的水,水面漂浮着森森白骨与各式兵器,当真犹若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修罗场。 石桥两侧的水面上,数不清的鬼影若隐若现,朝他们缓缓聚拢过来。 白昙自小就怕鬼,尤其是杀了巫阎浮之后,更是怕鬼怕得要死,此刻一见这般景象,不禁背脊发凉,往旁边的巫阎浮那儿凑了凑。 巫阎浮顺势把人抱了个满怀,一手握紧少年拎着“弑月”的纤手,往虚空之中一挥,寒光一闪,几个鬼影便畏惧般的避开来,他勾起唇角:“瞧,这凶器原为你师尊所有,杀人无数,煞气无比,连鬼都怕。” 白昙一听,当下只想将弑月扔出去,甩开巫阎浮的手,硬着头皮往回走了几步,唤了几声离无障,听见前方没有回应,后头也没了跟上来的脚步声,便忍不住回眸看去。一看之下,他却一阵毛骨悚然。 只见白发男子僵立原地,低垂着头,一双狭长蓝眸一眨不眨地睁着,幽幽发亮,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不住颤抖,活像鬼上身一般。 ——鬼上身。 白昙退后一步,攥紧手中弑月,饶是凶器在手,也只是虚张声势,驱散不了心头惧意:“阿痴?天夙?你怎么了?呆站在那做什么?” 男子沉默不语地抬起头来,扭动了一下脖子,骨头发出“喀喀”两声,双臂抬起,以一种僵硬而古怪的姿态,朝他走了过来。 白昙瞪大眼睛,厉声喝道:“天夙!” 男子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双眸定定盯着他:“昙儿......” 白昙吓得双腿一软,一个趔趄坐在地上,真是,真是鬼上身! 那老魔头的其余魂魄不在无I□□,原来竟在此地! 他立即举起手中弑月,只想一刀斩去,却顾忌对方肉身,不敢贸然出手,用刀尖抵着对方胸口,恶狠狠道:“你走开!休要阴魂不散!” 修长苍白的手指猛地握紧刀刃,任鲜血顺着刀锋一线流下去,男子的身影逆着烛光,弯下腰来,一只手朝他脸颊伸来,白昙立时扭头想躲,却没躲开,被他用拇指刮了一下耳垂。这动作极为温柔宠溺,竟半点要找索命的意思也没有,白昙却仍是打了个哆嗦,寒毛直竖,爬起来就想跑,却被巫阎浮像逮小动物似的扣着后颈按进怀里。 “昙儿听话,莫要这般怕为师......为师又不会拿你怎么样。” 白昙吓得都快懵了,牙齿打战:“你你不是索命来的么?” “怎么会?为师疼你都来不及呢。”幽幽叹息钻进耳中,白昙根本不敢抬头,头快缩进领子里去,整个人抖得有如筛糠,所有力气都没了,只听巫阎浮低声问,“为师想知晓,你至今可对为师有一丝留恋?” 娆骨一瞬间奇疼奇痒,如被百爪抓挠,白昙摇摇头,将巫阎浮大力推开来,泪水从眼眶里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慌不择路地往后退去,只希望这是一场噩梦,能立马醒过来,不必面对他避如蛇蝎的心魔。 巫阎浮活着时,他活得煎熬,巫阎浮死了,却还要让他受折磨。 唯愿,他以后死了不要被这人魂魄所扰,不得安生。 巫阎浮见他此般反应,心下一跳,将人一把拉住,抵在桥墩上,胸中只如惊涛骇浪,哪怕当年登上武林霸主的宝座,也比不得此般喜悦。 这小狼崽子,到底是心里还有他的。 白昙闭着眼睛,以为自己死期将至,却只觉额上一凉,那象征明妃的殷红烙印似乎被吻了一下:“自然是......死亦能瞑目了。” 白昙一下愣住,感到按着双肩的手松了开来,才回过神,睁开眼睛。 白发男子呆立在面前,失了魂魄般一动不动。 “天夙?”白昙叫了他两声,见他没有反应,“啪啪”扇了他两耳光。 巫阎浮眨了眨眼,摸了一把脸颊:“主人,怎么了?” 白昙松了口气,想起方才巫阎浮的魂魄离去的那句话,还有些恍惚,茫然地往四周望了一望,那老魔头,为何对他说那样的话? 如此想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白昙挥舞了一下弑月,回道:“你方才,被那老魔头的鬼魂上身了,他与本座说了些很奇怪的话。” 巫阎浮倒吸一口凉气:“如此可怕?他说了什么话?” “没什么,本座也不懂。”说罢,白昙便回过身去,走了几步发现方向不对,又折了回来。巫阎浮便亦步亦趋地跟着白昙,踩他身后的影子玩——这六道轮回阵于新手而言是地狱无门,于他而言,就跟进出家门一样,转来转去都是一个简单至极,还不如逗小崽子有意思。 且说师徒二人这边风平浪静,弥兰笙姬毒一行人那边却不大太平。 刚过那座石桥,走进修罗道通往人道的石窟之内,姬毒便听背上少年轻声啜泣起来。哭声回荡在这阴森森的巨大石窟内,听起来异常凄惨可怜,像是死而不散的怨灵在哭诉,连姬毒这般蛇蝎心肠的人都有些不安起来,弥兰笙亦是烦躁不已,停下脚步,问:“你怎么了?” 伏麟断断续续地哽咽:“小王.....肚子疼,想小解了。” 姬毒无可奈何地将人从背上放下来,扶着他走到一边的一座石雕后,道:“你快些。” 少年拖着哭腔:“你不解开小王的穴位,小王怎么尿出来?” 姬毒皱了皱眉,料想这病秧子在他眼前也耍不了什么花招,便解开了他的穴位,手指一动,便令一条蛇缓缓缠上他的颈项:“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敢召蛊人来,我的小宠物一不高兴,这么轻轻咬上一口......” “不会,绝对不会。”伏麟摇摇头,撑着石雕的一只手臂,倚住石雕,解开腰带,姬毒没兴趣看小孩撒尿,扭开头去,刚听见哗啦啦的□□声,他的裤脚便湿了。姬毒向来好打扮,极是爱惜衣袍,一下子躲开来,火冒三丈,伏麟却似难为情地低着头,又蹲了下去,竟要大解。 “小王,小王不是故意的。” “晦气!”姬毒嫌恶地转到石雕前面去,撕开衣衫下摆。 弥兰笙旁观此景,也是忍俊不禁,失声笑了起来,笑声还未停,就听那边一声响动,石雕后人影一闪,便没入墙中,不见了踪影。 “糟糕!”姬毒一个箭步冲过去,果然见石雕后已没了伏麟,又听上方有动静,甫一抬眼,一双血红骇人的眼瞳便忽地出现在他上方。 下一刻,他脖颈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巨力猛地掀了起来,重重撞上石雕,当即头破血流,昏死过去。弥兰笙飞身扑来,那墙上人影却抱着少年飞檐走壁,如山魈般灵活无比,窜了几下,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麟儿?” 听得这声熟悉的呼唤,伏麟睁开双眼,扑进面前男子的怀里,好似喊魂般颤声叫道:“爹爹!” “麟儿受苦了。”男子揉了揉怀里少年的头,眼角狰狞的伤疤也柔和下来,目光落到少年颈间一点红痕,指尖落在那一处上,擦了几下,便将少年衣襟扯开来,勃然变色,“麟儿这是怎么了?” 伏麟扫了一眼伏在地上微微发抖的蛊人,嘴角一翘,把头往男子健硕的胸膛上靠了靠,“爹爹,麟儿被人糟蹋了!麟儿不想活了!” 伏鹿沉默了片刻,阴测测地问:“是谁敢欺负我儿?” “那人是那小妖孽身边的人......”伏麟拼命摇头,泣不成声,只把身子往男子怀里钻,“爹爹,麟儿好怕,麟儿以后不想一个人睡。” “那以后便和爹爹一块睡。”伏鹿脱下外袍,将怀里的儿子裹了住,手隔着衣服拍了拍他的背,“麟儿先睡一会儿,正巧那小妖孽来了,等会儿,你就助爹爹把他抓住,日后你想怎么教训他都行!” 伏麟亲了一下男子脸颊:“麟儿知道,爹爹最疼麟儿了。” 黎明前乃是天地最暗之时,四周黑雾愈发浓重。 远远望见石桥尽头黑黝黝的石窟,白昙放慢了脚步。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哗啦”一丝水声。 白昙定住脚步,目光如电射向声源:“何人在那?!” 话音刚落,血水中骤然现出一道水痕,朝他疾速逼来,白昙闪身一避,撞进巫阎浮怀里,一蓬血雾自近处爆了开来,窜出一抹人影,落在桥墩上,他四肢着地,双目血红如兽,背部肌肉块块隆起,浑身的鬼藤在周身蜿蜒扭动,都足有儿臂粗细,分明便是那蛊人! 白昙攥紧弑月,被巫阎浮一抬手挡在身后:“这蛊人身上的鬼藤与我身上的同出一源,我能对付他。” “伏鹿,你既然到了,就别鬼鬼祟祟的。” “天夙,没想到你居然至今为止还会护着这小妖孽。” 远处飘来一串大笑,一个身影踏过水面,跃到那蛊人身后几米开外,一手持着九孔筚篥,一只手托着个病怏怏的小人儿,颈间一串人骨念珠散发着森森白光,更显得他怀中的少年死气沉沉。 白昙心里一沉。——弥兰笙他们竟然没有看住伏麟。 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伏鹿笑道:“凭那几人,便想挟持我儿来对付我,简直不自量力,你以为我为何能位列七大高手第一?” 巫阎浮淡淡一哂:“若没了你儿子这蛊母,你又算得上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说看不懂师尊为什么确定崽子心里有他了,前面一章崽子的反应+这一章他问崽子时崽子哭,再不明白真的是智障了啊! 第43章 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伏鹿笑道:“凭那几人, 便想挟持我儿来对付我, 简直不自量力,你以为我为何能位列七大高手第一?” 巫阎浮淡淡一哂:“若没了你儿子这蛊母,你又算得上什么?” “哈哈, 你以为我武功还是当年的水平么?”伏麟摸了摸怀里少年的头,将九孔筚篥递到他唇边, “天夙,在月隐宫时, 我因打不过你才沦为老二,如今却不一定, 何况,还有你昔日旧部众们相助!” 说罢,他轻轻一吹筚篥,伴随着一声高音,七个人影便从两侧血水中窜出, 落在桥墩上,摆出七杀阵来, 手里的弓箭齐齐对准了白昙。那七个人动作极其整齐,头却都耸拉着,好似提线木偶一般。 傀儡?难怪他们能突破觉者的阻拦。这般作弊!白昙不屑地轻哼一声,蓄积内力,周身罡风涌动,衣袂飘飞, 形成了一道无形屏障。 “此情此景,是不是很讽刺?”伏鹿笑道,“当日,你便是这般命他们暗中瞄准这小妖孽,假装与'天魔'巫阎浮单打独斗,连射他三箭,致他重伤,月隐宫上下无不佩服。可惜了,你还是败在他手里。” 白昙心头一悸,不可置信地将目光投向身前的白发男子。 伏鹿大笑起来,拿起一张弓,没有上箭,盯着白昙,缓缓拉满了弦。 “当日,你救命恩人天夙便是如此,咻,朝你师尊十箭齐发,一箭射中他肩头,一箭射中他腹部,一箭射中他膝盖,你师尊只挡不攻,硬生生挨了三箭,逼至他身前,刀未及身,刀风便震得他经脉寸断,口吐鲜血,啊呀呀,那场厮杀,可比武林大会上来的精彩!” 白昙僵立在那儿,瞳孔放大,耳畔一时俱是记忆中混乱模糊的声响。 伏鹿却在此时将手一松,身后七人举起弓弦,数只利箭倏然袭来。 “小心!”巫阎浮厉喝一声,回过身来,护住身后少年,抓住他的双手,旋身一跃,挥刀挡去,白昙反应极快,立时迎合他的一招一式,二人身体紧贴,如合一人,十指相扣,弑月寒芒暴涨,刀势如电,袍袖若伞,将利箭打得四散飞舞,眨眼便破开了密密箭网。 “麟儿。” 伏鹿扶住筚篥管身,伏麟轻轻一吹,一串古怪笛音骤起,如女子哀泣,小儿恸哭,凄惨刺耳。 蛊人闻声而动,趁着箭阵将二人困在其中,猛蹿过来,他动作极快,快得似一瞬化出数个□□,在二人四面八方神出鬼没,身手竟更胜'觉者'一筹,竟能灵活地避开刀刃,且鬼藤中竟钻出无数毒蜂般的小虫,扰是巫阎浮身上的鬼藤也抵挡不住,好几下险先蛰到白昙身躯。 辨认出那小虫便是月隐宫宫主豢养的“幻蜮”,能制造幻象,是比迷魂蝶更厉害的蛊虫,巫阎浮目光一凛,将白昙一掌推开,徒手阻挡那些毒虫:“用诛天化魔掌,以刀为琴,扰乱琴音!” 白昙落在桥墩上,一眼见天夙与那身手奇快的蛊人缠斗起来,动作却不急不缓,用“催花折枝手”以静制动,姿态优雅流畅,全然与巫阎浮一脉相承,不禁暗暗惊奇,立时依言半跪在桥墩之上,如弹奏箜篌般在刀身上使出诛天化魔掌的指法,掌风刀意融为一体,弑月嗡嗡震颤,发出一连串高亢的凤鸣之声,瞬时穿透了诡谲凄惨的笛音。 伏麟“哇”地呕出一口鲜血,当下一阵猛咳,笛音骤停。 蛊人动作一滞,被巫阎浮一指戳中上星穴,惨嚎一声,缩回了伏鹿二人身后。 巫阎浮回头扫了白昙一眼,心中大悦—— 小狐狸当真是七窍玲珑心,教什么会什么。 白昙却避开他的目光,脑子里还挥之不去伏鹿的那句话。 见伏鹿退到七人箭阵之后,有遁逃之势,巫阎浮急追而去,白昙不甘落后,师徒二人同时出手,势如破竹,劈关斩将,将傀儡弓手们打得落花流水,逼近伏鹿身前,不约而同出手去夺他颈上的人骨念珠。 伏鹿见状,亦急挡速避,竭力护住脖上宝物,又得兼顾怀中小儿,终是避之不及,以极其柔韧的天蛛丝系着的人骨念珠被三人三只手齐力拉扯,当下断裂,三股内力相冲之下,骨珠颗颗乱迸开来! 他们岂知这骨珠与珠线密不可分,这一分开,竟有不少当场碎裂,伏鹿见状,哪肯甘心,发狂地大吼一声,捞住数颗未裂的咽进肚里,又出手狠狠挥打其余骨珠,竟是情愿毁去也不想给人夺走。 刹那之间,大半骨珠落入血水之中,白昙与巫阎浮二人眼疾手快,也只一人抢得半颗,伏鹿脸色狰狞,咯吱咯吱嚼碎满嘴骨珠,咽进肚里,抓起一边的伏麟,跃到蛊人背上,转身跳入桥下血水里。 巫阎浮朝桥下看去,见伏鹿几人已然遁匿,又清楚这血水里满是死人骸骨,被杀气污染的骨珠也再无救命效用,想起司幽命在旦夕,苦痛不堪,心里一紧,扭头看向白昙,逼问道:“你也拿到人骨念珠了罢?” 白昙捏紧手里半粒骨珠,藏到背后:“你呢?” 巫阎浮闭口不答,一步一步逼近他身前,白昙冷下脸来,心知这半颗骨珠若被夺走,他便再无机会知道当年隐情,哪肯容巫阎浮夺走,转身便石桥末端的洞窟中逃去,迎面却遇上弥兰笙一行三人。 白昙一个箭步,将人骨念珠塞进弥兰笙兜里,大喝一声,一指身后巫阎浮:“弥门主,人骨念珠我只夺得半粒,还有半粒在那人手里!” 巫阎浮盯着白昙,蹙了蹙眉,退后几步,转身施展轻功,一阵疾风般跃过血水,霎时便没入雾气之间,不见了踪影。 ”我门圣物竟然......”弥兰笙看着手心那半颗骨珠,脸色铁青。 白昙担心萨满老巫不兑现承诺,解释道:“本座已尽力。那伏鹿十分卑劣,生怕人骨念珠被人夺去,一见自己保不住,竟出手毁坏。” “怎会如此?!定是你这妖孽故意使坏!”弥兰笙咬牙切齿,虎目冒火,袖间荼罗破障橛已然出手,便朝他刺来,白昙反应极快,持起弑月与他迎面相击,霎时“铿”地一声,寒芒迸射,火星四溅。 “本座使坏?”白昙满面寒霜,凤眸凝冰,“好,好!是,就是本座抢了你的人骨念珠,一口吞下,求得便是从此长生不死,独步天下,怎么样!你若不服本座,就在武林大会的擂台上一决高下!” 此话说完,他却怒极反笑,仰起头,提起绣满银线的袖摆抹了一抹嘴唇,笑得极是餍足,好似真吞了人骨念珠,能长命百岁了一般。 “你!”弥兰笙脖颈青筋外露,“武林大会,你这等背信弃义之人,不配参加!日后,你与我门三千门徒为敌!不共戴天!” “那便等本座夺了武林霸主之位再说。弥门主,来日方长。”白昙说罢,将他一推,一拂袖独自朝石窟中走去,连昏迷的姬毒也不管了。 “白教主,留步。”方才沉默不语的萨满老巫此时开了口,白昙却理也不理,置若罔闻地施展轻功,大步流星步伐潇洒地行远了。 弥兰笙痛心地将半粒人骨念珠塞进袖中,愤恨道:“长老为何还要留他?他直言不讳自己吃了人骨念珠,如此狂妄妖孽,当杀之后快!” 萨满老巫摇摇头,长叹了口气:“并非如此,白教主方才走过身边时,老朽瞧得清楚,白教主的魂元都快散了,他已是命不久矣,哪里会是吞了人骨念珠之人,门主是看不见,实在冤枉他了。” “这......”弥兰笙顿时哑口无言,这小妖孽为何说得煞有其事?若如他所说,人骨念珠都被伏鹿毁去,岂不是没有找回的希望了? “门主不必如此焦虑,依老朽看,人骨念珠不见得全被毁了,只要有一丝希望,门主绝不可气馁啊。”萨满老巫转向石窟,一边颤巍巍地往里走,一边缓缓道,“白教主竭力抢来这人骨念珠给我们,无非便是为了老朽之前答应他之事。虽只抢来半粒,可也算没有食言,老朽也该兑现承诺。瞧他年纪轻轻,便已是个将死之人,也不容易。” “那还不是因为自己造了那等弑师之孽,得了报应。”弥兰笙梗着脖子回了一句,想着白昙方才那副故作得意的姿态,却是一阵胸闷气短,嘴中泛出一丝难言的苦味——竟是......将死之人了么? 如此想着,他加快了脚步,向前追去。 白昙在石窟中踽踽独行,手里的火折子散发着一缕微弱的光,却驱散不了四周有如浓墨般的黑暗,与石窟两旁无数若隐若现的怪影。 他不敢侧头去看那些影子是什么,生怕又引来了巫阎浮的鬼魂,却不住琢磨着伏鹿提及的往事,心里困惑愈发浓重,几乎淹没了恐惧。 如若伏鹿不是在挑拨离间,那老魔头当年是...... 是为了救他而受了三箭么? 第44章 这念头似根钉子般被锤进白昙脑仁里, 一下一下往里凿, 在千疮百孔的记忆深处凿出了道道裂缝, 种种疑惑如同一眼活水般涌了出来。 难道,当年……老魔头真是派天夙这个月隐宫的细作回来救他,然而天夙却临时叛变, 不依旧主命令行事,反倒以他为人质对付旧主? 可老魔头怎会重视他这个人质, 还甘愿为他受伤呢? 他把他亲手推入地狱时,任他如何哀求, 也不曾有一丝犹豫。 娆骨袭来一丝刺痛,白昙忙摇摇头, 强迫自己不再往下深掘,而前方十步开外的黑暗里一个隐约的高大影子也在这时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影子形态奇诡,似有三头六臂,背后还背着一个盾牌大小的圆环。 唯恐是遇到了‘觉者’,白昙攥紧弑月, 当下便想退避,却见那奇怪影子一动不动, 他又不大想走回头路,便大着胆子盯着它看了一会。 那影子定立在原地,悄无声息,毫无反应。 白昙屏住呼吸,朝前走了几步,看清那影子青面獠牙的真面目, 吓了一跳,又松了口气。这哪里是‘觉者’?不过是一尊阿修罗石像而已。 刚刚越过石像,身后忽然传来“咔咔”一声动静。这声响钻进白昙耳中,令他头皮一麻,回头只见那阿修罗石像的一张脸孔不知怎么竟转到了背面,眼角斜斜上吊,白牙森森,似笑似怒,表情狰狞而诡异。 一股寒意从脚下升起,他扭头便施展轻功,往前疾行了一段路,却一眼看见前方又出现了一尊阿修罗石像,也是一个头扭到了后方。 ——他似乎竟是回到了原地。 鬼打墙? 白昙汗毛耸立,想起当下提起手中凶兵,朝那阿修罗石像劈去,却堪堪劈了个空,阿修罗像霎时化成一团雾气,转瞬又出现在他身后。 “心有怨怖,即化魔障;身负魔障,即成修罗。” 这异常熟悉的声音甫一响起,白昙便打了个寒噤。 他浑身僵硬的回过头去,果不其然看见了……他自己。 与他一模一样的一个少年站在阿修罗石像前,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身穿一袭银龙绣纹的锦袍,一只手里竟也拎着寒光闪闪的弑月。 此情此景只如对镜照影,白昙退后了一步:“你……” “我即是你,你之恶执所化修罗。”“白昙”举起弑月,唇角上扬,眼神狠戾,“恶执不除,你便将永远留在此地,与我厮斗到死。” 白昙冷汗直冒,心知自己定是又身陷幻境。上次幻象那般美好,有如仙境,想必是因身在天道,这次他在修罗道,故会见到如此幻象。 这幻象是他的恶执所化,便是所谓魔由心生。 可他当如何破解? 联想到上次做法,白昙心一横,举起弑月朝“白昙”挥去,却见对方同时动手,刀刃相击,发出“铿”地一声锐响,凛烈刀风震得白昙向后飞出几米,猛地撞在石墙上,胸口一阵剧痛,血气翻涌。 他撑住石墙,喘了口气,抬眼看去,那个“白昙”竟也是一般情状。 不成……不能硬来,否则他会把自己也害死。 打不行,他避还不行么? 此念一出,白昙便使出“舞风弄月”朝前疾行,这石窟似无边无际,没有尽头,他行了好长一段路,也没找见出口,身后“白昙”却如影随形,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走到哪,“白昙”便跟到哪儿。 这下,白昙算是确定,他被这阿修罗道困住了。 他回过头去,强忍恐惧面对“白昙”:“你怎么才肯放我走?” “白昙”笑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不是我不肯放你走,是你不肯放我走。你若真无忧无怖,我自然也便没了。都是个将死之人了,恶执却如此之重,死后必堕修罗道,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白昙怔了一怔,怒吼道:“你闭嘴!你滚开!我才没什么忧怖!” “你若没有,为何心生魔障,为何病入膏肓?” “我没有!”白昙厉声驳斥,捂住耳朵,闭上双眼盘坐于地,急忙回想昨夜天夙诵念六欲天心经的正确顺序,试着清除杂念,凝神静气。默念了一阵心经,果然,他便听周围没了动静,心绪也平静了不少。 再睁开眼时,“白昙”与阿修罗石像俱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此看来,那天夙虽然难以捉摸,倒真能助他一臂之力。 罢了,看来以后还得找他双修一下才行。 这般想着,白昙站起身来,远远便望见前方绽出些许亮光,心里一喜,朝亮光冲去,竟出了石窟,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 出现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一道崎岖狭长的山谷,一线晨曦自上方的林间洒落下来,将山谷间流淌的溪涧妆点得好似条银练般闪闪发光。 白昙这才觉得焦渴,一路狂奔到溪水边,痛饮了一番。喝饱了水,他又觉身上粘腻不堪,想起两日没洗澡,他素来喜净,当下便将褪尽衣物,放到溪边岩石上,裸身跳入了齐腰深的水中清洗身子。 溪水清澈,水中可见细小的活鱼,在腿间游来游去,惹得白昙玩心大起,似只顽皮小猫般徒手抓起活鱼来。他诛天化魔掌的掌法练得已是登堂入室,一抓一个准,不多时便抓得双手满满,开心得笑眯了眼。 若是有人见了此般情景,定会觉得十分惊奇—— 毕竟魔教教主在溪里捞鱼玩这种事可不多见。 这还不算,魔教教主又将满手小鱼放到溪边岩石上,运功出掌,以炽热内力尽数烤熟,便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虽没盐巴,鱼肉却也香脆可口,他一口气吃了十来条,只塞得肚皮圆滚滚的,走都走不动了。 吃饱喝足后,他就裹了衣衫,爬到旁边的树上呼呼大睡。 且说巫阎浮却是一夜未眠,将夺来的半粒人骨念珠喂与奄奄一息的司幽服下后,又为其运气疗伤直到午时,司幽才有了苏醒的征兆。 甫一睁眼,司幽便吐出一口浊血,脸上密布的血丝却已褪淡不少,现出原本颇为秀丽的容貌,一双柳叶眼也有了些许神采。 巫阎浮撤了双掌,收敛了内息,轻启薄唇:“司幽,你感觉如何?” “教主......” 司幽闻声一怔,擦了擦唇边鲜血,回身跪在男子身前。 “属下......谢教主赐属下一命。” “起身罢。”巫阎浮站起身来,“这半粒人骨念珠不知能为你续多久的命,不过你受损的经脉已被修复大半,你与我过上两招试试?” “是。”司幽点点头,抽出腰间的鹰头索,“教主,得罪了!” 话音刚落,他一手抓住索身,畜满内力扬臂一甩,索身发出一声狠戾鹰啸,朝巫阎浮破风而来。巫阎浮闪身避开,两指将索身一夹,便觉一股沛然内力震得他虎口发麻,抵抗起来略微吃力,心中稍惊。 要知他原本靠蛊虫吸取了那几个被白昙抓来的月隐宫俘虏的内力,又索了司幽大半内力,以此为基,独自练了几次六欲天前五层,如今已内力倍增,虽还不及曾经的自己,却也远胜失了大半内力的司幽,想来,人骨念珠不仅有起死回身之效,更能增强内力的传言确有其事。 “教主......你将内力还给属下了?”司幽亦十分惊讶,收起了武器。 巫阎浮默然不答,只突然出手搭上司幽脉搏,以“催花折枝手”按压他经渠穴,欲将这股新增的内力引入自己体内,只吸纳进来一小半,便感司幽手臂僵硬,且屏住了呼吸,竟似不愿再供出更多内力。 他盯着对方,狭眸半眯:“司幽?” “教主!”司幽跪下来,“属下恳求教主允许属下保留剩下的内力。” 巫阎浮似笑非笑地一哂,抬起他下巴,玩味道:“你不愿割舍内力,还说想做本座的明妃?” 司幽攥住他一只手,低着头道:“属下死了一回,想通了。明妃终归是个练功的炉鼎,是要死的,教主就算一时记得属下,以后也会忘掉。属下现在只想活着,为教主效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要长伴教主身侧,至少,要比那小妖孽活得久。 司幽咽下这句未出口的话,抬起头,见巫阎浮不置可否地垂眸瞧着他,又惶恐地伸出手去:“教主若执意要取,属下也绝无怨言。” “也罢,你素来也知分寸,便留你一些。”巫阎浮负起手,淡淡道,“正好,本座分身乏术,你且去为本座寻一人过来。” “教主要寻何人?” “人皮雕匠颜如玉,她便在西夜王宫里。” 司幽喜不自禁:“教主.....可是想易容回原来的样子?” 此话一出,他便见巫阎浮面露悦色,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错。你最懂本座心思。去罢,速去速回。” 司幽一抱拳:“是。” 白昙一觉睡到了傍晚才醒来。 睁开眼,暮色浓郁,晚霞漫天。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还想再赖会床,不,赖会树,却听树下突然传来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动静。 白昙警惕地蹿起身来,定睛朝树下望去,便见一匹枣红色的马儿从茂密的林间钻了出来,气喘吁吁地奔到溪边饮水,马背上挂着马鞍,且鞍上沾染了不少血迹,显然并非野马,且主人还受了伤。 他心下有些好奇,跳下树来,那马儿受惊,却没掉头便跑,反倒像个人般瞅了瞅他,双目含泪,嘶鸣一声,竟屈了前蹄朝他跪下来。 想起“银蛟”在老魔头死后悲鸣不止的情形,白昙暗忖,看来马儿都通人性,它是在向他求助不成?他凑近过去,摸了摸马头上的鬃毛,马儿扭过头咬住他的袖子往后拉,他才发现那马鞍边竟挂着一个锦囊。锦囊上绣了精致的花纹,显是女子所用,上面绣着一个“苏”字。 白昙心里咯噔一跳,苏——姨母名唤苏姽雨,难道是姨母? 当下他便跳上马背,刚抓紧缰绳,马儿就掉头狂奔起来。 沿着山谷一路往北,上了一个山坡,白昙远远便望见了岛中腹地内的一座云雾缭绕的城池,城池依蜿蜒曲折的山脊而建,状如龙蟠。 他眼睛一亮,掏出罗盘瞧了一瞧,见指针果然正对着商星的位置。 这就是武林大会的大擂台,藏龙城!他竟然便闯进来了? 原来,藏龙城不是非要六道轮回阵才能到,而是便在六道之中。 白昙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可马儿却没载着他往藏龙城的方向去,而是径直冲进了山坡下方的一片密林之中。林间的树叶俱是艳丽的红色,雾气弥漫,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奇异的香味,闻来令人头昏脑胀。 唯恐这是毒烟一类,白昙连忙屏住呼吸,取了擦汗的丝帕掩住口鼻,勒了勒缰绳,令马儿放缓了脚步。进入密林深处没一会儿,他便听见了些许喧哗的人声,也从前方的树影间窥见了点点火光。 马儿停住蹄子,打了个响鼻。 白昙抚了抚身下焦躁不安的马儿,跳下马,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树叶间隙中窥看,只见十来个男子围坐在一火堆旁,谈笑风生,他们头顶的头发大多都剃去,露出头皮,呈现出半月形,脑后却束着扫帚般的高辫,打扮十分奇特,衣袍肩部很宽,裤子异常宽松,脚下踏着木屐,身旁均配着长及一臂的窄刀,像是书中描绘的大和武士的模样。 这些大和国人,也是远道而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么? 忽然,一个人哈哈笑着站起来,说了句什么,朝旁边帐篷中走去,伴随着一声惊叫,一个女子被那大和武士拖了出来,抱到火堆边上。 借着火光,白昙仔细一瞧,发现那女子回鹘打扮,不过豆蔻年纪,并非姽鱼儿,却见一群人凑过去对她连亲带摸,也觉忍不下去。 不想武林大会前就大开杀戒,招惹非议,白昙将弑月藏在袖中,纵身跃到树上,折下几片树叶,屈起几指一掸,叶子倏然如化利箭,飞向几只正摸向那女子的手,“唰唰”将数根手指齐根切断。 几个大和武士捂住手,惨叫连连,疼得满地打滚。 抱着女子的武士首领忍痛站起来,大吼一声,拔出□□朝上方望去,一眼看见身形娇小的白衣蒙面人坐在枝梢,一对精致的玉足荡来荡去,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几片叶子,好似在嬉戏一般。 白昙吹了吹手中一片叶子:“你若再不滚,拿刀的手就保不住了。” 武士首领哪肯善罢甘休,举起□□,便想杀上树去,那蒙面人却只晃了晃脚,纤纤足踝处的两颗小铃铛一抖,他的耳中便响起了一串摄人心魂的铃音,一瞬双眼模糊,失了神志,身体也僵在原地。 白昙翩然落至瑟瑟发抖的回鹘少女面前,伸出手去:“姑娘没事吧?” 他声音极为清悦,苏曼尔一下子平静下来。她睁大眼打量着眼前的白衣蒙面人,这人目若寒星,气度不凡,虽只露出半面,仍可看出他十分年少,似乎与她年龄差不多大,且应该生得非常俊俏。 “我中了迷香,现在没有力气。”苏曼尔摇了摇头,虚弱地说道。 白昙不耐烦地蹙了蹙眉,却仍是弯下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飞身跃上马背,问道:“你是从哪来的?” 苏曼尔靠在他怀里,只觉他浑身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魅惑气息,呆了半晌才回过神,一拍马头,马儿便载着二人朝密林东边疾驰而去。 天色昏暗下来,望见前方的山坡上扎着几个帐篷,一团篝火周围人影晃动,白昙戒备地放慢了速度,回鹘少女却在此时高呼了一声,立时便有三五个人迎了上来,俱是缠着头巾,脚蹬高靴的回鹘人。 为首的那人身型枯瘦,须发斑白,步伐却极为迅速,眨眼间便来到了二人身前,听见怀里少女唤了声“阿爹”,白昙抱着她跳下马去,走到那人身前,将人往他怀里一塞,扭头便要走人,手却被一把抓住了。 这人手劲极大,犹如鹰爪,白昙心中一凛,回过身去。 那人问:“你是何人?为何会和我小女在一起?” “阿爹,刚才我在林子里迷了路,遇见了一帮东瀛浪客,是他救了我。”苏曼尔偷眼看向白昙,见夜色中,少年的侧颜煞是好看,她心里一跳,大着胆子道,“好哥哥,你救了我,我喜欢你。” 白昙被吓了一跳,素闻回鹘女子热情奔放,原来果真如此。 回鹘男人闻言一愣,又朗声大笑起来:“原来是救了小女的恩人,多谢!恩人为何不留下来歇息一晚?我们刚杀了一头鹿,有好肉,也有美酒。想要在武林大会上一展拳脚,还得吃饱喝足才有力气!” 白昙一听,便有些嘴馋,心想歇个脚也无妨,毫不客气地答应下来。 不必端着教主的架子,与几个陌生人围坐在篝火前,白昙竟觉如释重负,浑身放松下来,用小刀割下一块鹿肉送到嘴边,才发觉不对。 苏曼尔“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好哥哥,你吃东西还蒙着脸呀?” 白昙尴尬地咬了咬唇,将丝帕摘了下来。 霎时,火光好似都少年容颜衬得黯淡了,苏曼尔瞳孔遽然放大,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没发现身边的男人在此时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他扫了几眼白昙的脸,目光愈发阴沉下来。 第45章 “恩人, 苏曼尔, 你们先吃, 我进去拿点葡萄酒来!” 说罢,回鹘男人便转身进了帐篷。 苏曼尔这才回过神,眨了眨眼, 痴痴道:“哥哥长得可真好看......” 白昙正张大嘴一口咬上鹿肉,沾的满脸是油, 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呛得咳嗽起来, 窘迫地用手背抹了抹嘴:“你别光看着我,吃啊。” 苏曼尔羞红了脸, 割下一小块鹿肉,矜持地咬了一小口:“好哥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苏曼尔,小名叫曼曼,你呢?” 白昙咽下一口鹿肉:“白......白, 白鹿。” 苏曼尔笑了起来,琉璃般的眼睛闪闪烁烁:“是小鹿的鹿吗?” 白昙点了点头, 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埋头啃肉。 这是害羞了?他们回鹘人的男子可不会害羞呢!苏曼尔愈发起兴,坐近了些,眼巴巴地追问:“对了,哥哥比我大几岁?不会是弟弟吧!” 白昙猛被一口鹿肉噎住,捂着嘴, 耳根都憋红了,才堪堪吞下去:“你个小姑娘乱想什么!我,我怎么会比你小,我都已经十九了,只不过......看起来显小罢了。” “十九?”苏曼尔睁圆了眼,掰着指头数了数,嘻嘻一笑,“我今年十五,哥哥比我大四岁。我们回鹘人十五岁就要行婚嫁之事,我......我今年就该嫁人了。” 白昙眼皮乱跳:这小姑娘,跟他说这个干什么,不会是想..... 这念头刚冒出来,苏曼尔便凑近他耳边,小声问:“哥哥,你要是还没有娶妻,我嫁给你好不好?” ——还真是!白昙捂着嘴一通猛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苏曼尔撅起嘴,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哥哥难道娶妻了么?” 白昙忙不迭的点点头。 苏曼尔整个人像被霜打的茄子,放下手里的鹿肉,双眼蓄上了湿意。 “哥哥一点也不像娶了妻的人,一定是苏曼尔长得太丑了,哥哥才不喜欢,苏曼尔活该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说罢,回鹘少女便站了起来,一个人跑来到草坡上坐下,整个人蜷成一团。 白昙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不禁溢出一丝怜惜。 若是不与这小姑娘说清楚,他走了以后,她怕是老要惦记他了。 单相思的感觉,是很不好过的。 白昙两三口啃完手里最后一块肉,走到苏曼尔身边坐下,犹犹豫豫地拍了一下她不住耸动的肩膀,放柔了声音:“乖,别哭了。你一定要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再嫁给他,千万不能委曲自己。哥哥不是不能娶妻,哥哥只是......活不长了。你要是嫁给哥哥,以后就得守寡了。” 苏曼尔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白昙哪里会安慰女孩子,这下是手无足措,才想起那个锦囊来,从兜里掏出来,塞到苏曼尔手里:“喏.....这锦囊,是你的吧。我便是看到来这个,才找到你的。你要是不想要,我就扔了?” 苏曼尔头也不抬,哭声止住了:“哥哥,你拿着。” 白昙莫名其妙,哄慰她道:“好,好,我拿着便是了。” 苏曼尔这才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哥哥为什么活不长了?” 白昙打了个饱嗝,躺下来摊开四肢,望向头顶高悬的夜穹。 此时云翳稀少,繁星漫天,离得很近很近,好像触手可及。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碰其中一颗最明亮的,喃喃道:“哥哥......得了一种病,没得救啦。所以,你千万莫要惦记哥哥,要是你以后想哥哥,就找那颗星星。哥哥以后死了,魂魄就会飞到那儿去。” 苏曼尔也躺了下来,呆呆望着他指的那颗星,好一会没有说话。 一阵夜风拂过山坡,野草沙沙摇曳,像佛神温柔的呼吸。 白昙闭上眼睛,头一次感觉心情如此平静,好似躺在佛神的掌心,没有恐惧,没有哀伤,若是这般睡过去了,便一觉长眠不醒。 苏曼尔轻轻的哼起了歌谣,是一首回鹘的安眠曲。 迷途的魂灵啊,你何时归家? 夜已深了,我还在等你, 看着星星,不舍闭上眼呐...... 白昙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眼角滑下一滴泪。 归途?他来这一趟,也许便是终点了罢。 好在,也无人等他。 ...... 当夜,子时。 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走到二人后方,影子落在苏曼尔的脸上。 苏曼尔坐起身来,看见自己的父亲一脸阴云地盯着他,指了指她身边的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回身朝帐篷走去。苏曼尔见身边的少年已经睡着了,便没忍心吵醒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跟上了父亲。 一进帐篷,苏幕遮转身捧出了一个牛角杯盛的葡萄酒,苏曼尔笑着接到手里,便想尝上一口,苏幕遮却一只手挡住杯口,从怀里掏出一粒红色的丹药递到小女儿唇边,压低声音道:“先把这个吃了,再把酒拿给他,你尽量少喝些,莫要贪杯。” 苏曼尔吞下丹药,咂了咂嘴:“阿爹,这不是解毒糖吗?” 苏幕遮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听阿爹的话就是了,快去罢。” 苏曼尔看了看手里的酒,忽然明白过来,露出惊疑的神色:“阿爹是要干什么?这酒里是下了毒么?” 苏幕遮“嘘”了一声:“那个人是魔教中人,记得阿爹是怎么跟你说的?魔教里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我们与他们势不两立,阿爹也不是让你要他的命,只是把他迷晕了,交给悬赏他的人。”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羊皮小卷,抽出中间的江湖悬赏令展开来,里面赫然便绘有一张极为昳丽的面容,竟然正是“白鹿”的模样。 他就是江湖传言中的那个杀了武林霸主的妖孽么? 苏曼尔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可他救了女儿,一点也不像坏人!” 苏幕遮冷哼一声:“魔教中人,哪能信得?说不定,便是他把你拐走了,又送回来博取我们信任,想耍什么诡计。你忘记了你娘就是死在魔教人的手里么?乖女儿,趁他还没醒,快些下手。” 苏曼尔攥紧手中的牛角杯,泪水涟涟,不住摇头。 苏幕遮眼神严厉:“若这人是杀了你娘的人,你也这般软弱么?还求着阿爹带你出来历练什么,你就该早些嫁人!” 苏曼尔止住泪水,咬住牙关:“女儿......女儿听话就是了。” 苏曼尔捧着酒从帐篷里出来时,却见白昙已经坐来起来,似乎已醒来有一会儿了。她拖着双腿,走到他身边坐下,牛角杯险先从微微发抖的手中滑脱出去,却被另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接住了:“小心。” 苏曼尔抬眼看去,那双凤眸映着火光,不似初见时如寒星般冷凛锐利,反倒像琉璃,剔透纯粹。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哪会是坏人? 见白昙捧着牛角杯便要去喝酒,苏曼尔慌忙挽住他的手,要与他喝合卺酒一般仰头凑上来,泪水盈眶,轻声说道:“哥哥,你快些走。” 白昙心下一动——这世间也并非处处险恶,仍是有人可以信的。方才苏曼尔进帐篷前,他便已醒了过来,父女二人对话俱一字不差的落入了他耳中,若苏曼尔骗他,兴许现在便已丧命于他手,可苏曼尔没有。他心里最后保有的一丝良善,终究不是错误的存在。 “苏曼尔,你是个好姑娘,可惜哥哥娶不了你!” 说罢,白昙一下甩掉酒杯,纵身跃上一匹马,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几个人从帐篷里同时向他扑来,落在他周围,双手都持宽刃短剑,一人站在一角,一共八人摆出一个圆阵来,将他团团困在其中。 “阿爹!” “天地八阳阵。”白昙环视一番,讥诮地冷笑起来,“亏得天阳派乃西域三大正派之首,名门正派,便是这样恩将仇报,以多欺少的么?” “魔教妖人,休要胡言,我看那些所谓东瀛浪客就是你的手下罢!”苏幕遮盯着他厉声道,“你若束手就擒,还能少吃些苦头!” “不知是谁要吃苦头!”白昙一抖手臂,弑月从袖间滑出,他一蹬马背飞身跃起,几人剑尖朝里,一齐朝他刺来,可动作哪里及得上“舞风弄月”这等绝妙轻功,转瞬,白昙便跃出了阵外,落到草坡之下。 苏曼遮一见他要逃,一声令下,八阳阵中几人齐齐将利剑掷出,聚成一张剑阵,被苏幕遮以内力一掌摧向白昙,数把利剑在空中飞旋起来,寒光晃晃,卷出一股狂烈的飓风,霎时草叶飞舞,遮云蔽日。 看出这剑阵厉害,白昙回身相迎,一刀还未挥出,却见旁边一个小小人影骑马冲来,纵身跃起,手里持着一把剑,却是径直冲向了剑阵:“哥哥小心!你快走!我帮你拦住阿爹!” “苏曼尔!” 白昙一惊,想阻止却已来不及,少女只如螳臂当车,眨眼间就被卷进剑阵之中,身子立时绞得血肉模糊,四肢俱断,他当下攥紧缰绳,猛冲过去,一刀劈开剑阵,顾不上刚猛剑气震得肺腑剧痛,徒手从剑刃间一把抱住少女血淋淋的残躯,却见她双眼圆睁,咳出一口血沫,便没了声息—— 竟是当场毙命。 白昙如遭重锤,呆立当场,见前方的男子目呲欲裂,发疯般一剑刺来,竟也忘了使出轻功闪避,身下马儿却受了惊,将他甩下马去,尸体也抓不住,被来人夺去。 “把我女儿还来!” 直逼而来的剑尖一偏,眼前寒光闪过,白昙便觉肩头袭来一道剧痛,温热鲜血飞溅在脸上,才回过神来。他浑浑噩噩一掌拍断剑刃,又一刀狠狠挥向面前男子,跃上马背,一路狂奔,冲进密林深处。 天昏地暗不知冲出多远,马儿忽然一声惊嘶,扬起前蹄。 白昙一下没拽紧缰绳,猝不及防地滚下马背,只见前方黑暗中人影一闪,身子便稳稳落入一个怀抱,浓郁的药血味扑面而来。 熟悉的男音响彻耳畔:“你从哪里过来,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滚!”白昙猛地将对方一把推开,跌跌撞撞地跪下来,看了看满是血污的手,颤抖地从怀里掏出那个锦囊,看着它发怔。 巫阎浮见他这般反应,又浑身是血,蹙紧眉头,“你可受伤了?” 白昙置若罔闻,像根本没看见他,眼泪似断线珠子般滚落到锦囊上,自言自语道:“苏曼尔,你是个好姑娘,可惜遇见了哥哥这么个祸星。你既然想嫁哥哥,反正我们合卺酒也喝了,哥哥娶你便是。” 巫阎浮一愕,才一天没看住,小狼崽子就跟人把合卺酒都喝了? 为师还没跟你喝合卺酒呢。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我就是你的夫君。” 说这,白昙把锦囊小心翼翼的放到地上,便弯下腰去,要与锦囊对拜天地,巫阎浮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却被毫不留情地挠了一爪。 “别打扰本座成亲,滚。” 巫阎浮眯起眼,转到白昙身前,将地上锦囊拿起来,半跪下去,一掀衣摆,朝他拜了一拜,沉声道:“好啊,成亲。” “别碰我妻子!”白昙勃然大怒,劈手去夺锦囊,却觉肩头骤然剧痛不已,竟连胳膊也抬不起来,这才想起自己受了不少剑伤。 巫阎浮将少年拉进怀里,两三下解开他腰带,将衣衽一把扯开,瞳孔一缩。少年白皙如玉的身躯上,数道深深浅浅的剑伤纵横交错,肩头还有一个血窟窿,正在渗血,好在没有伤到心脉,暂无性命之虞。 他出手如电,替他止住血,手拂过弑月刃口,划出一道破口,将手伸到白昙唇边。白昙扭过头去,冷声拒绝:“本座不要。” “喝。”巫阎浮扳过他的下巴,把染血的手压到他紧闭的唇上。 “不要!”少年拼命摇晃着头,在他怀里连抓带咬,连使杀招,活像头发狂的狼崽,巫阎浮将他死死按在怀里,连哄带逼地喂了他半口血,便也压制不住,被他挣脱开来,背过身蜷缩成一团,不给他疗伤。 “你滚开,本座想一个人静一静。” “恕难从命。” 巫阎浮将他后领一抓,便将整个人捞起来,抱上了马背。 。。。。 作者有话要说:  经过这一章 Ps:话说评论里不要乱求我怎么写了好吗,你们求是因为不知道我以后怎么写,这么说吧,绝对是精彩酸爽到让人想喊爸爸且顺理成章的发展~ 第46章 白昙已是精疲力竭, 药血效用发作起来, 没了挣扎的气力, 抬头便见男子凝视着他,一双狭长蓝眸暗沉斑驳,痛色难掩, 他不禁一怔。 ——这般神色,竟好似极是疼惜他一般。 如此想着, 他的头被安抚意味地摸了一摸:“别乱动,我帮你疗伤。” 白昙被一下摸顺了毛, 胸中几欲爆裂的情绪开了闸,一股脑儿涌了出来, 呜咽一声,眼泪也便刹不住,却又不肯示弱,把头扭到了一边。 “说说,是谁把堂堂魔教教主欺负成了这样?”巫阎浮替他抹了抹泪水, 见他双目紧合,闭口不答, 一副倔强神态,眼神更沉,一低头,将他嘴唇封住了,咬破舌尖哺入一口药血。白昙紧咬牙关,药血却仍淌进了喉头, 身子终于是软了下来,头一歪,晕在了对方怀里。 昏昏沉沉间,白昙感到一道湿凉软物轻柔掠过身上数道剑伤,引来丝丝刺痛,还夹杂着些许痒意,不算强烈,可当软物挪到肩头的伤口时,痛痒感便变得难以忍受起来。他呻I吟了一声,撑起沉重的眼皮。 男子闻声抬起头来,拭了拭唇角血迹,垂眸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为他清理肩头的伤口,呼吸不时拂过他的脖颈,似在与他耳鬓厮磨。 白昙一掌拍开他的脸:“为何三番五次的救我?你蛰伏在我身边,不就是为了人骨念珠么?你都得手了,还阴魂不散地纠缠我做什么?” 阴魂不散?倒真是。 巫阎浮一哂,嘴唇离开少年肩头,凑到他耳垂处,温言道:“我说过,喜欢你。我既然喜欢你,自然要纠缠你。” “少恶心人!”白昙有气无力地冷哼一声,扯起敞开的衣襟,手指触到胸口的剑伤,感觉竟已结了痂,不由一惊,手却被握紧了。 “急什么,先让伤口愈合再穿衣服,我又不会趁人之危。”夜色中男人的声音且低且柔,身上散发的杀气却激得白昙寒毛直竖。 “你今晚到底遇见了什么人,怎么伤成这个样子的?” “关你什么事?”白昙心里的难受劲还压不下去,没好气道。 “你是阿痴的主人,你若受了伤,阿痴自然要为你出气。” “不必。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白昙翻过身,欲跳下马去,不料衣摆压住,衣衫一瞬被扯落到腰际,露出巫阎浮亲手刺下的杰作,此时月光衬得少年肌肤雪白,正位于花芯的娆骨艳如一笔朱砂,只将盛放的昙花染得妖娆不可方物。 还没容身后人多看一眼,白昙便将衣袍扯了上来,正欲跳下马去,腰间一紧,耳畔响起一声轻喝,马儿立时疾驰起来,冲过了山坡。 自山坡上望下去,藏龙城灯火璀璨,气势磅礴。 风吹得衣袍猎猎翻飞,白昙一时战意沛然,只想立刻登上擂台,一展拳脚,让武林中那些看不起他的家伙都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其他人他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反倒是身边的这个敌友难辨的天夙,就是他至今遇见的最强的对手,而这人打着什么算盘,难以揣测得很。 马儿载着二人往山坡下冲去,娆骨被撞得阵阵发麻,白昙拿开他腰间的手,往前缩了缩,问:“你昨日做什么要夺人骨念珠?” “你若想知道,就先回答我的问题。伤你的可是天阳派的剑阵?” 白昙一愣,这都被他看出来了,也够厉害的。 巫阎浮见他没应声,心下了然,攥着缰绳的手略微收紧,骨节咯咯一响:“原来天阳派的人,那门主苏幕遮与浮屠教有夙仇。” ”哦?”白昙顿时想起他偷听到的父女二人的对话内容,疑问,“可是因为一个女人?我听苏幕遮说,他的妻子是被魔教人所杀。” 巫阎浮沉默了一瞬,道:“不错,杀她的,的确是浮屠教的人。” 白昙下意识地把坏事往某个人身上安:“不会就是巫阎浮吧?哼,八成,是他看上人家的妻子,仗着自己是武林霸主,就强抢过来......” “胡说八道。”不由他说得愈发离谱,巫阎浮冷声喝止。 白昙回过味来:“莫非,你知道什么隐情?” “那女子,是巫阎浮的娘亲,你莫要乱想。” “娘亲?那,那天阳派的苏幕遮门主难道是巫阎浮的爹?” 突然又被安了个爹,巫阎浮有些不悦,淡淡答:“自然不是。数年之前,浮屠教教主巫潋云抢了苏幕遮妻子做明妃,此女为巫潋云诞下一子,便是巫阎浮。” 白昙讶异道:“原来老魔头竟是明妃之子?可成了明妃,不是注定会被练功者榨成枯骨而死么,怎么还能为练功者生孩子?” 身后人嘲弄地笑了一下,扯了扯缰绳,放缓了马儿步伐。 “那不过是传言罢了。” “什么意思?” “历来明妃的生死,都由练功者来抉择。练至六欲天最后一层时,亲手杀了明妃饮下明妃心头血,便达成了断舍离,斩断了七情六欲,此后再无悲喜,亦不会生老病死,如同佛神。若练功者练至六欲天最后一层时,不愿杀死明妃,便破不了障,无法练成六欲天。若自知无法破障,还不与明妃及时交合双修,顺应情I欲,就会走火入魔而死。” 白昙愕然,原来竟是如此?他一直对六欲天的修法有误解...... 那老魔头那时走火入魔,难道是因为......他不想杀他? 不,他即使一时饶了他,亦随时能改变主意取他性命。 巫阎浮的娘想来便是最终没有逃过一死。 这般猜测着,白昙憎恶地蹙了蹙眉,追问:“所以,即便这个明妃为巫潋云诞下了子嗣,他为了练功,后来还是把她杀了,是不是?” “错,杀她的,并非巫潋云,而是巫阎浮。” 白昙呆了一呆:“他为何......要杀自己的娘亲?” 巫阎浮听他连番追问个不停,好似十分在意,不禁心潮涌动:“你这么想听巫阎浮的旧事?” 白昙忙不迭地摇了摇头。 巫阎浮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啧,那就罢了。啊,反正他都死了,这些事就随他葬进土里罢。” 白昙胸口一梗,硬着头皮,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说!” 巫阎浮拖长了声音:“唉,不说了,不说了。” 白昙扭过头,揪住他衣衽:“你,你给我说!” 巫阎浮促狭地盯着他,勾起一边唇角似笑非笑:“原来你还这般在意你师尊啊?” “放屁!”白昙扬手就要挠他,被一把捉住手,揽在怀里。 他挣扎起来,却被男子抱得死紧,下巴压住他肩窝,轻声耳语:“西域武林霸主的密事可乱传不得的,我只告诉你,你千万保密。” 白昙竖起耳朵,点了点头。 “巫潋云抢了这明妃回来,却对她动了心,破不了情障,故而没练成六欲天,还跟明妃生了个儿子。这明妃一直怨恨他,寻了个机会,给他下毒,弄得他不能人道,再无机会练六欲天,他便只好寄厚望于其子,逼巫阎浮亲手弑母来磨炼心性,而后悉心传他武功。” “后来巫阎浮学有所成,又亲手杀父,替母报仇。可惜,这个弑父杀母的人最后也没练成六欲天,还死了自己明妃手里。” “你说,好笑不好笑?” 白昙自然笑不出来,沉默半晌才问:“你怎知本座是他的明妃?” 巫阎浮点了一下他额心的红点:“我曾是巫阎浮弟子,这守宫砂印,我自然认得。”说着他侧过脸,朝少年的耳眼暧昧地吹了口气,“想必,他死前还没能与你肌肤相亲,否则你这印记怎会还在?” 白昙耳根一热,扭头避开,却被男子扳过下巴,吻住了额心。 此时马儿已停下来,二人身体紧密相贴,浸没在如水月色之中,两股飘飞的发丝纠缠不清,衣袂上翻舞,似一对在浪间互相追逐的蛟龙。 “你这人放肆!”白昙回过神来,从马背上跃下,狠狠一抹额心,有种被人盖了个戳的错觉,心中极其不快,当下施展出“舞风弄月”,纵身向山坡下飞去,一眨眼就飞出了数丈,跳到了藏龙城的城墙上。 巫阎浮紧追而上,白昙往城中飞去,几下跃到城中最高楼的楼顶。 这高楼巍峨宏伟,高耸入云,状如一座佛殿,顶部有一座巨大石雕,雕座是鲤鱼跃龙门,上方则是九龙戏珠,正是闯过六道轮回阵后才有资格进入的武林大会擂台,名为“龙门楼“,意寓鱼跃龙门,自此在江湖中有了一席立足之地,若能战胜群雄,便如飞升成龙,雄霸江湖。 白昙跃到龙门之上坐下来,才感到伤口阵痛不已,显然还未完全愈合,应该休养一两天才是,可却一时舍不得离开此处壮观的美景。 巫阎浮也落到楼顶,仰头看向高坐于龙门上的少年:“你坐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下来?” 白昙怔了一怔,垂眸瞧着他,只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那年夏末,一树优昙婆罗开得正盛,在月色之下,如卷起千堆雪,他坐在树枝上,男子在树下,与他这般对望着,说着几乎一样的话。 为何这天夙会令他想起那老魔头? 定是……那幻境影响了他。 白昙摇了摇头,一阵头晕目眩,他身子一歪,坠了下去,巫阎浮蹬上飞翘的檐牙,凌空将他接在怀里,落回龙门之上。 “伤还没好,你就想跃过龙门,睥睨天下了?真是性急。” “本座急个什么?这武林霸主之位,非我莫属。”白昙不屑一顾。 不知是月光迷了人眼,还是太过虚弱,他竟恍然如在梦中。 与这亦敌亦友的人此般待在武林之巅,感觉极是愉悦,须得配上一壶酒,一把琴,再比试一番,才对得起这良辰美景,大好风光。 “是么?那我,拭目以待……” ——这武林霸主之位,便是为师送给你的聘礼。 说要八抬大轿,便是八抬大轿,为师说到做到。 巫阎浮低头瞧着怀里的月下美人,缓缓俯身,少年却又一下扭头躲开了,一手捂着额心,一手护着嘴唇,一双水光潋滟的凤眸怒视着他。 他便捏了捏他耳垂:“主人还要不要与我双修?武林大会在即,你的六欲天心法还得好好复习一下罢?待你伤愈,我们便再修修?” 白昙被他这玩味语气弄得一阵不自在,仍是点了点头,却感觉自己活像个黄花闺女被登徒子调戏了一般,心下生出一丝恼意。 “对了,你还没回答本座,昨夜拿人骨念珠到底去做什么?” “自然是救人。” “想来,你便是拿去救司幽了罢。”白昙冷笑一声,“你把他藏到哪去了?话也不妨挑明了,司幽这人,本座厌恶至极,本来他自己走火入魔死了也便算了,可如今你救活了他,本座就非杀他不可。” “如果……阿痴执意要拦呢?” “那便是与本座为敌。”白昙回过身,凤眸寒利,盯着他,“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本座?你若真喜欢本座,就替本座取来司幽人头!” “你想要什么,阿痴都会应了你,唯此一件事,不行。” 白昙点了点头,笑道:“哦?那藏宝图你是不想分一杯羹了?这藏宝图的细节可俱在本座脑子里,想不想给人瞧,须得本座开心情愿。” 巫阎浮眯了眯眼,并不接话,白昙也不再搭理他,此时,却听身后袭来一道风声,竟是离无障与弥兰笙二人一下子落在了身前。 “白教主……对不住,之前,是在下误会你了。”弥兰笙皱着眉头对白昙说了一句,便转向了一旁的巫阎浮,荼罗破障橛已在手间蓄势待发,“听白教主说,你抢了人骨念珠?不想死的话……立刻还来。” 离无障亦祭出离魂锥,准备助他一臂之力,白昙笑了一笑:“他手里没人骨念珠了,人骨念珠在司幽肚子里,你们找他不如找司幽。” 弥兰笙朝巫阎浮步步逼近:“‘死魔’司幽?他人在何处?” 巫阎浮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弥门主……你即便寻回人骨念珠也无用,等日蚀之刻来临,天地凶光大现,百鬼横行,人骨念珠亦压不住你所供奉的那尊凶佛。若不想被荼罗破障橛中所封的恶灵反噬,一绝后患,唯有前往天山深处那座天竺神殿,寻找解决之法。” 弥兰笙面露惊色:“你……如何会知道这些事?” “你日后自会知晓。白教主,我们来日方长。” 不愿在这儿大打出手,巫阎浮退后一步,自龙门楼顶一跃而下,径直从大门入了楼内。 心知入了龙门楼,所有矛盾便只能上擂台解决,弥兰笙恼恨地叹了口气,也只好跟着跳了下去。白昙不甘落后,与离无障二人落到门前。 龙门楼的楼门被铸成了一个金碧辉煌的龙头,大张的巨大龙嘴中吐出一道足可供十余人同时行走的石梯,通往楼内,门前站着一名红袍僧侣,作单掌竖起状,如石雕般一动不动,看样子是守门的‘觉者’。 因他们到得极早,龙门楼还不大热闹,似乎只有他们几人。 “哎,外甥……”这时,身后有一个苍老的女人声音传来。 白昙扭过头去,见一个身躯佝偻的老妪披着斗篷,面纱遮住了半脸,只露出一双杏眼,虽然眼中神采不再,他却仍认出了眼前是谁。 “姨母?你这些时日去了哪里,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他惊诧地凑近过去,姽鱼儿的身体晃了晃,便向他倒来,他连忙将她扶住,只听姽鱼儿长长地叹了口气,像被风吹倒的朽木寸寸崩塌。 “外甥,你莫要再进龙门楼啦,随我去西夜祭拜一下你母妃罢?” 离无障道:“教主,我来扶她。” 苏曼尔的脸尤在眼前,白昙心里一阵慌乱,将姽鱼儿扶抱着,递给离无障,走入了龙门楼,甫一进门,他便发现呈环形的十来层楼上上下下竟已有不少人站在栏杆边,中心铸有一个数百丈宽的圆形石台。 台子上方悬挂一张大鼓,如日轮般光芒万丈。 白昙凝目盯着那鼓看了一眼,转身与离无障一并上了楼。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有妹子说中间有停多空行,我这边打开编辑框没看出来,应该是晋江抽风了吧,不要管,内容都在,往后拉就好了 第47章 姬毒随后也从门口进来, 跟上了前方二人。 人们不约而同将目光聚到了跟着一名‘觉者’走上楼来的一行人身上, 议论纷纷。 弥兰笙已是武林大会的常客, 大大方方地冲四面一抱拳,朗声笑道:“在下曼荼罗门弥兰笙,见过各路英雄。” 曼荼罗门虽在正派眼里属邪派, 西域七大高手排名第五的弥兰笙却是位响当当的人物,周围顿时掀起一片声浪, 不少人也冲他回了礼,而更多的人却看向了紧随在其后的那名少年, 心中生出种种疑惑。 他看上去稚气未脱,约莫只有十五岁, 且生得极为貌美,肤白胜雪,瞳似点漆,唇若施脂,却不染一丝烟火气息, 又像画上仙,又如林间魅, 雌雄莫辨,只让人怀疑他是个扮了男装的女娇娃,可他姿态却倨傲从容,毫不显女气,目中无人的负着双手,气势凌人。 “敢问, 这位小英雄是何许人?”一个人扬高声音问道。 白昙脚步一凝,听这声音有点耳熟,斜眼望去,见一个瘦长人影悬在上方的围栏上,翘着二郎腿,皮袍窄袖,头戴一顶孔雀翎毡帽,帽檐下,一双蓝眸不怀好意地盯着他,正是月隐宫那二堂主连鸠。 “为何不说话,难道小英雄不便报出自己名号?” “有何不便?”白昙冷笑一声,“本座正是浮屠教教主,白昙是也。” 此言一出,整楼上下顿时一片哗然。 拜伏鹿所赐,白昙的“美名”传遍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就是那个杀了西域武林霸主——他的师尊'天魔',篡夺教主之位的妖孽。 除此之外,种种关于这妖孽的桃色流言在江湖上亦散播甚广,此时见他果然如传闻中姿容罕有,这些流言不免便被众人们提了起来。 一时间,丝丝意味暧昧的笑声自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响了起来。 白昙心情烂到了极点,攥紧手中弑月,阴着脸问:“是谁在笑?” 正在此时,一个人影自后空翻落到他身前,霎时惹来一阵惊叹。 “大哥!”连鸠惊呼一声,面露悦色。 “这,月隐宫大堂主天夙?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是啊,怎么这人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活着?” 巫阎浮笑了一笑:“谁说月隐宫大堂主死了?在下好端端的,不过是隐居了几年,怎么就被当成个死人了?到擂台上,各位切莫客气。” 一句戏言使楼内气氛瞬间和睦不少,连鸠看出他分明是在替白昙解围,心中一阵不快,叫了声“大哥”,就飞身跃下,白昙却没领情,更不想费神理会连鸠,一声不吭地越过二人,跟着‘觉者’上了楼。 进了禅房,离无障便将姽鱼儿放到榻上,却见人已昏迷过去。 白昙摸了摸她脉相,竟是微弱无比,似个奄奄一息的将死之人,不禁惊道:“姨母失踪前还好端端的……莫不是伏鹿对她下了毒手?” “大约是罢。”离无障有些不忍挪开视线。 白昙敏锐地从他语气中听出一丝异样,问道:“姨母失踪那一晚,本座正巧昏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本座不知道的事?” “那夜,姽鱼儿是自己跑出去的,属下不知详情。” “哦?”白昙狐疑地盯了离无障一会儿,突然一把揭开他面具,便发现他额上细汗密布,白净面皮也涨得发红,顿时肯定了心下一丝怀疑。 很久以前,他就从知晓了离无障的这个小秘密——善于伪装自己的“惑障魔”一张面具千变万化,自己的脸却是什么情绪都藏不住。 白昙厉声逼问:“休想瞒我,从实招来。姽鱼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离无障摇摇头:“属下不知。” 白昙一把捏住他下巴:“你不知?你不知,你心虚个什么?” “属下没有,不过是有些热罢了。”离无障扯了扯衣衫,嘻嘻笑道。 白昙愤而松了手,眨了眨眼,语气也骤然一变:“师兄,若连你也对我藏藏掖掖的,我还有什么人可信?要是姨母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我日后发现你隐瞒了我什么,我必与你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你,你莫这样逼我!”离无障性子本就优柔寡断,哪架得住白昙这般软硬兼施,想了又想,犹犹豫豫地憋出一句话,“姽鱼儿为了给你续命,自己去找伏鹿夺人骨念珠了。肯定是伏鹿把她弄成了这样。” 他刻意说得避重就轻,掩去了姽鱼儿剜骨救他的事,不料白昙一下便联想姽鱼儿与他说的话,心疑是娆骨病变,将人翻过来,掀起衣袍一瞧,不禁大惊失色——后腰处赫然有个两指大的伤疤,深深的凹下去,结满了暗褐色的血痂,那本该凸起一些的娆骨,竟然不知所踪。 “怎会如此?”白昙一把揪住离无障的衣衽,厉声喝问。 “定是,定是伏鹿干的!”离无障汗流满面。 “你没戴面具还敢撒谎!” 白昙怒不可遏,虽不知姽鱼儿到底做了什么,心下却猜到了七八分 ——这伤疤结了血痂,少说也是两三天前弄出来的,伏鹿再怎么闲,也不会闲到剜了姽鱼儿的娆骨,再者,他若真拿娆骨有什么用,几年跟姽鱼儿好上的时候就剜了,何必在武林大会这种紧要关头动手? 而且,他犹记得前几日那一夜自己娆骨病发,浑浑噩噩将死未死之际做了个梦,梦里正是姽鱼儿的歌声将他生生从鬼门关前唤了回来。 他醒来以来,姽鱼儿就下落不明,如今又变成了此般惨状,再加上离无障这种反应,他哪里还能猜不到这伤口与自己有关? 白昙一把将离无障推开,盘腿坐到榻上,将姽鱼儿扶起,以掌覆于她心脉处。正要运气替她疗伤,他的手便被离无障堪堪握住:“教主,容属下来,武林大会在即,你莫要损耗自己内力了。” “闪开,本座就是要救她!”白昙甩开他的手,往姽鱼儿胸口渡入一股真气,却丝毫灌不进她心脉中,如竹篮打水,俱从指缝中泄散开去,又试了两三次,皆是如此,他这才撤了掌,深深蹙起眉头。 此时,他才真切感觉到什么叫作血脉相连,想到即将失去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心中是有如针扎,猛然冒出一念,当下从榻上跳了下来。 离无障尚不知人骨念珠如今仅存半颗于世,正暗暗盘算如何去找伏鹿夺取,却听白昙道:“你守着姽鱼儿,本座去找弥兰笙有点要事。” “教主要去做什么?” 白昙却不答,径直推门出去,沿着走廊一路走到弥兰笙住的那间禅房前,叩了叩门,低声道:“弥门主,在下有事相商。” 弥兰笙打开房门,白昙便看见萨满老巫也在房里,他忙掩上门,定定看了萨满老巫一会,咬咬牙,双膝一曲,跪在了他面前。 弥兰笙吃了一惊:“白教主,这是做什么?” 少年教主一改平时傲气模样,俯下身子,重重磕了个响头:“长老,门主,晚辈有一事相求。” 弥兰笙暗暗愕然:什么事竟能令这目中无人的小妖孽卑躬屈膝? 萨满老巫撑着手杖,颤巍巍地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倒了杯茶:“白教主请起。有什么话,站起来说便是。” 白昙却一动不动:“晚辈想求那半粒人骨念珠。” “原来是此事。白教主何须如此?老朽不是已经答应借人骨念珠给你造幻魇了么?你既然为老朽夺来了人骨念珠,老朽自然不会食言。你若是急着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老朽现在为你造,也不是不可。” 白昙一愣,眸中闪过一丝渴求,却缓缓摇了摇头,沉默片刻,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晚辈不是想借人骨念珠,晚辈是想要人骨念珠。” 听到这话,弥兰笙却不怎么意外,心道,看来是知道自己活不长了,难怪如此,再怎么年少轻狂,膝下有黄金,在阎王面前也要折腰。 萨满老巫半晌不语,长叹了一口气:“你想要人骨念珠,确情有可原,不过,这人骨念珠乃我门圣物,极为珍贵,如今却只剩半粒,放回我门圣坛上也没了原本的效用,给你自救,也不是不行,但......” 白昙心下了然,知道他是在提条件,忙道:“长老有话直说。若长老愿将人骨念珠相赠,只要是晚辈力所能及的,晚辈一定赴汤蹈火。” “你方才也听那人说了,他所言不差,此事不仅关乎我门生死存亡,在日蚀之刻前,我们需得去那天山深处的天竺神殿里——” 弥兰笙接过话茬:“所以,白教主手里的藏宝图......” 白昙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摆,心下有些懊恼。险些忘了,手里还有谈判的筹码,嗤,急哄哄的跪什么跪?膝下黄金都给他跪掉了! 他挺直腰板:“没问题,晚辈愿以藏宝图做交换。不过——这藏宝图在晚辈脑子里,晚辈这个脑子嘛,不太好使,记忆常常出差错,一急,更是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不如长老先解了晚辈的燃眉之急?” 说罢,就朝萨满老巫伸出了一只手,恬不知耻地来讨了。 弥兰笙看他转瞬前后判若两人的样子,是瞠目结舌。 萨满老巫也是略有些忍俊不禁,摇了摇头,从袖间取出一个瓷瓶:“如此,你先将藏宝图画出来,老朽这就将人骨念珠予你。” “晚辈尽力,不过,这急上眉梢,晚辈不能确定画得对不对。”白昙爽快地一口答应,转头对弥兰笙道,“弥门主,麻烦拿纸笔来。” 须臾之后,白昙便已完工,一只手将羊皮卷上初见雏形的毗湿奴画像摊到萨满老巫眼前,一只手摊开来讨东西:“晚辈此刻只能记起这么多,也许还有漏了些细节,日后必定一一补上。” 弥兰笙瞧着他,心道,这小子,简直就是只狐狸。 “罢了,长老,你就先给他,现在,我们也只能寄希望于藏宝图了。” 萨满老巫将瓷瓶递给白昙:“白教主,将这人骨念珠给你用,老朽便兑现了承诺,只不过,你便再无机会知晓当年关于你师尊的事了,日后,也请莫要因为这个来纠缠老朽,老朽有口戒,破不得的。” 白昙将瓷瓶抓在手里,手指缓缓收紧。 “难道,用人骨念珠造了幻魇,就没法拿它来救人了么?” 萨满老巫摇了摇头:“一珠不能二用,白教主自己抉择。老朽以为,二者之间,你的命更重要。斯人已逝,便莫要放不下恶执了。你与巫阎浮师徒一场,乃是一段孽缘,早些了断,早些忘却,也好。” “谁说本座放不下了。自然是......命重要。” 弥兰笙听少年自语似的喃喃着,将瓷瓶内半颗人骨念珠倒到手心,盯着它足足看了好一会,才把手捂到嘴上,一仰脖,喉头动了一动。 然后他回过头,在藏宝图上奋笔疾书了几下,冲他们抱了抱拳:“多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藏宝图已补完,门主,长老,笑纳。” 说罢,他转身便匆匆走了出去。 回到房内,关好门,白昙才展开紧蜷的手心,走到榻边,将姽鱼儿扶起,离无障疑惑地看着他,只见白昙捏开姽鱼儿的下巴,指尖夹着一小枚白森森的圆物,塞进了她嘴里,不禁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 “这是......人骨念珠?” 白昙点了点头。 离无障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一把擒住他的手,两指伸进姽鱼儿的嘴,要去掏出人骨念珠,白昙吓了一跳,一掌将他狠狠推开。 “你做什么?!” 离无障看了一眼自己指尖,那人骨念珠入口即化,便只沾到一星半点粉末,他猛地朝白昙扑去,手指往他嘴唇上抹去。 白昙猝不及防地被他扑倒在地,本能地出手如电,点了他几处穴位,离无障的手指堪堪悬离他嘴唇只有半指,尚在微微发颤。眼看指尖一星珍贵的粉末眨眼间便要融化不见,离无障霎时眼睛都红了。 “师弟......你吃啊,你为什么不吃?” 白昙笑了:“这一点又有什么用?能让我长命百岁,无怨无怖么?” “不能。” 白昙伸手将它拂去,解了他穴位:“那便是罢了,我要它有何用?” 离无障撑住地面,双手无声地颤抖着——我只怕,我连你登上武林霸主之位那一天都看不到。如此想着,却终是没有勇气将这话说出口。 不知是怕告诉了白昙,还是告诉了自己。 他爬了起来,径直走向门口:“教主,时候不早了,属下先退下了。” 白昙“嗯”了一声,坐回榻上,摸测姽鱼儿脉相。 离无障来到走廊上,四下看了看,想瞧瞧那伏鹿是否已然到来,却不经意地瞥到了另一张眼熟的面孔。那人颀长瘦高,步伐轻盈,虽乔装打扮了一番,可与他同为护法近十年,烧成灰,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司幽身后还跟着一名妙龄女子,他亦认得此人,正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易容师颜如玉,她被曾为西夜国师的巫阎浮安插在西夜王宫已逾十年,已混到宫廷总管之位,若非豪掷千金,或者武林中有一定地位者,极难请动,竟会出现在武林大会上,着实是稀罕之事。 莫非,她也来打擂台了? 离无障隐约觉得此事不大简单,眼见司幽走近第四层的一间禅房内,便寻了扇窗子翻出去,飞檐走壁,跟到那间禅房窗外,附耳偷听。 第48章 借着昏暗的烛灯, 颜如玉瞧见禅房内的榻上有一名白发男子正在盘腿打坐, 她走了过去, 看见那张陌生面容,不禁露出一丝惊疑之色,男子抬起眼皮, 一双狭长蓝眸盯住眼前之人,只凭这慑人的眼神, 颜如玉便疑虑顿消,在榻前惶恐地跪了下来:“妾身颜如玉, 拜见教主。” 白发男子淡淡一笑:“如玉便是如玉,果然生得一双慧眼。” “哪里哪里, 教主谬赞了。” 颜如玉掩口一笑,她容貌有如豆蔻少女,一张出尘的脸上半点岁月痕迹也不见,唯有一双眼睛透出不合外表的沉着冷静。“妾身自听闻教主死讯以来,一直不敢相信, 郁郁难安,昨日, 司护法邀妾身来见他的一位故人,说是如若不去,妾身必将悔恨终生,妾身心下便有所怀疑……没想到,竟真是教主你。可是你这张脸不像……” 颜如玉仔细打量着白发男子的脸,欲言又止。 “不错, 你所见这张脸,确非易容而成。世上又怎会有连你也看不出来的伪装?”巫阎浮摸了一摸下巴,“本座乃是借尸还魂……” 这一句轻描淡写,于离无障听来,却如五雷轰顶,当下是浑身僵硬。 颜如玉惊叹不已:“世上居然真有借尸还魂这种奇事!” “本座与这躯体之主有共命咒相维系,也算不得奇,有因则有果……如玉,你可知本座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颜如玉心领神会,将手里提的金丝楠木箱搁到榻上,从鬟间取了一枚玉簪,往箱口莲花状的机关眼里一插,一拧,箱子“咔哒”一声便打开来。箱内第一层是一排五花八门的银质小器,刀锥钩刺,应有尽有;第二层是好几个五颜六色的瓷瓶瓷盒;最底下一层,则放着一张面具形状的寒冰宝鉴,宝鉴底下还压着一大片白净无暇的……新鲜人皮。 “妾身也就这么点谋生的本事……虽在王宫里接的活都简单了些,手艺还是没生疏的。教主想必是对现在的样子不满意罢?” 巫阎浮拾起一枚半月型的小银刀,拇指掠过刀刃,便被划出一道血口。他捻了捻指间一滴血,眯起眼,哂道:“如玉还是如此善解人意,不过,你可曾记得清楚本座昔日模样?” 颜如玉眨了眨眼,一双剪水秋瞳含羞带怯:“教主绝世风姿,谁见了不是毕生难忘?只是,易容换脸是细活,要在人皮上精雕细琢,稍有差池,便极难修复。一张好皮是千载难逢,能用来做易容的,更是少之又少,且换脸之前,妾身还须将教主现在的脸上皮肤剥下,方能覆上新脸,妾身不敢贸然动手。教主,可有自己的画像带在身边?” “自然没有。”巫阎浮蹙起眉头,瞥了一眼身边站立的男子。 “属下这便去画!”司幽捉见他的目光,受宠若惊,擎着烛台,走到靠窗的桌边,敏锐地感觉到一丝波动的气流,是从窗缝间透进来的。 他心中一凛,喝道“何人在外!”,袖中长索如龙,猛然穿过木窗! 离无障闪身急避,却没躲开,被长索一下缠住手臂,身型一滞,还未来得及施展障眼之术,就被长索拖回房内,摔在榻前,抬眼遇上巫阎浮垂眸看着他。目光如炬,脑子顷刻只如溃堤蚁穴,轰然开裂。 顿时,他是丢盔弃甲,不敢逃跑,也不敢多看榻上人一眼,翻身伏下去,头重重磕在地面上,只磕得额上淌血:“师……师……师尊……” 房内静了良久,他才听到一声轻笑。 “你还知道唤为师一声师尊?为师还以为你早忘了自己是谁的徒弟。” 男子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玩味。这一丝玩味却好比一柄细小的刀,贴着他的咽喉游走,比直截了当的剔骨剜肉还要令人生不如死。 离无障的头没有离开地面,双手好似灌了铅:“无障,不敢忘。” “不敢忘?”巫阎浮嘲弄道,“你当年知道那小妖孽要暗算为师,却知情不报。为师命在旦夕,你袖手旁观,后来,又帮着他将为师挫骨扬灰……为师看你行着种种大逆不道之举时,倒像忘得很是干净。” 离无障又磕了重重一个响头:“徒儿……徒儿……的确犯了大错。” “为师……待你如何?” 离无障连磕几个响头,在地面上留下一片血印。 “徒儿本是一只丧家之犬,若不是师尊当年愿收留徒儿,悉心传授徒儿武艺,徒儿无以在江湖上立足。师尊待徒儿恩重如山。徒儿……徒儿自知畜生不如,请师尊重罚徒儿。要杀要剐,徒儿亦毫无怨言,只求,师尊莫为难昙儿……昙儿是一时冲动,不懂事罢了!” 巫阎浮听他一口一个“昙儿”,唤得亲呢无比,眼中闪过一丝阴翳:“孽徒,为师以前还没发现……你真是个痴情种子。” 离无障自知大难临头,闭口不答,心沉沉如坠深渊。 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白昙。他这可怜的小师弟本就命数将尽,若是知道了这天夙皮囊下装着师尊的魂,怕是要给活活吓死,即使不被吓死,落到师尊手里,也必会被拔去爪牙,捏在手心狠狠折腾,他那般骄傲敏感之人,若是这般,实在生不如死。 不成,他得活着回去,带白昙速速离开。 思罢,他又磕了磕头,拱手作揖:“师尊……徒儿……徒儿这就去将昙儿带过来,一同向师尊赔罪可好?” 巫阎浮垂眸审视着他慌张无措的样子,出手如电,在他心口划下一个叉:“赔罪?大可不必。你若真心悔过,只需将那小妖孽给我看住,设法劝他这几日作一幅画。至于,让他画什么,你方才也听见了。” 推门房门,走出几步,胸口被巫阎浮指尖所触之处还残留着一丝灼意,离无障冷汗透衫,却觉身子似乎并无大碍,一时有种死里逃生的侥幸之感。他扭头看了看身后,见二人并未跟出来,连忙快步走到白昙所在的那间禅房前,敲了几下,听里面没反应,便径直推门而入。 一见眼前光景,离无障便僵住了。 只见娇小的少年孤零零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头散乱的鸦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却依稀可见唇畔沾染的斑斑血迹,双手还保持着结印的手势,显然是在打坐时支撑不住,从榻上摔下来的。 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人扶抱起来,瞳孔猛然扩大了—— 少年的胸前竟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全是呕出来的血。 …… “教主这样便放过了他,你不怕他立刻便将你是谁的事告诉小妖孽,撺掇小妖孽逃走,教主再难以取回自己的功力?”司幽掩上门,走到榻边,握紧手里的羊豪笔,“再者,那小妖孽又没有什么画工,哪里画得好教主的脸?属下以前就……画过教主,不如让属下试试?” 颜如玉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教主,司护法跟随你多年,想必对你容貌特点知之甚详……教主为何偏偏要找那个逆徒来画?” 巫阎浮狭眸半敛,似笑非笑,幽幽道:“那逆徒虽然可恨,但他却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偷学来的武功也像模像样,他既对本座恨怖俱深,时常做噩梦梦见本座,自然是将本座的长相记得……刻骨铭心。” “咔嚓”一声,笔杆在手中断成两截,司幽走到桌边,一手抓着断了的羊豪笔,铺开桌上用来抄经的羊皮纸。几滴血顺着指缝淌了下来,落到洁白的羊皮纸上,似雪上落梅。他眼底潋滟,手腕一转,笔下便蜿蜒生出优美流畅的血线,细细勾勒出他记忆中那绝世罕有的容颜。 “都说司护法画技出神入化,果然名不虚传。”颜如玉看得几欲失神,不禁赞叹一声,又不无忧心地转头看了看那寒冰宝鉴上的人皮,对巫阎浮道,“教主,画可以等得,人皮却等不得。纵然有寒冰宝鉴在,人皮若不以生肌玉容膏贴在肉上养活,两三天也便腐坏了。” 巫阎浮扫了一眼边上人笔下之画,微微颌首:“既然如此,也罢,你便先将本座这张面皮剥去。”说罢,便在榻上躺了下来。 颜如玉伸手拿起一个绿色瓷瓶,往丝帕上倒了些药液,伸向巫阎浮脸前,柔声道:“教主,这麻沸散,你先须嗅上一嗅,妾身才好动手。” 话音未落,手腕却被一指堪堪挡住,巫阎浮闭上双眼,沉声道:“不必,这点疼,本座还是受得的。麻沸散这类东西,本座向来不沾。” 颜如玉犹豫地劝道:“教主,不服麻沸散,怕是难以忍受这痛的。” “痛便痛罢,本座当年如此弑母,也活该受一回剥皮之苦。” “是,妾身明白。”颜如玉立即收回手,不再多言,心知巫阎浮此般人物,踏过多少尸山血海,向来连睡觉也是十分谨慎,从不睡实,何况要他服下麻沸散致使自己昏迷,将性命交托于他人,更是天方夜谭。 如此想着,她执起一柄弯月型的小刀,在一小瓶酒液里浸了一浸,又蘸了些许乳状的玉容生肌膏,自巫阎浮耳根处下刀。 冷冽刀刃游过男子苍白的皮肤,划开一道沿至下颌的血口,血才渗出一缕,便被刃口上的乳膏凝住。这边刀尖掀开一寸皮肤,那头笔尖便在纸上描出一根细线,人皮为纸,刀为笔,血为墨,三者在火光中交相辉映,好似一场无声厮杀——残酷也是残酷,风雅也是风雅。 不多时,一张脸皮就被完整剥下,榻上之人却是一动不动,眉头亦不蹙一下,颜如玉心下暗叹不已,小心翼翼地将宝鉴上的人皮贴上对方血肉暴露的脸,细细切去多余之处后,严丝密缝地合上无皮部位,又在接口边缘抹上生肌玉容膏,转瞬之间,切口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巫阎浮双手在身侧蜷曲起来,骨节绷得泛白。 ——此时煎熬才刚刚开始。皮肉排异的痛,比之剥皮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如万蚁噬肤,让人恨不得撕开脸皮,挠一挠底下骨肉。 易容之术,并非如江湖传言里说得那般玄妙绝伦,脱胎换骨,自然不那么轻易,便是凤凰涅槃,飞蛾破茧,皆不啻于经历一场酷刑。 他受着这般酷刑,脑中却浮现少年那日迷迷糊糊间说的话,唇角似有若无地扬了一扬。 颜如玉用丝帕为巫阎浮擦去脸上鲜血:“司护法,你可画完了?” 司幽落下最后一笔,将羊皮纸抖了一抖,双手呈到二人面前,只见纸上赫然正是巫阎浮昔日模样,实是俊美绝伦,邪肆风雅,亦神亦魔。 颜如玉睁大双眼:“栩栩如生,妙,妙极。” 却见巫阎浮眯起双眼端详着这幅画,却是不置可否,良久一语未发。 …… “咳咳……” 离无障咳出一口鲜血,强撑着往少年气海中再次输入一股真气,感到他内力在经脉中缓缓流动起来,才精疲力尽地收回手掌,探了一探少年鼻底,只觉他气若游丝,分明已是个命悬一线的濒死之人。 他将少年一把搂紧,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都已到了这般境地,你还想着替别人疗伤……你当自己有几条命?” 白昙舔了舔唇角鲜血,喘了一口气,迷迷糊糊地喃喃道:“师兄,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都死过一回了,福气怎么还没到啊?” “会到的,会到的。”离无障轻声哄道,将人扶抱起来,一脚踹开窗子,便想带着他纵身跃出去,却忽觉双目袭来一阵剧痛。 他双手一松,捂住双眼,怀里的人落到地上,被摔得清醒了几分。白昙勉强睁开眼,见离无障这般举动,不禁奇怪:“你怎么了?” 白昙撑起身子,朝他凑过去,离无障却突然跪下来,将他一把按在怀里,附在耳畔,咬着牙道:“师弟……师弟,你快些走!” “为何?你到底怎么了?”白昙挣扎了一下,却觉这一向温和懦弱之人此时施了极大力气抱着他,竟令他一时无法挣开。 “那个天夙……他……他就是……啊!啊……啊!” 话未说完,白昙便听离无障忽而惨叫一声,似乎痛苦难抑,白昙吓了一跳,连忙抓紧他的胳膊,竭力扯开来,却见离无障弯下腰去,双手捂住双眼,十指弯曲成爪,颤抖的指尖几乎抠进了头皮里。 白昙立时点了他几处穴位,握住他僵住的手臂,从脸上拉下来。 ——一双细长的狐狸眼紧紧闭着,鲜血自眼角不断涌溢出来,在眼睑下流成了两道扭扭曲曲的血痕,聚集在他微微抽搐的唇角。 “师尊……以前总告诫我要心无挂碍,莫要一叶障目…… 我如此作茧自缚,还一错再错,看不见了,也好。” 第49章 “你说什么?”白昙从震惊中醒过神来, 用袖子抹去离无障脸上血痕, “谁把你害成这样!这是……这是咒术是不是?” 离无障摇摇头:“师弟, 你莫要问了,快些走……” 白昙咬牙切齿道:“走什么走?敢动本座的人……本座定然不会轻易放过此人!你说,到底是谁?” 离无障嘴唇抖动着, 声音嘶哑得已非人声,口里也渗出血来:“说不得……说不得!师弟, 听师兄一句劝,离开这里, 越远越好。” “我知道了……你是不能讲出下咒之人的名字。”白昙醒悟过来,将人扶到榻边, 一指封了他额心穴位,便令人昏厥过去。 取了些茶水来帮离无障擦净脸上血迹,他又观察了一下榻上的姽鱼儿,见她面色已有了血色,气息平稳, 顿时心下稍松,而后, 他换了身干净衣物,来到门外走廊上,寻找起那个对离无障下毒手之人来。 此时已是深夜,楼中幽暗昏惑,真真沉寂如一座荒废的佛殿。一部分人已然睡下,为明日即将拉开序幕的武林大会养精蓄锐, 另一部分人虽仍醒着,却也或在私下练功,或在暗中观察他人,未雨绸缪。 白昙朝四周望了望,却觉一阵头晕目眩,身子歪了歪,急忙扶住栏杆,才未一头栽下楼去。他本来剑伤就未好全,又花了半宿为姽鱼儿疗伤,更是伤上加伤,这会是浑身乏力,虚疲交加。 他揉了揉太阳穴,强令自己振作精神。 他看得出来,那咒术大诋便是禁言咒一类的,他曾在藏经阁里偷偷读过一卷《厄咒毒经》,里头便对此类咒术有所记载,咒术与武学不同,乃是从更远的西域传来,经文晦涩难懂,玄乎其玄,在浮屠教内也是禁忌,又因经卷本身残缺破碎,懂得如何用的人自然少之又少,便是巫阎浮还在时,他也不曾见他用过咒术。会是什么人呢? 是也同样看过那卷毒经之教内人,还是其他也会咒术的教外人? 离无障方才去了哪里?为何一直让他离开? 难道是什么相当厉害的狠角色么?莫非是伏鹿? 白昙满腹疑云,沿着围栏缓缓走动,忽而听见“嘎吱”一声推门声,是从下方传来的。他循声望去,只见一抹人影从黑暗中剥离出来。 看清那人的模样,白昙心中一凛,疑云顿消,生出满满杀意。 眼见那人吹熄了手里烛灯,宛如一抹幽魂般沿着楼梯飘然而下,白昙亦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一路跟着他出了龙门楼的大门,翻过一层围墙,穿过一片密林,便来到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寺院之中。 暗中窥视着人影走进了寺院中的小庙,白昙召来弑月紧握在手,冷笑一声。月黑风高杀人夜,你既然自己跑出来寻死,就休要怪本座。 想罢,他趁着夜色一步一步逼近过去,临到门口时,听见里头传来窃窃私语之声,似乎庙中不止一人。那声音先是极轻,逐渐变大了些,变成了交错混乱的喘息声,而后更添杂进来丝丝暧昧的呻-吟。 白昙一怔,想起那一晚二人亲密相拥的景象,放轻脚步贴墙潜行至门边,扭头朝内望去,狭□□込的庙堂内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上方自破瓦间漏下了一缕月光,隐约照出底下交叠的人影,只见司幽整个人好似在暗夜里化作一条妖娆的蟒蛇,慢慢绞杀着陷阱之中的猎物。 .................................................................………................................................................... 白昙虽看不清另一个人是何人,倒也能分辨出那人并非天夙,竟莫名有些庆幸。 可如此一幕在佛家禁地上演,却是香艳诡丽,诱惑难言,即便白昙才窥了一小会,也不由感到有些口干舌燥,连忙定了定神,避开视线,心知司幽定是在以“天女勾魂”式与人双修六欲天,吸纳内力,想来,便是为了在武林大会上夺得名次。哼,想得倒好,哪能让他如愿! 此念一出,白昙当下蓄起内力,纵身入内,一刀直朝司幽劈去! 司幽却是反应极快,闪身避到一边,一手将衣袍扯起,另一手长索出袖,甩得白昙刀势一偏,刀刃掠过那躺在地上的男子身上,霎时在胸腹划开一道深可入骨的血口,令那人惨叫一声,竟是当场暴毙。 白昙心叫不好,瞥了这人一眼,只觉几分面熟,却也无暇分神,紧追司幽出了庙门,将人拦截在院内。此时白昙火冒三丈,功力又远甚半月之前,二人交手不出十招,便将司幽打得落花流水,一刀抵上他咽喉,又一脚狠狠将他踹翻在地,踩住胸口,弯下腰去,一口气连扇十几个耳光,打得人是脸颊渗血,牙齿也脱落几颗,只有喘气的份。 打完了嫌不够解气,白昙又捡起一颗牙弹进男子口中,一把扼紧他下巴,逼他吞下:“你当日那般侮辱本座,就该想到会有今日。” 男子咬紧牙关,怨毒地盯着他,脸上却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小妖孽……你放心,你不让本魔好过,本魔也不会让你好过。” 白昙将踩在他胸口的那只脚加重几分,只将胸骨蹍得咯咯作响,盯着那张扭曲起来的秀丽面孔,他一字一句逼问:“就是你对无障下的咒是不是?若你现在告诉本座怎么解咒,本座尚且能留你一条狗命。” “哈,你以为是本魔?” 白昙脚下一重,冷笑:“难道不是,除了你还能有谁?” “自然,离无障与本魔同为护法,武功不相上下,他还略高一筹,下咒时又需趁人心志混乱,本魔怎么有机会对他下咒?”司幽猛咳几下,抿去唇角溢出的一丝血,“本魔虽不会咒术,却知该怎么解……你要真担心他,要么与他□□,把咒术转移给自身,要么就去杀掉施咒之人。本魔不是施咒之人,你即使杀掉本魔,也无济于事。” “放屁!你是不是施咒之人,本座都要杀你,你矢口否认,本座也不信,不如先杀了你试上一试!”说罢,白昙便作势要挥刀斩下他头颅,司幽却在此时瞪大双眼,看着他背后惊呼一声:“阎浮!” 白昙一骇,扭头看去,刀势一缓,刹那间,司幽一拍地面,贴地向后滑去,白昙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腰带,司幽却旋身跃起,抬起一边手臂朝他刀刃迎面扑来,白昙自然不避不退,顺势挥出一刀! 一道寒光闪过,霎时一声凄厉尖叫划破静夜,半截小臂连着衣袖飞了出去,男子断臂处骤然绽开一大蓬血花,只溅得白昙满头满脸,才抹了把脸的功夫,那断臂之人便已纵身越过面前围墙,朝龙门楼逃去。 心知入了龙门楼便不妙,白昙哪肯罢休,提刀紧追而上,眼看在龙头前便要劈中司幽背后命门,眼前人影一晃,迎面一把利器刺来! 白昙急退三步,竟见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天夙,他此时戴着一张镜鉴般的面具,所持利器竟是前段时日留在那流沙下废墟内的破日鉞。他手里钩刀的龙鳞锯齿与鉞刀上羽状逆刺互相卡死,一时进退不得。 ...........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天有事去了,今天更新比较少,太困了……大家晚安,明天争取大更 第50章 (以上49章为作者有话说的内容不会计费, 这里是正文) 第50章 “你给我让开!”见司幽逃入龙门楼门, 白昙怒喝一声, 另一手使出“诛天化魔掌”朝天夙面门袭去,逼得他不得不向后躲避,退进龙门楼内。此刻天光放亮, 已近丑时,武林大会开幕在即, 擂台周围已聚集了数百来人,等待“觉者”敲响时轮战鼓, 忽见一人浑身鲜血的冲进来,倒在地上, 还有二人在厮斗着闯到门内,俱是惊愕不已。 “白昙,你休要在龙门楼里胡闹!” 巫阎浮扫了一眼周围,只觉这般情状,实在丢人现眼, 他不过是命司幽去监视离无障那边,看看他是否会触发那赤胆忠心咒, 想来便是暗中偷听时,不巧被这小狼崽子发现,追出去下了如此狠手,且竟然还闹到龙门楼里来,真是一下坏了几百年来武林间不成文的规矩。 如此心性,若是登上西域武林霸主之位, 怎么服众? “胡闹?”白昙盯着伏在地的司幽,声音骤然扬高,字字铿锵:“本座要上擂台与他决个高下,还需要经过你允许不成?你算哪根葱?” 司幽捂着断臂,艰难地撑起身子,断断续续道:“你哪里是想与在下决个高下,你不过是因本魔撞破了你的秘密,想杀人灭口罢了!” 白昙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怒不可遏:“你撞破本座的秘密?贼喊捉贼,血口喷人,好生无耻!” “休要胡言乱语!”男子纵身跃上擂台,跌跌撞撞地走到大鼓前,用仅存的一只手臂拾起鼓槌,奋力砸响鼓面,喘了口气,道,“在下乃浮屠教两代护法,绝不会拿浮屠教的名声开玩笑,字字真言,绝没有假......在下半夜从房内出来,想去打点水煮茶,却偶尔见你鬼鬼祟祟的领着一人走下楼去,在下看那人衣着像是空行门的带发僧人,心下好奇,便跟在后面,竟发现你......你将一个出家人引到围墙外的破庙之中,想诱他与你双修!你当着诸位的面说说,到底是谁无耻?你说想与在下一决高下,在下便在这擂台上以死证言!” 此话一出,四下一片哗然,顷刻只如一锅沸粥炸了开来。 “什么,空行门?” “不是吧,这魔教妖孽连出家人也不放过?” “当真是我空行门弟子?他如今人在何处?” “你胡说!”白昙一瞬急火攻心,一口鲜血涌到喉口,他又强咽回去,眼见众人神色各异的看过来,气得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巫阎浮闻言亦是一愕,想起这小狼崽子引诱弥兰笙的情形,心往下猛地一沉,目光落到他眉心,见守宫砂还在,稍感宽慰,知他定是被司幽打断,并未成功,却仍如鲠在喉,问道:“他说得可是真的?” 此言一出,白昙便觉娆骨袭来一阵剧痛,仿似一把尖刀刺进来,搅骨剜肉。他浑身剧颤,暴吼一声,劈手一把夺过巫阎手中的破日鉞,手持双兵,一个鹞子翻身,跳到擂台上,朝鼓前之人直逼而去。 司幽却是一动不动,闭上了双眼,视死如归。 巫阎浮见状,一跃而起,落到那大鼓之后,蓄起内力一掌拍去,大鼓响如雷鸣,罡风将凌空袭来的白昙震得往后翻出几米,落回地面。 大脑嗡嗡作响,脊骨似被震碎,白昙痛得双眼发黑,却唯恐在众人面前露了弱态,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天夙,你是要与本座为敌么?” 巫阎浮不答,只问:“我要你亲口回答,他说得可是真话?” “你这魔教妖孽,还我门弟子命来!” 门外传来一声暴喝,几个束发的白衣人抬着一副担架闯进来,担架上躺着一人,身上掩着的草席已被鲜血浸透。其中一个人将那草席一掀,只见担架上之人衣衫不整,胸膛至腹部赫然一道长长血痕,深可见骨,显然是被利刃劈开,伤口周围的皮肤更被灼得焦黑枯烂。 “空彦!” ”师兄竟然......” 那人放下草席,抬头盯着白昙:“我空行门意为遁入空门,门中弟子一心向佛,静心苦修,洁身自好,竟被你这妖孽祸害成这般模样!” 巫阎浮从尸体身上收回视线,又见台上少年脸色难看,一语不发,耳畔响起他下山前对离无障说得那几句话,心中暗流汹涌,阴云密布。 ——横竖都洗不干净,不如索性做实了。 ——只要能练成六欲天,坐稳西域武林霸主的位置,让人人都要仰头看我,我看还有谁敢提娈宠二字? ——不过就是要糟践自己的身子,反正我这身子本来也是要献给老魔头的,跟谁交合都一样,本座又不是女人,还能怀上孩子不成? 此时,断臂之人勉强站直身子,将袖间长索一甩:“诸位看看,在下有没有说假话。在下所持武器乃是长索,造不成那般形状的伤痕。” 说罢,他身子一歪,便轻飘飘地从高高的擂台上坠下去。 巫阎浮一回身,凌空抓住他的腰带,落到擂台下,立即用金针封了他大臂血脉,止住断口处不断涌出的血,又划破食指,挤了几滴血喂他喝下,却见怀里之人抬起手指了一指台上,气若游丝地喘道:“教主,教主......先前那画你若不喜欢,司幽再为你画上一幅可好?” 拇指刮去他唇边血迹,巫阎浮道:“等你伤愈再说。” 白昙听不见台下二人在说些什么,也无心去听,铺天盖地的骂声已将他淹没其中,他举目望去,突然感到寒冷,恍然好像当年倒在冰天雪地里,被厚厚的大雪压在下面,血肉肌骨都一寸一寸失去了温度。 他以为自己已足够冷酷,足够狠毒,什么都不怕,不在乎,只要登上武林霸主的位置,就能扬眉吐气,可到此刻才知什么叫做人言可畏。 这偌大的世间,竟没有一人真正懂他。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自知百口莫辩,却也不屑满口喊冤,白昙索性仰头大笑几声,望着台下围着担架的几人,又敛了笑,冷冷道:“这人不是本座杀的,本座绝不认,若有人不服,上擂台来说话!” 巫阎浮听着他语气这般强硬,心下不禁有些异样,将怀里人交给走过来的“觉者”,却被一把攥住了衣袖。司幽咳了几下,虚弱地喃喃:“教主,属下记住了你的话,绝没对他动手,求你,莫要怪罪属下。” “本座知道。你莫再妄动内力,你上过擂台,觉者自会为你疗伤。” 巫阎浮刚转过身,便见一个空行门弟子跃上台来,长棍如虹挥向白昙,还未近身就被他三招打得摔下台去,当即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白昙俯视下方,轻哼一声:“这点本事就想来挑战本座,不自量力。” 此言一出,当下是激起了众怒,无人不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要知此刻龙门楼上下已聚集了西域武林十几个门派的人——三大正派天阳派、长乐帮、空行门,除浮屠教外的两大邪派月隐宫与曼荼罗门,亦正亦邪的拜火教和红莲教,及诸多远道而来的小门派。 西域武林因民族人种十分杂乱,数十年来皆是各自为阵,冲突不断,举办武林大会也不过是为了为门派树立威信,以在江湖中立足,参会者胜绩越多,所在门派便愈有声望,门徒越多,势力越大,巫阎浮任武林霸主逾十几年,浮屠教是如日中天,他在世时,七世浮屠令便如同阎王手中生死符,让人生便生,让人死便死,江湖中人莫敢不从。 可巫阎浮一死,浮屠教却成了一座人人皆想推倒的高楼。 而白昙,则是高楼之上一颗不得不摘下的星。 有意瞧瞧白昙功力是否真有涨进,巫阎浮站在台下,袖手旁观,果然见他短短一炷□□夫,便连败十人,比之十几年前初踏擂台的自己,已是有过之无不及,功夫似乎真比前几日与他交手时要高了不少。 白昙在台上愈战愈勇,三五招便又将一名拜火教的高手打得溃不成军,他下手极是狠绝,不留余地,落败之人非死即残,没一个全须全尾的,这拜火教的人也不例外,刚下擂台,便经脉寸断而亡。 可一番车轮战下来,他亦已是强弩之末,血气有了逆行之兆,握着兵器的手都微微发颤,眼前一阵阵发黑,似接近了濒死边缘一般。 心中隐约生出一丝不详,白昙却仍挺直了腰背,站定在擂台中心。 若今日便是他的死期,他亦要战到最后,打败这里所有人。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死也要死得漂亮。 “还有谁敢对本座指指点点......尽管上来!若无人敢应,本座便是当之无愧的武林霸主,谁再敢乱传本座谣言,本座便取谁的狗命!” 听出他已体力不支,巫阎浮眉头一皱,心生一念,握紧手中长索—— 索性,便用这兵器在众人面前挫挫小狼崽子的锐气,让他得点教训。 伏鹿托着腮帮子扭过头去,看向身边男子:“爹爹,咱们现在出手么?你再不杀这姓白的小子,他就要抢了武林霸主的位置啦!” 伏鹿笑了笑,一手把玩着手里筚篥,一手摸了摸儿子的头,“不急,咱们多等等,稳妥些。你看,这么多人想要杀他,还能耗上一会。”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矫健身影落到擂台上,身后竟背着八柄利剑,正是天阳派掌门苏幕遮,眼神阴沉的盯着他,似索命厉鬼。少女的音容笑貌一下重现眼前,白昙心口一悸,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若说这空行门弟子不是这妖孽害的,我苏幕遮第一个不信。便是他,与本门起争端时,拿小女当作人质,害死了小女——” 周围霎时掀起一片声浪,讨伐怒骂之声此起彼伏。 “诸位说,若本座用八人剑阵对付杀女仇人,算不算以多欺寡?” “不算!” “自然不算!” 当下附和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白昙尝过这八人剑阵的厉害,脸色不由变了一变。 “好!”苏幕遮大喝一声,便唤下七人,摆出剑阵团团围住擂台中心的少年,巫阎浮瞳孔一缩,一跃而起,落到剑阵之中,护住少年背面。 白昙猝不及防,咬牙切齿:“你来做什么?怎么不去救你的老情人?” “自然是怕你玩丢了小命。”巫阎浮眯了眯眼,转过身,一把扣住少年的腰,将他制在怀里,朝苏幕遮狠戾一笑,高声道,“名门正派,在武林大会的擂台上,怎么和在六道轮回阵里一样不守规矩,以多欺寡,群起攻之,眼下却义正严辞?即便我邪派中人,也不齿如此。” 耳闻四周响起些许惊疑议论声,苏幕遮一阵恼怒:“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得很!”白昙接口嘲道,“唆使女儿对人下毒,恩将仇报,便是堂堂一门掌门干出来的事!” “喂,回鹘人,他也伤过我,我也来助你!”此时,擂台下响起一个口音生涩的声音,一个打扮古怪的人跳了上来,拔出了长刀。 苏幕遮瞥了他一眼,忽而想起苏曼尔那日所述的东瀛浪客,眼皮一阵狂跳,却仍是祭起手中宝剑,一声令下,八柄剑对准阵中二人。 巫阎浮一手握紧弑月,一手箍死怀里人腰肢,低下头,凑近他耳畔:“上次告诉你的六欲天心法,还记不记得正确的顺序?” 白昙此时也无暇与他较劲,点了点头。 “好,我今日便教你怎么使\'地狱十九变\',打走这满地小鬼。” 白昙心中一惊,双手都被他攥住,身子旋跃而起,两把稀世凶兵在周身划出一整圈炽亮的寒光,一瞬竟似日月相撞,有天崩地裂之势,扫过八柄飞旋袭来的利剑,便如狂风摧林,未出十招,就吹枯拉朽地将这传闻中能困鬼神的天地八阳阵打得七零八落,断剑散开一地。 巫阎浮嘲弄地一哂,对白昙耳语:“伤你的就是这天地八阳阵?我看,应该叫一地鸡毛阵。”说罢,见苏幕遮又欲发招,便握紧白昙的手,一刀斩向地面,散落的断剑被震得尽数离地而起,又如倾盆暴雨,纷纷洒向台上九人,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白昙当场愣住,只见一片剑雨过后,台上九人俱是衣衫碎裂,几不蔽体,满身剑痕纵横,虽还活着,却是样貌全毁,颜面丢尽。 唯有苏幕遮伤得最重,双手筋脉俱是血肉模糊,已然成了废人一个。 “你受了八道剑伤,便还他们一个人八道,公平得很。”白昙手腕被抓得极紧,听见身后人一字一句说完,语气急转直下,“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可知,对空行门的僧人下手,却是罪大恶极,为天下人所不容。不过,不容也好......能护你的也便只有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49早上解锁了,作者有话的49章就就删掉了吼) 大家别催我,想虐师尊也要顺理成章按剧情走,开虐师尊时候会虐到他觉得天崩地裂>>等着他把崽子绑上花轿吧 第51章 (完整版请见微I博,微博ID深海海海_) 白昙顿时只觉受了奇耻大辱, 一把挣开他手臂, 不料却见破日鉞不知何时已落入对方手里。不待台上重伤的几人被人抬下去, 他就朝巫阎浮使出一招杀招,竟是原样复制了方才他所教的“地狱十九变”中的那一招,巫阎浮当即施展“舞风弄月”避开, 胸前衣衫却还是被刀气撕裂,皮肉袭来阵阵灼疼, 他扫了一下自己胸膛,一道血痕跃入眼帘, 果然与那空行门僧人胸前几乎一模一样,心是沉到了底—— 他又怎会不认得自己兵器留下的伤口? 弑月如此认主的兵器, 司幽根本就用不了,眼下,是证据确凿。 “本座当时不过是为杀司幽,不小心伤到了那人!” 白昙声嘶力竭的辩解淹没在声讨之中,显得微不足道。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他一时怒极, 血气逆走经脉,心口似要爆裂, 再压不住喷薄而出的汹涌杀意,只欲毁天灭地,与所有人同归于尽,他一下跃到擂台上方的佛像头顶,手中蓄满内力,盯着那帮最声色俱厉的空心门僧人, 以“诛天化魔掌”猛地拂过刀身。 一瞬间,一声惊天动地的锐吟直贯云霄,罡风席卷而下,去势汹汹,直逼向门前那几个空行门僧人,巫阎浮脸色骤变,手臂一甩,长索如蛇缠住那大鼓,扯到几个僧人之前挡住这致命一击,只见那金刚鼓面都凹陷进去,几个僧人仍被震得飞出门外,龙首型的门也轰然倒塌! 巫阎浮一跃而上,落到佛肩处,白昙杀红了眼,一见他上来,亦是二话不说,又使出一招,罡风只将半个佛肩炸得粉碎,巫阎浮旋身落到佛手之上,险险避过,却被震得肺腑剧痛,双耳嗡鸣,纵然破日鉞在手,竟也战得十分吃力,不禁后悔教了先前这小狼崽子太多。 此刻心中那一念头愈发清晰——绝不能容他留着武功在。 否则,迟早惹出弥天大祸来。 可巫阎浮左闪右避,也近不了白昙的身:“白昙!在擂台上决生死可以,打到擂台下就是便是胡作非为,将引来整个武林视你为敌!” 白昙站在佛头上俯瞰众人,狂笑几声:“世人皆轻我辱我,将我视作妖孽,与视我为敌又有何分别!本座怕什么?本座就是不惧生死,不畏佛神!逆天妄行,胡作非为又怎么样!本座图得就是痛快一时!” 说罢,竟一刀将佛头斩下,引来一片惊呼,凌空一跃,径直飞上穹顶,落到佛头上方悬吊于穹顶的金光宝盖上,便发现宝盖中心有一对飞天雕像,雕像四手托着一个供盘,供盘上则放着一枚拳头大小的火红色珠子。他立即明白,这珠子定是传说中武林霸主才可夺得的血舍利,与他从巫阎浮心窍里挖出来的那颗一样,传闻,若吃下这血舍利,便能听见神谕,内力会在一瞬间增强数倍,这藏龙城中的不死不灭的“觉者”便会认服下血舍利者作帝释天,听命于他,由他派遣。 白昙冷笑一声,顿觉胜利在望,跳到宝盖中心,去取那血舍利。 一见此景,楼内众人纷纷大叫不好,却也都畏惧白昙,无一人敢上。 断裂的佛头砸落到擂台之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似佛陀沉沉悲鸣,响彻于苍穹大地,足以令日月无光,万物衰亡。 此时,许多人纷纷忆起,那个不知何时流传开来的有关日蚀之刻到来,便将有灾祸临世、魔物诞生、地狱大开的预言,都不约而同的将那个魔物与那站在宝盖之上、不可一世的白衣少年联系了一起。 巫阎浮哪能容他夺得血舍利,踩着佛像断颈跃到宝盖之上,却见白昙已朝血舍利伸出手去,眼看便要得手之际,两名飞天雕像应声而动,扭腰旋舞起来,结成莲花状的四只手快如幻影,将血舍利护在其中,任白昙劈、撩、斩、截、抹,连使数招,亦是无法突破机关。 “你以为血舍利是这么容易夺得的?”巫阎浮眯起双眼,一个箭步逼到他身后,白昙此时已是一头饥兽,只当他是来抢近在眼前的果腹之物,心急之下,索性猛地将弑月刀横插入飞天四手间隙间,蓄起浑身内力回身一掌向身后人劈去,另一手趁机去夺供盘上的血舍利。 巫阎浮与他硬碰硬的对上一掌,虎口震得疼痛欲裂,喉头涌上一股血味,不禁暗暗自嘲:自他登上西域武林霸主之位后,数十年也不曾遇到能入眼的对手,三次中原之行,亦是如此,如今终于遇到了,却竟是他一手放出的池中之物,还是在这般情境之下,实在是万般讽刺。 趁着弑月阻住飞天四手,白昙一把抓起那血舍利,巫阎浮见状纵身去抢,却在此时,一声凄厉笛声突然响起,随之,一抹黑影从宝盖下闪出,一条细长鬼藤闪电般卷住白昙手腕,白昙只觉腕骨一阵剧痛,握不住手里滚烫之物,任它掉落出去。 巫阎浮分身乏术,顾不上去夺那血舍利,浑手一刀斩断缠住白昙腕部的藤条,只见那蛊人一爪袭来,忙一把将人护在怀里,脸上一凉,面具竟被打落下来,一张包满绷带的脸将白昙惊得当场愣住。 巫阎浮此时还未让颜如玉为自己雕塑新脸,只好涂了防腐药液,以绷带包裹严实,戴着这寒冰玉鉴面具保存皮肤。去了面具,整张脸自是显得诡异无比,且皮肉还未长合便被抓伤,皮下渗出些血来,剧痛比剥皮时更甚百倍,饶是他忍耐力惊人,也痛得脖颈青筋外露。 白昙却将他一把推开,似看见怪物一般,退后了几步。 巫阎浮狼狈不堪地背过身,捡起面具重新戴上,不愿这幅样子被他多看一眼。 白昙亦无心注意他,紧追着蛊人从穹顶天窗翻了出去。蛊人爬到一条龙的龙首上,嘴里叼着那血舍利,他便也跟着跳上龙门,攀上龙背。 此时已经入夜,乌云压顶,狂风大作,无星无月,昏天暗地。 白昙勉强站稳身子,朝那蛊人缓缓逼近,巫阎浮一纵身落到蛊人身后,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天上忽然传来轰隆一声雷鸣,闪电骤然撕裂乌云,暴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蛊人嘶吼一声,浑身发出“咔咔”骨裂之声,身型暴涨三尺,双目如炬,口生獠牙,手生利爪,看上去竟如那阿修罗塑像一般可怖至极,拱起后背,猛然朝白昙扑来。 “闪开!”巫阎浮一刀斩去,“铿”地一声,鉞刀竟如砍在金刚盔甲之上,破日这等绝世兵器竟也分毫伤不到这蛊人,与上次截然不同,白昙蓄起内力,劈中蛊人头颅,却被他偏头用獠牙咬住刀身,将口中叼着的血舍利一下子吞下了肚,浑身鬼藤骤然舒张,喷出无数小虫。 “小心这些蛊虫,莫让它们钻入体内!” 白昙抽刀避开,退后几步,方才见蛊人吞下血舍利,便知已无望夺得,脑中一根紧绷的弦骤然断裂,当即万念俱灰,逆行的血气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身子一歪,一脚踩空,坠了下去。 巫阎浮大惊,一个箭步,在龙身边缘伸手堪堪抓住少年衣摆,却见他举起弑月一挥,刀光一闪,衣摆当即断裂,娇小的白衣人影如断线风筝般轻飘飘的向下坠去,竟是一心求死。巫阎浮逆着狂风一跃而下,盯着张开双臂飞速坠落的少年,只觉自己似在惊涛骇浪中捕捞一尾小小的鱼,如若错手失去,此生便是上穷碧落,下觅黄泉,亦再难抓住。 他奋力伸手抓住少年一把鸦发,凌空将人扯入怀里,少年拼命挣扎起来,巫阎浮牙关一紧,将人死死搂住,翻身撞进一扇窗内。 喘了口气,巫阎浮低头仔细一瞧,狂跳不止的心又狠狠一悸。 怀里少年双颊现出淡淡血丝,一双瞪着他的凌厉凤眸亦泛出血色,嘴唇发紫,显然已走火入魔,不知是不是已丧失了心智,陷入癫狂。 “滚!滚开!”白昙思绪一片混乱,大吼大叫,举起弑月挥向对方咽喉,手腕却被牢牢攥住,一掐虎口,弑月铿然落地,他又扬手向身上人戴着面具的脸扇去。巫阎浮扭头一躲,按住他臂膀,将他制在地上,出手如电点了他几处穴位,腾出一只手取出金针扎入他脉中,将人托起,手掌覆于他背心的神道穴,渡入一股真气替他疏通经脉。 白昙一口咬住他肩头,头颈左右扭摆,嗷嗷有声,活像只发狂兽崽,牙齿生生撕开皮肉,尝到满口甘美药血,便狠命的咂咂吮吸起来。 巫阎浮狠力扣紧他腰身,贴在耳畔,念咒一般低声喃喃:“昙儿,慢慢喝,你尽管喝个够,为师体内的血够你喝上一辈子。” 白昙只顾抱住他胳膊,埋头喝血,听不见他讲什么,巫阎浮有些失落地摸了摸他的头,又捏了捏耳垂,将人又搂紧了几分。 “做不成武林霸主,就不活了?性子也真够烈的。可你这条命是为师捡回来的,你想死,也得经过为师允许,休想自己做主,知道么?” 白昙自然没点头也没摇头,回以他“咕咚咕咚”的吞咽声。 “你没说不,为师就当你答应了。” “昙儿,为师.....好生喜欢你。便是天下人都容不下你,为师还是会护着你。你做错了事,为师也可以既往不咎,但你的武功,却一定留不得。” 第52章 “呼......呼........” 饮罢药血,白昙便神志便迷糊起来,自然也听不到这句话。 巫阎浮抬起少年沾满鲜血的下巴,垂眸凝视他的脸,想起方才那一幕,仍是心有余悸。倘若稍有差池,他再慢一份,此刻躺在他怀里的恐怕已是一具尸首,如若如此..... 如若如此...... 他瞳孔缩了一缩,牙关合紧,终是一只手托住少年腰身,盘腿坐好,将少年的腰带扯出来,绕过他双眼,而后缚紧。少年无力地在他臂间仰着头,整张脸只余染血的唇露在外面,凄艳得动人。 ——这般趁人之危,也许小娃娃醒来,便会更恨他了罢。 但如今既然到了这一步,他也已不能收手,否则日后便是覆水难收。 巫阎浮眼神暗了一暗,此时才敢拿下面具,低下头,吻住少年的唇,一只手下探去。白昙浑浑噩噩的,只觉身子一凉,衣袍从肩头滑落下去,随即,背脊贴上了冰凉的木地。他打了个激灵,神智不清地睁开眼,目之所及却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感到唇舌被吮吸得发麻,连呼吸也困难,被如此极深极重的吻了好一会儿,覆住他的嘴唇才松开,潮湿的呼吸扫过颈畔,转为一声压抑的低喘。 “昙儿......你其实心里还有为师的,是不是?” 白昙此时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听见这一句,好似一个霹雳当头炸响,整个人都吓得蜷缩起来,往后退去,却给一只大手捉着脚踝拖回对方怀里,双手俱被鬼藤缠紧,强行结成莲花手势,拉到头顶。 这么一挣扎,未被腰带系住的内袍也敞了开来,露出胸口至小腹的雪白肌肤,两点殷红乳珠亦若隐若现,因受凉而挺立起来,似无瑕冰雪里绽开了两朵红梅,透着处子的清纯与肉欲的诱惑。 巫阎浮余光掠去,腹下一阵欲火汹涌,一时内息都紊乱起来,忙默念六欲天心法,定了定神,将少年修长双腿拉开,环在自己腰间,一指“以摧花折枝手”顺他背后经脉寸寸按下,引导内力积聚向他阴交气海,指尖落至腰际,便触到那根小小软骨,正不住扭动,惹得他呼吸不禁急促几分,拨开少年轻薄的亵裤,径直顺着娆骨向下抚去。 “啊!”白昙浑身一抖,整根脊骨都软了下来,他神智混乱不堪,只以为置身噩梦,又被巫阎浮的鬼魂缠住了,心下又惊又慌,双目盈泪,奈何娆骨被一双覆满薄茧的手如此抚弄几下,便已阵阵泛起骚热,胯间一根嫩茎颤颤昂立,隔着亵裤顶住了男子坚硬的小腹。 “昙儿,为师不会伤你,莫要害怕。” 耳听这么一句,白昙更是头皮发麻,哪还有方才立于佛头上那狂妄凌厉之态,如受惊小兽般连滚带爬地挣扎后退,此时他衣不蔽体,一头青丝披散,一双玉足胡乱踢蹬,亵裤都被蹭掉半边,露出半根嫩红花茎,模样楚楚可怜,又魅惑勾人至了极,似只刚化了型的小狐妖。 世间哪有男子经得心上人如此诱惑?巫阎浮当下心尖狂颤,一阵窒息,手指一紧,数根鬼藤齐齐缠住少年四肢,将人翻过身去,一手从后将他不堪一握的细腰捞住,跪伏着将他狠狠扣在怀中。 娆骨甫一贴上胯间凶兽,便似化了狐尾,直引得腰臀亦微微扭摆。 纵使脑子尚还迷糊,白昙亦羞耻慌乱地咬紧了牙关,呜咽有声,泪水沁湿了眼上腰带,却听耳畔呼吸更沉更重,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自他小腹滑下去,将亵裤扯到膝间,一手握住他前端揉弄起来,一手便沿他腿根抚去后方,探入那一道幽壑,摸索到那小小穴口。 白昙似只被攥住尾巴的狐狸,打了个哆嗦,隐约觉得要失去什么,股间一痛,一根手指便已探进体内,缓缓开拓柔嫩狭窄的内壁。 他乃是处子之身,未经人事,又是男子,那处哪给他人碰过,手指才入半寸便被嫩肉紧含不放,穴周泛红,似朵含苞待放的娇柔花蕾,再大力点便要给揉碎了。 巫阎浮虽也未行过此事,可到底年长,又将那《行欲经》中姿势熟记于心,自然知晓该如何做,另一手反复揉捏少年紧绷的双臀,容他放松些许,才探入另一根手指,慢慢搅送,只弄得少年喘息连连,浑身轻颤,嫩茎吐出滴滴白露,长发被汗浸湿,黏在雪白背脊上,好似水藻缠着一条搁浅的鲛人,苦苦挣扎,终是逃不过沦为刀下肉俎。 体内沁出丝丝噬骨快意,恐惧也愈发强烈,少年撑着香汗淋漓的身子想逃,却是被牢牢搂紧,动弹不得,忽觉穴内一空,手指被抽了出去,连带股间一缕淫液顺双腿滴下,犹似花蕊初绽。只听身后一声粗喘,一只大手按住他小腹,双腿被身后人屈膝顶开,下一刻,一个硕大硬物猝不及防地往里顶来。他浑身一缩,如梦初醒,喉头迸出一声啜泣,方才意识到此时并非困于梦魇,而是噩梦成真。 定是——定是巫阎浮的鬼魂又附体! “滚,不要——”一声短促惊叫刚出口,下巴便被一只手扳过去,被凶猛而温柔的唇舌锁死,体内巨物寸寸挺进,撑开湿热内壁。少年腿根发抖,连跪也跪不住,身子摇摇晃晃,却被一把捞抱起来,背着身子坐到男子胯间,臀部承着体重,只令小穴被粗长阳物一顶到底,将身体钉得紧丝密合,竟正是“行欲经”最后一卷四十九势中的第一势。 巫阎浮只稍稍顶了顶胯,便听身上少年哭哼一声,胸膛剧烈起伏。他才松开嘴,舔了舔唇角,低哂一声:“这才第一势,你便受不了了?身子嫩成这样,怎么有胆子去找别人双修?谁会如为师这般疼你?” 白昙只听“为师”这词,便已吓得六神无主,身子却骚热难耐,两相逼迫之下,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自然应不得他。 他愈显如此,巫阎浮便愈是心焦难言,欲火焚身,凑近他耳畔哄道:“叫一声师尊听听,为师便从轻饶了你。” 白昙自是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浑身抖如筛糠,内壁却不听使唤地将硕大阳物绞紧,耳根潮红如烧,巫阎浮闷哼一声,一手勉强压住他气海穴,浅浅抽送几下,听得少年发出几声愉悦又痛苦的娇吟,便再忍耐不住滔天情欲,当下挺腰送胯,几浅一深的律动起来。 “嗯......嗯.....啊!”白昙先只觉谷道好似被肉刃一下一下劈裂,痛楚难当,龟头碾过娇嫩内壁,却也激起层层妙不可言的快意,仿如一星燎原火种在体内蔓延开来,烧穿了肌骨。少年初尝风月滋味,哪能守住精关,被肏了十几下就已溃不成军,泄出身来。 一股内力也从阴交气海中如开闸洪水涌出,他惊慌失措,蜷起双腿挣扎起来,巫阎浮一口叼住他湿漉漉的耳垂,腰胯猛烈挺送,肉刃时轻时重地不断顶进少年内壁。不知是撞到了哪一处,那快意骤然尖锐起来,只如针锥般扎入骨肉,欲仙欲死,少年一声呻吟拔高,仰起脖子断气般大口喘息,内壁一下绞得死紧,才泄过的前端又硬了起来。 “昙儿......叫师尊,叫啊。”巫阎浮不甘地在他耳畔低声催促,严守精关,颈侧青筋虬结,就着那一点花芯,急风骤雨般抽插起来,一下比一下更重更深,顶得少年娇小的身子上下耸动,溺水似的喘不上气,汗水顺着青丝滴滴淌落,两粒乳尖都要胀出血来。 二人皆是初经情事,可巫阎浮从里到外到底是个成熟男子,白昙尚是青涩少年,身躯十六岁便再未生长,怎经得起这般龙精虎猛的索求,只觉自己犹如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里被颠来抛去,被连肏了百余下,快感一浪高过一浪,内力狂泄不止,慌得哭叫出声:“师师,师尊!昙儿,昙儿知错!你饶了昙儿!” 这声”师尊”甫一出口,巫阎浮便是心头一震,腹下发紧,竟禁不住一泄如注,尽数射进少年体内。 白昙亦颤颤再次泄了身,瘫软在他身上,晕厥过去。 第53章 白昙昏昏沉沉的, 做起梦来。 梦里他似乎身处冰天雪地, 四周寒风呼啸, 他却感觉不到冷,身体漂浮在空中,如同一抹魂灵。他睁开眼, 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的雪,一望无际, 头顶天穹高远,漫天寒星明明灭灭, 像无数双温柔的眼。 他这是……死了么? 白昙喃喃自问着,向天上纵身飞去, 却忽然感到双脚似被一根线绊住,飞不上去了。他垂眸去瞧,一眼看见自己足踝上竟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线。他好奇弯下腰,将红线拽了一拽,那线细如丝却韧如苇, 绕了好几圈,无论如何也挣脱不掉。——这是什么呢?月老的红线么? 他循线望下去, 目光透过茫茫云层,望见底下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昙儿……” “昙儿……你回来好不好?” 这是……巫阎浮的声音? 白昙立即抓住那根红线,想要扯断它,却被一下划伤了手。 “呜……好痛!” “昙儿……求你,回来好不好?” ——求他?求他? 当初他是怎样跪在这老魔头面前求他不要把自己送走的? 他一定要亲口让巫阎浮把这红线给断了!如今死也不让他死了么? 他是上辈子欠了他什么不成? 白昙不情不愿地顺着红线飘了下去,朝下方的人影飞去, 飞到一片冰湖上方。离得近了,他才看清巫阎浮的情状,不禁怔了一怔。 他跪在那儿,赤着上身,浑身落满了雪,通体皮肤冻得青白,像是一座冰雕一动不动,怀里却紧搂着用厚实的狐皮大氅裹住的一个人。 那种姿态,就好像一个濒死之人抱着他的救命稻草,死也不愿放手。 但巫阎浮怀里之人不是别人,而就是……他白昙。 “昙儿……昙儿………” 因这微弱的呼声,才让可以分辨出眼前的男子尚还是个活人。 “喂,你喊什么喊?你抱着我在这儿做什么?” 白昙落到面前,扬起几片雪花,感应到他的到来似的,男子的眼皮抖了抖,睫羽上凝结的冰花落在玉雕般的脸颊上,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眼底血丝密布,好像已几宿未眠,此时黑沉沉的眼底绽出一丝光亮来,直直朝他射来,视线却似乎穿透了他的身体,投向了他的后方。 白昙意识到,他看不见他。 这或许是一个梦,又或许是一段被他忘却的记忆。 而他永远也不可能从巫阎浮的口里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循着巫阎浮的目光朝后看去,冰湖上赫然有一个凿开的窟窿。窟窿内漂着一具□□的尸首,身上爬满了鬼藤,一头白发在水面散开着。 即使不必近看,他也能确定那人是谁。 这是……这是在做什么? 白昙耳畔响起萨满老巫那一番话来。 难道,这就是须弥山谷中的那个生有鬼藤的冰湖,老魔头在替药人续命的情景?可是,为何老魔头要这样抱着他,唤他的名字呢? “白教主,尊师可真是待你有心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白昙回过身去,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面前,竟然是萨满老巫。 “长老,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白教主,你不用觉得奇怪,你会做这个梦,会看见老朽这个通灵者,也是因为你已在将死之际,半人半鬼,魂魄游离体外,所以,会想起上一次魂魄游离体外时所看到的,后来又忘记了的景象。” 白昙怔忡地看着巫阎浮抱着自己的残影,心中猛地一震。 “上一次……莫非,我曾经死而复生过么?” 萨满老巫点了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老朽不便直言相告,但想必白教主也能够猜到当年你师尊为你做了什么罢。” 白昙不可置信地摇摇头,难道……难道他是错杀了他么? 不,他才不会原谅巫阎浮,也不会后悔将他挫骨扬灰! 萨满老巫拄着手杖,朝他缓缓走近,颤抖地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来。 “白教主,既然知道了当年的事,也便是时候放下心魔,让老朽引你往生罢。有老朽做引渡人,也能免你堕入地狱受苦。” “多谢长老,长老为何要如此帮我?” “这武林中人人皆将你视作妖孽,可老朽活了上百岁,阅人无数,一眼便瞧出你并非恶徒,想来是心魔过重,才至性情如此。明明命在旦夕,你却不用人骨念珠自救,反去救人,老朽是动了恻隐之心啊。” “如此.....那就请长老.......” 白昙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去,想起一事,又缩了回来。 “可我还有几个心愿未了。长老,我还有时间么?” “也罢,你既还不想走,就好好你过完这最后的几日,你命到尽头时,便会再看见老朽。”说罢,萨满老巫一挥袖子,转瞬便消失了。 “昙儿!昙儿!”此时,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一股无形的力道将他拖拽向后方,使他一下子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醒了过来。 甫一睁眼,便对上近处一张寒光流转的玉鉴面具。 面具孔洞间那双深沉的蓝眸定定凝视着他,男子侧卧在他身旁,将他困在臂弯形成的桎梏里,不知保持了这个姿势看了他多久。 片刻前的记忆闪过白昙脑海,他吓得往后一缩,摔下榻去,却又被拽回榻上,被巫阎浮制在下方,却不愿与他对视,整个人缩成一团。 “你……你现在是……是……” 巫阎浮低头凑到他耳畔:“是为师。” 白昙双手抱头,双膝曲起,害怕得蜷成更小的一团,好似个穿山甲。可这么一动,臀间便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方才发生的事,他惶然地暗暗尝试蓄集内力,果然,气海内毫无动静——竟一丝真气也不剩了。 心好似一瞬落入寒冰地狱。 他面色煞白,挥舞双掌,胡乱劈向身上男子胸膛,吼叫起来。 “为何.....为何连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你也要夺走?” 巫阎浮轻而易举地握住他的手腕,往两侧拉开,似想将他的盔壳卸下,少年却只想把自己护得更严实,头埋得更低,别在一边,他脸愈是凑近,少年身子便缩得愈紧,呼吸愈发急促,浑身颤抖得厉害。 “......你何其残忍!” “残忍?你身上的功力,好像是挖了为师的心才夺来的罢?” 白昙咬着牙,不吱声。 “为师取回自己数十年的功力,有何不可?只是……”巫阎浮盯着他眉心淡了不少的印痕,暧昧地附耳低喃,“法子用得过分了些。” 好,好个法子过分了些。白昙闭上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何时……何时才肯离开天夙的身子?” “你这么盼着为师走?”巫阎浮伸手摩挲了一下他的脸颊,声音温柔得令人窒息,“可惜了,为师早就占了这幅身躯,一直在昙儿你身边。” 什么意思?白昙猛地呆住,脑子里像有一个马蜂窝炸了开来。 “你是说,你......你........” “没错,为师是借尸还魂,自你将为师杀死起,为师便成了药人。”巫阎浮叹了口气,握起他一只手,捏了捏他柔软的骨节,“这些时日为师在可挨了不少耳光,小昙儿这爪子打起人来,真是够疼的。” 白昙脑子里闪过与他相处的一幕一幕,越想越是羞耻惊惶,如芒在背,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逃走,一刻也不愿和巫阎浮待在一起。 “吓坏了?将为师挫骨扬灰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 “……” “以前为师怎么没发现小昙儿这么厉害呢?” “……” “昙儿……” 白昙忍无可忍,捂住耳朵:“别叫了!你放开我罢!你死而复生,武功也拿回去了,还想要什么?我已经一无所有,只有这条贱命了!” “为师想要什么?”巫阎浮扣住少年细软的后颈,只觉像抓着一尾随时会从手心溜走的鱼,“为师今生只求一杯昙花酒,从此长醉不醒。” 白昙怔了一怔,心里涌出无限凄然,扭开头去,嘲弄地笑了起来。 他已没几日好活,又被他拔尽爪牙,他却想求与他长厢厮守么? “师尊……昙花一生只一刹那绽放,错过了花期,便是永远错过了,一旦衰败,即便酿成酒也只能供人醉短短一瞬,哪里能长醉不醒?” 巫阎浮心里莫名一痛,只觉这小娃娃好似在对自己诀别,扣住他后颈的手指不禁收紧几分:“口是心非。你心里分明喜欢为师。你骗得了自己的嘴,却骗不了你的小狐狸尾巴,被为师一碰,就摇得欢快。” 说罢,他的手便沿他颈后滑下,一路落到那小小软骨处。 “别碰我!” 白昙狠狠一口咬住他胳膊,挣扎着翻下榻去,退向门口,巫阎浮一抬手臂,他便腰间一紧,身子转瞬又落入巫阎浮怀里。 “咚咚咚咚——”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串惊天动地,响彻云霄的鼓声,便正是武林大会已要落下帷幕,宣布霸主之位落于谁手的时刻即将到来。 白昙耳闻战鼓声,心中不甘之意顿起,手指握拳,指甲刻入掌心。 巫阎浮却出手点了他穴位,将人抱回榻上,低声哄道:“在这等一等为师,为师很快便带你离开这是非之地,去一个你会喜欢的地方。” 第54章 第54章 他会喜欢的地方?那是哪儿呢?应该是极乐净土罢? 兴许是已死到临头, 白昙一会儿清醒, 一会儿恍惚, 不知在榻上躺了多久,突然,听见“嘎吱”一声, 窗子被打开的声响。 他打了个抖,睁开眼朝窗口望去, 巫阎浮在时,他好怕, 巫阎浮离开了,他却更害怕。他树敌众多, 此时没了武功,便与案上刀俎无异。 却听耳畔响起一声锐吟,一道寒光朝窗外袭去,只见一个黑色人影翻了进来,寒光紧追他身后, 原来巫阎浮将弑月留在他身侧做护卫,此时感应到入侵, 在屋内穿来劈去,寒光织成一道密网,瞬时便穿过那人身躯,堪堪将他钉在墙上———借着月光看清那人影似乎穿着件黑色斗篷,衣摆好似蝙蝠形状,白昙心下大惊, 失声叫道:“无障!” 话音未落,被弑月穿透的人影却软软垂了下来,原来仅是一件衣袍。 紧接着,两个人影从窗外一前一后的翻了进来,一人眼上缚着布条,另一人身型纤细,分明是姽鱼儿与离无障。二人都未言语,径直走到榻边,姽鱼儿弯下腰将榻上少年搂入怀里,离无障则缓缓走到门口,握着他那寒光闪闪的三棱离魂锥,一只手上鲜血淋漓。 几滴血甫一落地,便腾然化出一股黑雾,转瞬便凝成了一个与离无障一模一样的人形,正是方才那种跃入屋里抵挡弑月的幻影。 白昙一愣,便知这是离无障所习的障眼法中用来保命的“金蝉脱壳”术,用此招阻止别人还行,想对付巫阎浮,却是无异于以卵击石。 离无障却跪下来,朝门口磕了一个响头。 “师尊,徒儿对不住你!徒儿自废一手,以此谢罪!” 说罢,一咬牙,他将一手按在地面,扬起手中离魂锥狠狠捅下,只听一下骨筋折裂声,三棱锥体霎时削断三指,扎入地面,鲜血四溅。被伺饱了主人血肉,漆黑锥体当下化成血红,蓄势发出致命一击。 白昙心尖剧颤,被姽鱼儿抱着跃出窗外,落至龙门楼下。他抬头望向窗子,看离无障的身影也落了下来,松了口气,一颗心落回了原处。 此时巫阎浮正在擂台上与伏鹿蛊人缠斗不休,眼看已占了上风,却耳闻白昙所在那屋内有动静,心知大事不妙,分神之下,受了蛊人一爪也顾不上,自擂台上一跃而上,将门一掌劈开,眼前便迎面扑来一道黑影,手里离魂锥朝他心口处闪电般刺来,竟是要直取他性命。 “大胆孽徒!” 巫阎浮瞳光一凛,一点足尖向后避开,“离无障”却来势汹汹,竟是使劲平生所学与他拼死一搏,他又并未从白昙那里将功力夺回,此时与他悉心教导出的徒弟交手,竟也一时险先抵挡不住,锥尖所凝锐气,如猛蛟入海,只逼得他退至楼下擂台,面具都被震得裂开一条缝。 看出这人影玄机,他闭上双眼,只听声,不看人,举起破日鉞,两三下挡开逼至胸前只余一指的离魂锥,另一手以“诛天化魔掌”最后一势朝那人袭去,掌风穿云破日,将那人影立时震得化为烟尘。 这一出手,便引来众人一阵惊呼,便连弥兰笙也一阵错愕,方才这面具人与那蛊人缠斗时,他只觉这人定然曾是巫阎浮的弟子,此招一出,却是惊天地泣鬼神,世间独有巫阎浮一人能使得出来。 他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巫兄?” 巫阎浮却置若罔闻,跃至那禅房前,房中哪还有人在? 早已人去屋空。 昙儿,昙儿! 他望向窗外,握着破日鉞的手咯咯作响,虽心知肚明,若不在日蚀之刻前从伏鹿手中夺得那几把曾为的毗湿奴神器的神兵,前往那天山神殿寻找乳海水,身上鬼藤一旦魔化,就万劫不复,可此时想起白昙那句似是诀别的话,心中一阵不详,一刻等不得,当即拔下墙上的弑月,朝窗外一跃而下,寻了匹快马,大喝一声,急冲向藏龙城大门。 …… 暮色苍茫,残阳如血。 一行三人跟随着天边消逝的最后一缕日光,纵马疾驰于大漠之上,一路朝西夜国奔去。明白姽鱼儿是要带自己回故土祭拜母亲,白昙伏在女子身后,期盼地透过沙雾望向远处朦朦胧胧的城池轮廓,人却是愈发疲乏起来,身子歪歪从马背上往下滑去,被姽鱼儿一把捞住。 “外甥,你撑着,很快就到了。” 听见耳畔轻唤,白昙勉强睁开了眼。 “姨母,我好渴,好困啊,这附近有没有歇息的地方?” 姽鱼儿心疼地摸了摸少年的头,举目四望,这儿看似离西夜已不远,但也尚有七八十里路,沙漠亦最是难走,骑马过去也要一天一夜。 离无障也拽了拽系在姽鱼儿马后的绳子,咳去嘴里的沙尘:“还走一走,比较保险罢?” 白昙摇了摇头:“他已经拿走他最想要的,多半是不会追来了。” 姽鱼儿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妾身记得,从这儿往东边走走,就有一个客栈。”说罢,她吹了一声口哨,那声音似极了鹰啸,一只沙鹰便应声落到了她胳膊上,十分温驯。姽鱼儿嘴里发出些鹰鸣,似与那鹰对话了一番,脸色忽而变得凝重,拽紧缰绳,驱马往东边行去。 白昙奇道:“姨母,这鹰说了什么,你怎如此紧张?” “它说沙暴要来了。我们得早些赶到那客栈去。” 入夜之时,三人将将赶到客栈,前脚刚进门,后脚沙暴便已袭来。 “三位客官到得可真是时候,晚一步怕是便要给沙虎逮了去!” 小二殷勤的将三人领进门内,递上三块热毛巾,三杯茶水,白昙饮罢水,伸手接过毛巾,沾满汗液的手不经意触到那小二手背,便见他浑身一震,失魂般的盯着自己,将手背上的汗液闻了又闻,咽了几口唾沫,便朝他伸出双手来,似乎想要将他搂入怀里。 白昙吓得后退一步,刚巧撞到身后离无障,离无障嗅到他身上幽幽汗香,亦是身体一僵,立即捂住口鼻,背过身去。姽鱼儿忙将他护在怀里,用披风将他裹了个严实,喝道:“小二,给咱们开间大点的房!” 小二这才如梦初醒,将三人引上楼去。 临到门前,离无障却停住脚步:“我住另一间。” 白昙担忧地盯着他的手:“师兄,你看不见,手上还有伤……” 离无障摇摇头:“小伤而已,不碍事。” 姽鱼儿将小二遣下楼,低声道:“外甥……你身子如今与以前有异,他住另一间,确实比较好。” “师兄,”白昙却拽住他胳膊,“你身上的咒,可是老魔头下的?” 离无障一怔,自是没有言语,便推门进了房。 白昙哪里还不明白,回身冲进房间,扑在榻上,心头揪成一团。 这一刻他如此痛恨自己,没有能力自保,也无法保护身边的人。 他是一头被巫阎浮牵住锁链的困兽,他不但将把他的爪牙尽数拔去,还要将他信赖之人控制在手里,好将他彻底圈养在兽厩里。 偏偏,那根锁链确然令他挣脱不得。 若是他如此一走了之,离无障身上的咒必定会要了他的命,何况,他们带他离开时,离无障还用了金蝉脱壳术,巫阎浮哪里能饶了他。 他不能走,不能走。 白昙闭上眼,将自己紧紧裹住,一只手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在榻边坐了下来,白昙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把头枕到她头上:“姨母.....” “你这孩子,真是让人好生心疼......”姽鱼儿梳了梳他的长发,“可惜,命不好。愿你来世生在一个富贵人家,当个小公子,被人宠着。” 说着,她握住少年的手,想要看看他的命线,手指触到脉搏处,却不禁愣了一愣,白昙将手缩了回来,闭上双眼:“我的内力,都没了。” “并非如此.....”姽鱼儿摇了摇头,又捏住他手腕摸了一番,“从你脉象来看,你经脉中尚有真气,只是沉如死水,所以你感觉不到。你只是被人以特殊的手法封住了穴位,姨母试试看能不能为你解开。” 白昙坐直身体,点了点头,只觉姽鱼儿将一股真气输入他的脉搏,直冲向他气海之处,几经辗转,足足过了一夜,他气海才一阵激荡,一股内力涌动起来,白昙心下一喜,却又觉姽鱼儿源源不断的将内力输进来,不由一惊,忙想强行阻断,却一时竟无法阻止,到他气海充盈得不能再充盈时,姽鱼儿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无力地瘫倒在榻上。 “姨母!” “外甥,姨母知道自己这条命是你用人骨念珠换来的。姨母的内力你都拿去,你如今娆骨长开了,武功高些,也免得被人欺负。” 白昙将她一把搂住,泪水盈眶,此时,却听一串马蹄声由远及近。 他疾步走到窗前,掀开帘子一角,果然瞧见一名白发男子骑马而来。 巫阎浮...... 白昙心头狂跳,两下封了自己穴位,摸了摸脉搏,感觉不出内力,他才转身对姽鱼儿道:“姨母,你带离无障走,我去会一会来的人。” “什么人?” “你莫要多问,带离无障立刻走便是。” 白昙裹上披风,走到隔壁门前,敲了敲门,却听里边并无动静,心中生出一丝不安,将门一把推开,只见离无障将自己绑在椅子上,似经过一番剧烈挣扎,仰着头,浑身紧绷,显是不堪咒术折磨。 想了想,白昙便知巫阎浮定是靠离无障的咒才这么快寻到这里。 他两三下将绳子解开,扶起他交给姽鱼儿,又想起姽鱼儿没了内力,此时要渡给她也已来不及,情急之下,将二人推到榻上,拿被褥掩住,自己推开了门,打算去楼下探一探情况。 刚朝阶梯往下走了没几步,就见巫阎浮迎面走上楼来。 二人在拐角处打了个照面,巫阎浮凝住脚步,一双狭眸定定盯着他,目光映着烛火,亮得骇人,好似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昙儿,为师找了你一夜,你要跟离无障跑到哪里去?” 白昙屏住呼吸,攥紧双拳,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巫阎浮将他一把拽进怀里,压在墙上:“以后,不许跟着别人乱跑。” 白昙面无表情地动了动嘴唇:“好。”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知道你们都催着我大虐师尊,但是我坚持按照自己的节奏和剧情顺利成章来,一步写到□□爆发,真的做不到。 不想为了虐爽弄得节奏仓促,发展生硬。 如果实在觉得等得不耐烦,可以养肥,我这边依旧会保持自己的步调。 第55章 “答应得如此干脆, 都不像狼崽子了。”巫阎浮松了口气般笑了一下,身子晃了一晃, 一手撑住墙面。 白昙这才感觉胸前湿了一片,定睛瞧去。 男子敞开的衣襟内露出的胸膛上分明有几道极深的裂口, 鬼藤都断了几根, 像是被野兽抓出来的, 并且伤口上沾满了沙子,连肉也陷得都是, 故而没有与以前一样快速愈合,看上去十分可怖。 白昙心口一紧:“你这是......” “擂台上被那蛊人抓伤了。”巫阎浮瞧着他的神色,“你关心为师?” 白昙蹙了蹙眉:“我是可惜药血罢了。” “你就是关心为师。”说罢, 巫阎浮抱起他,走上楼去, 白昙没有挣扎, 紧张地指了指左边那间空的屋子, “去那间。” 巫阎浮一脚踹开门, 走到榻边,便支撑不住地倒了上去, 将怀里人一并压在榻上。白昙撑起身子,跳到榻下,勉力将他翻过来, 巫阎浮动也不动地躺在榻上,侧着头,一双眼睛半眯的望着他, 似乎很虚弱。 白昙都做好了要与他鱼死网破的准备,哪料到会是这般情形,当下有点不知所措,望了望四周,见桌上放着一壶酒,便取了过来,又拿过油灯,从内衫撕下干净的一块,蹲下来,替巫阎浮清理胸前的抓伤。 他用酒浸透了布,将伤口内沙子一点点弄出来,这本是极疼的,可巫阎浮却只觉像被小猫爪在胸口挠啊挠,挠得他连心尖都酥酥-麻麻。 只是被清理伤口而已,却比受万人仰视还要快活百倍。 巫阎浮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少年脸庞,烛光映得他凌厉的眉眼也温柔起来,睫羽轻轻颤抖,似一只扑火的飞蛾,闯入到他的禁区里来。 注意到他的视线,白昙将头低得很低,微急的呼吸却泄露了破绽。 “弄好了,你先躺一会。” 他转过身,却被巫阎浮的一只手拽住胳膊,猝不及防地拉回去,歪倒在榻上,被男子半裸的身躯笼罩在身下。一头银丝流泻下来,将烛火遮得斑斑驳驳,暧昧不清,那双蓝眸里闪烁的情愫却清清楚楚。 “昙儿。” 白昙被他看得心里一慌,冷着脸,避开了目光,一只大手抚上他的脸颊,冰凉的掌心透出热意,两根手指捻住他耳垂,不住摩挲。 白昙扭头躲开,一爪挠向他胸口:“不要捏我耳朵!” “为师偏要。”巫阎浮忍俊不禁,只想低头咬上一口,奈何脸上戴着面具,实在不便,一把抓住他手腕,“小狼崽子,没了武功还这么凶,你哪来的底气?若不是为师疼你,哪能容你这般刁蛮?” 白昙心中一恼,就想反驳,想起离无障的情况,缓了缓语气:“你哪里疼我?分明.....就是想养个宠物罢了。” 这一声落在巫阎浮耳里只觉有若娇嗔,他忍不住一手遮住他眼睛,取下面具,由浅入深地吻了他一番,白昙哪经得住这么着,当下被吻得七荤八素,气喘连连,耳根都红透。 因尝过风月滋味,便连身子也一阵燥热,沁出媚香的汗水来。 白昙生怕他闻着味起了兴致,连忙胡乱挣扎。 巫阎浮已是情动,喘了口气,唇舌撤出时,舌尖带出一缕银丝。 “谁会忍得宠物把自己挫骨扬灰了,还容他对自己乱抓乱挠,嗯?” 白昙胸口发颤,他虽对这人的冷血了解得足够透彻,此时被他如此温柔以待,心底竟似从死灰里燃起一星余烬。这世间最厉害的武器不是无眼刀剑,而是柔情蜜语,既是软刑,亦是□□,能轻易致命。 可惜,这天下至毒,他无命消受。 “师尊,你若真心疼昙儿,就答应昙儿一件事可好?” 巫阎浮听他向对自己撒娇,不由心头暗涌,将面具重新掩上:“何事?” 白昙咽了口唾沫:“离无障的咒,是你的下得罢?” 巫阎浮眼神一沉,已明白他要说什么:“不错。他背叛为师,为师自然要罚他。” “你能不能......饶了他?” 巫阎浮眯起眼睛,沉默了足足半晌,箍紧他腰肢,一字一句道:“既然昙儿开了口,为师就饶他一回,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为师要将他逐出师门,任他自生自灭,你与他老死不得往来。” “此话当真?”白昙未料到他竟会答应,心里只觉不可置信。 “那取决于你。”巫阎浮一哂,“为师与你还有四十八势没练呢。” 白昙脸上一臊,急问:“那......师尊能否解了他的咒?” 巫阎浮面露不悦:“昙儿一心念着别人,把为师置于何地啊?” 白昙一时语塞,这话满满酸味,哪里是为师之人,活似个冷宫怨妃。 “那.....便等明早。” “好,你说的,明早。”巫阎浮一伸手弹灭烛火,将床帘放下来,低低感叹,“春宵苦短,帐中时光,得好好珍惜才是。” 白昙一听这话,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便想逃下榻去,被巫阎浮堵在榻尾,又从他手臂往外钻,巫阎浮像逮只小狐狸一样,好容易把人抓回怀里,一亲白昙便吓得一缩,再亲又缩,整个人又缩成一团。 巫阎浮见他双臂把头脸护得严实,卷着背,膝盖蜷起来遮住下腹,又好气又好笑,一只手握住他藏不起来的一双精巧玉足,捏在手心。 “昨夜之事,有那般可怕?为师却觉得......回味无穷。” 白昙摇摇头,咬着唇一声不吭——巫阎浮定然还是想夺走他的武功。 一次不成功,便会有下一次,他还足有四十八势的机会。 他只要他还活着一日,便离不得武功,就似穿山甲不能失了盔壳。 可巫阎浮哪里能容他留着利爪。 “罢了,你如此害怕,为师日后慢慢教你也无妨。”巫阎浮也并未得寸进尺,抱着他卧下,拉上被褥,将二人裹在里面,手臂从后牢牢将人扣在怀里。如此姿势甚是亲密,白昙立时便觉娆骨一阵骚动,连忙扭过身来,脸却刚巧对着巫阎浮的脸,正贴着那张冰凉的玉鉴面具。 黑暗中泛着一层幽光,颇为阴森。 “你为何总是戴着这面具,底下还裹着绷带?” “你可还记得为师曾经的模样?” 白昙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这小娃娃!巫阎浮刮了一下他的鼻头,低声威胁:“若你不记得了,为师也有法子让你想起来,只不过,那法子你也许不太喜欢。” 白昙打了个寒噤,点了点头。 “你若记得,就将为师的样子画下来,为师自有用处。” 白昙立即意识到什么—— 在江湖上,巫阎浮自己的身份,可比天夙这个身份要有用得多了。 只是...... 白昙想起一事,脱口问道:“为何要我画?那个司幽早便知道了你身份罢?他对你痴心不二,不是应该将你的样子记得更清楚么?” 巫阎浮顿了一顿,将他搂得更紧几分:“为师说了,要你画。” 白昙睁着眼愣了片刻,会过这话中意思来,呼吸一凝。 “你让我杀了他,我便给你画。” “昙儿,他已经被你斩去一臂,还不够惨么?司幽他曾是......” 白昙将他手臂猛地挣开,跳下榻去:“我知道他曾是你的明妃,他跟随在你身边数十年,你寻我来,不过就是因为舍不得他死。” “昙儿,这些你是听谁说的?” “自然是司幽。你信他,不信我,理应更信他画的脸,不是么?” “那你与为师说说,司幽难道是用弑月杀了人,而后自断一臂?” 白昙气得胸闷:“不错,他的确是自断一臂。他算计我,一早计划好了,引我过去错手杀了那空行门僧人,而后故意撞到我刀口上来!” “荒谬!”巫阎浮从榻上坐起,抬眼盯着他,“他身为两代浮屠教护法,也是个有名的江湖人物,为了算计你,情愿将自己弄成个残废?倒是你,当初为了练功,勾引为师至交弥兰笙,你当为师忘了么?” 白昙哑口无言,攥紧拳头,心底那一丝余烬尽数熄灭。 他到底是不信他,也罢,他们俩之间,从来就没有信任可言。 “是啊,我就是为了练功不择手段,我见那弥兰笙武功不错,就想拿他小试牛刀,哈,他口口声声的说要为你报仇,结果呢?被我迷得神魂颠倒,晕头转向,还偷藏了一块我戴过的面纱——” “住口!”巫阎浮眼前一幕一幕闪过那日他在弥兰笙面前那般千娇百媚的姿态,心下一阵暴躁,将人一把拽过来,牢牢按在榻上。 “是啊,若为师不在,你怕是早就在别人身下承欢了。” 这一句字字刺耳至今,白昙顿觉娆骨一阵剧痛,当下浑身发抖,当下只想解穴逃走,却念及离无障尚受制巫阎浮,又生生忍住。 “你身为我师尊,趁人之危强要我的时候,自己倒不觉得无耻!” “无耻?为师就今日就无耻到底!” “你不是知道怎么媚人么?怎么到了为师这里就成了这般模样?” 巫阎浮抓住他腰带,一下便扯散,两手抓住少年衣衽扯开。 “呜——师尊,不要!不要!”白昙慌张地惊叫起来,连忙示弱,拼命反抗,仍是转瞬被剥得衣衫散落一地,整个人抱着双腿蜷成一团,护着身子,无助地似个面对着猛兽的孩子。 巫阎浮看他这般神态,动作稍滞,门口袭来一声巨响。 一个人影自门口走进来,走了几步,却是扑通一下跪到地上。 “师尊......求你放过昙儿罢。他已经......” “住口!”白昙厉声喝道,他才不要让巫阎浮知晓他命不久矣。 他才不要让他寻什么法子来救他,唯愿......来世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自己作的死,都是要被虐回来的>-> 昨天没有啥人狂催我虐师尊,感觉写的顺手多了, Ps:司幽要被虐了 第56章 巫阎浮扯过衣袍将白昙裹住, 对离无障道:“你想说什么?说。” 白昙盯着他,摇摇头, 眼神决绝,离无障心如刀割, 却竟是一字也说不出来, 只磕了磕头, 颤声道:“昙儿他已经失了武功,如今已没法胡作非为, 师尊……就放过他罢。” 巫阎浮信手一挥,一道罡风就将离无障震得飞出门外:“为师放不放过他,由不得你来说。他生是为师的人……死是为师的鬼。” “师兄!”白昙坐起身来, 却被巫阎浮一手紧搂在怀,柔声威胁:“你再多看他一眼, 为师便不给他解咒了。” “你!”白昙心下气极, 心一横, 两指一伸, 便猛地朝自己双眼戳去,巫阎浮当下一惊, 将他手腕一把攥紧。 “你做什么?” “你连我看谁也不许,干脆挖了这双眼给你,反正离无障也是因为我才至这咒发作, 我赔给他便好!”白昙厉声吼道,一双漂亮凌厉的凤眸射出骇人的亮光来,只瞪得巫阎浮心口狠狠一悸, 捏住他下巴,只觉吓他也不是,哄他也不是,抓得紧了他要闹,抓得松了他一转眼不见了踪影,不知拿这小狼崽子怎么办,无法这么一直制着他,看着他,也许一个不留神,他便伤人伤己。 若他退一步会不会有转机? “那好,你瞧好。” 巫阎浮将他打横抱起,走到离无障身前,动了动手指,将他头颅抓起,白昙只当他是要取离无障性命,情急之下,大喝一声,用内力挣开穴位,朝他面门抓去,巫阎浮急避一步,便见白昙拽过离无障,纵身跃出窗外。 “昙儿!” 姽鱼儿见状,扑来阻拦巫阎浮,巫阎浮却只见眼前一抹黑影晃过,一掌劈去,看清一张老妪面孔,立即收势,掌风仍是将她扫得摔飞在地。 他自无心顾她,扫了一眼便要追去,却听一声凄然的轻喝:“留步!” “你……可是许久之前便与昙儿认识?” “不错。”巫阎浮凝住脚步,侧头看去,“你有话与我说?” “你当年,可曾负过他?” 巫阎浮一怔,望着白昙纵马跑远的背影,心焦如焚,“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若真心喜欢他,日后千万要待他好些。” “那是自然。”巫阎浮收起弑月,不愿多留一瞬,跃上马背,此时外面风沙正大,白昙身影眨眼便已不见,他一时竟不知从何追起,风沙烈如海浪,马儿嘶鸣不止,亦寻不着方向,他心里只觉留着白昙武功,实在大错特错。 白昙一路像没头苍蝇般狂冲,远远望见前方似有一片绿洲的轮廓,忙拽紧缰绳纵马冲去,冲进一片草原里,四周树木渐多,风沙也小了不少。 白昙抹了抹脸上沙尘,尚还惊魂未定,见着前方有一道银练般的小河,连忙靠过去,蹲下洗了把脸,将马背上的离无障扶抱下来,却忽然听见附近传来些许人语之声。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团火光映出憧憧十来个人影,竟然是连鸠那帮人,当中有一个衣着格格不入的,竟正是司幽无疑。 他断了一手,却似没事人那般用另一手端着酒,与月隐宫那些人谈笑风生,哪还有之前那虚弱模样? 白昙一见此人,自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活活剥皮,眼下顾及离无障,却不敢贸然出手,轻手轻脚的在周围采来些草药,嚼烂敷在离无障手上伤处,包扎好后,见人仍是脸色苍白,昏迷不醒,不由心下愈发不详。 他将离无障背在背上,正欲离开河岸,却隐约听见那交谈声中似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禁竖起了耳朵。 “那小妖孽被我弄得人人得而诛之,现在他的命被捏在天夙手心里,你大可不必担心他对月隐宫有什么威胁。” “还是司兄厉害,兵不血刃,便将那小妖孽逼得无路可走。” “如此……你答应给我的东西……” 白昙定睛看去,见司幽朝连鸠伸出手来。 连鸠犹豫一番,从袖口取出一枚蚕蛹大小的物事,且那物事正微微蠕动,白昙心里一跳,知道这定然便是什么蛊。 “这痴心销魂蛊十分厉害,轻易用不得……你是要拿它去对付何人?” 第57章 (细节修) “这痴心销魂蛊十分厉害, 轻易用不得……你是要拿它去对付何人?” 司幽将蛊塞入袖间,“这你就莫管了, 本魔自有用处。” 连鸠却饶有兴味:“在下看司护法也不似个为情所困之人……在下很是好奇,是什么人让堂堂司护法求而不得, 非要用蛊惑住他的心?” 司幽语气不善起来:“本魔说了, 这是本魔的私事。” “也罢, 也罢。”连鸠饮了口酒,“不过在下需得提醒你, 你若对某人种了这蛊,必得让他中蛊之后第一眼看见的是你,且种蛊虽能生情I欲, 中蛊者确会一心一意爱极你一时,除了你眼里再无他人, 却不会爱你一世, 可你对他用情愈深, 执念越重, 蛊虫便衰亡得愈快。等蛊虫死去之时,便如同春梦乍破, 一切成空,他的死期也就到了,你会饱受爱别离之苦, 这便是代价。” …………………………………………………………………………………………………… 司幽仰脖饮下一口酒,幽幽道:“饮鸩止渴么?一时……一时也好。我不求一生一世,就只求一时快活, 他死了,本魔便陪他一块死。” 白昙听见司幽这么一句,心下生起一丝不安—— 他对老魔头如此痴情,莫非,是想对老魔头用么? 如此想着,他脑中虚构出二人浓情蜜意的景象,不禁攥紧了拳头。 原来……他还是有些放不下的。 连鸠饮了口酒,道:“你说,天夙与那小妖孽现在会不会待在一块?” “说不准,不过他们都走不了多远。这风沙看样子一时半会也不会消停,他们定是在附近躲避,等天气好转,我就派信鹰出去搜寻一下。” “也好。”连鸠拍了拍身边趴着的草原狼,“它也能派上用场。” 白昙心想这两人真是狼狈为奸,如果不是离无障有伤在身,他现在就出手把这两人一起结果。不想再此多留,他拖起离无障往马边退去,却在此时感到一条冰凉细长的东西贴上了足踝,是蛇!他本能地一缩脚,手中弑月向下方劈去,谁知那断了的蛇头仍是弹起来,一口咬中他腿肚! 剧痛之下,白昙发出一声轻哼,便听那头传来兽类的低低嘶鸣,侧头一望,果然见连鸠身旁狼犬站起身来,不禁心叫不妙,一只脚却已然麻了。 “何人在那儿!” 连鸠一声厉喝,那大狼一跃而起,穿过及腰高的草丛猛扑过来,动作风驰电掣,白昙举起弑月,一刀劈去。只听“嗷”地一声惨叫,狼头应声落地,血溅三尺。 “小妖孽!” “踏破铁鞋无觅处!” 见几个人影紧追而来,白昙抓起离无障甩上马背,来不及上马,身后便已袭来一道呼呼风声,他一掌猛地一拍马身,令马驮着离无障狂冲离去,一手挥刀挡向背后,奈何此时白昙拖着一只麻痹的伤腿不便跃起,就地一滚,躲过连鸠一击,见那利爪直逼他面门,一手使出“诛天化魔爪”相迎,双眼一眨,又同时使出一招“烟视媚行”。 如今他娆骨已开,身上魅气本就极浓,配合媚术使出,哪是连鸠能抵挡的,当场呆住,被白昙一掌击中胸口,口吐鲜血摔飞三丈,撞在一棵树上。 可白昙还未起身,一条长长黑影便当头窜来,他一把攥住,身体贴地如蟒向后迅速滑行,司幽如影随形步步紧逼,在上空只如阴魂不散,两人连对数掌,交手数十来回,白昙仍是无法脱身,因毒性发作,渐落下风,与司幽双手错开,各自击中彼此胸口一掌,震得分开几米,白昙趁机一伸手欲召回弑月,却见司幽手臂一甩,长索如练,阻住飞来寒光,瞬间又将他那只伤腿缠紧,径直将他倒吊到旁边树上。白昙顿觉天旋地转,一阵眩晕,身子竟使不上力,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却也抓不住什么可依附之物。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司幽长笑一声,走到下方,一把揪住少年秀发,嗅了一嗅,“一股狐媚味道,恶心至极,烧了你,省得为祸武林。” 说罢,便从怀里取出一枚火折子,缓缓凑近少年发梢。 白昙拼命挣扎,头发却被他扯得极紧,动弹不得,火舌一下就自发梢舔上,散发出一股焦味,却在此时,一道劲烈罡风袭来,转瞬将火扑灭!一抹人影从天而降,将白昙抱在怀里,司幽慌张地惊叫一声:“教主——” 话音未落,便被连扇极重的两个耳光,只打得他翻出几丈,伏倒在地。 巫阎浮解下长索,搂紧怀中少年,攥住他一截焦枯发梢,一刀割断,低头看着他面无血色的小脸,一时心若刀绞:“还有哪伤着了?” 白昙才从树上下来,头晕目眩,却瞥见司幽动了动身子,手臂一抬,一枚白色物事凌空飞来,他忙将巫阎浮双眼护住,一掌劈去。那白色物事当下碎成齑粉,窜出一只飞虫,却不敢近巫阎浮的身,一眨眼就钻入他手心。 白昙往后急退几步,闭上眼睛,巫阎浮一眼看见司幽伸手抓来,瞳孔一缩,唯恐他伤着白昙,将他一掌震开,回身搂住白昙身子:“昙儿!” 白昙听到他声音,一时心如鹿撞,只如当年初对他动心之时。 可他心里却清楚,自己很快.....很快便要死去。 带着如此心情没有痛苦的死去,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他如释重负的心想着,身上却燥热起来,喝醉了酒似的,无比渴求着与这人亲近,忍不住搂紧巫阎浮脖颈,将头埋在他颈窝,嘤咛一声:“师尊.....” 巫阎浮浑身一震,只觉自己在做梦:“怎么了,昙儿?” “我好害怕......你抱着我,不要放开。”白昙喃喃说完,便晕乎乎的依偎在他怀里。 “好,为师不放。”巫阎浮捏住少年脉搏,摸了一摸,便觉脉相乱得极不正常,眼神一沉,抱着人,走到司幽身前,腾出一只手掐住他脖颈。 “司幽,你对他做了什么?” 司幽仰起脖子,满脸凄怆地闭上眼,颤声悲鸣:“教主.....属下不该违抗你的命令,你若要取属下的命,属下不敢不从,受死便是。” “你真当本座下不了手?”巫阎浮瞳光一凛,一只手自他颈后探下,虎口一紧,便听一声骇人骨裂之声,拇指便已穿透他琵琶骨三分。 司幽惨呼一声,浑身颤抖。 巫阎浮将手一寸一寸挪到他腕部,狭眸半敛,眼中闪烁着丝丝嗜血之意:“司幽,上一次你对他下手,本座念你命数将尽,少时待本座有扶持之恩,没有追究,可莫要把本座对你的仁慈当作免死金牌。本座再问你一次,你给他下了什么?本座问一遍,便捏断你一根骨头......直到你肯说为止。” 那张玉鉴面具寒光森森,端如一尊玉面修罗。司幽通体发冷,只若坠入寒冰地狱,这人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只不过,这一次领教的是他自己。 “是.....是连鸠对他下了蛊,属下.....只是忍不住报失去一臂之仇!” 巫阎浮手指更紧,捏得他琵琶骨咯咯作响:“本座许你报仇了?你为何不在龙门楼等本座,反倒跟着月隐宫的人走?” 司幽疼得脸色惨白,不住摇头,只觉大难临头,扑通跪了下来:“属下从龙门楼出来,遇上连鸠一行人,得知他们亦是要去寻你回月隐宫,属下考虑到教主如今身份特殊,便索性与他们同行。谁知竟在这儿遇上了他.....” 巫阎浮出手如电,一指自他任脉点下,指指见血,将他任脉上几处要穴逐个封死:“本座饶你一命,穿了你琵琶骨,废你一条经脉,你再无可能使长索,也毋需挂念这一臂。若对他再起异心,本座让你生不如死。” 司幽颤抖地趴在地上,脸上却似笑非哭的扭曲起来。 “司幽谢......教主不杀之恩。” ——教主,很快......很快你便知道,我如今的感受。 那小妖孽活不久了,司幽却对你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巫阎浮抱着白昙往前走了几步,望见几人正驾马车朝绿洲外逃去,立时纵身一跃,便将马上几人当场击毙,一把抓出车厢里的连鸠,拉下马来,却见他脸色铁青,满嘴鲜血,已是不省人事。 顾不上其他,巫阎浮两下封了连鸠穴位,将人推到马上,把白昙抱进车厢,剥开他衣服察看伤势,解毒疗伤。被吸出几口毒血,白昙便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瞧见巫阎浮蹲在下方,低着头,捧着自己的脚踝,被绷带包裹的脸上染满了鲜血,不禁愣了一愣:“师尊。” 第58章 巫阎浮拭了拭唇边血迹,抬眼见他脸色好了许多,一摸他脉相,发觉果然已平缓下来,脸色稍缓:“你动动身子,感觉如何?” “嗯。”白昙依言动了动身子,感觉没什么大碍,只是整个人像醉酒了那般,从身子到心口都是酥的,一见眼前这人,更似是化成了一汪春水,只想讨些亲吻抚摸,一张小脸泛起红晕,摇了摇头。 “刚才还拼了命救离无障走,怎的这会忽然这么乖?”巫阎浮心里一动,将少年玉足握紧在手,把人搂进怀里,低声问,“莫非是缓兵之计不成?” 白昙被蛊所惑,哪还有心顾及离无障,痴痴道:“昙儿……舍不得师尊。” 巫阎浮自是当他在欲擒故纵地耍花招,以防他突然逃跑,便出手封了他气海穴,刮了一下他红红的鼻尖:“舍不得,就别老想着从为师身边溜走。” 白昙晕乎乎地点了点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手指。 巫阎浮心尖被他细软舌尖勾得一跳,捏住他下巴,摩挲着少年唇角,见他一双凤眼水光潋滟,那丝丝柔情,半分不似有假,却仍是蹙起了眉头。 不对。他的昙儿平日哪会如此乖巧。莫非是中了什么蛊? 他回身抓过连鸠,使了些法子也未将他弄醒,扯开衣襟一瞧,才发现胸口一个血红掌印,原来是胸口了白昙一招“诛天化魔掌”,心脉受损,饶是喂了他几滴药血,也不见有苏醒之兆,正欲回去寻司幽询问,腰间却一紧。 一双柔臂从后将他搂紧,少年软软趴在他背上:“师尊,我想要你……” 巫阎浮拉开他双手,刚转过身去,少年又似菟丝子般缠了上来,修长双腿夹住他腰身,嘴唇凑到他喉结,呵气如兰:“师尊……” 巫阎浮哪经得住他这般引诱,腹下立时便有了反应,将白昙托抱起来,放进车厢,身子却给他缠得站也站不稳,双膝撑在车座上,便觉一根嫩茎顶住了腹部,随着少年妖娆扭摆的细腰轻轻磨蹭,渗出点点花汁。 巫阎浮将他按在车座上,艰难地与他分开几分,盯着少年迷蒙的双眼:“昙儿,你可知道自己中了什么?” “痴,痴心销魂蛊……”白昙欲火焚身,脑子亦混乱不清,自然答不清话,身子愈发骚动难耐,腾出一只手扯开自己腰带,敞露出一片雪白胸膛,一粒已然挺立的殷红乳珠,“师尊……昙儿这里痒得很……” 巫阎浮眼神一暗,只觉一股野火自腹下烧上来,他虽见多识广,却未听过这这蛊的名字,不知有何厉害,但看白昙眼下这般情状,也能猜到是中了什么淫蛊——但凡中了淫蛊,便得行淫事方可解,否则蛊毒便会发作。 “为师这就帮你解痒……”巫阎浮低柔答道,不多迟疑,凑近那一粒汗水莹润的娇艳乳珠,含进口里嘬吸,一手探进少年衣襟,照拂另一边。 “嗯……师尊尊!”少年仰起脖子娇喘连连,双腿将男子腰身缠得更紧,一双玉足挂在男子腰际微微颤抖,喉铃发出魅惑轻吟。此喉铃乃是歌姬喉骨所制,本就具催情之效,落在巫阎浮耳里,便更如火上浇油。 他腾出一手攥住少年一边足腕,架上肩头,侧头吻了一番玉足,担心蛊毒发作,便不作逗留,便自少年的小腿一路抚上。 他掀开衣摆,一眼便见少年下身一丝不挂,想是前夜逃得太急,连亵裤也忘了穿,此时一丝不挂地赤呈于他眼下,小穴潮湿半绽,隐隐可见内里殷红媚肉,与初次接纳他那般含苞待放的情状截然不同,业已全然为他盛开。 再看少年上身衣衫半开,媚眼如丝,含情脉脉,不闪不避,好似不怕他了,也不恨他了,一副甘愿将自己全然交托于他的大胆模样。即便心知这是蛊毒所致,巫阎浮亦难免心下狂跳,欲火翻涌,身下更是一柱擎天。 “师尊,这儿也痒痒……”白昙此时亦将羞耻抛诸脑后,另一只脚勾住巫阎浮脖颈,似狐妖发骚般扭了扭腰臀,摇尾求欢。 腹下欲火只如瞬间炸开,巫阎浮将少年双腿牢牢攥紧,压到腹上,自他膝盖舔至腿根,舌尖停了一停,喘了口气,低低一哂:“昙儿,你日后可千万莫要忘记,你今夜求为师伺候了你何处,你可要……记得清楚。” 说罢,便将少年腰臀一把捞高,俯身将舌尖慢慢探入那嫩红花穴内。 “啊,师尊……师尊!”白昙浑身一颤,鼻腔哼出一连串娇媚哭吟,双腿将巫阎浮脖颈环住,只觉那冷血唇舌侵入自己最私密之处轻舔重吮,好像舔舐什么珍馐蜜果般弄得咂砸有声,不禁情欲满溢,体内淌出些许淫汁,前端业已滑出精水,混成一缕顺股缝流到男子下巴,滴滴淌下。 一方小小车厢内,竟是春色无边。 舔得媚肉湿热不堪,巫阎浮才撤出唇舌,将少年拦腰抱起,分开腿坐在车座之上,亦不多话,直奔正题,握起胯下早已怒勃之物,缓缓插入白昙湿透的花穴。白昙虽已呈雨露,身子却极紧极嫩,仍是难以顺利吞下,硕大龟头将将没入,穴口便涨得通红,媚肉不住缩紧,脸上亦泪流不止。 “师尊……痛!” 巫阎浮眯眼欣赏他此刻惹人怜爱的模样,亦是情动至极,捏住他后颈轻哄一声:“莫哭,师尊疼你。你放松些,放师尊进去便是。” 白昙听他这声“疼你”,腹下一紧,竟是泄出身来,浑身发软,穴内一松,巫阎浮便趁机一挺腰身,尽根没入,肏到花穴深处,龟头直抵花芯。 “啊……师尊尊!” 巫阎浮给他这句梨花带雨的叠声叫得耳根发酥,那物更是不禁胀大几分,将少年搂紧在怀里,只恨不得把他肏进骨头里,此时为快些解蛊,顾不得细嚼慢咽,轻缓抽送几下,将柔嫩内壁拓得更滑软了些,便就着花芯处快速律动起来,粗长肉刃深进浅出,一下比一下肏得更重,带得媚肉外翻,激得快意似火花簇簇,淫浪层层,白昙从娆骨一路软到后颈,整个人只似飘离躯壳,飞至九霄云外,整个人软绵绵挂在男子精壮身躯上,呻吟节节拔高,断气般的乱喊:“嗯……师尊……师尊……师尊!” 巫阎浮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丝恐惧,将人放平在车座上,半跪在地,挺腰送胯,一下一下,变着法儿极深极重地肏他,一面肏,他一面端详着少年沾满泪液的面庞,只觉他似个琉璃人儿,随时都会被他亲手弄碎一般。 越看,这种不详之感便越明显,巫阎浮低头堵住少年的唇,将他身子揉在怀里,吞噬般的深吻一番,腰胯急风骤雨般的颠动起来,肏了数百余下, 白昙浑身痉挛,体内一阵猛缩,只觉脊骨似给雷电劈中,体内一股热流泄下,腹下湿了一大片——竟是控制不住地失了禁,尿在了巫阎浮身上。 巫阎浮伸手一探,摸到一手尿液,垂眸瞧去,只见少年身下嫩茎吐尽尿水,又泄出一股白浊,茎身便软软垂下,似乎欲火已泄,穴口却还含着他的肉刃一张一翕,还意犹未尽似的。此竟落在巫阎浮眼里,自是令他欲火更旺,几欲泄出身来,却是合紧牙关,鸣金收兵,硬着从白昙体内退了出来。 第59章 他将白昙腰身托起,一根金针扎入他阴交穴, 又咬破手指,将几滴血滴出, 欲以此法将蛊虫引出, 果然见白昙腹股沟处隆起一粒米粒大小的一点, 便出手如电,以金针将其钉住, 二指一挤,将蛊虫挤了出来。 可巫阎浮却是不知,此蛊并非寻常淫I蛊, 将蛊虫除去便可,而是一入体便在体内生出数枚蛊卵, 蚕食中蛊者生命直至他油尽灯枯, 方会自行衰亡。 此时他见蛊虫已被引出, 自是放下心来, 见这小娃娃尚未迷迷糊糊,沉浸在情I事余韵之中, 便又纵身出兵,再没犹豫,一鼓作气夺取了他的内力。 ——好不容易失而复得, 他便不会再许自己出现任何失误。 一个玻璃人儿,自然是要时时刻刻揣在怀里,方才保险。 等白昙在巫阎浮怀中醒来时, 气海便已是真的空空荡荡了。他本因娆骨病变所致,身子已是极度虚弱,全靠一身内力撑到现在,如今内力一失,便如个泄气皮囊,浑身没有一丝气力,连睁开眼睛也十分困难,睫羽抖动了几下,眼皮才勉强抬起,梦呓般的喃喃道:“师尊......” “为师在。”修长的手指抚过少年柔顺的长发,吻了一下他湿漉漉的耳垂,巫阎浮的唇角餍足地勾了起来——如此,他便再无可能离了他手心,一生一世,“昙儿,你留着武功,不利于为师清除蛊毒,为师不得已,只好将你内力取了,你莫要怨为师,为师这都是为了你好。” 白昙怔了一怔,心底涌起一股朦胧的不甘,转瞬,又被一股醺醺然的情意驱散了,他摇了摇头,靠在巫阎浮肩头:“昙儿知晓,昙儿不怨师尊。” 巫阎浮本做好了这小狼崽子要大吵大闹一番的准备,没料到他竟如此温顺,反倒有些不安,一手托起少年的下巴,轻声哄道:“昙儿,你若心里有怨,便冲为师发出来,你打为师也好,骂为师也罢,为师都不会罚你。” 白昙依旧摇了摇头,垂下眼皮:“昙儿并无怨言。” 巫阎浮愈发不安,这不安难以名状,可却如鲠在喉,好像他搂着的不是白昙,而是一个长得像白昙的偶人,没有尖牙利爪,也没有血肉骨骼,只是一具空空如也的皮囊。他逼问道:“当真没有怨言?离无障你也不管了?” 白昙还是摇摇头:“昙儿想通了,只想待在师尊身边,谁也懒得理了。” 巫阎浮不可置信地眯起眼睛,捏了捏他脸蛋:“那你还恨不恨为师了?” 白昙这次没有摇头,眨了眨眼,泪水断线珠子般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嗫嚅道:“昙儿.....其实从未恨过你,只是恨自己如何也忘不了你。” 巫阎浮听他口吻似真情流露,不像有假,不由将人搂紧几分,极尽肆意地吻了他一番:“嘴这么甜……真叫为师不知如何疼你。不过,为师这一次不会轻易这么信了你,容你有机会胡作非为,你休想再打这样的算盘。” 他如此得寸进尺,步步紧逼,却仍不见少年有发怒之兆,反倒是满面委屈,抹了把眼泪,殷殷切切地问道:“那……师尊如何才肯相信昙儿?” “如何?你杀了为师一次,自然是要偿命的。” 听见这一句,白昙惶惶然睁大了眼。 巫阎浮屈起指骨替他拭去泪水,点了一下他额心,眼底沉若深海:“等你陪为师白头偕老,过完这一辈子,与为师一起下葬时,为师便相信你。” 一丝悸动自白昙心底袭来,蔓延开来一片怅然。 见少年怔怔凝望着自己,巫阎浮才想起自己的脸上情状,扭过头,掩上了面具,想到颜如玉此时必已回到了西夜,正好也可带白昙去祭拜他母妃,便道:“昙儿……你以前不是说,想回西夜看看?为师这就带你去西夜。” 白昙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巫阎浮替他系好衣袍,转身出了车厢,将昏迷不醒的连鸠推到车下,纵身上马,低喝一声,朝着西夜的方向驰去。 白昙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昏昏沉沉,心一下跳得比一下慢,呼吸愈发微弱,他觉得越来越困,越来越冷,眼前却走马观花的闪过许多画面。 他艰难地抬起手,捕捉着画面中那人的样子,咬破指头,手指沾染着一缕鲜血落到袖摆上,划出一条断断续续的线,像他未来得及走完的一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西夜城池的轮廓在前方若隐若现,宛如一片璀璨星河,城池宏伟,灯火辉煌,宫殿高耸入云,虽是弹丸小国,气势却丝毫不输楼兰龟兹,城门之前,有一道数十来人的长龙缓缓蠕行,巫阎浮跟在后方,行近一瞧,发现竟是一只送亲队伍,不禁心头大悦,只感叹天意如此,当下拦到队伍前方去,一收掌,便将那新郎官胸前红花抓到手里。 新郎官吓得是连滚带爬,其余诸人一见巫阎浮戴着玉鉴面具,又手持一把鉞刀,只当是遇上了沙漠大盗,都吓得四散奔逃,连花轿中的新娘也不顾。 十来人全须全尾地逃到不远处的沙坡上,都看见了那令人惊奇的一幕。 ——那突然出现的面具男子根本没有打劫嫁妆,而是将那红花系到身上,似个新郎官要迎娶新娘一般,缓缓走向了停在花轿后方的一辆马车。 巫阎浮一手掀起车厢前的帘子,目光一下子凝住了。 娇小的少年闭着双眼,端坐在车座上,面色惨白,一块从衣衫上撕下来的白布平铺在他的双腿上,布面上数道蜿蜒凌乱的血痕交织成了一张脸。 ——他的脸。 巫阎浮嘴角颤抖了几下,生硬地扯了起来。 “昙儿,你这时便迫不及待的画了?” 说罢,他蹬进车厢,拿起那块布,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将少年搂进怀里。 此时少年的身子已不像片刻前那般柔软了,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一动不动,僵硬地保持着端坐着的姿势,似是倔强的耍脾气,不肯投入他的怀抱。 巫阎浮摸了摸少年冰冷蜷缩的手,慢慢攥紧了他的手腕,反复摩挲着他的脉搏,沉默良久,才忽而笑了一声:“昙儿……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少年安安静静地闭着眼,一语不发。 “为师问你呢……你怎么不说话?” “昙儿,你再不睁开眼,为师可要罚你了。” “昙儿,你看看,为师像不像个新郎官?” “为师才说了要与你白头偕老,就遇见了一只送亲的队伍,你说是不是天意想让我们在此成亲?昙儿……你今日就嫁给为师,好不好?” 巫阎浮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可回答他的总是一片死寂。 “罢了,你不答应也要答应,为师娶定你了。” 自言自语的说着,巫阎浮抱着少年,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下车时身子一歪,几乎跪倒了沙地里,一手抓紧破日,才勉强支撑住身体,重新站稳。 “你看,花轿都备好了。” 风沙骤然大了起来,呼呼作响,仿佛幽幽的悲鸣。 巫阎浮逆着风走到花轿前,将少年小心翼翼地放进轿中,双手拾起那华美绣金喜服为他披上,又为他戴上头饰,细碎的流苏与面纱一并垂下来,遮住了少年毫无生机的面庞,他伸手托起他的下巴,覆住他紧抿的嘴唇。 冰冷的,没有一丝呼吸。 巫阎浮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手指在白昙单薄的脊背上收紧,发出一连串骨节爆裂的声响,指尖深深抠进大红的喜袍里,他强硬地撬开少年的唇舌,咬破舌尖哺入一口药血,捏开他的下巴,但少年已经无法吞咽了,浓稠的血混合着唾液从他的唇角汇成一缕淌下去,渗到金线绣成的孔雀上。 巫阎浮抹了抹他的唇角,撤开一点距离,低低哄道:“喝啊,昙儿。” “你为什么不喝?” “你不是很喜欢喝为师的血么?” 他怔怔盯着少年近在咫尺的脸,盼着他像以前那样贪婪地扑上来咬他,亦或满脸厌弃的扭开头去,但都没有,他只是安静的闭着眼睛。 巫阎浮的瞳底渗出些许血色来,他猛地握住白昙的手腕,渡入一股真气:“你想留着武功,为师依你便是了,为师把武功全都给你,全都给你!” 可一个死人哪里能接纳他的内力呢? 源源不绝的真气只如灌入虚空,尽数返还到他体内。 可因内力的刺激,少年僵硬的身子却松弛下来,紧紧蜷缩的一只手放了开来,从指缝里滚出一个血红的东西,咕噜噜的落到巫阎浮的脚边。 巫阎浮低下头去——那是白昙从他心里挖出来的那颗血舍利。 他把它吐了出来。 便连这个,他也不要欠他的。 巫阎浮一瞬间天旋地转,拾起那枚血舍利握在手里,抱起少年在沙漠里漫无目的、失魂落魄的的走了几步,忽而心口一热,咳出一大口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  58章没看见的看一下文章简介,我真的希望写出来的东西能让你们完整看到。 第60章 天地无光, 万籁俱寂。 沙风愈发猛烈起来,撕扯着巫阎浮的衣袍, 他似尊石雕般抱着少年僵立了许久,忽而想起了什么, 立时纵身上马, 发狂一样朝某个方向冲去。 此时, 龙门楼中武林大会尚未结束,自巫阎浮离去后, 伏鹿的蛊人便独霸擂台,屡战不败,众人皆不服, 连番上阵,都一一败下阵, 直至那曼荼罗门的萨满老巫出马, 才勉强稳住局面, 却也已是连战三天都未决出胜负。 正在二人战得如火如荼之时, 却从大门忽而闯入一白发面具人,怀里抱着一身着喜袍的少女, 飞身径直跳上擂台,一掌便将那蛊人打下台去,众人大惊, 又见他一把抓过萨满老巫,飞到那佛像上方的穹顶悬阁上。 萨满老巫猝不及防便被点了穴位,动弹不得, 却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面上毫无惊色,打量了一番眼前这怀抱着喜服少女的不速之客,淡淡道:“你是月隐大堂主天夙?这么突然闯进来,抓了老朽是想要做什么?” 那人低低答道:“晚辈不是天夙,晚辈乃是巫阎浮。” 萨满老巫微微一愕,继而便冷静下来:“难怪……难怪,如此一来,一切也便能说通,想必巫教主能借尸还魂于药人之身,也是因共命咒之故。” 弥兰笙跃到悬阁上来,正巧听见二人对话,不禁当场愣住。 “巫兄……果真是你?” 巫阎浮置若罔闻,并未答话,转过身来,抱着怀里之人,硬挺挺地朝他屈膝跪下,一双充血的狭眸直直盯着弥兰笙的脸,将他骇了一跳。 “巫兄,你这是做什么?”弥兰笙垂眸看去,瞥到他怀里之人脸上的面纱掀开了一角,露出半张绝美而苍白的脸,心跳突地一停。 ——这小妖孽,竟然这就死了? “那是……” “不错,是昙儿。”巫阎浮的声音嘶哑得不似人声,“笙弟,你可能看在为兄情面上,将那半粒人骨念珠赠予为兄,救他一命?” “可人骨念珠……”弥兰笙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几字,“已经……” “前日他向求老朽与门主求人骨念珠时,也与你一般急切。老朽还以为他是怕死想求去自救,没料到,他却是拿去救别人。说来,你这徒儿取走的人骨念珠,也只是半粒……另外半粒,不是早先就被巫教主取走了么?” 巫阎浮猛地怔住了。 那半粒……那半粒…… 业已被他亲手喂给了司幽。 巫阎浮目眦欲裂,双眼发黑,心里千万般的悔恨莫及,嘴唇颤抖得厉害,张嘴又呕出一口血来,眼前浮现出那日少年忿然而来抢人骨念珠时,那般生机勃勃,牙尖爪利的样子,胸口一时刺痛难忍,有若万箭穿心—— 竟是他自己,亲手毁去了也许是最后一丝救回白昙的可能。 “你徒儿早便知道自己命数将近,却不自救,想来也是想开了,已经放下了恶执,巫教主为何还如此执着,不肯罢休?” 巫阎浮充耳不闻,站起身来,中魔般的念:“伏鹿…伏鹿一定还有……” 萨满老巫叹了口气:“巫教主,莫要白费心思了。莫说伏鹿手上已无人骨念珠,即便他真能把人骨念珠吐出来,也于事无补。你这徒儿本就是个死而复生之人,魂元有裂隙,如今再次死去,魂元尽碎,魂魄已散,别说你再愿以共命咒养个药人替他续命,就是闯进黄泉碧落,也救不回他了。” 这一句只如五雷轰顶,巫阎浮定立原地,自言自语道:“救不回?” “救不回……如何可能!如何可能!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他颤抖着手抚上少年冰冷的脸,“世上定还有法子能救你……世上定还有什么法子能救你……长老,你见识广博,难道就不知有什么法子还能令他死而复生么?” 萨满老巫坚定地摇了摇头:“复活已死之人,本就是逆天而为,你当年逆过一次天,如今得而复失,便是命中注定,天意如此。该放下了。” “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巫阎浮喃喃自语几声,忽而狂笑起来,笑声穿透天地,震耳欲聋,顿时令在场之人无不双耳嗡嗡坐响,“本座就是不惧佛神,偏要逆天而为!这里所有人都想要他死,都咒他死,他便真的便死了……本座要这里所有人给他陪葬,除非能有一人说出救他的法子!” 说罢,自穹顶一跃而下,一手抱着少年,一手挥出破日,刀势犹若狂风摧林,暴雪袭山,一刀,便将那数十名空门僧人劈得身首异处,血肉横飞,;又一刀,将那天河派一众门徒斩得四分五裂,惨叫连连;第三刀,把那月隐宫数余教众砍得断肢齐飞,不成人形;第四刀,第五刀,第六刀…… 转眼间,龙门楼内便是一片惨不忍睹的尸山血海,残骸遍地。 便连伏鹿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心知此人定是走火入魔,狂性大发,连他的蛊人也明显抵挡不住,不敢恋战,连忙唤上蛊人,悄然离去。 巫阎浮杀得天昏地暗,全身染血,抱着少年从一片血海里走上擂台:“昙儿,这些人都厌恨你,为师帮你把他们全杀了,你欢喜不欢喜?” “你要是欢喜,就对为师笑一笑可好?” 他如此认真的说着,期盼怀里的人儿能听见。 但少年依旧一语不发,只有面纱微微随风拂动着,好像真的笑了一般。 巫阎浮摸了一摸少年的脸颊,指尖渗出发黑的血来:“为师其实早便想好,你当上武林霸主之日,就是我们大喜之日…你看,为师说到做到。” “巫教主……将昙儿交与妾身罢,他该魂归故土,你莫给他再造杀业了。” 巫阎浮抬起眼皮,见一老妪拄着拐杖,蹒跚行至擂台之前,双目含泪。 “我们娆人若喜欢了一人,被那人负了,便注定会因病而死。娆骨发病是很痛的,这孩子重情,活得煎熬,莫要让他死了也不得安生。” 巫阎浮本已五内俱焚,听得如此一句,更是心智大乱—— 如此……原来他早在当年就一手造就了他的昙儿如今的结局。 “你滚开,滚开,我不会把昙儿交给任何人!”他嘶吼一声,提起破日便要朝姽鱼儿斩去,却被凌空飞来的一根手杖堪堪挡住。 萨满老巫落在擂台上,看着眼前昔日意气风发的一代武林霸主已如一头狂兽,心中惋惜不已,从腰间取出一个人手骨雕成的灯,吹了口气,那灯上立时燃起一缕微弱的幽焰。巫阎浮怎会不认得这是何物,精神一振,眼中绽出狂喜的光:“昙儿的魂魄尚未散尽。长老,你能否将他魂魄召回?” 萨满老巫看他已走火入魔,濒临癫狂,哪敢说白昙只余残魂一缕,希望渺茫,只长叹道:“老朽无能为力,不过,老朽知晓有一人也许能帮上忙,他是老朽上一任的萨满巫师,是个世外高人。若巫教主能趁你徒儿魂魄还未散尽之前,赶到那儿,老朽这位先辈还在世的话……” 巫阎浮不待他说完便问:“他人在何处?” “他便隐居在昆仑山北脉的叶尔羌河源头。不过,老朽上一次在那见到他,已是十七年前的事了……他每隔十七年才从地底古墓出来一次,遇不遇得到,便得看天意如何了。巫教主,天意难测,切莫太执着啊。” “多谢……长老成全。”巫阎浮一手接过魂灯,抱着白昙纵身跃下擂台。 “巫教主,魂灯灭时,便是魂魄散尽之刻,你应该知晓。” 巫阎浮看着魂灯上奄奄一息的火苗,瞳孔一缩,眼底血色更浓,纵马飞驰出藏龙城,冲进风沙中,追逐着即将消逝在天际的最后一缕暮光,沿着长无止尽的塔里木河一路朝昆仑山的方向奔去。 暮色苍茫,狂风凛冽。 一马二人的身影似浩瀚大海上的一叶孤舟,转瞬就被湮没在茫茫沙海之中,唯有那一盏魂灯发出的光线在渐渐浓重起来的夜色间闪闪烁烁。 巫阎浮不知自己行了多久多远,只知天色暗了又明,明了又暗,从白昼到黑夜,从黎明到黄昏,而昆仑山还遥在天边,触不可及,无论他骑得多快,这条路的距离仿佛并没有缩短,而手里的魂灯却越来越微弱。 “昙儿,你等为师,你再等为师一会。为师……还想带你回西夜。” 巫阎浮对怀里少年不住的说着,但魂灯上的火焰仍然一点一点小了下去。 他不敢再看那灯,只顾往前冲去,时间似乎慢了下来,周围变得异常安静,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那么急促,像送葬的鼓声。 精疲力竭的马儿发出一声嘶鸣,像崩塌的山体般倾倒在沙上。 巫阎浮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本能地护住怀里的少年,翻过身滚进沙子里,魂灯险先从手里滑出去,又被他急急地紧抓在手中。 那缕如豆的火焰在他的目光中挣扎了几下,终是灭了。 巫阎浮目不转睛地盯着灯芯,直到看见一丝细细的青烟升向空中,在风中消散开时,他才清清楚楚的意识到,这盏魂灯是不会再亮起来了。 他僵硬地将魂灯攥进手中,把少年的尸身放到背上,站起身来继续走。 “昙儿……你为何不肯多等为师一会?你便这样想离开为师么?” “为师……不会这样放你走。” “为师还有许多话想与你说,还想带你回西夜享锦衣玉食,还想带你去塞北江南看看风景,还想……再喝一杯你亲手酿的昙花酒,长醉不醒。” 巫阎浮喃喃的说着,抬头望着前方云雾缭绕的昆仑山,终是没了力气。 他走了这么远,到头来却是一场……千里送别。 巫阎浮跪倒在地上,脸上的面具“哐啷”一下落了下来,与此同时,还有几滴混着血色的透明液体,自他的眼中不断地淌落到沙子上。 “昙儿,你莫想为师这样便放过你。” 将魂灯揣进衣间,他背着少年往前慢慢爬去,像头陷入绝境的野兽。 “师尊……”忽然,一个声音轻轻地唤道。 巫阎浮抬起眼皮循声望去,白昙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衫,头上还插着一朵昙花,朝他羞怯地笑了一下,转身便跑远了。 “昙儿,你等等……等等为师,好不好?” 第61章 巫阎浮朝那幻影伸出手去, 眼前却模糊起来,身子摇摇晃晃, 背不住背上白昙的尸身,任他软软滑落到了他身边。巫阎浮将他搂紧在怀里, 精疲力尽的匍匐在沙地上, 神志一点一点被蚕食, 身躯渐渐被大雪湮没。 恍恍惚惚的,他睁开了眼, 那片生满鬼藤的冰湖就近在眼前。 他狂喜地抱着白昙冲过去,那冰湖却似海市蜃楼般消散得无影无踪,只余茫茫无垠的白雪, 与一只冻死的马,还有一泊鲜血。 他意识到这不是在几年前, 自己不在须弥幽谷, 而远在千里之外, 而那片冰湖也早在几年前的雪崩中被掩埋在厚厚冰层之下, 再也无法找到。 他自然也没了当年那般好的运气。 他亲手将白昙的命捡回来,却又亲手将他弄丢了。 “昙儿, 你想离开为师,没那么容易,没那么容易.....” 巫阎浮低头覆上少年冰冷的唇, 浑身的血液也愈发寒冷,像是凝成了冰,而怀里娇小的身躯更似一尊僵硬的冰雕, 连原本脸上滑如凝脂的肌肤亦变得干枯起来,生出细密的裂纹,仿佛他搂得再大力些就要碎掉了。 “天为被,地为床,这里便是我们的婚房了,昙儿。” 巫阎浮含混不清的喃喃着,想将少年再搂紧些,身体却已动弹不得。 这幅药人身躯,失水太久,也是会死的。 如此死了,他们同葬于此,似乎也不错。 在半梦半醒之际,忽然,巫阎浮感到的手背一疼,似是被什么咬住了,使劲拖拽着,将他的身子从冻结的雪下一点一点拖了出来。 他勉强抬起眼皮,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团浑身雪白的毛茸茸的东西。 一只小小的银狐叼着他的手,用那对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他,见他一动不动,又着急的咬了他两口,来回拖拽着他的手,想迫使他醒过来。 那副神态,竟然像极了白昙。 巫阎浮盯着它看了一会,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它的脑袋,但小银狐立时跳了开来,蓬松的尾巴戒备地竖起,却并没有跑掉,而是犹犹豫豫地绕着他转了两圈,突然一口衔起了他另一只手抓着的魂灯,扭头就跑。 巫阎浮一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撑起身子,跌跌撞撞的追着那小银狐。 小银狐几步一停,跑一段,便扭头看他一眼,好似有意引着他去什么地方,巫阎浮一路循着它的爪印,不知走了多远,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片绿意,竟是一片森林,他穿过林间,便走入了雾气缭绕的山谷,谷内春暖花开,流水潺潺,与谷外冰天雪地的荒漠截然不同,俨然是个世外桃源。 将他引至一条小溪前,小银狐才停了下来,将那魂灯放到一块石头上,未到巫阎浮走近,便跳到了一颗树上,怯怯地低头看着他。这竟然是一颗优昙婆罗树,树上数朵昙花业已盛开,衬得小银狐一身皮毛洁白盛雪。 巫阎浮拿起魂灯,抬头看着小银狐,这情形是如此似曾相识。 他怔怔地问:“昙儿,是不是你?” 小银狐与他静静地对视了半晌,一阵风似的跃回山谷入口,远远的那么扭头看了他最后一眼,纵身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之中。 巫阎浮失神良久,方才想起今日正是白昙死去的第七夜,是他的回魂夜。 定是他来还他一命......与他告别的。 “昙儿.....你当真好生绝情......好生狠心!”巫阎浮怆然大笑,抱着白昙尸首挥刀狂舞,震得一树昙花簌簌落下,如落雪纷飞。他舞得天昏地暗,再无一丝力气,才倚着树坐倒下去,拾了一朵昙花放在少年鬓边。 “你叫为师如何放得下?昙花一现只有刹那,在为师心上却一生一世......” 巫阎浮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绝望之中心生一念,便又回到谷口,举起破日朝自己天灵盖挥去,刀刃还未挨到头皮,一道劲风迎面袭来,一只雪白的影子闪到眼前,猛地咬住了他握刀的那只手,左右摆头。 他眼疾手快,反手一抓,一把抓紧那小银狐的尾巴,将它提了起来。 小银狐头脚颠倒,四爪悬空,胡乱抓咬,嗷嗷呜咽,声音凄然尖利。 巫阎浮定定盯着他:“你就是昙儿,对不对?” 小银狐依旧嗷嗷尖叫,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自己的尾骨被他抓得又麻又痒,恐惧不已,毛茸茸的尾巴炸成一大蓬,身子紧紧蜷缩成一团。 “你是昙儿,若不是昙儿,你为何要回来?你分明就是......舍不得为师。”巫阎浮自言自语着,越看它越像,牢牢抓着狐尾,将小银狐放到怀中少年身上,让它瞧瞧自己,不想它举爪便挠了少年面庞两下,抓出深深两道血痕。 巫阎浮脸色骤变,将它甩到一边,万般怜惜地抚了抚怀中少年的脸,颤抖着手蘸了些药血擦到伤处,但一个死人哪里能自愈,根本于事无补。 他赤红着眼举目四望,那小银狐钻进不远处一个雪洞里,跑得无影无踪,便也发疯般的跟过去,伸手进去要将那小银狐从巢穴里掏出来,自然是给挠得满手鲜血淋漓,直将狐狸巢捣得稀烂,一眼瞧见里面竟有十来只狐狸。 一只只全都毛茸雪白,一般模样,哪还瞧得出哪只可能附着白昙的魂? 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嗷嗷悲鸣,好似遇见了一头穷凶极恶的野狼。 巫阎浮这才如梦初醒,觉得自己痴狂可笑,竟将一窝狐狸逼到如此境地。 他怎么忘了,昆仑雪狐性情良善,会救大雪中受困之人,江湖中素有传闻,这小狐狸会救他,也许跟白昙并无什么关系,只是机缘巧合,本性使然。 眼见那十来只忽然开始互相撕咬,巫阎浮急忙伸手去将它们分开,饶是他武功盖世,仍是阻不得它们咬得彼此狐毛乱飞,鲜血淋漓,唯恐伤着白昙,只好缩回双手,退后几步,将雪巢重新掩上,才听得里边动静平息下来。 原来,他就是如此步步紧逼,将白昙逼到了与这窝小狐一般的境地么? 他垂眸看向怀中少年,跪在那狐狸窝前,双手紧握成拳,仍不死心:“为师,为师错了......你若真是昙儿,再出来看为师一眼可好?就一眼。” 狐狸窝里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只狐狸探出头来。 “不速之客,雪狐虽性情良善,却也极为倔强,你若是贪图狐狸皮毛,或是意图将其逮住圈养,是绝然不可能得逞的。它们宁可自残,亦不会屈从于人。你方才使卑鄙法子诱它来救你,你骗了它一次,以为它还会信你第二次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拐杖的笃笃声越来越近。 巫阎浮猛地一怔,回过头去,见一穿着白色斗篷的老人缓缓走至跟前,他须发皆白,脸上刺有血红图腾,一双眸子像是盲的,却又似能看穿世间一切。 “你若继续在此骚扰雪狐,休怪老朽对你不客气。” 巫阎浮殷切地问:“前辈可是隐居在昆仑古墓里的萨满巫师?” “是又如何?” “前辈.....能否用什么法子助晚辈复活爱妻?晚辈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白衣老巫冷笑一身,淡淡道:“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快些滚罢。” 话音未落,那十来只小狐闻声出来,尽数聚到老巫身后,嗷嗷附和。 其中嚎得最凶的,尾巴上有一个血手印,分明就是刚才救他的那只小狐。 巫阎浮何曾被这般拒之门外过,难免有些难堪,却仍是动也不动的跪在地上,搂紧怀里少年,忍不住盯着那只小狐,看了又看,才抬头望向白衣老巫,一字一句地嘶声说道:“晚辈行了七天七夜,方才来到此地,如今有幸见到前辈这般的世外高人,是何等的运气,自然绝不会就此止步。只要前辈肯相助,晚辈愿竭尽全力为前辈达成任何心愿,赴汤蹈火,逆天而为,亦在所不惜。” “老朽的心愿?”白衣老巫看着他沉默了半晌,抚了一把山羊胡须,双目空茫,“怕只怕你给得起的,入不了老朽的眼,老朽想要的,你给不起。” “晚辈不是无能小卒,不知前辈可听说过晚辈鄙号——'天魔'?” “你是巫阎浮?”那白衣老巫面露惊色,“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晚辈乃是借尸还魂之人,不过如今武功业已恢复。” 见白衣老巫疑惑地皱了皱眉,巫阎浮不多言语,一掌击出,掌风以排山倒海之势卷起千堆雪袭向天空,蓬地爆开,绽成无数雪花,纷纷落下,如雾如雨,却没有一点落在老巫与一众狐狸身上,俱在半空中融化殆尽,化作一片烟尘。 白衣老巫虽看不见,却能感知这人惊天动地的武功,乃是世间罕有,又收放自如,张弛有度,武学底蕴的确非比寻常,没有几十年的修行无法达成。 他缓缓走近巫阎浮,伸出一只手,自他肩头抚至手腕,脸色一变。 “你的身上怎么会会附着鬼藤?” “晚辈借尸还魂之人,乃是一个用来给人续命的药人。” “原来如此.....”白衣老巫点了点头,眯起双眼,思忖良久,道,“看来你会到这里来,遇见老朽,确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你能灭世,亦能救世......” 巫阎浮一蹙眉,隐隐想到什么,不觉一惊,却淡淡道:“晚辈心胸狭隘,无心关怀世间,唯有心救此一人,但晚辈愿为这一人灭世,也愿为这一人救世。前辈不妨明言,晚辈是否跟日蚀之刻,鬼门大开,魔物现世的预言有关?” 白衣老巫沉默了片刻:“你说,你愿付出任何代价,此话当真?” “当真。” 白衣老巫微微颌首:“老朽可以帮你,不过老朽一靠近你爱妻尸身便知,你爱妻已魂飞魄散,唯有一缕残魂堕入畜生道,附在其中一只雪狐身上,但既已入过轮回,前尘往事便皆已忘尽,即使复生成人,她自然再也认不得你了。” 巫阎浮心头震颤,怔怔盯着那只雪狐——是昙儿,是他的昙儿。 “且你需得知晓,即便救活你爱妻,你亦无甚时间与她欢好相聚。日蚀之刻将到,你若再不去你该去之处,必将生灵涂炭,你爱妻一样会被你害死。” “晚辈......知晓。” 白衣老巫转过身:“如此,你便随老朽来罢。” “等等。”巫阎浮将少年尸身背到背上,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一处较为松软的雪地上,半跪下来,“晚辈弄毁了雪狐巢穴,容晚辈再为它们修一个新的。” 说罢,便自顾自的徒手挖起雪来。 ”也罢。”白衣老巫摇了摇头,先行走入了谷内。 白昙好奇地歪头瞅着那徒手挖雪的怪人,用前爪刨了刨雪,犹犹豫豫地凑近了一些,迫不及待地想钻进洞里,却又忌惮着方才抓了自己尾巴的这人,便围着洞口附近徘徊不前,时不时面露凶相,嗷嗷一声,催促他快些挖好。 巫阎浮刻意挖得很慢很慢,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它,只怕错过一眼,挖得满手指甲脱落亦浑然不知,鲜血自指尖不断淌了下来,一滴一滴的渗进雪里。 白昙嗅到空气里散逸开的血腥味,尖尖的鼻子抽动了两下。 这股味道,和这个人一样,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像曾经很熟悉,很熟悉。但它就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但本能告诉他,它不能靠近他,一靠近,就会受伤,很重很重的伤。 虽然把自己装得凶相毕露,但是它其实很胆小,很怕疼,很脆弱的啊。 巫阎浮将雪洞挖得更大了些,伸出手去,将鲜血滴在离小银狐近一点的地方,嘶哑低柔的呼唤:“来啊,再靠近一点儿,昙儿,你最喜欢喝为师的血了。” 白昙伸长脖子,嗅了一嗅那味道甜美的血,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舔了一小口,就缩远了些,咂了咂嘴,情不自禁地又凑近了些,舔了第二口。 巫阎浮缓缓将手收拢了一点,将血滴在自己身前。 白昙循着鲜血一口一口的舔,一点一点地凑了过来,离他的手越来越近,尾巴上鲜红的手印犹在,却好像已经把被这人抓了尾巴的事抛诸在了脑后,直到鼻子顺着撞上男子的手指,舔了一口,才忽地竖起耳朵,想逃进洞里。 但巫阎浮又把他的尾巴抓住了,双臂一收,整个抱进了怀里。 白昙恐惧地浑身一抖,奋力挣扎起来,两只前爪在男子胸膛上乱抓乱挠,两只后脚猛踢狂蹬,但男子就是把他搂得死死的,甚至颤抖得比它还要厉害。 “昙儿,别动,别动,为师就是想抱你一会儿.....就一会儿。” 白昙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他不住抚摸它尾巴的手那般轻柔,让它隐约的觉得这人似乎并不想伤害自己——兴许,只是想抱着他取暖罢了。 这么懵懵懂懂的想着,小银狐渐渐停止了挣扎,舔了舔男子胸膛上被他抓出来的伤口渗出的血,用那毛茸茸的尾巴卷住了他的脖子,变成了一条围脖。 巫阎浮把脸埋在柔软的狐狸毛间,闭上双眼,抑住眼眶里快要渗出来的东西。 许久,他才艰难地把手臂放了开来。 白昙身子一扭,一拱,从他怀里钻了出去,钻进了雪洞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过生日所以没更新,今天补上! 第62章 巫阎浮割了些马肉塞进雪洞里, 不多时,便听见里边响起大口的吞咽声。 吃饱喝足, 白昙便在洞中呼呼大睡起来。巫阎浮在洞口守了一夜,直到天亮, 风雪停了, 他才起身, 向山谷走去。 巫阎浮随白衣老巫走进屋内,在他的指示下, 将白昙的尸身放在屋中用黑色石头组成的石阵之中,并将弑月置于他胸口,作为招魂的祭物。 白衣老巫将手杖点过白昙的额头, 皱了皱眉:“你可知他是怎么死的?” 巫阎浮心中一痛:“晚辈摸过他脉象,却亦无法确定, 应是……中蛊而死。” 白衣老巫摇了摇头:“他的确是中过蛊, 体内尚有蛊虫, 不过都已随他死了, 他久病缠身,心脉衰竭, 早晚都会死,只是被蛊毒催得早些发了病。” 巫阎浮怔了一怔:“久病缠身……为何……会如此?前辈可知他病了多久?” “少说有五六年之久。”白衣老巫沉默了片刻,“若老朽没说错, 你爱妻应是个娆人。你有所不知,娆人祖先乃是那妖狐所化的绝世妖姬苏妲己,因其祸害无辜, 所以后裔代代承受其罪孽,为其偿还业债,故娆人虽天生能魅惑众生,却极为重情,一旦被人所负,狐骨便会生疾,逐渐损坏心脉。情伤愈深,娆人便病得愈重,到了心灰意冷的绝望之际,也自然,便会发病而死啦。” 巫阎浮只觉耳畔轰鸣,身子晃了一晃。 如此说来,白昙的死,原来是因他一次次伤他太深。 他想起白昙中蛊前夜在他面前忿然辩解的神态,更是一瞬头痛欲裂。 若他说的是真话……不,他定然说的就是真话。 一个知道自己将死又无意求生的人,又怎会为自己强行狡辩? 可他竟没有信他,把他逼得那般伤心愤怒。 全天下的人都不信他,连他也不信他,还护着陷害他的那人…… ——这小娃娃该有多委屈,多难过? 巫阎浮双膝一软,伸出手抚向少年脸庞:“昙儿……是我大错特错……我没有相信你,你心里对我失望透顶,才会走得这样决绝,是不是?” 可少年自然再也听不见了,听不懂了,这句话来的太迟,太迟了。 若说失去白昙时是万箭穿心,那么此刻却像有一把刀子在凌迟他,一点一点地令他尝到无与伦比的苦楚,而他只能在今后的岁月里独自咀嚼回忆度日。 “娆人若因情而死,就会心器衰竭,即便死而复生,亦活不了多久,不过……” 巫阎浮连忙追问:“不过如何?” 白衣老巫思忖了良久,才道:“你当真什么事都愿意为他做?” “晚辈说过,当真。” 半月之后。 “魂兮归来,前缘了断……”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徘徊着,令少年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他的脸,有些发痒,他伸了个懒腰,睁开了眼,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从一场长眠中醒来,精神十分得好。 眼前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他习惯性的伸长脖子,蹭了蹭同伴的鼻子,对方却一下子躲了开来,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鼻子短了一截,伸出爪子摸了一摸,又看见自己的爪子居然变大了不少,而且没有尖尖的指甲,也没有肉墊。 他吓了一大跳,四肢着地的撑起身来,朝四面望了望,看见那个曾喂过他几天食物的白衣老巫站在门前,朝他招了招手,便立即跟了过去。 白衣老巫看着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你原本是个人,不是只狐狸。” 白昙听话的直起身子,发现自己身上果然没有雪白的狐毛,竟穿着一身整洁的白衣,不禁有些讶异,他掀开衣摆,果然,他的后脚也变成了一对人腿。 白衣老巫摇了摇头,道:“有个人就在外面等你了很久,快去见他吧。” 少年犹犹豫豫地走向门外,一眼看见一名身着大氅的白发男子站在优昙婆罗树下,背对着他,是上次抓他尾巴的那个人。似乎听见他的脚步声,那男子回过头来,淡淡的晨曦落在他的脸上,令少年不禁一下子看得愣住了。 男子的脸上没有包绷带,也不像上次与他初遇时那样血迹斑斑,他生得竟异常俊美,剑眉入鬓,鼻梁挺拔,薄唇天生带有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蕴藉风流,一双极为深邃的狭长眸子正定定注视着他,眼底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愫。 少年的心里一乱,觉得自己好似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昙儿……” 当男子向他走过来时,害怕受伤的本能令少年后退了几步,一跃而起,他的身子竟然无比轻盈,一下就跃到了树枝上,擦落了几朵昙花。 那个人为什么要叫他昙儿?这是他的名字吗? 巫阎浮也跟着跃上树枝,白昙畏畏缩缩地退后几步,面露凶相。 生怕他又要逃走,巫阎浮一把抓住他的腰带,将他困在手臂与树干之间。 “你是谁?”白昙听见自己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人类的声音,不由惊讶地睁大双眼,伸手想挠对方的脸,却被轻而易举地握紧了手腕。巫阎浮吻了吻他的手背,神色间透出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涩:“我是你……师尊。” “师尊?”白昙眨了眨眼,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记得他? “你告诉为师,你现在想要什么,想去什么地方,为师都答应你,好不好?” 白昙挠挠头,想了一想,脑海里浮现出一些画面,那地方雕梁玉砌,繁花似锦,烟雾寥寥,宛如仙境,一个女人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着,向他招手。 他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地方,但是下意识觉得那就是他的家。 于是他答道:“我想回家!” 巫阎浮捏了捏他的耳垂,极为温柔的问:“你想得起来你的家在哪儿?” 白昙摇了摇头:“不知道……但那个地方很美,像仙境一样。” “我知道了,那地方的确是你的家,在那里,也会有人能够保护你。”男子很轻的笑了一下,将他打横抱起,跳下树去,“为师送你回家。” 白昙点了点头,不明来由的对他产生了一丝依赖感,或许是因为他的样子似曾相识,或许是因为他说话的语气,让他感到这人曾与他很是亲近。 男子抱着他走出谷中的时候,一群小银狐从后面追过来,嗷嗷地咬住了男子的衣摆,不肯放他们离开,白昙不舍地摸了摸同伴们的头,有一种自己要被坏人拐走的不安之感,却看见白衣老巫一挥手杖,将小银狐们召了回去。 只有一只尾巴上带血手印的,迟迟不肯离开,白昙知道自己曾经与它共用过一个身体,虽然只有短短几天时间,但是他们就像双胞胎一样亲密。 在男子将他抱上马儿之时,那只小银狐跳到了他的脖子上,缠成了一个围脖。 “这样也好,你就不会冻着了。”耳畔低低一哂,一双手臂从后拥来,将他连人带狐的搂进结实的怀抱,用厚厚的大氅裹住了,挡住了谷外有些寒冷的风。 此时大漠上旭日初升,阳光洒满雪原,风光壮美。 二人同乘一骑,扬沙卷雾地沿着长河驰向远方的国度。 傍晚时分,二人在一片绿洲落了脚,城中很是热闹,显然在举行什么典礼,众人都戴着牛鬼蛇神的面具在街道上载歌载舞,烟花将夜色点缀得绚丽多彩。 他们骑马慢慢顺着人潮走进城道,白昙望着眼前的景像,惊叹不已,巫阎浮凑到他耳边低笑一声:“这是就是‘苏幕遮’节,你的家乡也会举行这种庆典,你喜欢的话,每年都可以参加。怎么样,要不要为师给你买张面具玩一玩?” 白昙玩心大起,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师尊真好!” 男子跳下马去,牵着马走到一旁的摊子前,各式各样的面具令白昙眼花缭乱,看了好半天,才眼前一亮,指了指那个狐狸脸的面具:“师尊,我要那个!” 男子摘下那狐狸脸面具,爽快地甩给小贩几个银币,将面具戴在自己脸上,然后一把将白昙从马上抱了下来,盘在他颈间小狐狸立即伸出头,蹭了蹭狐狸面具的鼻子,然后趴到了男子的胸前,将二人不禁都逗乐了,相视一笑。 “师尊,它以为你是狐狸呢!”白昙摸了摸小狐狸的尾巴,而后笑嘻嘻的将男子脸上的狐狸面具掀了下来,自己戴上面具,一转身,跑了。 湍急的人流很快就将两人冲散,白昙左顾右盼的逛了一阵,一只手从后面将他的胳膊猛地攥紧,将他扯出了拥挤的人群,两个人跌跌撞撞挤到一座庙里,男子将他压在墙角,喘息急促而粗重,似乎很是紧张,良久才喘匀了呼吸。 “为师刚才找不到你,好生心急。” 白昙心思都在好玩的东西上,无暇理会他:“我不是在这儿嘛。” 巫阎浮觉察出他的不耐,眼神一黯:“这会是还在这儿,一转眼你就要不见了,溜得比狐狸还快。” 白昙摸了摸面具,心想,他本来就是狐狸,溜得快有什么奇怪的? 此时,一只舞狮的队伍经过庙前,白昙兴奋地推了一把巫阎浮,从巫阎浮的怀里挣扎出来,巫阎浮便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白昙要什么,他就给他买什么,最后满手拿着吃的,身上都挂满了玩意,走起路来丁零当啷的,像个行走的小贩,若有人认出曾经的西域武林霸主,一定会笑掉大牙。 白昙倒没心没肺得很,逛得直到精疲力尽,才随巫阎浮在路边的一家面馆坐了下来,他饿得前胸贴肚皮,热腾腾的干拌面一端上来,他就用手抓着,狼吞虎咽起来,还没吃上两口,巫阎浮便捉了他双手,绕到他身边坐下,仔仔细细地替他擦干净手指,教他怎么使筷子夹起面,而后喂到他嘴边来。 “你不记得为师便罢了,怎么连如何使筷子都忘了?乖,张嘴。” 白昙耳根一酥,乖乖的张开了嘴。 面条软乎乎,香喷喷的,白昙一口咽下去,却莫名地鼻子发酸。 巫阎浮喂了他一口面,又舀了一勺汤,吹了一吹,他潮湿的呼吸拂到白昙的脸上,令他莫名地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地斜目看向身旁男子的脸。 “来。” 巫阎浮将勺子递到他唇边,朝他看过来,白昙下意识地将目光避开了,嘬下一口温热的汤汁,因为咽得太急,呛得咳嗽起来,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拇指抹了抹他的唇角,白昙对上那云深雾重的一对狭眸,心下一阵慌乱,从凳子上窜了起来,捧起那碗面一气扒进了嘴里,嘴里鼓囊囊的就跑了开来。 这种感觉好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  没走出几步,巫阎浮便在背后追了上来,白昙下意识地躲着他,脚步越来越快,前方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大叫。白昙定睛看去,便看见一个人从空中跌了下来,一群人围着一个高台,高台上站着一名红衣蒙面的女子。 “还有哪位壮士想来做我赫连家的乘龙快婿?” 这一声不知从哪传来,声如洪钟,响彻天地,白昙只觉气海一阵激荡,一股莫名的战意油然而生,只见一个魁梧大汉跳上台,直朝那女子扑去,还未出手,就被那红衣女子一掌击中胸口,震下了擂台。 “好厉害.....”白昙啧啧称奇,朝擂台挤过去,却被巫阎浮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横抱起,他不悦地挣扎起来,“你放我下来,我想去玩玩!” “不行,那里很危险。”巫阎浮低声呵斥,将他拽上马背,白昙眼见那女子又打落一人,众人在台下举臂呐喊,此起彼伏,落在他耳里竟像阵阵骂声,心中没来由得生出一股戾气,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挣开巫阎浮,跃上了台。 “我来跟你打一打!” 那女子上下打量他一番,只觉这少年虽俊俏至极,却不过十五六岁,比她还小些,莞尔一笑,拉开了架势,一掌朝他击去,却被此时忽然跃上台的一人接住,她看清那男子容貌,便不由一瞬失神,退后两步,几乎跌下台去,头上戴着的孔雀翎帽子连着面纱倏然飘落,露出一张俏丽的面容来。 台下一片哗然。 赫连家举行了三天三夜的比武招亲大会,业已见了分晓。 见那男子揽起少年,将他裹进大氅之中,跳下高台,便要扬长而去,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素来豪放不羁的鲜卑少女怒喝一声:“壮士留步!” 巫阎浮置若罔闻,吹了声口哨唤来马儿,却听身后袭来一声锐吟,他拔出背后“弑月”,旋身一挡,一道寒光闪过,一根利箭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白昙从大氅里钻出头,回眸望去,那女子放下弓来,昂头盯着他们俩。 一个须发斑白的高大男子从女子后方走出来:“这位壮士,按照我们鲜卑人的规矩,你方才既然打败了我小女,就得娶我小女,你这般一声不吭,目中无人地随意走掉,就是肆意冒犯我们赫连家的尊严!” 白昙听得似懂非懂,却知这话是针对他师尊来的,心里一紧。 这人是要师尊娶那女子? 巫阎浮只淡淡一哂,将白昙的头按回大氅里,盯着他,头也不抬一下:“在下只是为了拦住顽皮的徒儿,并无他意,若有冒犯,实属迫不得已。” 白昙本来兴致勃勃,现在知道自己犯了错,便如个泄气的皮球。 “大胆狂徒,你以为赫连家的擂台是你想上就上,想下就下的么?” “你若想走也可以,留下一双手,赔我小女清誉!” 巫阎浮自然无意与这纵横大漠的匪帮“苍狼派”纠缠,可亦心知此时脱身没那么容易,见十来个人已在周围散开,显然是不会善罢甘休,一跃跳上马背,猛地一夹马腹,就带着白昙朝城门冲去,刚冲出城门,数只箭矢便刷刷袭来,巫阎浮俯身贴紧马背,压住身下少年,一路冲出绿洲。 二人在一座远离那绿洲的一间废庙停了下来,未等巫阎浮勒紧缰绳,白昙就从大氅里钻出来,跳下马去,摸了摸自己酥麻麻的娆骨,扫了一眼巫阎浮,才明白顶了自己一晚上的东西是何物,不禁脸上一热。 巫阎浮从马鞍上取了水壶,自己喝了一口,递给白昙,将马匹扯到破烂的庙门前,在废庙间捡了些易燃物,在地上坐下来,用打火石生火。 火苗窜了起来,照亮小小一方天地,暖融融的。白昙困倦极了,靠着岩石迷糊起来,感觉自己的身子被抱了起来,头枕着男子坚硬的胸膛,小狐爬下来趴在他肩上,毛茸茸的尾巴垂下来,正好护住了他的胸口,舒服极了。 只是,好像少了一点什么。 他的师尊……竟然没有心跳,胸膛里一片沉寂。 快要睡着之际,白昙的耳垂忽而一紧,被捏了一捏,一只手缓缓抚过他的脸颊。白昙立刻醒了过来,他不知道巫阎浮打算做什么,但他没有睁眼,而是像小狐狸遇到危险时装死般一动不动,感觉那只抚摸他脸颊的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轻柔地摩挲了几下他的嘴唇,像在之前帮他擦去汤汁时那样。 可他现在没有吃什么东西。 白昙困惑地心想着,想舔舔嘴巴,可唇上一软,被什么物事覆住了。 他意识到那是师尊的嘴——他与他嘴对嘴的是想做什么呢? 是想喂他吃什么吗? 当唇齿被一道软物慢慢撬开,探进口里,白昙下意识地咬了一口,以为那是什么好吃的,却听对方闷哼一声,便觉些许甘美的血液渗到舌尖上。他咽了口津液,馋得含着对方的舌头吮吸起来,浑然不觉有何不妥。那捏住他下巴的大手挪到后颈处狠狠按紧,些许冰凉的水珠从上方落到他脸上,滚落进他的领口,白昙浑身一抖,整个人弹了起来,又被男子有力的大手按在岩石上,衣袍被三两下扯开来。 凉意从衣袍敞开的缝隙间袭上身躯,男子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起来,像要将他吞噬入腹的野兽,白昙恐惧而羞耻地缩起身子,竭力挣扎着,小银狐也在他胸前蜷成一团,朝着对方嗷嗷乱叫。 脸上挨了狠狠一爪,巫阎浮才冷静下来,压抑住心底绝望而汹涌的渴念。 “是为师冲动了……你莫害怕为师。” 白昙泪光盈盈地抱着小狐缩远了些,颈间胸口俱火辣辣的一片,似被弄破了皮,他把头埋在双膝间,只觉他会伤害自己。巫阎浮一手遮住他双眼,不愿看见他这种眼神,少年打了个激灵,一口咬住了他左边肩头,小银狐则跟着一口咬住了他右边肩头,一人一狐齐心协力,像在反抗一头入侵巢穴的恶狼。 巫阎浮一语不发放开手,踹开庙门走出去,提起弑月一通狂舞。 白昙的困意顿时烟消云散,睁大眼睛看着那月下人影的一招一式,浑身经络脉都活络起来,手腕不由自主地跟着动作,眼前忽而浮现出一幕相似的画面。 男子也是这般狂舞着刀,烛火纷乱,碎布翻飞,他也似此时这样,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与他只有咫尺之距,却又像无论如何也无法走近那般遥远。 一股悲伤涌上心头,令少年不自觉湿了眼眶。 为何……为何会想哭呢? 他茫然失措地喊了一声:“师尊!” 男子怔了一怔,放下刀来,在夜色中望向他,眼底闪闪烁烁。 “外面冷,你进来睡罢。” 说罢,白昙又有些后悔,面对着墙卧下来,把自己整个人缩进大氅里。 良久,才听见脚步声接近过来,男子在他身边卧了下来。 四周安静下来,只有火焰轻微的噼啪声,白昙却睡不着了,身旁男子的呼吸亦不怎么均匀,似平静的河面下藏着湍急的暗流,随时会将人卷入其中。他不安地闭上眼,好一会儿,睡意才渐渐返潮而来。 半梦半醒之际,他却忽而听见“咻”地一声! 巫阎浮抱着他就地一滚,一道利箭擦着他耳畔正中庙中佛像。斑斑驳驳的火光透过废庙的墙壁缝隙,凌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袭来,伴随着声声吆喝。 是刚才那群人!他们追来了! 白昙心想着,扭头见巫阎浮从他肩上拾起一缕被箭射断的鬓发,眼神变得极其阴戾,将他一把抱起塞进那佛像后的空隙里,低声道:“闭上眼,莫看。” 白昙惶然地闭上眼,便听他转身跃出门外,霎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马儿嘶鸣不止,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最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一片短暂的死寂过后,响起了一种野兽撕咬血肉的声音。 感到怀里的小银狐瑟瑟发抖,白昙忍不住睁开双眼,提心吊胆地放轻脚步,走到门前,透过一丝窄缝朝外望去,便见白发男子正伏跪在一具尸体上方,在埋头啃食手里一团血淋淋的物事,身上似盘绕着数条扭动的黑色毒蛇。 白昙打了个寒噤,便听那啃噬声一停,男子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夜叉般幽亮骇人,抹了抹唇边血迹,便起身朝他走来。他连滚带爬的钻到佛像之后,把脸埋进毛茸茸狐尾之中,一人一狐抱成一团,都连头也不敢抬。 师尊是吃人的妖怪! 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佛像之前,堪堪止住了。 一串笑声幽幽响起,交杂着呼呼风声在废庙里回荡,凄怆可怖。 “昙儿,为师又不会吃了你,你这般害怕做什么?” 白昙自然不敢回应,把自己缩得更小。 忽然,他脚踝一紧,被一只手牢牢扣住,惊恐地一抬眼,便见男子俯下身子,手捧起他一只足,低头将染血的唇覆上他脚踝上的白骨镯子。 “这镯子是为师在你十二岁生辰时送你的,你也不记得了罢。是了,你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你忘记了为师也好,这样便少些苦痛,为师……记你一辈子便是。” 白昙莫名一阵心悸,将脚往回缩了一缩,却被抓着小腿,拖进男子怀里,他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哂道:“都是你闯得祸,这里也不能久留了。” 被抱上马时,白昙不敢细看庙外那些横七竖八的尸首,将脸埋在巫阎浮胸口,他困得极了,颠颠簸簸了一阵,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而后,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不知过了多久,一缕阳光渗进眼缝里,才醒了过来。他睁开眼,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惊异的发现自己不在沙漠之中,而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四周雕栏玉砌,烟雾袅袅,装饰华美,宛如仙境。 身旁已不见了他师尊,他的枕头旁放着一个不大的金属盒。盒盖上雕着一条盘曲的蛇,蛇信上摇摇欲坠地挂着一滴血珠,散发出一股甘美的气味。 白昙凑上去嗅了嗅——是他师尊的血的味道。 为什么,会从这个盒子里渗出来呢? 白昙困惑地摆弄了一番盒子,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开启它的方法。小银狐从床脚跑过来,扒拉着盒子,嗷嗷地告诉他,给他盒子的这个人已经离开了。 “师尊,师尊,你在哪里?” 白昙站起身来,喊了两声,便见门被推开来,一名女子从外头走了进来,身上穿着精致的锦袍,头发盘起,迈着轻盈的小碎步,姿态很是优雅。 “王爷,你醒了?” 王爷? 白昙疑惑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女子朝他毕恭毕敬地拜了一拜。 “臣颜如玉,是宫廷内侍总管,拜见王爷,王爷,方才在喊谁?” “我……师尊去了哪儿?” “臣也不知。他将你送到宫里,便离开了。那个盒子是他留给你的,他说你身患重疾,需得每日从盒子里取药血服用一次,所以让你带着它,莫要离身。” “这盒子打不开的么?” 颜如玉摇了摇头:“天底下除了你师尊无人能打开它,殿下就莫白费心思了。” 白昙追问:“盒子里装的是何物?” “王爷这可难为臣了,臣没打开过盒子,自然也不知道。” 说罢,颜如玉便唤来几个侍女,服侍白昙沐浴更衣后,领他参观了一番自己的府邸。白昙一边随她散步,一边听她娓娓道来自己过往,方才知道自己原是西夜国的王爷,是当今年西夜国主的王兄,无权无势,却乐得逍遥,潜心习武,拜了国师巫阎浮做徒弟,随他云游四海,不料却在途中撞伤了脑袋。 于是,巫阎浮带着远赴昆仑山,寻到那萨满老巫,才捡回他一条命。 听颜如玉讲得愈多,白昙便愈觉得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却也说不出来。 这偌大的王府中,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是陌生的。 这就是他的家么? 白昙不自觉地想着那个自称为他师尊的男子,有些失神。虽然相处不过短短几日,可若说这如今世上有什么令他感到熟悉的,那便是他了罢。 他师尊去了哪里呢? “怎么样,听臣说了这么多,王爷可记起了过去的一些事?” 颜如玉在前方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着他笑了一笑。 “啊……嗯。”白昙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少年懵懂纯然的神色落进颜如玉眼里,令她不禁心生感慨,轻轻叹了口气。 在王府的日子十分安逸,白昙成日吃喝玩乐,过得醉生梦死。 一晃眼,便已过去三月,到了年末。 这一日,正是十年一逢的日蚀之刻,据闻地狱开门,将有百鬼夜行,西夜国举国宵禁,挨家挨户皆门窗紧闭,连皇宫也如此。白昙窝在府中,躺在软榻上,懒懒地抽着水烟,望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莫名的愈发心神不宁起来。 他又想起了那个将他送到这里不辞而别的男子,他的师尊。 他总是会时不时的梦见他,特别是这几日,梦得更加频繁了些。梦里的情景混乱而模糊,他总是醒来便几乎忘尽,只留些许吉光片羽与满脸泪水。 他明明如此怕他师尊,可任他如何寻欢作乐,总也忘不了他。 这是为什么呢? 白昙捧着怀里的盒子无声的发问,却自然得不到任何回答。 一道狂风呼呼吹来,太阳的光线渐渐消失了,天地俱昏暗下来。 白昙隔着一块纱布望向天上正被阴影一点点吞噬的日轮,一股浓重的悲伤涌上心头,好像正在失去什么重要之物一般,令他悄然无声地落下泪来。 突然,怀里的盒子发出一串古怪的声响,白昙低头看去,见那盒子剧烈震动起来,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扭动挣扎着,将盒盖挤得都变了形,那几道他找了许多工匠也没能撬开的锁自己崩开来,将盒子撑开一道缝隙。 一条手指粗细的藤蔓从缝隙间钻了出来,蜿蜒缠上他的手腕。 白昙吓了一跳,盒子从他怀里滑出去,落在地上,盒盖翻到了一边。 他睁大眼睛愣在那里,不可置信地盯着盒子里的东西。 那是一颗被数根蔓藤缠绕着的心脏,心窍上竟然放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昙花。 在初见天日的这一刹那,在他眼前缓缓绽放了开来,美得惊心动魄。 第63章 没走出几步, 巫阎浮便在背后追了上来,白昙下意识地躲着他, 脚步越来越快,前方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大叫。白昙定睛看去, 便看见一个人从空中跌了下来, 一群人围着一个高台, 高台上站着一名红衣蒙面的女子。 “还有哪位壮士想来做我赫连家的乘龙快婿?” 这一声不知从哪传来,声如洪钟, 响彻天地,白昙只觉气海一阵激荡,一股莫名的战意油然而生, 只见一个魁梧大汉跳上台,直朝那女子扑去, 还未出手, 就被那红衣女子一掌击中胸口, 震下了擂台。 “好厉害.....”白昙啧啧称奇, 朝擂台挤过去,却被巫阎浮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横抱起, 他不悦地挣扎起来,“你放我下来,我想去玩玩!” “不行, 那里很危险。”巫阎浮低声呵斥,将他拽上马背,白昙眼见那女子又打落一人, 众人在台下举臂呐喊,此起彼伏,落在他耳里竟像阵阵骂声,心中没来由得生出一股戾气,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挣开巫阎浮,跃上了台。 “我来跟你打一打!” 那女子上下打量他一番,只觉这少年虽俊俏至极,却不过十五六岁,比她还小些,莞尔一笑,拉开了架势,一掌朝他击去,却被此时忽然跃上台的一人接住,她看清那男子容貌,便不由一瞬失神,退后两步,几乎跌下台去,头上戴着的孔雀翎帽子连着面纱倏然飘落,露出一张俏丽的面容来。 台下一片哗然。 赫连家举行了三天三夜的比武招亲大会,业已见了分晓。 见那男子揽起少年,将他裹进大氅之中,跳下高台,便要扬长而去,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素来豪放不羁的鲜卑少女怒喝一声:“壮士留步!” 巫阎浮置若罔闻,吹了声口哨唤来马儿,却听身后袭来一声锐吟,他拔出背后“弑月”,旋身一挡,一道寒光闪过,一根利箭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白昙从大氅里钻出头,回眸望去,那女子放下弓来,昂头盯着他们俩。 一个须发斑白的高大男子从女子后方走出来:“这位壮士,按照我们鲜卑人的规矩,你方才既然打败了我小女,就得娶我小女,你这般一声不吭,目中无人地随意走掉,就是肆意冒犯我们赫连家的尊严!” 白昙听得似懂非懂,却知这话是针对他师尊来的,心里一紧。 这人是要师尊娶那女子? 巫阎浮只淡淡一哂,将白昙的头按回大氅里,盯着他,头也不抬一下:“在下只是为了拦住顽皮的徒儿,并无他意,若有冒犯,实属迫不得已。” 白昙本来兴致勃勃,现在知道自己犯了错,便如个泄气的皮球。 “大胆狂徒,你以为赫连家的擂台是你想上就上,想下就下的么?” “你若想走也可以,留下一双手,赔我小女清誉!” 巫阎浮自然无意与这纵横大漠的匪帮“苍狼派”纠缠,可亦心知此时脱身没那么容易,见十来个人已在周围散开,显然是不会善罢甘休,一跃跳上马背,猛地一夹马腹,就带着白昙朝城门冲去,刚冲出城门,数只箭矢便刷刷袭来,巫阎浮俯身贴紧马背,压住身下少年,一路冲出绿洲。 二人在一座远离那绿洲的一间废庙停了下来,未等巫阎浮勒紧缰绳,白昙就从大氅里钻出来,跳下马去,摸了摸自己酥麻麻的娆骨,扫了一眼巫阎浮,才明白顶了自己一晚上的东西是何物,不禁脸上一热。 巫阎浮从马鞍上取了水壶,自己喝了一口,递给白昙,将马匹扯到破烂的庙门前,在废庙间捡了些易燃物,在地上坐下来,用打火石生火。 火苗窜了起来,照亮小小一方天地,暖融融的。白昙困倦极了,靠着岩石迷糊起来,感觉自己的身子被抱了起来,头枕着男子坚硬的胸膛,小狐爬下来趴在他肩上,毛茸茸的尾巴垂下来,正好护住了他的胸口,舒服极了。 只是,好像少了一点什么。 他的师尊……竟然没有心跳,胸膛里一片沉寂。 快要睡着之际,白昙的耳垂忽而一紧,被捏了一捏,一只手缓缓抚过他的脸颊。白昙立刻醒了过来,他不知道巫阎浮打算做什么,但他没有睁眼,而是像小狐狸遇到危险时装死般一动不动,感觉那只抚摸他脸颊的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轻柔地摩挲了几下他的嘴唇,像在之前帮他擦去汤汁时那样。 可他现在没有吃什么东西。 白昙困惑地心想着,想舔舔嘴巴,可唇上一软,被什么物事覆住了。 他意识到那是师尊的嘴——他与他嘴对嘴的是想做什么呢? 是想喂他吃什么吗? 当唇齿被一道软物慢慢撬开,探进口里,白昙下意识地咬了一口,以为那是什么好吃的,却听对方闷哼一声,便觉些许甘美的血液渗到舌尖上。他咽了口津液,馋得含着对方的舌头吮吸起来,浑然不觉有何不妥。那捏住他下巴的大手挪到后颈处狠狠按紧,些许冰凉的水珠从上方落到他脸上,滚落进他的领口,白昙浑身一抖,整个人弹了起来,又被男子有力的大手按在岩石上,衣袍被三两下扯开来。 凉意从衣袍敞开的缝隙间袭上身躯,男子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起来,像要将他吞噬入腹的野兽,白昙恐惧而羞耻地缩起身子,竭力挣扎着,小银狐也在他胸前蜷成一团,朝着对方嗷嗷乱叫。 脸上挨了狠狠一爪,巫阎浮才冷静下来,压抑住心底绝望而汹涌的渴念。 “是为师冲动了……你莫害怕为师。” 白昙泪光盈盈地抱着小狐缩远了些,颈间胸口俱火辣辣的一片,似被弄破了皮,他把头埋在双膝间,只觉他会伤害自己。巫阎浮一手遮住他双眼,不愿看见他这种眼神,少年打了个激灵,一口咬住了他左边肩头,小银狐则跟着一口咬住了他右边肩头,一人一狐齐心协力,像在反抗一头入侵巢穴的恶狼。 巫阎浮一语不发放开手,踹开庙门走出去,提起弑月一通狂舞。 白昙的困意顿时烟消云散,睁大眼睛看着那月下人影的一招一式,浑身经络脉都活络起来,手腕不由自主地跟着动作,眼前忽而浮现出一幕相似的画面。 男子也是这般狂舞着刀,烛火纷乱,碎布翻飞,他也似此时这样,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与他只有咫尺之距,却又像无论如何也无法走近那般遥远。 一股悲伤涌上心头,令少年不自觉湿了眼眶。 为何……为何会想哭呢? 他茫然失措地喊了一声:“师尊!” 男子怔了一怔,放下刀来,在夜色中望向他,眼底闪闪烁烁。 “外面冷,你进来睡罢。” 说罢,白昙又有些后悔,面对着墙卧下来,把自己整个人缩进大氅里。 良久,才听见脚步声接近过来,男子在他身边卧了下来。 四周安静下来,只有火焰轻微的噼啪声,白昙却睡不着了,身旁男子的呼吸亦不怎么均匀,似平静的河面下藏着湍急的暗流,随时会将人卷入其中。他不安地闭上眼,好一会儿,睡意才渐渐返潮而来。 半梦半醒之际,他却忽而听见“咻”地一声! 巫阎浮抱着他就地一滚,一道利箭擦着他耳畔正中庙中佛像。斑斑驳驳的火光透过废庙的墙壁缝隙,凌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袭来,伴随着声声吆喝。 是刚才那群人!他们追来了! 白昙心想着,扭头见巫阎浮从他肩上拾起一缕被箭射断的鬓发,眼神变得极其阴戾,将他一把抱起塞进那佛像后的空隙里,低声道:“闭上眼,莫看。” 白昙惶然地闭上眼,便听他转身跃出门外,霎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马儿嘶鸣不止,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最后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一片短暂的死寂过后,响起了一种野兽撕咬血肉的声音。 感到怀里的小银狐瑟瑟发抖,白昙忍不住睁开双眼,提心吊胆地放轻脚步,走到门前,透过一丝窄缝朝外望去,便见白发男子正伏跪在一具尸体上方,在埋头啃食手里一团血淋淋的物事,身上似盘绕着数条扭动的黑色毒蛇。 白昙打了个寒噤,便听那啃噬声一停,男子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夜叉般幽亮骇人,抹了抹唇边血迹,便起身朝他走来。他连滚带爬的钻到佛像之后,把脸埋进毛茸茸狐尾之中,一人一狐抱成一团,都连头也不敢抬。 师尊是吃人的妖怪! 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佛像之前,堪堪止住了。 一串笑声幽幽响起,交杂着呼呼风声在废庙里回荡,凄怆可怖。 “昙儿,为师又不会吃了你,你这般害怕做什么?” 白昙自然不敢回应,把自己缩得更小。 忽然,他脚踝一紧,被一只手牢牢扣住,惊恐地一抬眼,便见男子俯下身子,手捧起他一只足,低头将染血的唇覆上他脚踝上的白骨镯子。 “这镯子是为师在你十二岁生辰时送你的,你也不记得了罢。是了,你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你忘记了为师也好,这样便少些苦痛,为师……记你一辈子便是。” 白昙莫名一阵心悸,将脚往回缩了一缩,却被抓着小腿,拖进男子怀里,他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哂道:“都是你闯得祸,这里也不能久留了。” 被抱上马时,白昙不敢细看庙外那些横七竖八的尸首,将脸埋在巫阎浮胸口,他困得极了,颠颠簸簸了一阵,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而后,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不知过了多久,一缕阳光渗进眼缝里,才醒了过来。他睁开眼,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惊异的发现自己不在沙漠之中,而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四周雕栏玉砌,烟雾袅袅,装饰华美,宛如仙境。 身旁已不见了他师尊,他的枕头旁放着一个不大的金属盒。盒盖上雕着一条盘曲的蛇,蛇信上摇摇欲坠地挂着一滴血珠,散发出一股甘美的气味。 白昙凑上去嗅了嗅——是他师尊的血的味道。 为什么,会从这个盒子里渗出来呢? 白昙困惑地摆弄了一番盒子,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开启它的方法。小银狐从床脚跑过来,扒拉着盒子,嗷嗷地告诉他,给他盒子的这个人已经离开了。 “师尊,师尊,你在哪里?” 白昙站起身来,喊了两声,便见门被推开来,一名女子从外头走了进来,身上穿着精致的锦袍,头发盘起,迈着轻盈的小碎步,姿态很是优雅。 “王爷,你醒了?” 王爷? 白昙疑惑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女子朝他毕恭毕敬地拜了一拜。 “臣颜如玉,是宫廷内侍总管,拜见王爷,王爷,方才在喊谁?” “我……师尊去了哪儿?” “臣也不知。他将你送到宫里,便离开了。那个盒子是他留给你的,他说你身患重疾,需得每日从盒子里取药血服用一次,所以让你带着它,莫要离身。” “这盒子打不开的么?” 颜如玉摇了摇头:“天底下除了你师尊无人能打开它,殿下就莫白费心思了。” 白昙追问:“盒子里装的是何物?” “王爷这可难为臣了,臣没打开过盒子,自然也不知道。” 说罢,颜如玉便唤来几个侍女,服侍白昙沐浴更衣后,领他参观了一番自己的府邸。白昙一边随她散步,一边听她娓娓道来自己过往,方才知道自己原是西夜国的王爷,是当今年西夜国主的王兄,无权无势,却乐得逍遥,潜心习武,拜了国师巫阎浮做徒弟,随他云游四海,不料却在途中撞伤了脑袋。 于是,巫阎浮带着远赴昆仑山,寻到那萨满老巫,才捡回他一条命。 听颜如玉讲得愈多,白昙便愈觉得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却也说不出来。 这偌大的王府中,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是陌生的。 这就是他的家么? 白昙不自觉地想着那个自称为他师尊的男子,有些失神。虽然相处不过短短几日,可若说这如今世上有什么令他感到熟悉的,那便是他了罢。 他师尊去了哪里呢? “怎么样,听臣说了这么多,王爷可记起了过去的一些事?” 颜如玉在前方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着他笑了一笑。 “啊……嗯。”白昙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少年懵懂纯然的神色落进颜如玉眼里,令她不禁心生感慨,轻轻叹了口气。 在王府的日子十分安逸,白昙成日吃喝玩乐,过得醉生梦死。 一晃眼,便已过去三月,到了年末。 这一日,正是十年一逢的日蚀之刻,据闻地狱开门,将有百鬼夜行,西夜国举国宵禁,挨家挨户皆门窗紧闭,连皇宫也如此。白昙窝在府中,躺在软榻上,懒懒地抽着水烟,望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莫名的愈发心神不宁起来。 他又想起了那个将他送到这里不辞而别的男子,他的师尊。 他总是会时不时的梦见他,特别是这几日,梦得更加频繁了些。梦里的情景混乱而模糊,他总是醒来便几乎忘尽,只留满脸泪水。 他明明如此怕他师尊,可任他如何寻欢作乐,总也忘不了他。 这是为什么呢? 白昙捧着怀里的盒子无声的发问,却自然得不到任何回答。 一道狂风呼呼吹来,太阳的光线渐渐消失了,天地俱昏暗下来。 白昙隔着一块纱布望向天上正被阴影一点点吞噬的日轮,一股浓重的悲伤涌上心头,好像正在失去什么重要之物一般,令他悄然无声地落下泪来。 突然,怀里的盒子发出一串古怪的声响,白昙低头看去,见那盒子剧烈震动起来,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扭动挣扎着,将盒盖挤得都变了形,那几道他找了许多工匠也没能撬开的锁自己崩开来,将盒子撑开一道缝隙。 一条手指粗细的藤蔓从缝隙间钻了出来,蜿蜒缠上他的手腕。 白昙吓了一跳,盒子从他怀里滑出去,落在地上,盒盖翻到了一边。 他睁大眼睛愣在那里,不可置信地盯着盒子里的东西。 那是一颗被数根蔓藤缠绕着的心脏,心窍上竟然放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昙花。 在初见天日的这一刹那,在他眼前缓缓绽放了开来,美得惊心动魄。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有点卡文所以更新不太稳定,sorry 第64章 阴影完全吞噬了日轮, 天地一片漆黑,日蚀之刻终于到来了。 巫阎浮眼前发黑, 从马背上摔落下来,坠进雪里。他勉力用破日与弑月支撑住身子, 双目涌上浓重的血色, 浑身的鬼藤撕裂衣袍, 暴涨三尺,嗜血的欲望渐渐淹没了一切理智, 他伏下身子,如同濒死挣扎的野兽一般粗喘起来。 他望着远处那座神殿若隐若现的轮廓,手指深深抠进雪里。 他终究是……没有来得及赶在日蚀之刻之前进入神殿。 终究是……没有机会再回去将那倔强单纯的少年拥入怀中。 好在, 他已经把他忘了。此后,便能无忧无怖了罢。 他这一生, 太过自负, 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控, 然而昙花一现的确只是刹那。 他错过了花期, 便是永远错过了。 “沙沙……” 两个人的脚步声从他身后逼近过来,随之, 伴随着一串古怪的笛声,一个紫衣的断臂人拖着连结在腕部的长长钩索,笑盈盈地走过去, 便振臂一甩,将钩索猛地一下扎入了昔日西域武林霸主的琵琶骨之中。 “教主,许久不见.....我想你得很呢。” …… 白昙怔愣地捧起了盒子, 盯着那盒中之物,良久才回过神来。 这是……这难道是…… 他伸手碰了碰那朵绽放的昙花,将盒盖盖上了,飞速奔过长长的走廊。冲出门外时,王子的华服像一层厚茧般自他身上脱落,使他轻盈得如同一只蝶。 他不知该去什么地方找那个人,冲到空旷的街头,茫然四顾。 “王爷!”正在此时,一个女子的声音自他身后响了过来。 “日蚀之刻,百鬼夜行,你别在街上到处乱跑,当心鬼魂上身!” 白昙没理身后之人,跌跌撞撞地朝城门走去,狂风中似夹杂着无数个声音,此起彼伏,诉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语,林林总总的画面在眼前不断变幻着,令他的大脑一片混乱,随着黑暗渐渐褪却,他的思绪也慢慢地清晰起来。 他摇摇头,怔怔地流下泪来。 “为何……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为何不肯放我潇潇洒洒的走了?”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 他抹了抹眼泪,高高举起怀里的盒子,心脏袭来一阵阵的剧痛。 “我才不稀罕你的心……才不稀罕!我不要欠你什么东西,不要!” 他嘴唇抖动着,手指发着颤,泪水扑朔,却终究是没有把盒子砸下去。 “王爷,你要做什么?”颜如玉走到少年身后,扶住他单薄的双肩。 “你……是我师尊的亲信,是不是?我在武林大会上见过你。” 颜如玉听他语气不似平日那般懵懵懂懂,而压抑着浓烈的情绪,不禁一惊。 “我师尊是不是死了?” 颜如玉答:“自然没有。王爷,你问这做什么?” 白昙回过头来盯着她,打开盒盖:“没死?那这盒子里的心,是谁的?” 颜如玉看了那盒中一眼,不可置信道:“这盒中之物竟是人心?可是,臣虽不知这是谁的的心,但绝不会是你师尊的,否则他如何可能吩咐臣将盒子交给王爷后,还安然无恙的自己离开了西夜?臣见到的难道是鬼魂不成?” “他离开西夜是去哪里?”白昙红着眼,突然一手如电擒住她脖颈,“我师尊送我回来时,我尚昏迷不醒,他定与你说了些什么。你不说,我便杀了你。” 颜如玉起先还不肯说,感到脖子被越收越紧,只好如实道来:“教主……身附魔物,为防自己在日蚀之刻魔化成凶尸,便前往了那天竺神殿寻找乳海水。” 白昙愣了半晌,慢慢松开了手指:“天竺神殿……那个藏宝图里的天竺神殿?” “王爷,你莫要去寻教主,他说过,他不久便会回来的。” “回来?”白昙盖上盒盖,扯了扯嘴角,“连心都没了,他如何回来?” “药人没了心,一样能活,只是......” “只是如何?” “臣也不知,但看你师尊离去时,似乎并无大碍。” 白昙眨了眨眼,敛去眼底泪光,再抬起眼皮时,已然不再是这几月以来娇生惯养的小王爷,又显现出那种不可一世锐不可挡的锋芒来。 “不必多言。你速为我备匹马车,一把箜篌,打点些行装便是。” 白昙行出城门之时,日蚀仍未结束,天地昏暗,狂风大作。 他纵马驰入茫茫沙海,踏上寻找巫阎浮的路途,可来西夜国时有巫阎浮相送,无需他认路,从西夜国去那千里之外还不知具体在何处的天竺神殿,却是道阻且长,他只能凭记忆将藏宝图描下来,靠着一个罗盘与日月星辰辨别方向。 一路上,他也沿途向江湖中人打听离无障与姽鱼儿的下落,但一无所获。 兜兜转转,花了半月时间,他方才找到去那神殿的必经之处——焉耆。 当天傍晚,白昙进了城,换了匹快马,又买了些补给,在驿站休息时,他不经意地看见城道上出现了几个头戴头巾,人高马大的红衣人,不由眼前一亮。 从打扮与体型上可以判断,那正是曼荼罗门的人。 白昙知道,那意味着弥兰笙与萨满老巫可能在附近,便驾着马车跟了上去,来到一家客栈前,一眼瞧见弥兰笙与萨满老巫走下楼来,立时跳下了马车。 一抹白衣少年的身影甫一映入眼帘,弥兰笙便怔住了。 他满以为白昙已经死了,为此还黯然神伤过一阵,甚至偷偷找来好几个与白昙长相有两三分相似的艳姬慰藉自己,不曾料到,还会再见到白昙本人。 他盯着白昙看了好一会,少年比几月前清瘦了不少,且面露倦容,显得更加弱不禁风了,眉眼间的魅色却只增未减,只比西子捧心还要动人心弦。 白昙抚了一把趴在颈间的小银狐,挑起眉毛:“弥门主这是不认得我了?“ “哪会不认得,”弥兰笙这才回过神来,“你.....竟然真的死而复生了?” 萨满老巫摇了摇头,叹了一句:“逆天改命,逆天改命啊。万万没有想到,你师尊竟说到做到,实在不可思议。” 白昙心跳一凝,垂下眼皮,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这非我所愿,乃是他强加于我。我此行便是为了还债,不想欠他什么。前辈,弥门主,我之前已将藏宝图交与你们,你们可已经去过了神殿?可知道怎么走能最快到那座神殿?” 弥兰笙勉强挪开自己的目光,道:“我们正打算去那神殿,也在找你师尊。半月前,在下听说他在这儿与伏鹿那帮人交过手,夺了伏鹿手上那几把能开启那神殿门机关的兵器,而后独自奔赴了神殿,我们接到消息,就立刻赶了过来,不过,还是晚来了一步。趁着日蚀还未结束,我们需快些出发。” 白昙点了点头,踏出门外:“我与你们同行。” “白教主,与我们同行的,还有一人。” 萨满老巫话音刚落,白昙便瞥见他身后的一个黑衣人。 那人眼睛上蒙着一根布条,对着他笑了一下,声音沙哑:“......师弟。” “无障师兄!”白昙大惊,“你怎么与他们在一起?我还以为你.....” “路上再说。” 一行人共乘一辆马车,沿塔里木河朝天山行去。路上,白昙听离无障讲来这几月经历,才知晓在那夜一别之后,离无障被行经那片的绿洲一名旅人所救,昏迷了足足一个月,醒来后,他便四处寻找他的下落,找到了弥兰笙这儿。 “原来如此。你如今.....武功如何?”白昙看了一眼离无障残缺的手,不无担忧,“师兄,那神殿之内不知有什么,恐怕十分艰险,你还是别去得好。” “不碍事。”离无障听他不再自称本座本座的,不禁会心一笑,“我这几月训练自己听声辨物,不用右手使用兵器,已经小有所成,虽然武功不如以前,但自然不会成为拖后腿的那个。惑障魔瞎了,残了,依旧是惑障魔。倒是你.....师尊居然没有取走你的武功么?” 此言一出,弥兰笙也朝白昙看了过来。 白昙一怔,摇了摇头,蹙起眉毛,看着窗外,不大情愿的承认:“他原本是取走了的,后来不知怎么.....我发现我体内还有内力,想来是他又还给我了。” 弥兰笙轻哼一声:“没想到巫兄竟对你这孽徒如此仁慈。” 白昙倏然抬起眼皮,颈间的小银狐亦竖起耳朵:“仁慈个屁!他想取走就取走,想还回来就还回来,想让我生就生,让我死就死,凭什么我要听他的!” 说罢,便站起身要跳下马车,被离无障一把拽住胳膊:“师弟,莫要胡闹!” 白昙重新坐下来,把头扭到一边,不掷一词,眼圈却默默红了。 弥兰笙借着烛火瞧着少年脆弱又凌厉的神态,心中顿生一丝怜意,只想将他搂进怀里,好好哄上一哄,只可惜,他从巫阎浮那日抱着他在武林大会上屠杀众人的疯狂样子,便已心知肚明,这小妖孽,他是绝然染指不得的。 否则,巫阎浮怕是变了鬼也不会放过他。 这两个人,俱是看似薄情寡恩,实则情深不惑,倒真是一对师徒。 ...... “当啷...当啷...” 一只铁手缓缓牵起锁链,将琵琶骨上扣着一对铁钩的男子从地上扯了起来。 男子晃晃悠悠的站稳身体,一对暗红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之人。 铁手滑过男子肩头,抚上他俊美苍白的面庞:“教主,你可还认得出我?” 男子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他自然是认不得你的,不过,等他变成你的蛊人,他便对你唯命是从了。”另一个人阴测测的笑起来,将一个黑色的椭圆形物体放在那铁手之上。 “他身上的鬼藤乃是半虫半草,这是鬼藤种子,你吃下去,就成了他的蛊母。你让他爱你,他就爱得你死去活来,你让他为你杀人,他连眼睛都不眨。” “如此,甚好。”一声轻笑响了起来,铁手的主人拾起那枚种子,放到唇边,张嘴咽了下去,“教主,那小妖孽死了,从今以后,你便可与我长厢厮守了。” 第65章 白昙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过来, 感到腹部突如其来的袭来一阵不适。 他捂住肚子,以为自己是吃坏了肚子, 可很快感觉并不像要腹泻,反倒有一股恶心的浊气涌到喉头, 令他一阵阵的想吐, 不禁干呕了一声。 “师弟, 你怎么了?”旁边的离无障听见动静,也醒了过来。 “不知道, 许是吃了什么东西。”白昙摆摆手,捂住嘴,又干呕了两下。 萨满老巫朝他伸出手来:“容老朽为你看看。” “劳烦前辈。” 白昙捋起袖子, 容萨满老巫握住自己的手腕,只见他探摸了几下, 脸色便不由一变, 盯着白昙看了半晌, 似是感到很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长老, 怎么了?”弥兰笙十几年来从没见过他露出过这种神色,不无担忧。 白昙有些不安起来:“前辈?晚辈的身子若出了什么问题, 但说无妨,晚辈并不怕死。” “唉……这,”萨满老巫蹙起眉毛, 似是难以启齿,“白教主,你随我下车。” 说罢, 他便唤了车夫停马,白昙跳下马去,将他扶下来。 萨满老巫把他拽到一边,压低声音:“下面老朽要说的话,许是匪夷所思,却是字字真言,白教主,你答应老朽,切莫激动。” 白昙点了点头,心中更加不安。 “你的脉象……乃是喜脉。” 白昙愣了一愣,睁大双眼,扯起嘴角,大笑一声:“前辈原来如此幽默?居然跟晚辈开这样荒谬的玩笑。” 萨满老巫却叹了口气:“这并非玩笑。你身怀六甲,已逾三月。” 白昙敛了笑容:“如何可能?晚辈乃是男儿之身,怎会怀胎?” 萨满老巫缓缓道:“老朽见你第一面时,便知你与我门祭司苏姽雨同是娆人,你有所不知,娆人一族有异常人,娆人男子,与女子一样,可以怀孕。” “你……你胡说!”白昙震惊得天旋地转,脑中一片混乱。 “若老朽没猜错,你腹中胎儿,应该便是你师尊的血脉罢?” 白昙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踉跄地退后几步,身怀六甲已逾三月……还能有谁? 他身为男儿,腹中……竟然怀了巫阎浮的孩子! 白昙捂住腹部,五指颤抖地收紧,却与捧着那颗心脏一般使不上力,萨满老巫见状,立时用手杖挑开他胳膊:“白教主,切莫冲动。虎毒尚不食子,若是杀了未见天日的亲骨肉,可是要堕入地狱道受尽惩罚,永世不得超生的。” 白昙攥紧拳头,脑中嗡嗡作响。 他本以为寻到巫阎浮,将这一颗心还与他,便可与他互不相欠,一刀两断,从此相忘于江湖。可如今这般……他该怎么办?与巫阎浮如何了断? 萨满老巫又道:“白教主,老朽需得劝你一句,莫要与我们一起去神殿,免得弄坏身子,留在一处安心养胎,你师尊的下落,我们自然会仔细寻。” 白昙猛地回过神来:“养什么胎!我又不是女子!”说着便一把掀开车帘,跳上车去,萨满老巫心知劝不动他,无可奈何地命车夫继续赶路。 离无障自从盲眼后听觉日益灵敏,自然是在车内将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亦是惊愕难当,五味杂陈,良久说不出话来,一时,车内是一片寂静。 弥兰笙见白昙满头大汗,一脸心神不宁之色,心下忐忑疑惑,却也不便发问,只得旁敲侧击道:“长老,白教主身子可有大碍?是否还方便与我们同行?” “关你什么事!”白昙顿时心生怒意,厉声喝道。 弥兰笙迎头碰了个硬钉,悻悻闭了嘴,冷哼一声,背过身倒头便睡。 这一夜,白昙心乱如麻,一夜未眠。 次日,一行人在龟兹落脚,与聚集在附近的曼荼罗门众□□合,便马不停蹄地朝那神殿所在的天山北脉进发。 行了整整七日,他们方才抵达几年前已被掩埋在大雪下须弥幽谷的所在地。顺着山谷又行了数十里,一道悬崖却如拦路虎般挡在了他们面前。 “门主,这里已经没路了!” 听见前方探路的人气喘吁吁的喊,白昙随几人一同下了马车,来到那悬崖之前,弥兰笙一把抓过火把,扔下悬崖下方弥漫的雾气之中,便见火光霎时犹如坠入幽深海底,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眼望下去,根本看不见底。 白昙回头看了看手上的罗盘,又扫了一眼立于悬崖附近的几根白色石柱,眯了眯眼,一手蓄起内力抓过箜篌,背到背上,便朝悬崖之下纵身一跃。 “师弟!” 离无障闻声一惊,想抓已来不及,只好施展轻功随后跳下。 弥兰笙紧随二人,一手猛将荼罗破障橛钉进冰层之中,远远望见下方的白衣少年脚蹬冰川峭壁,如履平地,身形只若天女下凡,追云逐月一般飘逸轻盈,不禁斗意横生,奋起直追,破障橛只将冰层擦出串串火花,声如霹雳。 刚刚追到白昙身后咫尺之距,却见他浑身一僵,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如断线风筝般向下坠去,弥兰笙一个鹞子翻身,将少年堪堪接住,荼罗橛深深嵌入冰层,险险稳住二人下落之势,离无障亦闻声用匕首卡住一块凸起的岩石缝隙之中,悬在了二人斜上方,一块碎石擦着他脸颊落了下去。 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响,离无障高呼道:“下方不远有着陆之处。” 弥兰笙抱紧怀里少年,低头看去,果然隐约看见这平滑如镜的峭壁上竟横出一块巨岩,当即拔出橛尖,往下一跳,落在那巨岩上方。 回身抬眼一看,他便不禁大惊—— 眼前的冰川峭壁之上,竟赫然有一扇巨大的石门,封门石业已完全碎裂,石门两侧,以峭壁上的岩石雕出的毗湿奴与吉祥天女雕像手持数把法器,其中便有弑月钩与破日鉞,手臂舒展,作迎客之姿,显然,已有人捷足先登。 离无障落在巨岩之上,走到二人身边:“师弟,你如何了?” 弥兰笙这才缓过神来,看了看怀里少年,见他一手捂住腹部,眉头紧蹙,额上一层薄汗,娇弱得似个玉人,伸手便要去探他脉搏,却被一手挡开。 白昙站起身来,冷冷一笑:“多谢弥门主施予援手,在下无碍,不必大惊小怪。 “你……要逞强是你自己的事。” 弥兰笙一拂袖,吹了声口哨,唤下一众精锐门徒,便走进那石门之中。 白昙目光弑月与破日之上凝了一凝,刚要迈步跟进,却被离无障拽住了胳膊。 “师弟,你上去罢,我会替你找到师尊。你……小心腹中胎儿。” 白昙一听,立时又羞又怒,愤然甩开他的手,闯入石门之内。 窥见数人进入石门,藏在暗处的某人无声一笑,轻柔抚过身旁男子的脸。 “阎浮,我想杀的人来了……你可莫要让我失望呀。”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问师尊脸有没有回来的,你们漏看剧情了,前面写了 第66章 一行人走进这悬空的神殿之内, 不约而同在这殿内奇景之间迷失了目光。 大殿墙壁地面届是利用天然冰川铸造的,无数姿态各异的天竺佛像林立, 如身上凝满了雪,已经辨不出原貌, 如同一群受困于大雪埋葬于此的亡者, 一切那么肃穆沉寂, 又阴冷可怖,可谓“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这景象与白昙在沙漠之下废墟里的水底见到的很像,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在这里, 是否也会遇到那时候遇到的那种巨蛇? 这个念头徘徊在他脑子里,令他有些不安起来。 越过那片林立的佛像, 一道冰凿的阶梯就呈现于众人眼前, 阶梯上方有一莲花座, 想来是当年的天竺国王面见众人时所坐之处, 座后有一张浮雕壁画,画得是一人单腿坐于莲花座上, 头顶金光普照,飞天环绕,正是涅槃之景。 几人刚踏上阶梯, 便听周围发出一连串“咔咔”的冰块碎裂之声。 那些佛像身上凝结的冰连着佛像本身的石块迅速剥落,紧接着,一个接着一个动弹起来, 露出佛像内部暗褐色的内胎,但它们根本不像是泥塑的,而像是活人的尸体。一个曼荼罗门徒抽出匕首,朝其中一名佛像的头劈去,佛头应声碎裂,一张无目无皮的死人脸孔顿时曝于众人眼前,那空洞的眼窝中却骤然钻出数只蜈蚣,一股脑尽数扑到了那门徒身上,啃噬起来。 无数佛像应声而碎,朝众人扑来,霎时间惨叫连连,被蜈蚣咬到之人顷刻皮肉溃烂,七孔流血,便如同那佛中尸胎一般,情形惨不忍睹。 “我们触发了机关,这些恐怕是这天竺国王的守卫,快走!” 白昙处于孕期,眼下一见此景,当下恶心得翻江倒海,随几人在数曼荼罗门门徒的掩护下跃上阶梯,但见那“佛像”们张开双手,紧逼而至,无数蜈蚣似潮水一样顺着阶梯墙壁蔓延上来,将众人团团包围,无路可退。 门徒们组成的壁垒乃是血肉之躯,哪里抵挡得住蜈蚣袭咬,顷刻死得死,伤得伤,亦有不少四散奔逃,眼看蜈蚣群已近在咫尺,情形一时间千钧一发。 白昙看了一眼那壁画,脑中灵光一现,学着那佛像姿态,单腿坐于莲花座上,双手合十,只听轰隆一声,莲花座往下塌去,他伸手将弥兰笙与离无障二人一把抓住,萨满老巫也跳上来,那莲花座翻了个面,一阵天旋地转后停下。 白昙捂着嘴干呕了一下,抬眼一瞧,便不由愣住。 只见四人倒悬于莲花座上,头发上扬,衣袂飘飘,天是地,地是天,一切都倒了过来,宛若置身天国。上方百丈高处的天空是一片冰层,冰层上布满波痕状的纹路,绵延起伏,一眼望去,好似云海天河,蔚为壮观,隐约能窥见些黑色的藤状植物凝在冰层之中,缓缓的蠕动,冰层上面似乎是水。 白昙回想起梦中那片冰湖的景象,心中一跳—— 这里难道会是..... 萨满老巫道:“那上面,恐怕便是须弥山谷里的冰湖,不知源头在哪里。” 白昙朝四周望去,这千年冰川的宫殿地下竟杂草丛生,生机盎然,水藻一般随风拂动。他走了几步,才渐渐适应了倒转的世界。 他们出来的莲花座正位于一座巨大的毗湿奴像之前,似是跪拜用的坐垫。 佛像头顶,一个金轮闪闪发光,宛如日冕般照亮了这个地下宫殿。 “那会是妙化天轮么?”弥兰笙低声问道。 萨满老巫:“十有八九,但门主不能强取,否则定会触动什么机关。” “无事,本座来此也不是为了妙化天轮,不过是为了净化荼罗破障橛罢了。”弥兰笙取出怀中的藏宝图,一边看,一边观察那佛像,研究起来。 白昙对这里的宝物一点兴趣都没有,四下张望,眼角有光一闪而过,他扭过头看去,那光又不见了,似乎是从佛像后的一座墓宫中发出来的。 “师尊?”他走了过去,定睛一看,只听某处传来一声细微动静,循声看去,便见一只乌鸦停在足边,嘴里叼着一个黑色锦囊。 他伸手将锦囊取下,只见里边赫然放着一只血滴状的耳坠—— 正是他被司幽夺去的那一只。 而耳坠的链子上,竟还纠缠着一缕染血的白发与一张字条。 白昙心里猛地一紧,展开了那张字条。 “乳海泉水的源头,恐怕是要取下妙化天轮,才有可能知道。”弥兰笙指了指藏宝图上那位于佛像肩头的一道瀑布,仰头看向妙化天轮,只觉那金光无比刺眼,看上一眼便双目灼疼,便看向了身旁的离无障,“离兄,取妙化天轮可能需你助一臂之力。” 离无障点了点头,走到佛像跟前,唤了一声“师弟”,却没听白昙答应。 三人四下一瞧,哪里还见白昙踪影? 数十来人影唰唰自黑暗中冒了出来,一人当空落下,站在佛手之上,怀里抱着一柔弱小儿,朝他们笑了一笑:“妙化天轮,谁敢来取,先过我这一关。” 白昙追着乌鸦跑入石庙,便听轰隆一声,无数冰块落下,将门堵死了。 这墓宫中心,陈放着一个冰棺,寒气森森。 白昙心里有种巨大的不详,他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那冰棺之中,果然躺着一名白发男子,眼周泛血,嘴唇乌紫,似乎已经死了。 白昙心口蓦地如被凿空了。 他摸了摸袖中铁盒,原本要与这人一刀两断的满腔决绝没了去处,消散无踪,只感到彷徨失措,万般滋味不知如何排解,怔怔地掉下泪来。 他再也还不掉这份情债,还要怀着腹中债果,孑然过完这千疮百孔的一生。 师尊,你叫昙儿如何熬得下去啊。 予我一颗心,又有何用。你终究还不是......负了我? 白昙抬起手,挡住即将溢出眼眶的泪,却听上方传来幽幽一声轻叹。 “好生感人,好生感人啊!小妖孽,你可真是命大,居然没死,不过,这一回,你却是怎么也逃不掉了。你杀过你师尊一回,如今,便让他亲自索命罢!” 话音刚落,冰棺里便响起“哐啷”一声锁链碰撞声。 白昙心中一惊,抬眼望去,没瞧见那说话之人在哪,却见那冰棺中的人睁开了双眼,一只手推开掩了一半的棺盖,坐了起来,从棺中缓缓爬出。 他周身的鬼藤蜿蜒蠕动,身形亦比之前健硕许多,白发乱舞,一双灼红的狭眸死死盯着他,手爪尖利可怖,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白昙是见过他这般模样的,但那时巫阎浮尚能控制自己,但此时不一样。 他会要了他的命。 他退后了一步,护住了腹部:“.....师尊?” “阎浮,我要你扯断他手脚,莫要让他死得太快,让我看得开心些。” 巫阎浮应声抬起一臂,浑身鬼藤如同倾巢而出的蛇,将白昙手足缠住,径直拽进那冰棺之中,一手掐住他脖颈,白昙咽喉被扼,反抗不得,只觉四肢被那鬼藤卷紧,往外拉扯起来,手肘关键处袭来撕裂般的剧痛,腹部亦绞缩起来,似有个小小东西在拼命挣扎,不知是不是感应到自己生父想杀死母子二人。许是因为本能地想保护腹中胎儿,白昙忽而生出无比强烈的求生之欲,瞪着上方要将他置于死地之人,双目盈泪,颤抖地呜咽了一声。 巫阎浮动作一滞,掐在他脖颈处的手劲稍松,由得他有喘息余地,立时使出一招“烟视媚行”。可巫阎浮既已无心,又怎会受媚术蛊惑? 只直勾勾盯着他,伏下身子,不知想做什么,白昙低头一口咬住他的手背,只见他另一手朝自己微微起伏的腹部袭去,吓得浑身发抖,奈何四肢被缚,只能任人宰割。只见巫阎浮嗅了嗅他领口内皮肤,沿着他的颈项一路嗅下,逗留在腹部,仔仔细细的嗅了起来,似是兽类在辨识幼崽的气味一般。 “别伤害它,那是...那是你的.....你的.....” 便是面对如此这般的巫阎浮,白昙亦说不出口,憋得出泪来,不住摇头。 男儿怀子,奇诡无比,即使换了正常的巫阎浮,怕是也难以接受这个累赘。 巫阎浮鼻翼鼓动着,双手都覆了上来,生出了尖甲的十指穿透他的衣衫,缚住他四肢鬼藤却俱松了不少,白昙趁此机会,翻身坐起,一掌击向巫阎浮胸膛,将他打出棺外,便急将棺盖推上,将自己关在棺中,双手顶住棺盖。 却听一声厉喝,巫阎浮扑到棺上,嘶吼一声,双手抓住棺盖边缘,发出咯吱咯吱的碎冰之声,数根鬼藤从缝隙之间挤进来,缠上他的身躯。 白昙一手顶住棺盖,一手护住腹部,蜷起身子以免鬼藤伤到腹中胎儿,身下忽而传来一阵龟裂之声,冰棺竟四分五裂,塌陷了下去。 白昙不及反应,身子随棺下地道滑下,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打了几个滚。 周围竟有无数棺椁,原来这里是一片陵墓,唯恐巫阎浮追来,他翻身推开一个棺椁的棺盖,一跃而进,将棺盖将将合上,便听见了后面追来的动静。 锁链拖过地面,发出“嗒啦.....嗒啦”的响声,在空旷的陵墓中回荡着。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白昙用手捂住嘴,竭力忍住呕吐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我28号去上海CP展会签售卖书,请假一周,一周后回来继续更新!! 第67章 (新版) 汗液沁透了衣衫, 这棺椁里又极为寒冷,冻得他浑身发抖, 不得不运功以内力护体,可身子一动, 便引得那锁链拖曳声迅速接近了过来。 棺盖一个接着一个的被掀开的声响依此传来, 近了, 更近了。 白昙艰难地撑起身子,取了背上箜篌搂在怀里, 盯着上方棺盖。 未曾想过,会走到如今这一步,不得不为了这腹中胎儿与他决一死战。 上方棺盖一震, 是什么跳上棺椁的声响,白昙双膝死死顶住棺盖, 手在琴弦上狠力一弹, 随着一串震耳欲聋的锐音, 数根琴弦穿石而过, 径直刺透上方巫阎浮身躯。听得一声惨嚎响起,白昙眼圈一红, 从棺中一跃而出,一手松开琴弦,掌风驱动数根琴弦犹若穿线箭矢, 将巫阎浮猛地钉在墙上。 巫阎浮一时动弹不得,浑身鬼藤朝白昙袭来,白昙一手弹射琴弦阻挡, 一手以掌猛地拍中身旁的棺椁,便将棺椁拍得离地竖起,朝巫阎浮罩进棺中。 “师尊,对不起。”白昙咬牙抑住眼中泪水,不敢多留,朝陵墓深处逃去,不想没走几步,前方竟出现了一道断崖。 “小妖孽,你莫走!”但听背后一声怒吟,白昙藏进一棺椁中,透过缝隙看去,只见一独臂紫衣人从上方落下,手中捧着一枚腰鼓,轻轻一拍,那墙上棺椁轰然开裂,棺中之人猛地挣开琴弦,四肢着地爬到那人身侧,驯服如兽。 白昙心里一刺,哪里能撒手不管,琴弦勒入指腹三分,指缝都渗出血来,见司幽弯下腰,用嘴咬住男子身上的琴弦逐一拔下,更是忍无可忍。 “这小妖孽一身武功都是你教的,看看,如今却把你害得如此惨......” “阎浮,你要记住,这世上只有我待你好。为了我,你需得杀了他。” 巫阎浮点了点头,血红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昔日对自己卑躬屈膝的属下的脸庞,嗅了嗅慢慢抚过他脸颊的手,鬼藤顺从地缠上了对方的手腕。 司幽满意地用袖子掩住唇角,一笑:“等你杀了他,我们就去取乳海水,清除你身上的鬼藤。你日后重登教主之位,司幽还是你的护法,守你一生一世。” 白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小腹亦一抖一抖,似腹中胎儿在暗暗啜泣。 他不能.....如此走掉。与巫阎浮同归于尽,也好过他怀着他的后裔,却眼睁睁看着仇人与成为仇人傀儡的巫阎浮双宿双飞。他还没有那么洒脱大度。 思罢,他便站起身来,弹出一根琴弦朝司幽腰鼓袭去,霎时间弦穿鼓破。鼓嗡嗡作响,却并未失效,巫阎浮身形如电朝他扑来,白昙缩进棺内,见巫阎浮扑到棺上,使琴弦将他脖颈缠住,一把拽进棺内,推上了棺盖。 又振臂一掌,震得棺椁贴地滑出,径直滚下断崖。 白昙蜷起双膝,抱紧腹部,缩成一团,如只穿山甲般牢牢护着腹中胎儿,天旋地转中,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只觉身子被晃得跌入一个结实的怀抱,无数柔软的藤蔓交织成网,将他整个人裹在其中,隔开了坚硬的棺壁。 这种感觉.....好似在被很小心....很温柔的保护着一样。 其实他是深爱他的罢,否则又怎会连心都挖给他呢? 可是,这个人分明已经认不得他了啊。 白昙闭上眼睛,感到棺椁“砰咚”一沉,翻了几个面,又往上升去—— 竟似是坠入了水里。 果然,只听哗啦一下水声,棺椁似乎浮到了水面上,摇晃渐渐平缓下来。 一片黑暗之中,白昙感到巫阎浮趴在自己上方,伏着身子,顺着脖颈像刚才那样嗅自己的气味,在他的耳垂处逗留了片刻,用嘴咬开他的衣口,一寸一寸地往下嗅,最后在他的腹部深嗅了好一会儿,发出了一声不明意味的低吟。 他被吓了一大跳,脑中浮现出巫阎浮在废庙中啃噬他人心脏的景象,奋力挣扎起来,却根本动弹不得,只得容巫阎浮不明所以地折腾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可巫阎浮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害之举,他持续的腹痛奇迹般的缓和了下来,腹中胎儿好像感到安全般舒展开了紧缩的身体。 ——到底是血脉相连么? 白昙心头一颤:“师.....师尊,放开我,好不好?” 男子的呼吸凝了一凝,犹犹豫豫地松开了鬼藤,搂着少年的手臂却没有放开,弓起背往上一撞,便将棺盖撞得碎裂开来,在漂浮在水面的棺椁内站起身子。 白昙把头埋在他肩头,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脖颈,如同多年前第一次拥抱这个人那般小心翼翼,弱弱地叮咛一声:“师尊还认得我的,是不是?” 巫阎浮沉默不语,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搂着他,跃到这冰川暗河的岸边。他们顺着这暗河不知漂了多远,早已不在原来落下的位置,这百尺断崖下竟然并非寸草不生,反倒绿草如茵,密林如织,俨然是座世外桃源。 在密林穿梭了一阵,寻到一处树洞,巫阎浮才停了下来,将怀里少年塞了进去,而后找了些落叶来,尽数盖在他身上,好似打算将他藏在这里。 白昙愣愣地看着他的举动,此时才意识到,巫阎浮不会伤害他。 见巫阎浮转身又要离去,白昙伸手去抓他胳膊,却没抓住,巫阎浮转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眨眼功夫,又出现在他面前,嘴里叼着一只血淋淋的雪兔,放到他面前,竟是要来喂他吃东西。白昙在王府里吃得珍馐美味,哪里受得了这类生食,闻到血腥味,当下捂着嘴干呕了一下,巫阎浮皱起了眉,立时将雪兔甩了出去,又转头从冰河里捕了条小鱼,衔着凑到白昙嘴前。 白昙自是将头一扭,呕得更厉害了。 巫阎浮嗅了嗅他的嘴,白昙一巴掌把他的脸扇开了,冷着个脸。 “都是你这老魔头.....害得我这般辛苦,你却变得什么也不懂!” 巫阎浮眨了眨血红的双眸,把他的手攥住了,嗅到他袖间的气味,瞳孔一缩。 白昙这才反应过来,将袖间盒子掏了出来,打开了盒盖,那颗心呈露在巫阎浮眼前,他盯着看了片刻,眯起眼眸,似乎感到很是困惑。 “这是你的心,你也认不得了?” 白昙托起男子的下巴,一手将他衣袍扯开,只见他胸口处赫然有道深深豁口,翻开的皮肉业已发黑,而那些他方才用琴弦造成的伤口也没有愈合的征兆。 原来药人没了心确实能活,但却再无法自我修复了。 “你根本没有想过回来找我,是不是?若我不来找你,你便独自葬身于此?”白昙忿然一笑,“如此,便可让我夜夜梦见你,一辈子忘不了你,还要.....” 白昙捂住腹部,抓起那盒子,将它一把按到巫阎浮心口。 “你的心,你自己收着,我不稀罕!” 说罢,便从树洞里钻了出来,走了开来。 巫阎浮木然地捧住盒子,心口倏然一疼,低头便见几根鬼藤从那盒子里探出来,钻进破口之内,硬生生将那颗心脏送了进来。几处伤口即刻愈合如初,浑身鬼藤比原先更粗壮了几分,令他力量充沛,充满了杀戮的渴望。 他喘了几口粗气,抬眼望见前方白衣少年的影子,指甲抠进土地之中。 白昙走了几步,听身后并无跟来的动静,回头看去,见巫阎浮撑在地上,一起一伏的背脊上似嵌有什么东西,被头发遮挡,不甚清楚。他走到近前,定睛一瞧,看清那竟是一对铁钩,心下大惊,忙按住巫阎浮肩头,抓住那钩上锁链,使力去拔,却被巫阎浮猛地一把攥住了手腕。 白昙大着胆子与他对视着,低下头去,“啾”地亲了一下他的唇。 巫阎浮浑身一僵,白昙趁机搂住他的脖颈,将铁钩连根拔起。 霎时鲜血四溅,巫阎浮嘶吼一声。翻身将他压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仍未伤他一根毫毛,白昙贴住他的嘴唇,笨拙的吻着他,听见他的心脏剧烈鼓动着,像一声声呐喊。乱舞的鬼藤俱扎进了地里,一只有力的大手却扣住了他后颈,巫阎浮回应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活似只野兽般贪婪而狂野。 白昙原本只想安抚一下他,不料他竟有如此反应,措手不及,挣扎着想脱身,怎知他这一举,令巫阎浮的杀戮之欲尽皆化作情I欲,哪肯轻易放他走。巫阎浮将怀了身孕的少年压在身下,肆意尝够了唇舌滋味,便得寸进尺的在上下乱摸起来。白昙立时慌了神,生怕他伤及腹中胎儿,惊叫出声来——— “师尊.....师尊,巫阎浮,巫阎浮!老魔头!我怀娃娃了!” 巫阎浮本来已化为凶尸,心智如兽,可心脏回归体内,又听到白昙呼唤自己名字,神志竟恢复了几分,动作不由自主地温柔下来。白昙抬起眼皮,见近在咫尺的血红眸子里分明有情绪涌动,不禁呼吸一凝,伸手抚上男子脸庞。 正在此时,窸窸窣窣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抹紫衣人影从密林中冒了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司幽。 他从巫阎浮背后的角度看见二人,只当巫阎浮是逮住了白昙,等他来下令,便拍了拍身侧的腰鼓,得意地一扯唇角,等待巫阎浮将白昙撕成碎片。 “师尊!” 白昙攥紧双拳,见巫阎浮并未对他动手,而是撑起身子,回过身去,一双血红的眸子死死盯住了司幽。司幽被他的眼神所骇,心中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来,又拍了几下腰鼓:“阎浮,你怎么了?” 他不知白昙体内其实也有鬼藤蛊种,乃是巫阎浮当年为救他时亲手种下,蛊母与蛊种的维系使得巫阎浮在化为凶尸之后仍能认得白昙,白昙方才喊出他名字之时,巫阎浮已认了白昙做蛊母,自然不会再听他的话了。 果然,司幽话音刚落,便听“噗”地一声,一条鬼藤自他肩头倏然穿过,狠劲一绞,只将他未断的另一条胳臂生生扯下,霎时血如泉涌,不待他反应过来,下一刻,双膝关节亦传来咔嚓一声,被鬼藤猛然扭断,整个人当即瘫跪在地,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去,狼狈地看着面前站起身来的男子。 只见巫阎浮满脸阴鸷,一双血红眸子杀气凛冽,眼中再无一丝昔日怜惜之意。 “教主,教主!”司幽惊惶地咳出血来,还想用断臂上的铁钩去够那滚落到一边的皮鼓,却被巫阎浮一脚碾碎,一手卡住他脖子,一寸一寸的收紧。 巫阎浮嘶吼一声,手指骤然收紧,司幽目眦欲裂,来不及惨叫一声,就被他捏碎了颈骨,一命呜呼。白昙见巫阎浮突然发狂杀死司幽,不知他是不是已经恢复了心智,忐忑不安地走到他身后,正欲唤他名字,却见巫阎浮回过身来,直勾勾地看着他,突然朝他伏了下来,竟犹如听话的大犬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的章节在修完之前暂锁 第68章 (新版) 白昙愣了一愣, 虽不清楚巫阎浮为何如此,却也多少猜到他是中了蛊咒一类, 目光扫到地上司幽的那只腰鼓,忍住心中厌恶之感, 拾起来拍了一拍。 巫阎浮立时回应了鼓声, 十分顺服的蹭了蹭他的手背。 白昙又气又急, 联想到他这些日子受司幽控制,也是如此状态, 心下简直是打翻了醋坛子般不是滋味,一把将腰鼓捏得粉碎,又一脚将司幽尸体揣进冰河之中, 不料腹间却一阵疼痛,他不知如此一番折腾, 眼下是动了胎气。 见他捂住腹部, 面露痛色, 巫阎浮似懂非懂的凑过来, 嗅了嗅他腹间。 他怀孕已逾三月,身上有股淡淡的乳香, 旁人嗅不出来,他自己也未曾留意,巫阎浮却嗅得清楚, 嗅得痴迷。白昙举掌想打他,手只轻轻落到男子脸上,变为了一番抚摸, 鼻子发酸。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以后若是一直这么傻,我可如何是好?” 巫阎浮发出了一串意义不明的低吟,不知是不是在回应他的话。 “罢了,我带你去找萨满老巫,他们见多识广,也许知道有法子帮你。”白昙走到冰河边上,抬头望去,只见冰壁百丈高处有一巨大洞窟,便是他们掉下来之处,于是纵身一跃而上,不想这冰壁极难攀登,可供着手的突起处也是极少,他爬了仅十几丈便已精疲力尽,一脚踩空,往下坠去,幸而被巫阎浮扑上去一把接住。鬼藤勾住一块凸岩,堪堪止住下落之势,将二人悬在半空。 巫阎浮将他紧搂在怀,白昙的头被挤在他胸前,听见他心跳疾如烈马,心头亦不禁一烫。巫阎浮低头看他,眸色虽仍是血红,眼底映照出的他的面容却清清楚楚,再不似从前那样雾里开花,捉摸不透。 身子在空中晃了一晃,白昙才回过神来,锤了一把他硬邦邦的肩膀:“你还不快带我上去,呆着做什么?你以为是在玩荡秋千么?” 话音刚落,上方忽然响起一阵天崩地裂之声,碎石纷纷落到冰河之中,激起了巨大水花,竟是那上方神殿正在寸寸倾塌,巫阎浮抱着他躲开乱石,落回那密林之中,只见几个棺椁随乱石从上方落进水中,随后,几人一先一后地从棺椁中跳了出来。 白昙定睛一看,见竟是那萨满老巫与弥兰笙二人,不禁吃了一惊。 弥兰笙朝周围巡视了一番,问他道:“白昙,你刚才在这里可看见了伏鹿?” 白昙摇了摇头:“神殿为何会崩塌?可是跟伏鹿有关?” 萨满老巫叹了口气,神色紧张:“伏鹿夺了妙化天轮,触动了神殿的自毁机关,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妙化天轮如果不被供奉在佛光普照之地,乳海泉眼便会逐渐干涸,压不住埋葬在这泉眼底下的恶鬼们,届时鬼门大开,巫阎浮身上的鬼藤乃是生于泉眼之中的幽冥之物,会吸引百鬼附体,引发灭世之灾。” 白昙心中一惊:“那我们快些去寻伏鹿!” 弥兰笙举起手上的荼罗破障橛:“我们分头行动,你需得先取乳海泉水,净化巫兄身上的鬼藤,以及我这把出自这神殿的荼罗破障橛上的魔性。” 白昙问:“乳海泉眼在何处?” 萨满老巫指了指那冰河上游,只见那那冰河上方的瀑布竟已变为乳白色,水流却已越来越小,水帘之后现出一扇巨大的石门来,那石门上白骨森森,一层叠着一层,不知有多少具尸骸,血红色的鬼藤正从门缝内蔓延出来。 “老朽的祖辈是守护这神殿的祭司,这个传说代代相传。老朽本来以为传说只是传说,如今亲眼目睹,才知道原来是真的。传说中这神殿内居住的天竺国王为了获得乳海泉水,杀死了数万人埋葬于此,修了一个鬼门关,用以祭祀传说中坠入乳海泉水而死的阿修罗王。你们都小心些,别太接近那扇门。” 白昙点了点头,观察了一番那乳海泉眼上的地形,寻找可落脚之处,却在此时,几块巨石砸落下来,正将那鬼门砸出一个洞来,一股强劲吸力席卷而来,将二人猝不及防地吸向了那扇大门,巫阎浮一跃而起,当空抱住白昙,死死抓住那门上坚硬如石的尸骸凸起之处,攀到瀑布上方。乳海水浸没二人周身,白昙只见浑身说不出的舒畅,又见巫阎浮眼中血色慢慢褪却,一头白发亦渐渐变为乌发,不禁又惊又喜,只听耳畔传来一声嘶哑的低唤:“昙儿!” “昙儿……”巫阎浮嘶着嗓子,艰难地唤出这久违的名字,“……为师好生想你。” 白昙心头一痛,眼泪涌到喉口,说要来找他还债,要与他一刀两断,如今人在眼前了,却一句狠心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这一句久别重逢后的“好生想你”,便已令他泫然欲泣。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到底还是因为放不下……忘不掉。 巫阎浮将他紧搂在怀,亦是千言万语堵在喉口,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听上方轰隆一声,一块巨石砸落下来,立时抱起白昙闪躲开来,混乱之中,一块碎石砸到白昙额上,只令他一阵头晕目眩,昏厥了过去。 “昙儿,昙儿!” 不知过了多久,白昙才醒了过来,一睁眼,便对上一双狭长的蓝眸。心中一怔,他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感到一阵恶心,不禁干呕了一声,捂住了嘴。巫阎浮疼惜地将他搂入怀里:“怎么了,如何会想吐?” “不知道。”白昙摇了摇头,自是不愿明说,“我们这是在哪儿?” “山下。那神殿已经塌了,还好我们离开的及时,否则便出不来了。” 听巫阎浮的讲述,白昙才知,原来在他昏迷之后,神殿便开始迅速崩塌,巫阎浮与他二人跳进了冰河之中,顺冰河下方的瀑布落到山下。 这山下不是别处,正是浮屠教的一个坛部的辖域。 “那他们和伏鹿......” “他们也在这里,伏鹿尚还下落不明,不过,妙化天轮并不在他的手上,已被萨满老巫供奉在附近一座神庙之中,你不必担心。”巫阎浮压抑着激动的情绪,温柔的安抚他道。方才还沉浸在与白昙重逢的喜悦之中,便被萨满老巫告知他白昙以娆人男子之身怀上他的子嗣,才明白白昙为何会在情急之下喊出那样的话来,只觉不敢置信,狂喜不已,却不知白昙能否接受,不禁有些忐忑。 这小娃娃一定不怎么心甘情愿,毕竟,任何一个男子都不会心甘情愿的怀上另一个男子的骨肉,何况,这小娃娃又是这般狼崽子的性格。 “你该担心的,难道不是自己的身子?” 白昙心下大窘,装傻充愣道:“怎么了,我身子无碍!” 第69章 (新版) 白昙心下大窘, 装傻充愣道:“怎么了,我身子无碍!” 巫阎浮不愿直言, 引起他的逆反情绪:“当真无碍?” 白昙摇了摇头,脸却已灼烧了起来, 蹙起眉头, 闭口不谈怀子之事。 巫阎浮见他不肯明言, 也便不急点破,低头吻了吻他被布条包扎的额头, 想起之前在神殿之内的种种情形,心中又是疼惜又是后怕。这小娃娃跑了这么远来寻他,而他若控制不住伤了他与他的亲生骨肉, 真不知要如何后悔。 “为师还以为你会彻底忘记为师,实在没有想到, 你竟会想起来, 还千里迢迢寻到这里来, 真是惊喜得很。”他口吻极为宠溺, 听得白昙耳根发酥,心头诸般情绪皆化成了一汪水, 双眼一片湿意,即刻便要夺眶而出,忙背过身去吸了吸鼻子, 暗骂自己太不争气,这辈子就要这样栽在了这老魔头手里。 “我倒是想忘,可老天偏偏不许。” 巫阎浮呼吸一窒, 扳过白昙的头,低头吮去他眼角泪滴,心中情潮翻涌,几乎涨破胸口,发誓此生必要好好疼惜白昙,再不让他受一丁点伤害:“昙儿,以前的事,是为师错了,你可能原谅为师?” 白昙垂下眼皮,沉默不语,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若是还恨他怨他,也便不会跑这么远来寻他了。 巫阎浮将心都挖出来交给他,他还不明白巫阎浮的心意么? 巫阎浮是他的劫数,是他的心魔,是他一生恨惧怨怖的根源,可说白了,都是因为他自己是个痴人。那一句佛偈,真真便是他一辈子的写照。 得他一声“嗯”,巫阎浮如获大赦,心中大悦。见小狼崽子这会儿如此温软,不太会轻易动怒,便趁热打铁,一手摸向他的腹部,柔声问道:“那你怀着为师娃娃的事,打算什么时候才跟为师说?” 白昙脑子一嗡,羞耻得无地自容,掰开巫阎浮的手,便翻身欲跳下榻去,却被巫阎浮一把拽回怀里,动弹不得,一张脸憋得通红。 “谁说我怀娃娃了,我不过是腹胀而已!” “腹胀?”巫阎浮被他这说法逗得哑然失笑,“昙儿,为师还记得之前你自己说的那句话,为师可不是傻子。” “你就是!”白昙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是个男子,才不要为你这老魔头怀娃娃,迟早,要将这孽种拿了......” 巫阎浮心里一悸,心知以这小狼崽子的倔脾气,他若真不甘愿为他生子,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于是沉下脸来,恐吓他道:“你记不记得,为师说过要与你练天女勾魂的四十九势?上次只练了一势,你便怀上了,你若敢拿了为师的骨肉,为师便与你练剩下的四十八势,再生四十八个出来。” 白昙一时语塞,羞愤难当,气息急促,又干呕起来。巫阎浮见状,立即唤了人送进来一碗加了乳海泉水的安胎汤,亲自动手喂他。勺子都递到了嘴边,白昙却不愿乖乖张嘴,便被巫阎浮按在榻上,含着一口药,借着一个缠绵而热烈的深吻,嘴对嘴的喂进他口里。一口药喂完,白昙已是香汗淋漓,浑身发软,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可因怀孕而格外敏感的身子却已有了情动之兆。 巫阎浮的反应自也不言而喻,眸中泛起灼灼欲色,低哂一声:“你还说不想给为师怀娃娃?口是心非,分明想为师想得紧,是不是想练后面的招式了?” 白昙想起他上次趁人之危的恶劣行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扬手便想扇巫阎浮耳光,却被他攥住了手腕,按在脸颊上,苦兮兮地蹙起眉头:“为师这张脸可是照着你亲手所画雕出来的,吃了不少苦头。你不是说,为师是世上生得最好看的人么……你真就舍得下手乱打?” 白昙指尖一颤,缩了起来,目光不禁凝在巫阎浮俊美无俦的脸上,他竟没意识到,此时巫阎浮的眉梢眼角,鼻梁嘴唇,一笔一画皆是出自他手。 因为刻骨铭心,方才记得如此细致,可也有错处—— 便连眼角处他因一时手颤,多点出来的泪痣,也被原原本本的复制在了巫阎浮的这张脸上,仿似一句无声告白。 白昙伸出指头,戳了戳那颗小痣,心尖漾起一圈涟漪,似化成一汪春水,口气也软了:“你怎么连这颗多余的痣也点上了?一代武林霸主,居然点颗泪痣,也不觉得丢脸。” 巫阎浮吻了吻他的指尖,似笑非笑:“那还不是因为是我的昙儿画的?” 白昙怔忡地凝视了他半晌,忽而仰头凑近,飞快地啄了他眼角一口,然后躲进了被子里。巫阎浮心花怒放,只欲狠狠疼爱他几天几夜,却顾忌白昙的身子招架不住他的滔天□□,便也不敢乱来,亲吻抚摸了一番便及时打住。 正在二人温存之时,门外传来一串铃声,一个声音道:“教主,有人求见。” “何人?”白昙习惯性地应了声,见巫阎浮转头望去,才明白那人口中的教主是他,不禁有些窘迫,又不免有些失落。巫阎浮眉梢一跳,也便立时察觉了白昙那点小心思——他何曾没见过白昙坐在教主位置上那幅嚣张小模样? 他分明是喜欢……并且享受如此地位的。 巫阎浮唇角一勾:“教主正在歇息,何人求见?” 外面的人显然愣住了,沉默一瞬才答道:“启禀教主,惑障魔有事上报。” 白昙惊诧地看向巫阎浮,不敢相信他如此大度,竟没驱逐离无障,还容他留下来当护法,巫阎浮看出他的疑问,伸手放下帘子,将他抱到腿上:“他护你一路,算是将功赎罪,为师便也既往不咎,留他下来。” 白昙眨了眨眼,迟疑答道:“多谢……师尊。” “何必如此客气。”巫阎浮顿了一顿,盯着他笑道,“教主大人。” 白昙一时愉悦至极,狐狸尾巴翘了起来,懒懒吩咐道:“让惑障魔进来。” “嘎吱”一声,一名清俊男子推门而入,毕恭毕敬地在榻前跪了下来。白昙隔着帘帐见他脸上未蒙布巾,便知巫阎浮已解了他的咒。离无障却不愿抬眼看一眼帘中二人亲密姿态,只低着头,道:“启禀教主,属下这半月以来追踪伏鹿下落,已有所获,他自那日逃离神殿之后,便回到了月隐宫旧部,意图东山再起,并且,属下在月隐宫还见到了另外一人。” 白昙问:“何人?” “七年前死掉的月隐宫宫主烛龙。属下想,伏鹿之前分明夺得了妙化天轮,又在与属下交手时弃之不顾,恐怕是也因夺得了乳海泉水之故,定是他以乳海泉水复活了烛龙。如今,伏鹿必将教主与师尊活着的消息告诉了烛龙。” 巫阎浮眯了眯眼,心知离无障所言不虚,白昙亦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第70章 (新版) 第70章 “不仅如此, 属下还听说烛龙屠杀西疆的几个聚落,抢了数百幼童, 连初生婴儿也不放过,是为祭祀邪神, 修炼邪功, 不知日后有何计划。” 听到这里, 巫阎浮心中一沉——要捉数百婴孩修炼的邪功,不就是传闻中的的血婴大法么?要知这血婴大法极为阴毒, 中招者无不死状可怖,是以吸聚婴孩夭折的怨气炼制出凶蛊,再以身饲蛊, 自己成为蛊人,以婴孩血肉为生。此功一成, 除非他练成六欲天第六层, 否则难说能否一定打得过烛龙。 可烛龙复活, 并不会甘心屈居西疆, 定要聚集月隐宫旧部,来找他二人寻仇。 况且, 白昙腹中还怀着身孕,日后诞下他的骨肉,必会为烛龙觊觎。 想起七年前逼白昙诱杀烛龙的旧事, 巫阎浮心中复杂难言,扫了一眼身旁白昙,但见他眉梢眼角亦聚起一层阴霾, 不禁眼神微暗,伸手抚过白昙眉心。 白昙幽怨地扫了他一眼。 当年跪在巫阎浮身前,苦苦哀求他莫要送走自己的情形,说白昙全然忘记了,自然是假的,如今忆起,胸口仍袭来丝丝隐痛,他的心早就碎了,碎片都被根根无法斩断的情丝连接着,需得巫阎浮用后半生来慢慢修补方能愈合。 “知道了,你下去罢,叫紧那罗与乾达婆进来。”巫阎浮道。 两位坛主应声进门,巫阎浮命二人加强坛部的戒备,严防烛龙派人偷袭,危及白昙安危,抑或来抢夺妙化天轮,两位坛主应声“遵命”后,便退了下去。 见巫阎浮面露忧色,白昙低声问:“那烛龙.....可是打算修炼血婴大法么?” 巫阎浮瞳孔一缩:“你也知道这等邪功?” 白昙撇撇嘴:“藏经阁里的书我都读遍了,还有什么武功不知道的?” 巫阎浮一哂:“不必害怕,有为师在,绝不会容他伤害你和为师的骨肉。” 听他一口一个“骨肉”,白昙脸庞微热,虽本能的对腹中胎儿怀有感情,他一时半会却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心中难免窘迫羞臊,正色道:“血婴大法修炼起来尚需一些时日,烛龙才刚刚复活,不如趁他大功未成先发制人!” 巫阎浮看他做出一个“杀”手势,眼神狠戾起来,简直可爱得不得了,不禁失声笑了:“要先发制人,也该是为师操心。你啊,安心养胎便是。” “住嘴,我才是教主。”白昙恼羞成怒,抓起枕头往他脸上按,巫阎浮顺势倒在榻上,容白昙坐在了他的身上,毫无招数的乱打一气。等他闹够了,巫阎浮将人一把打横抱起,走向屋后热气腾腾的一处温泉。 ———————————————— 此时正下着小雪,雪花飘飞,水雾弥漫,景色美若仙境。 竟是数年之前,巫阎浮带他来练过功的地方,那时是他与巫阎浮第一次裸I呈相见,虽同为男子,他仍是脸红耳赤,不敢抬头多看巫阎浮一眼,却趁巫阎浮闭眼打坐之时,在池中耐不住的自渎了一番,提心吊胆的像个小贼。 此般旧事,如今想起来,白昙不禁有点难为情。 巫阎浮却一面慢条斯理的为他剥去衣衫,一面旧事重提,只道当年他其实心知肚明,没有点破,惹得白昙大窘,挣扎起来,不肯与他下池共浴,却仍是被巫阎浮抱着入了水,抵在池壁上好一番厮磨亲热。 “如若当年为师知晓日后会如此爱你,那时定会就将你要了。”耳畔传来巫阎浮的低语,白昙浑身发软,心跳不已,贴着池壁不住下滑,被巫阎浮一把揽紧了腰身,微凸的腹部与他紧紧相贴,再避无可避。 这是他与巫阎浮纠缠不清酿成的“恶果”,亦是他们从今往后的一生将密不可分的证据。巫阎浮吻了吻他湿漉漉的耳垂:“昙儿……” 白昙眼睫轻颤,双目含水地抬眼他:“嗯?” “昙儿。” “怎么了?” “昙儿……” “你到底……想说什么?” “无事,为师就是想唤一唤你的名字,确信这不是一个梦。” “是梦,你就别醒了。”白昙嘴角一牵,攥住他的一缕发丝,用力扯了一扯,巫阎浮疼得“嘶”了一声,握住他的手腕,眼神闪烁,“昙儿好生顽皮……若是生出来的娃娃也随你一般的性情,是个混世小魔王,为师可有罪受了。” 白昙登时不吭声了。他越是不吭声,巫阎浮便越想逗他,逗着逗着,二人便都情难自禁,亲热起来,一池春水漾起碧波。因着白昙怀了身孕,巫阎浮也未敢放纵自己一夜多来几次,在白昙刚尝到甜头,意犹未尽之时便抱他回了房。二人这夜头一次同床共枕,交颈相拥。白昙睡得恬然如个孩子,巫阎浮却是一夜未眠,听着他在怀里咂嘴梦呓,不禁想起那日在雪窝前抱着附身小狐的白昙的情形,恍然一笑,只觉此般失而复得,真犹如一场美梦,只有一刻也不放开怀中之人,方能安心下来,不至患得患失,总是心有余悸。 若是他父亲巫潋云知晓自己冷情冷性的儿子终究是没能练成六欲天,对自己的小徒弟用情至此,还有了个孩子,恐怕会气得连棺材板都掀起来。 巫阎浮暗自嘲笑自己,不过,六欲天他还是要练的,否则日后月隐宫宫主找上门来,弑月与破日都不在,难以与对方抗衡。 将白昙的手轻轻拉开,他起身下榻,走到屋外。白昙向来睡得极浅,立时醒了过来,轻手轻脚地跟过去,推门窥看,见巫阎浮独自坐在月下,盘腿打坐,双手结印,便悄悄走到他身后,身子攀上他背脊,凑到他耳畔:“师尊,你要练功,怎么可以不告诉我,一个人在这偷偷摸摸,想修仙啊?” “修仙?”巫阎浮被他逗得一乐,伸手便将人捞进怀里,一刮鼻尖,“你怀着身孕还想练功?若是弄伤了肚里的娃娃怎么办?” —— 白昙手指攀上他肩头,绞住他一缕发扯了一扯:“那不正好……还未出世就耳濡目染,长大了岂不是绝世高手?” 巫阎浮听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曲指轻轻弹了一下他腹部:“你当真想练?” 白昙点了点头,他自然也知晓月隐宫宫主一醒,危机便已迫近。 “那好,为师便依你。六欲天中可令双方功力同时精进的法门也并非没有,只是要双方情投意合,心有灵犀才可,若是双方中有一方是虚情假意,或心意不坚,另一方便会猝死,自我教这门功夫开创以来,没几个敢冒险尝试的。” 巫阎浮一面低语,一面低头挨近怀里少年红润的薄唇,“昙儿,你可愿一试?” 白昙黑眸闪闪烁烁,扯起唇角:“你害怕?” “你若不怕,为师有什么好怕的。”巫阎浮咬了咬他下唇,眸中情意灼灼,“你若再杀为师一回,为师的鬼魂便缠你一辈子,让你夜夜不得安眠。” 白昙快被他的诅咒般的情话溺毙了,深吸一口气道:“师尊,我信你。” 巫阎浮心头狠狠一悸,笑叹:“有你这句,为师此生还有何憾。” 白昙将他脖颈环住,吹了口气:“那……请师尊赐教。” 巫阎浮一笑,将他抱进室内,盘腿在榻上坐下,伸手解了纱帐:“你可还记得行欲经中的招式?” ———————————— 二人自这夜之后便闭关练功,因着心意相通,功力皆突飞猛进,这段时日,月隐宫宫主那边亦在蛰伏之中,尚无什么动静,转眼间便过了三月,巫阎浮顺利突破了六欲天最后一层,白昙却因孕期反应愈发强烈而不得不提前出关。 这日,一众教徒跪在门前迎接两位教主出关,只见门内泄出一道虹光,巫阎浮神采奕奕的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他那心狠手辣的小徒弟。长发披散的少年正软软依偎在他怀里,头埋在胸前,鼓凸的肚子已是用手捂着也遮掩不住了。 “恭喜教主,贺喜教主!” 早已知晓白昙以男子身有孕消息的众人见怪不怪,齐声祝贺巫阎浮,却将迷迷糊糊的白昙惊得醒了过来,扭头一见几十双眼睛齐齐看着自己,登时羞极。 “你们都跪在这里看本座笑话么,滚!” 巫阎浮极是宠溺他,脸色一沉:“听见了么,教主生气了,还不快滚!” 待众人散去,白昙才平静下来,他怀孕已逾半年,随着胎儿越长越大,他情绪也愈发坏了起来,难以集中精神与巫阎浮修炼武功,总是贪吃嗜睡,情I欲也如潮水一般来得汹涌,挺着大肚子还要索求巫阎浮的疼爱。 出关这夜,亦是春宵帐暖,被翻红浪。 ———————————— 作者有话要说:  安利一下自己的新文《笼中帝》 在专栏里面哦!是年下 蛮族狼系皇子攻X腹黑美人废帝受,伪叔侄! 第71章 作者有话要说:  69—70章新版 白昙愣了一愣,虽不清楚巫阎浮为何如此,却也多少猜到他是中了蛊咒一类,目光扫到地上司幽的那只腰鼓,忍住心中厌恶之感,拾起来拍了一拍。 巫阎浮立时回应了鼓声,十分顺服的蹭了蹭他的手背。 白昙又气又急,联想到他这些日子受司幽控制,也是如此状态,心下简直是打翻了醋坛子般不是滋味,一把将腰鼓捏得粉碎,又一脚将司幽尸体揣进冰河之中,不料腹间却一阵疼痛,他不知如此一番折腾,眼下是动了胎气。 见他捂住腹部,面露痛色,巫阎浮似懂非懂的凑过来,嗅了嗅他腹间。 他怀孕已逾三月,身上有股淡淡的乳香,旁人嗅不出来,他自己也未曾留意,巫阎浮却嗅得清楚,嗅得痴迷。白昙举掌想打他,手只轻轻落到男子脸上,变为了一番抚摸,鼻子发酸。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以后若是一直这么傻,我可如何是好?” 巫阎浮发出了一串意义不明的低吟,不知是不是在回应他的话。 “罢了,我带你去找萨满老巫,他们见多识广,也许知道有法子帮你。”白昙走到冰河边上,抬头望去,只见冰壁百丈高处有一巨大洞窟,便是他们掉下来之处,于是纵身一跃而上,不想这冰壁极难攀登,可供着手的突起处也是极少,他爬了仅十几丈便已精疲力尽,一脚踩空,往下坠去,幸而被巫阎浮扑上去一把接住。鬼藤勾住一块凸岩,堪堪止住下落之势,将二人悬在半空。 巫阎浮将他紧搂在怀,白昙的头被挤在他胸前,听见他心跳疾如烈马,心头亦不禁一烫。巫阎浮低头看他,眸色虽仍是血红,眼底映照出的他的面容却清清楚楚,再不似从前那样雾里开花,捉摸不透。 身子在空中晃了一晃,白昙才回过神来,锤了一把他硬邦邦的肩膀:“你还不快带我上去,呆着做什么?你以为是在玩荡秋千么?” 话音刚落,上方忽然响起一阵天崩地裂之声,碎石纷纷落到冰河之中,激起了巨大水花,竟是那上方神殿正在寸寸倾塌,巫阎浮抱着他躲开乱石,落回那密林之中,只见几个棺椁随乱石从上方落进水中,随后,几人一先一后地从棺椁中跳了出来。 白昙定睛一看,见竟是那萨满老巫与弥兰笙二人,不禁吃了一惊。 弥兰笙朝周围巡视了一番,问他道:“白昙,你刚才在这里可看见了伏鹿?” 白昙摇了摇头:“神殿为何会崩塌?可是跟伏鹿有关?” 萨满老巫叹了口气,神色紧张:“伏鹿夺了妙化天轮,触动了神殿的自毁机关,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妙化天轮如果不被供奉在佛光普照之地,乳海泉眼便会逐渐干涸,压不住埋葬在这泉眼底下的恶鬼们,届时鬼门大开,巫阎浮身上的鬼藤乃是生于泉眼之中的幽冥之物,会吸引百鬼附体,引发灭世之灾。” 白昙心中一惊:“那我们快些去寻伏鹿!” 弥兰笙举起手上的荼罗破障橛:“我们分头行动,你需得先取乳海泉水,净化巫兄身上的鬼藤,以及我这把出自这神殿的荼罗破障橛上的魔性。” 白昙问:“乳海泉眼在何处?” 萨满老巫指了指那冰河上游,只见那那冰河上方的瀑布竟已变为乳白色,水流却已越来越小,水帘之后现出一扇巨大的石门来,那石门上白骨森森,一层叠着一层,不知有多少具尸骸,血红色的鬼藤正从门缝内蔓延出来。 “老朽的祖辈是守护这神殿的祭司,这个传说代代相传。老朽本来以为传说只是传说,如今亲眼目睹,才知道原来是真的。传说中这神殿内居住的天竺国王为了获得乳海泉水,杀死了数万人埋葬于此,修了一个鬼门关,用以祭祀传说中坠入乳海泉水而死的阿修罗王。你们都小心些,别太接近那扇门。” 白昙点了点头,观察了一番那乳海泉眼上的地形,寻找可落脚之处,却在此时,几块巨石砸落下来,正将那鬼门砸出一个洞来,一股强劲吸力席卷而来,将二人猝不及防地吸向了那扇大门,巫阎浮一跃而起,当空抱住白昙,死死抓住那门上坚硬如石的尸骸凸起之处,攀到瀑布上方。乳海水浸没二人周身,白昙只见浑身说不出的舒畅,又见巫阎浮眼中血色慢慢褪却,一头白发亦渐渐变为乌发,不禁又惊又喜,只听耳畔传来一声嘶哑的低唤:“昙儿!” “昙儿……”巫阎浮嘶着嗓子,艰难地唤出这久违的名字,“……为师好生想你。” 白昙心头一痛,眼泪涌到喉口,说要来找他还债,要与他一刀两断,如今人在眼前了,却一句狠心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这一句久别重逢后的“好生想你”,便已令他泫然欲泣。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到底还是因为放不下……忘不掉。 巫阎浮将他紧搂在怀,亦是千言万语堵在喉口,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听上方轰隆一声,一块巨石砸落下来,立时抱起白昙闪躲开来,混乱之中,一块碎石砸到白昙额上,只令他一阵头晕目眩,昏厥了过去。 “昙儿,昙儿!” 不知过了多久,白昙才醒了过来,一睁眼,便对上一双狭长的蓝眸。心中一怔,他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话,便感到一阵恶心,不禁干呕了一声,捂住了嘴。巫阎浮疼惜地将他搂入怀里:“怎么了,如何会想吐?” “不知道。”白昙摇了摇头,自是不愿明说,“我们这是在哪儿?” “山下。那神殿已经塌了,还好我们离开的及时,否则便出不来了。” 听巫阎浮的讲述,白昙才知,原来在他昏迷之后,神殿便开始迅速崩塌,巫阎浮与他二人跳进了冰河之中,顺冰河下方的瀑布落到山下。 这山下不是别处,正是浮屠教的一个坛部的辖域。 “那他们和伏鹿......” “他们也在这里,伏鹿尚还下落不明,不过,妙化天轮并不在他的手上,已被萨满老巫供奉在附近一座神庙之中,你不必担心。”巫阎浮压抑着激动的情绪,安抚他道。方才还沉浸在与白昙重逢的喜悦之中,他便被萨满老巫告知,白昙以娆人男子之身怀上他的子嗣,才明白白昙在情急之下为何会喊出那话来,只觉不敢置信,狂喜不已,却不知白昙能否接受此事,不禁有些忐忑。 这小娃娃一定不怎么心甘情愿,毕竟,任何一个男子都不会心甘情愿的怀上另一个男子的骨肉,况且小娃娃又是这般狼崽子一样的性格。 “你该担心的,难道不是自己的身子?” 白昙心下大窘,装傻充愣道:“怎么了,我身子无碍!” 巫阎浮不愿直言,引起他的逆反情绪:“当真无碍?” 白昙摇了摇头,脸却已灼烧了起来,蹙起眉头,闭口不谈怀子之事。 巫阎浮见他不肯明言,也便不急点破,低头吻了吻他被布条包扎的额头,想起之前在神殿之内的种种情形,心中又是疼惜又是后怕。这小娃娃跑了这么远来寻他,而他若控制不住伤了他与他的亲生骨肉,真不知要如何后悔。 “为师还以为你会彻底忘记为师,实在没有想到,你竟会想起来,还千里迢迢寻到这里来,真是惊喜得很。”他口吻极为宠溺,听得白昙耳根发酥,心头诸般情绪皆化成了一汪水,双眼一片湿意,即刻便要夺眶而出,忙背过身去吸了吸鼻子,暗骂自己太不争气,这辈子就要这样栽在了这老魔头手里。 “我倒是想忘,可老天偏偏不许。” 巫阎浮呼吸一窒,扳过白昙的头,低头吮去他眼角泪滴,心中情潮翻涌,几乎涨破胸口,发誓此生必要好好疼惜白昙,再不让他受一丁点伤害:“昙儿,以前的事,是为师错了,你可能原谅为师?” 白昙垂下眼皮,沉默不语,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若是还恨他怨他,也便不会跑这么远来寻他了。 巫阎浮将心都挖出来交给他,他还不明白巫阎浮的心意么? 巫阎浮是他的劫数,是他的心魔,是他一生恨惧怨怖的根源,可说白了,都是因为他自己是个痴人。那一句佛偈,真真便是他一辈子的写照。 得他一声“嗯”,巫阎浮如获大赦,心中大悦。见小狼崽子这会儿如此温软,不太会轻易动怒,便趁热打铁,一手摸向他的腹部,柔声问道:“那你怀着为师娃娃的事,打算什么时候才跟为师说?” 白昙脑子一嗡,羞耻得无地自容,掰开巫阎浮的手,便翻身欲跳下榻去,却被巫阎浮一把拽回怀里,动弹不得,一张脸憋得通红。 “谁说我怀娃娃了,我不过是腹胀而已!” “腹胀?”巫阎浮被他这说法逗得哑然失笑,“昙儿,为师还记得之前你自己说的那句话,为师可不是傻子。” “你就是!”白昙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是个男子,才不要为你这老魔头怀娃娃,迟早,要将这孽种拿了......” 巫阎浮心里一悸,心知以这小狼崽子的倔脾气,他若真不甘愿为他生子,还真有可能干得出来,于是沉下脸来,恐吓他道:“你记不记得,为师说过要与你练天女勾魂的四十九势?上次只练了一势,你便怀上了,你若敢拿了为师的骨肉,为师便与你练剩下的四十八势,再生四十八个出来。” 白昙一时语塞,羞愤难当,气息急促,又干呕起来。巫阎浮见状,立即唤了人送进来一碗加了乳海泉水的安胎汤,亲自动手喂他。勺子都递到了嘴边,白昙却不愿乖乖张嘴,便被巫阎浮按在榻上,含着一口药,借着一个缠绵而热烈的深吻,嘴对嘴的喂进他口里。一口药喂完,白昙已是香汗淋漓,浑身发软,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可因怀孕而格外敏感的身子却已有了情动之兆。 巫阎浮的反应自也不言而喻,眸中泛起灼灼欲色,低哂一声:“你还说不想给为师怀娃娃?口是心非,分明想为师想得紧,是不是想练后面的招式了?” 白昙想起他上次趁人之危的恶劣行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扬手便想扇巫阎浮耳光,却被他攥住了手腕,按在脸颊上,苦兮兮地蹙起眉头:“为师这张脸可是照着你亲手所画雕出来的,吃了不少苦头。你不是说,为师是世上生得最好看的人么……你真就舍得下手乱打?” 白昙指尖一颤,缩了起来,目光不禁凝在巫阎浮俊美无俦的脸上,他竟没意识到,此时巫阎浮的眉梢眼角,鼻梁嘴唇,一笔一画皆是出自他手。 因为刻骨铭心,方才记得如此细致,可也有错处—— 便连眼角处他因一时手颤,多点出来的泪痣,也被原原本本的复制在了巫阎浮的这张脸上,仿似一句无声告白。 白昙伸出指头,戳了戳那颗小痣,心尖漾起一圈涟漪,似化成一汪春水,口气也软了:“你怎么连这颗多余的痣也点上了?一代武林霸主,居然点颗泪痣,也不觉得丢脸。” 巫阎浮吻了吻他的指尖,似笑非笑:“那还不是因为是我的昙儿画的?” 白昙怔忡地凝视了他半晌,忽而仰头凑近,飞快地啄了他眼角一口,然后躲进了被子里。巫阎浮心花怒放,只欲狠狠疼爱他几天几夜,却顾忌白昙的身子招架不住他的滔天□□,便也不敢乱来,亲吻抚摸了一番便及时打住。 正在二人温存之时,门外传来一串铃声,一个声音道:“教主,有人求见。” “何人?”白昙习惯性地应了声,见巫阎浮转头望去,才明白那人口中的教主是他,不禁有些窘迫,又不免有些失落。巫阎浮眉梢一跳,也便立时察觉了白昙那点小心思——他何曾没见过白昙坐在教主位置上那幅嚣张小模样? 他分明是喜欢……并且享受如此地位的。 巫阎浮唇角一勾:“教主正在歇息,何人求见?” 外面的人显然愣住了,沉默一瞬才答道:“启禀教主,惑障魔有事上报。” 白昙惊诧地看向巫阎浮,不敢相信他如此大度,竟没驱逐离无障,还容他留下来当护法,巫阎浮看出他的疑问,伸手放下帘子,将他抱到腿上:“他护你一路,算是将功赎罪,为师便也既往不咎,留他下来。” 白昙眨了眨眼,迟疑答道:“多谢……师尊。” “何必如此客气。”巫阎浮顿了一顿,盯着他笑道,“教主大人。” 白昙一时愉悦至极,狐狸尾巴翘了起来,懒懒吩咐道:“让惑障魔进来。” “嘎吱”一声,一名清俊男子推门而入,毕恭毕敬地在榻前跪了下来。白昙隔着帘帐见他脸上未蒙布巾,便知巫阎浮已解了他的咒。离无障却不愿抬眼看一眼帘中二人亲密姿态,只低着头,道:“启禀教主,属下这半月以来追踪伏鹿下落,已有所获,他自那日逃离神殿之后,便回到了月隐宫旧部,意图东山再起,并且,属下在月隐宫还见到了另外一人。” 白昙问:“何人?” “七年前死掉的月隐宫宫主烛龙。属下想,伏鹿之前分明夺得了妙化天轮,又在与属下交手时弃之不顾,恐怕是也因夺得了乳海泉水之故,定是他以乳海泉水复活了烛龙。如今。伏鹿必将教主与师尊活着的消息告诉了烛龙。” 巫阎浮眯了眯眼,心知离无障所言不虚,白昙亦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第70章 “不仅如此,属下还听说烛龙屠杀西疆的几个聚落,抢了数百幼童,连初生婴儿也不放过,是为祭祀邪神,修炼邪功,不知日后有何计划。” 听到这里,巫阎浮心中一沉——要捉数百婴孩修炼的邪功,不就是传闻中的的血婴大法么?要知这血婴大法极为阴毒,中招者无不死状可怖,是以吸聚婴孩夭折的怨气炼制出凶蛊,再以身饲蛊,自己成为蛊人,以婴孩血肉为生。此功一成,除非他练成六欲天第六层,否则难说能否一定打得过烛龙。 可烛龙复活,并不会甘心屈居西疆,定要聚集月隐宫旧部,来找他二人寻仇。 况且,白昙腹中还怀着身孕,日后诞下他的骨肉,必会为烛龙觊觎。 想起七年前逼白昙诱杀烛龙的旧事,巫阎浮心中复杂难言,扫了一眼身旁白昙,但见他眉梢眼角亦聚起一层阴霾,不禁眼神微暗,伸手抚过白昙眉心。 白昙幽怨地扫了他一眼。 当年跪在巫阎浮身前,苦苦哀求他莫要送走自己的情形,说白昙全然忘记了,自然是假的,如今忆起,胸口仍袭来丝丝隐痛,他的心早就碎了,碎片都被根根无法斩断的情丝连接着,需得巫阎浮用后半生来慢慢修补方能愈合。 “知道了,你下去罢,叫紧那罗与乾达婆进来。”巫阎浮道。 两位坛主应声进门,巫阎浮命二人加强坛部的戒备,严防烛龙派人偷袭,危及白昙安危,抑或来抢夺妙化天轮,两位坛主应声“遵命”后,便退了下去。 见巫阎浮面露忧色,白昙低声问:“那烛龙.....可是打算修炼血婴大法么?” 巫阎浮瞳孔一缩:“你也知道这等邪功?” 白昙撇撇嘴:“藏经阁里的书我都读遍了,还有什么武功不知道的?” 巫阎浮一哂:“不必害怕,有为师在,绝不会容他伤害你和为师的骨肉。” 听他一口一个“骨肉”,白昙脸庞微热,虽本能的对腹中胎儿怀有感情,他一时半会却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心中难免窘迫羞臊,正色道:“血婴大法修炼起来尚需一些时日,烛龙才刚刚复活,不如趁他大功未成先发制人!” 巫阎浮看他做出一个“杀”手势,眼神狠戾起来,简直可爱得不得了,不禁失声笑了:“要先发制人,也该是为师操心。你啊,安心养胎便是。” “住嘴,我才是教主。”白昙恼羞成怒,抓起枕头往他脸上按,巫阎浮顺势倒在榻上,搂紧他的腰身,便容白昙骑坐在了他的身上,毫无招数的乱打一气。等他闹够了,巫阎浮将人一把打横抱起,走向屋后热气腾腾的一处温泉。 此时正下着小雪,雪花飘飞,水雾弥漫,景色美若仙境。 竟是数年之前,巫阎浮带他来练过功的地方,那时是他与巫阎浮第一次裸呈相见,虽同为男子,他仍是脸红耳赤,不敢抬头多看巫阎浮一眼,却趁巫阎浮闭眼打坐之时,在池中耐不住的自渎了一番,提心吊胆的像个小贼。 此般旧事,如今想起来,白昙不禁有点难为情。 巫阎浮却一面慢条斯理的为他剥去衣衫,一面旧事重提,只道当年他其实心知肚明,没有点破,惹得白昙大窘,挣扎起来,不肯与他下池共浴,却仍是被巫阎浮剥了个□□,抱着入了水,抵在池壁上好一番厮磨亲热。 “如若当年为师知晓日后会如此爱你,那时定会就将你要了。”耳畔传来巫阎浮的低语,白昙浑身发软,心跳不已,贴着池壁不住下滑,不得不缠住巫阎浮的身子。巫阎浮的大手轻柔地按住他的后腰,微凸的腹部与他紧紧相贴,再避无可避。这是他与巫阎浮纠缠不清酿成的“恶果”,亦是他们从今往后的一生将密不可分的证据。巫阎浮吻了吻他湿漉漉的耳垂:“昙儿……” 白昙眼睫轻颤,双目含水地抬眼看他:“嗯?” “昙儿。” “怎么了?” “昙儿……” “你到底……想说什么?” “无事,为师就是想唤一唤你的名字,确信这不是一个梦。” “是梦,你就别醒了。”白昙嘴角一牵,攥住他的一缕发丝,用力扯了一扯,巫阎浮疼得“嘶”了一声,握住他的手腕,眼神闪烁,“昙儿好生顽皮……若是生出来的娃娃也随你一般的性情,是个混世小魔王,为师可有罪受了。” 白昙登时不吭声了。他越是不吭声,巫阎浮便越想逗他,逗着逗着,二人便都情难自禁,亲热起来,一池春水漾起碧波。因着白昙怀了身孕,巫阎浮也未敢放纵自己一夜多来几次,在白昙刚尝到甜头,意犹未尽之时便抱他回了房。二人这夜头一次同床共枕,交颈相拥。白昙睡得恬然如个孩子,巫阎浮却是一夜未眠,听着他在怀里咂嘴梦呓,不禁想起那日在雪窝前抱着附身小狐的白昙的情形,恍然一笑,只觉此般失而复得,真犹如一场美梦,只有一刻也不放开怀中之人,方能安心下来,不至患得患失,总是心有余悸。 若是他父亲巫潋云知晓自己冷情冷性的儿子终究是没能练成六欲天,对自己的小徒弟用情至此,还有了个孩子,恐怕会气得连棺材板都掀起来。 巫阎浮暗自嘲笑自己,不过,六欲天他还是要练的,否则日后月隐宫宫主找上门来,弑月与破日都不在,难以与对方抗衡。 将白昙的手轻轻拉开,他起身下榻,走到屋外。白昙向来睡得极浅,立时醒了过来,轻手轻脚地跟过去,推门窥看,见巫阎浮独自坐在月下,盘腿打坐,双手结印,便悄悄走到他身后,身子攀上他背脊,凑到他耳畔:“师尊,你要练功,怎么可以不告诉我,一个人在这偷偷摸摸,想修仙啊?” “吃独食?”巫阎浮被他逗得一乐,伸手便将人捞进怀里,一刮鼻尖,“你怀着身孕还想练功?若是弄伤了肚里的娃娃怎么办?” 白昙手指攀上他肩头,绞住他一缕发扯了一扯:“那不正好……还未出世就耳濡目染,长大了岂不是绝世高手?” 巫阎浮听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曲指轻轻弹了一下他腹部:“你当真想练?” 白昙点了点头,他自然也知晓月隐宫宫主一醒,危机便已迫近。 “那好,为师便依你。六欲天中可令双方功力同时精进的法门也并非没有,只是要双方情投意合,心有灵犀才可,若是双方中有一方是虚情假意,或心意不坚,另一方便会猝死,自我教这门功夫开创以来,没几个敢冒险尝试的。” 巫阎浮一面低语,一面低头挨近怀里少年红润的薄唇,“昙儿,你可愿一试?” 白昙黑眸闪闪烁烁,扯起唇角:“你害怕?” “你若不怕,为师有什么好怕的。”巫阎浮咬了咬他下唇,眸中情意灼灼,“你若再杀为师一回,为师的鬼魂便缠你一辈子,让你夜夜不得安眠。” 白昙快被他的诅咒般的情话溺毙了,深吸一口气道:“师尊,我信你。” 巫阎浮心头狠狠一悸,笑叹:“有你这句,为师此生还有何憾。” 白昙将他脖颈环住,吹了口气:“那……请师尊赐教。” 巫阎浮一笑,将他抱进室内,盘腿在榻上坐下,伸手解了纱帐,又将他褪得□□:“你可还记得行欲经中的招式?” 二人自这夜之后便闭关练功,因着心意相通,功力皆突飞猛进,这段时日,月隐宫宫主那边亦在蛰伏之中,尚无什么动静,转眼间便过了三月,巫阎浮顺利突破了六欲天最后一层,白昙却因孕期反应愈发强烈而不得不提前出关。 这日,一众教徒跪在门前迎接两位教主出关,只见门内泄出一道虹光,巫阎浮神采奕奕的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他那心狠手辣的小徒弟。长发披散的少年正软软依偎在他怀里,头埋在胸前,鼓凸的肚子已是用手捂着也遮掩不住了。 “恭喜教主,贺喜教主!” 早已知晓白昙以男子身有孕消息的众人见怪不怪,齐声祝贺巫阎浮,却将迷迷糊糊的白昙惊得醒了过来,扭头一见几十双眼睛齐齐看着自己,登时羞极。 “你们都跪在这里看本座笑话么,滚!” 巫阎浮极是宠溺他,脸色一沉:“听见了么,教主生气了,还不快滚!” 待众人散去,白昙才平静下来,他怀孕已逾半年,随着胎儿越长越大,他情绪也愈发坏了起来,难以集中精神与巫阎浮修炼武功,总是贪吃嗜睡,□□也如潮水一般来得汹涌,挺着大肚子还要索求巫阎浮的疼爱。 出关这夜,亦是春宵帐暖,被翻红浪。 第72章 时光如白驹过隙, 一晃便又过三月,转眼已到了白昙临盆之际。 这日, 一坛上下为小教主产子之事忙得不可开交,阵势只堪比迎接皇子降生。 颜如玉从半月前便从西夜皇宫赶来, 准备充分, 仍是折腾到半夜, 才将两位教主的小儿子顺利接引到人世。 巫阎浮将哭闹不止的小儿子交给颜如玉,蘸了一些皇宫中带来的玉容生肌膏, 小心地抹在白昙侧腰依然愈合的切口上。白昙是男儿身,不似女人具有产道,只能剖腹生子, 因饮过药血,他尚在昏迷之中, 感觉不到多少痛楚, 但临产前的几个时辰仍是十分煎熬, 此时苍白的面庞上沾满汗液, 还很虚弱。 “嗯……”感到腹上发痒,白昙稍稍清醒了些, 叮咛一声,“师尊……” “为师在。”巫阎浮握住他摸索向腹间的手,弯腰凑近他耳畔, “受罪了,昙儿,浮屠教如今后继有人了。听听, 我们的儿子哭得响不响?” 白昙勉强抬起眼皮,循声望去,但见颜如玉与几个侍女正围着一个小婴孩忙活,不禁愣住。待到小儿子被抱到眼前,打量了好一会,他才敢相信这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初生的小婴儿软软小小,浑身粉扑扑的,只有一个巴掌那么大,一双眼尾上扬的乌溜溜的,像极了一只小狐,整张脸俨然是缩小版的白昙,一大一小两人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纵使他想不认都不行。 见白昙与小儿子大眼瞪小眼,一时相对无言,巫阎浮忍俊不禁,伸手将小儿子抱过,搁在白昙怀里。白昙下意识地搂住怀里一团小小软物,感到小婴儿伸出绵花般的小手攥住他的衣襟,只觉不知所措,求助地看向了巫阎浮。 “师尊,我……我该做什么?” 巫阎浮抚摸了一把儿子的头,忍笑:“你说,初生婴孩想干什么?” “自然是……”白昙低了头,嗫嚅着嘴唇挤出两字,“吃奶。” 巫阎浮见他双颊泛红,心下更乐:“那教主还不快赐奶?” 白昙大怒:“本座乃是男儿,哪里有奶水!” 话一出口,他却是心虚不已。自临产前几日起,他便已觉得双乳肿胀,时有液体沁湿衣衫,产子这夜尤胜,此时,胸前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眼下小婴孩闻着了奶味,不住在他胸前乱蹭乱拱,讨要奶水。 可白昙哪里拉得下脸在巫阎浮面前喂奶,见他丝毫没有要走之意,只好咬咬牙,背过身去,解开湿透了的衣袍,将小儿子放在榻上,俯身喂他喝奶。 巫阎浮又怎舍得落下这一幕,当下上榻,面对白昙卧下,盯着父子二人看得目不转睛,只将白昙羞得满脸通红,抬手以宽大袖摆遮挡住巫阎浮的目光,却让他连着小儿子一并搂到怀里,扳过头去,温柔地吻住了双唇。 二人尽情缠绵一番,险先当着儿子的面共赴巫山之时,才堪堪打住。 “昙儿,你说,我们的儿子叫‘恒’如何?恒……永恒之意,你说可好?” “名字倒是不错,但得随我姓!” “遵命,就依教主所言。” …… 便在二人温存之际,一场劫难却悄无声息的不期而至。 次日清晨。 白昙在巫阎浮怀中醒来,便感到了异样。 ——怀里的小儿子一动不动,冰冷僵硬。 他立时睡意全无,将襁褓剥开,但见里头哪里是他们水灵可爱的儿子,竟是一具枯槁的婴儿干尸,七窍之中俱有毒虫爬出,不由大惊失色,饶是他见多了可怖之物,仍是吓得大叫起来,将那死婴扔在地上,跳下榻去。 巫阎浮已被惊醒,见状亦是愕然,但他到底是一代宗师,见多识广,蹲下审视了那死婴一番便冷静下来,一掌将那死婴当下挫骨扬灰,只将它体内涌出的毒虫也一并打得粉碎。 “这不是小恒,是血婴。” 白昙僵立原地,本能地抚摸了一下自己平坦的小腹,从齿缝里挤出几字:“你是说……昨夜烛龙来过,将小恒带走了么?可我们怎会毫无知觉?” 巫阎浮顺着地面上一长条痕迹从床前走到窗前,心下已经了然七八分,渐渐面露戾色。 “昙儿,昨夜,不是人劫走了小恒,是一条蛇。” “蛇?” “姬毒的魇蛇。”巫阎浮双眼一眯,“这个孽徒。” 第73章 大结局 话音未落, 但听西面传来一声尖利大笑—— “巫阎浮,你的孽种在本座手上, 还不速速现身!” 二人俱是一惊,此人不是别人, 正是烛龙。 白昙一惊, 便要跳窗而出, 却被巫阎浮一把拽住怀中:“昙儿,别冲动。你听不出来这是千里传音?这可能是烛龙设的陷阱。” 白昙咬咬牙, 面色惨白:“可小恒在他手上,他也许就在附近!” “为师自会去追,你刚产子, 身子弱,留在房内休息。”说罢, 巫阎浮将他拦腰抱起, 放在榻上, 白昙却攥紧了他的手, 眼泛泪光。 “师尊,你放心将我一个人留下?” 巫阎浮心口一缩, 手指收紧,终是渐渐放了开来:“你若与我同去会烛龙,寸步不许离开我身边。” 白昙点了点头。 此时外头又是一串笑声, 比先前更近了些,仿佛已到了窗外。 “若你们还想见这孽种一面,就莫带人前来!” 巫阎浮从墙上将新铸的钩刀取下, 白昙则一收掌抓过箜篌,二人一同跃出窗外,抬头便见头顶一轮红月如血,极是诡异。 巫阎浮皱眉:“原来今夜有月蚀,烛龙是要在今日炼成血婴大法。” 白昙呼吸一凝:“所以,小恒是他最后一个祭品?” 巫阎浮未答,只攥紧他一只手,要他冷静。白昙紧跟着他,脚步生风,心口如绞。怀这孩子时,他总因自己是男儿之身,多少有点嫌他累赘,可如今被人夺走,才觉他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血肉。 远远望见前方一抹黑影腾空而起,竟似一只大枭朝大漠中远去,巫阎浮搂住白昙飞身上马,紧追其后。见那大枭越飞越高,白昙一时急火攻心,一蹬马背,纵身一跃,竟跃到那翼展足有十尺的大枭背上。大枭受惊,一声厉啸,将双爪中的物事一松。 巫阎浮急催真气,把那物事抓来,只觉软软一团,竟是一捆破布,再抬头,见白昙已然随大枭越飞越远,忙纵马直追:“昙儿!” 白昙伏在大枭背上,听见这声,朝下俯瞰,发现巫阎浮紧跟在下方,心神稍安,摆摆手,要他莫担心。巫阎浮喝道:“昙儿,你下来!” 仿佛他每次看见他在树上时一样。 看他仰头望自己的神态,白昙心头一软,从大枭身上跳下,翩然落到巫阎浮后方,将他腰身搂牢。他如此担心他,他怎舍得任性而行? 巫阎浮攥紧他手,盯着大枭穷追不舍。 二人如此疾行了百余里,前方现出一座石城的轮廓来。灯火辉煌,华美异常,赫然便是月隐宫。白昙的手指一紧。这个地方在他的噩梦中出现过无数次,未料到竟有一天会回来,还是与巫阎浮回来。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命数,他们要回到这里,结开这个结。 在他失神之际,巫阎浮已飞身下马,一手将他握着,握得极紧,不似当年,他拽着巫阎浮的手不放。白昙定定心神,将他手握牢。朝月隐宫大门望去,恍惚看见一个瘦小人影疾步跑下阶梯,纵身朝外奔去,仿佛挣脱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二人闭关双修数月,武功自是大进,此时又合力同心,破五关斩六将,杀得尸横遍野,闯进月隐宫内不过用了半个时辰。 纵然灯火通明,月隐宫内却不是当年盛景,满地是死婴干尸,宛若地狱。即便见多了残酷场面,白昙也受不住眼前此状,头晕目眩,一阵阵的恶心。巫阎浮将他双眼捂住,一掌挥出,内力聚成一股旋风,瞬间将满地死婴俱催成灰烬:“别怕,昙儿,小恒不在这里。” 白昙攥住他袖摆,咬牙道:“你倒下手果决。万一伤了他……” 巫阎浮蹙蹙眉,未语。初为人父,爱子就给夺走,他又何曾不紧张? 可他更为在意的,却是白昙的安危,孩子没了他定会找烛龙报仇,可他的昙儿是世间仅有。失而复得,他经不起再一次失去白昙了。心知儿子落在烛龙手里的那一刻,他便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这心思,定是不能让白昙察觉的。 “昙儿,此地阴气极重,不宜多留,我们等天亮再进去。” 白昙哪里肯听,甩开他的手,抱紧箜篌朝月隐宫深处大步走去。 巫阎浮一个箭步跟上,亦步亦趋地跟紧他,但听周围响起声声婴儿哭声,四面的石墙上,亦浮现出团团黑影来。 白昙心神不宁,恍惚之间,只觉有一只冰凉小手抓住了自己脚踝,他脚步一停,向下望去,竟见他可爱的小儿子仰望着自己,一对古灵精怪的狐狸眼忽眨忽眨的,张开双臂要他抱。他惊道:“小恒!” 巫阎浮低头一瞧,却见是一把婴孩枯骨绊住白昙脚踝,而他竟弯腰要抱,立即将它一脚踹开。白昙大惊失色,伸手去捞,巫阎浮出手如电,一指点中他额心,才使他一怔,如梦初醒。 白昙站定,便觉双眼被一道布料缚住,腰带亦被拉起,与什么系在一起。“你定力太差了,拴着你才行。无论听见什么,只信为师不会将你抛下,亦一定会寻回小恒。为师让你出手,你便出手。” 白昙点了点头,一手攥紧腰带,一手抱紧怀中箜篌。 “乖。”巫阎浮宠溺扯了扯腰带,见他紧紧跟随,才往阶梯下方走去。 空旷潮湿的月隐宫大殿内,一缕月光自殿顶天窗投下,照出一个人影端坐于石坛正中。他一身紫色衣衫,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孩,正轻抚着着婴孩脸颊。这人不是烛龙,竟是几月之前便应已命丧黄泉的司幽。他长发遮着半脸,露出的一眼瞳色金红,见巫阎浮到来,又拂了拂发,将另外半张脸掩得更严实了些,翘起嘴角一笑。 “看见我没死,是不是很吃惊?” 声音时粗时细,语速时缓时急,竟似有二人在抢着说话。 似含情脉脉,又似恨之入骨。 巫阎浮站定,眯起双眼:“本座现在该称你为什么?” 他拈起一缕头发:“自然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司幽了。” 立时,另一个声音喝道:“住嘴!” 白昙闻言一惊,拽下蒙眼的布,却被巫阎浮抓住了手。司幽盯着他二人紧握的手,立时捂住另半侧脸,似是痛极,肩膀耸动起来,竟像在笑,笑声骤然变粗,“若你想称我为烛龙,也并非不可。” 巫阎浮凝目不语,见他怀中婴孩不哭不闹,不知是否已死,心中阴云翻涌,却故意一哂:“若本座没猜错,你将自己献祭给了阿修罗,助烛龙复活,与他共用一体?模样好生丑陋,真叫本座不忍。想当年,本座选你做明妃时,你是何等令人心折…..可惜啊。” 司幽何其在意自己容貌,用听痴恋之人如此直言,尖嘶一声,伸手掐住婴孩脖子。白昙脸色一变,伸手拂过箜篌,却顾及儿子性命,不敢出招,却见巫阎浮倒纵身跃上,一刀便朝司幽凌空劈下,刀势狠厉至极,直朝他右半边脸劈去。 司幽避之不及,刀风将他额前长发齐齐斩断,露出右半边脸来,竟是狰狞似老怪,与左半边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伸手想掩,便被巫阎浮趁机一把夺走怀中婴孩,扔给了身后白昙, 白昙一跃而起,将小儿子抱入怀里,伸手一摸,身体还温软,才放了些心,抬眼却见司幽那半边烛龙的脸竟龟裂开来,化作一团血肉模糊的藤条将巫阎浮双臂缠住,竟像在吞噬他,巫阎浮一手持刀,一手卡住那怪物脖子,双方僵持不下。 “师尊!” 白昙大惊,一手拂动琴弦,向纠缠僵持的二人逼近,却被一层罡风形成的墙阻住,只听巫阎浮喝道:“昙儿,你出去等我!” 白昙哪里愿意,可怀中儿子却在此时“哇”地一声,睁大双眼,一只小手指着上方天窗,嗷呜有声。白昙抬头一望,心里闪过一念,莫非他这儿子有什么灵性不成?当下抱紧儿子,飞身从天窗跃到石殿穹顶上,脱下外袍,将那束投进殿中的血色月光挡住。 烛龙那半边脸立时一缩,将巫阎浮松了开来,又暴涨三尺,朝上方白昙袭来,巫阎浮一刀斩去,径直将这怪脸削了下来。司幽厉呼一声,捂住脸庞,身子从石台上滚落下来。怪脸甫一落地,便萎缩起来,一条红蛇游来,将那怪脸叼住,迅速朝地缝里钻去。 白昙自上方看得清楚,屈指弹出一根琴弦,正正钉住那蛇七寸。 巫阎浮一掌拍去,便连那蛇带怪脸一并挫骨扬灰。 “哇!” 怀中又是一声,白昙低头看去,见怀中儿子望着下方那骇人情景,却不是哭,反倒眨巴着眼,小手乱挥,是在为他们叫好。 惊魂未定,白昙却甚是愉悦:如此无畏,天生是当武林霸主之材。 倒是随他。 巫阎浮从天窗跳上来,将二人抱住。跃下穹顶之时,他将白昙一手握住,二人相视一笑,信手拂过琴弦,便似有一道霹雳自三人身后劈下,整座石殿地动山摇,轰然倒塌,将沉沉夜幕亦震碎开来。 天际,一丝曙光隐隐升起,自此,再无怖惧。 将身前白昙与小儿子一并搂紧,巫阎浮一甩缰绳,纵马离去。 “为师倒没想到,会是小恒救了我们。” 白昙颇有些得意地捏了捏怀里小儿子的脸,朗笑:“那你以后可得好好疼他,不许教他无怨无怖。我不求他成为你这样的一代宗师,我要他活得潇洒放肆,想爱谁,就爱谁,想杀谁,就杀谁!” 巫阎浮侧头吻他一下,亦是笑了:“教主之命,不敢违。” …… 西疆的草原,夏风习习,野草随风摇曳。纵马疾驰的白衣少年扯紧缰绳,回眸望向身后怀抱着一个小童的玄袍男子,挑衅地一笑。 “师尊!快点!你太慢了!” “巫爹爹,巫爹爹快些追上白爹爹!” 小童大声抗议着,怀中小雪狐亦嗷嗷大叫。 玄袍男子眉头一皱,将怀中小童连人带狐一同提起,往白衣少年扔去,比狐狸打不了多少的三岁小童踩着马头一跃而起,便扑到前方少年背上,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撒娇的黏着不放了。 听见背后呼啦一声,小童回头一看,见玄袍男子已落到少年身后,两脚一蹬,一屁股坐在了他头顶,挥起小手:“驾!驾!” 巫阎浮无奈地容儿子坐稳,伸手搂紧了白昙的腰,轻叹:“如今才三岁,就已经爬到了武林霸主的头上,真是前途无量。” 白昙无声一笑,一夹马腹,朝天高云阔处驰去。 “师尊,你就认命吧。” End 本书由 了了官人 整理